第十節
艾莉被那些瓷娃娃迷住了。她愛不釋手地拿起一個藍色芭蕾舞裙的小瓷娃娃,對她哥哥說:「看看這個,本。有人做了這個——有人自己做的。」
「這是個複製品。」西班牙店員說,「藝術家在電腦里設計出原型,現在這種產品的生產程序相當精細,專家也分不出原作和複製品。」
「您在地球上就收集這些嗎?」艾莉指著桌子上的瓷像問。
「是的。」穆里略先生很得意地說,「我和妻子有個自己的小店。十年前,我們迷上了瓷器藝術,從那時起我們就成了瘋狂的收集者。」
快五十歲的穆里略太太從後面房間里走出來,她剛才一直在裡面整理著她的商品。她說:「我們被國際太空總署選中做居住者不久,就打定主意無論『尼娜』號怎樣限制乘客的行李,我們都要把所有的收集品帶到這兒來。」
本把一個跳舞的瓷娃娃舉到離自己眼睛只有幾厘米的地方仔細看著,咧開嘴笑著說:「漂——漂亮。」
「謝謝。」穆里略先生說,「我們希望洛威爾居住站能成立一個收藏家協會。『尼拉』上還有三四個乘客也帶了這些東西。」
「我能參觀參觀嗎?」艾莉問,「我們會非常小心的。」
「請自便。」穆里略太太說,「每樣東西總算安頓下來了,我們還打算出售或交換一部分複製品。現在是展覽欣賞時間。」
艾莉和本仔細看著每件作品時,另有幾個人走進了商店。
穆里略夫婦幾天前就開始營業了,出售蠟燭、漂亮紙巾和一些小日用品。
「你確實時間抓得緊,卡洛斯。」一個美國人對穆里略先生說。從他的口氣中可以看出他們都是「尼拉」號上的乘客。
「這對我們太容易了,特拉維斯。」穆里略先生說,「對我們來說,一個小地方就可以了。」
「我們還沒有安頓下來。」特拉維斯抱怨道,「我想在這個村子住下,但切西和孩子找不到她們喜歡的房子。切西到現在也不相信國際太空總署說的是真的。」
「我得承認,接受這個太空站是由外星人修建並用來觀察我們這件事這一點是很難。如果有些從諾德來的照片就好了,這樣可能容易些。但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們撒謊呢?」
「他們一直就在撒謊,在我們會合的前一天都沒人向我們提起這個地方……切西認為,我們不過是參加國際太空署的一項旨在建立太空居民點的實驗。她說我們會在這兒過上一陣,然後被轉移到火星表面,這樣他們可以比較一下兩個居民點的區別。」
穆里略先生笑了:「從離開『尼娜』時起,切西一直就抱著這個念頭,是嗎?」他突然臉嚴肅地說:「你知道嗎?華妮塔和我也曾懷疑過,特別是來這兒一周后我們仍沒看見任何外星人。我們用了兩個整天到處溜達,和其他人說話。經過調查我們認為國際太空總署說的是真的:首先這兒的一切太罕見了,不可能是假的;其次,那個叫沃克菲爾的女人很讓人相信,她在公開會上回答了兩個小時的問題。我和華妮塔對她的回答深信不疑,我們沒覺得有什麼矛盾。」
特拉維斯搖搖頭說:「我簡直無法想象一個入睡了12年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這點我也很難想象。不過,我們確實參觀過沃克菲爾一家呆過的催眠中心,每件事都和尼柯爾在公開會上描述的一樣:建築高大宏偉,床位和房間足夠容納所有居住者。顯然,國際太空總署不可能為承諾他們的謊言而建造一個這麼寬大的機器裝置。」
「也許你是對的。」
「不管怎樣我們已經決定努力去適應這裡的一切。這兒的生活條件沒什麼可挑剔的,所有住房都是一流的,甚至還有林肯機器人幫我和華妮塔做家務、購物。」
艾莉一直在聽他們的對話。她記得那天她問她媽媽「我和本能在村子里走動走動嗎?」,媽媽回答「可以,親愛的。如果有人認出你們是沃克菲爾家的孩子並向你們提問時,別和他們說話。禮貌待人,快點回家。麥克米蘭司令現在不想讓我們向任何非國際太空總署的人員談起我們在此的經歷」。
艾莉一邊觀賞著瓷娃娃,一邊聽著穆里略和特拉維斯先生的對話,她轉過身,本不見了。艾莉緊張起來。
「你看什麼,夥計?」商店那邊傳來一個男人沙啞的的聲音。
「她的頭髮真——真漂——漂亮。」本回答。他站在過道上,朝那個男人的妻子走近,笑著把手伸向那個女人的美麗金髮。
「我可以摸摸它嗎?」本問。
「你瘋了嗎?當然不能!出去,現在給我出去!」那個男人咆哮道。
「傑森,我想他有些弱智。」女人平靜地說,擋住了丈夫正要推本的手。
艾莉快步走到哥哥身旁,注意到那個男人很生氣,但她不知該怎麼辦。她輕輕拍了一下本的肩膀,「你看,艾莉。」本激動地重複著,「看看她的漂——漂亮的黃——黃頭髮。」
「這個蠢豬是你的朋友嗎?」那個高個男人問艾莉。
「本是我哥哥。」艾莉艱難地回答。
「好吧,讓他離開這兒……他騷擾我妻子。」
「先生,」艾莉鼓足勇氣說,「我哥哥沒有惡意。他以前從沒見過這麼長的黃頭髮。」
那個男人迷惑地皺著眉頭,很生氣。「什麼?」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說,「這兩個人是怎麼了?一個傻乎乎的,另一個又……」
「你倆是沃克菲爾家的孩子嗎?」艾莉身後傳來一個女人興奮的聲音。
艾莉手足無措地轉過身:穆里略太太站在兩個孩子和那對夫婦中間。聽到爭吵她和她丈夫就圍過來了。
「是的,夫人。」艾莉輕聲地說,「我們是。」
「你是說你們是從外星來的?」那個叫傑森的男人問。
艾莉用勁把本朝門邊推。「對不起,很對不起。我們不是有意要惹麻煩。」艾莉說著和本離開了商店。
「太古怪了。」他們身後的門關上了,艾莉聽到有人說。
尼柯爾又度過了辛苦的一天。她疲憊地站在鏡子前洗臉,理查德在卧室里說:「艾莉和本在村子里碰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他們沒跟我說什麼。」
尼柯爾花了13個小時幫助安頓「尼娜」號上的乘客,不管她和賢治多賣力還是無法滿足人們的要求,節外生枝的事讓他們應接不暇。人們了解到食物、居住區和工作區的分配程序后顯得很煩躁。
尼柯爾很多天都沒睡過好覺了,望著大堆的行李,她自言自語地說:「我們必須在『聖馬利亞』號到達前安頓好這批乘客,『聖馬利亞』號的麻煩可能更多。」
尼柯爾用毛巾擦擦臉,走進了卧室。理查德穿著睡衣正坐在床上,尼柯爾問他:「今天你怎樣?」
「不錯,很有趣。人類工程師和愛因斯坦機器人逐漸融洽起來了。」他打住了自己的話題,間,「你聽到剛才我跟你提起的艾莉和本的事了嗎?」
尼柯爾嘆了口氣,從理查德的語氣中她知道事情很嚴重,需要她和孩子談談。儘管很疲勞,尼柯爾還是走出了卧室。
艾莉已經睡著了。本和帕特里克同住一間房,還沒睡。尼柯爾在本身旁坐下,握住了兒子的手。
「媽——媽媽,您好。」本說。
「理查德叔叔剛才跟我說了你和艾莉今下午去了村莊。」尼柯爾對大兒子說。
本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神情。「是的,媽——媽媽。」他說。
「艾莉說他們被認出來了,有個新來的人還叫他們什麼來著。」在對面的帕特里克說。
「是這樣嗎,親愛的?」尼柯爾問,還握著兒子的手。
男孩輕輕點點頭,不出聲地望著媽媽。突然,他說:「什麼是蠢豬,媽媽?」本眼裡含著淚水。
尼柯爾樓著本的肩膀,溫柔地問:「今天有人這樣叫你嗎?」
本點點頭。
「這個詞沒什麼特殊意義。」尼柯爾儘力安慰自己的兒子,「一個人如果與眾不同或是讓人覺得不高興都可能被叫做蠢豬,人在缺乏思考時會說出這個。叫你蠢豬的人被他生活中的某些事情弄糊塗了或是感到不高興,他因為不了解你才脫口而出說了這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
「沒有,媽媽。我只是告訴他我喜歡他女人的黃頭髮。」
尼柯爾琢磨出了瓷器店裡發生的事,她安慰著本,看到他沒事後又走到房間的另一邊,親了親帕特里克。「你又怎樣呢?還好嗎?」尼柯爾問。
帕特里克說:「基本上不錯。我在公園碰到個麻煩,一些新來的男孩在打籃球,他們邀我一塊兒。我簡直太差勁了,兩個男孩嘲笑了我。」
尼柯爾久久地抱著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是個堅強的孩子。」尼柯爾邊走回卧室邊想,「就連帕特里克也需要我們的支持、鼓勵。」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幾天她完全把自己陷入安頓新來者的事務中了,忽略了自己的孩子。「我這麼做對嗎?我感覺我對這裡的一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希望新伊甸園一開始就……但我的孩子更需要我,我能妥善處理好這一切嗎?」
尼柯爾輕手輕腳地進了卧室,理查德還沒睡。她把本的事告訴了丈夫。
理查德說:「很抱歉,我幫不了他。這些事只能一個母親……」
理查德話還沒說完,尼柯爾就睡著了,她太累了。理查德搖著她的肩:「尼柯爾,有些事我們非得談談,對不起,這事不能等。早上可能我們沒有單獨在一起的時間。」
她朝丈夫那邊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看著他。「是關於凱蒂。」
理查德說,「我真的很需要你幫助。明晚有個為年輕人舉辦的成年晚會,還記得嗎?上周我們答應了凱蒂她可以在帕特里克的陪同下去,回家的時間不能太晚。今晚我看見她穿著一件新裙子站在鏡子前,那裙子又短又暴露。我告訴她裙子不太適合一個非正式的舞會,她就對我大發脾氣,堅持說我在『監視』她的行動,還說我對時裝『一竅不通,不可救藥』。」
「你說什麼呢?」
「我批評了她。她冷漠地望著我,什麼也沒說。幾分鐘后她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房間。晚上,她沒和我們在一起吃飯,你回來前半小時她才回家,身上有很濃的煙味、啤酒味兒。我試著和她說些什麼,她只說了聲『別煩我』,就砰的一聲關上了她的房門。」
尼柯爾躺在理查德旁邊,不出聲地想:「這正是我一直擔心的。還是個小孩子時她就是這樣。凱蒂很聰明,但她自私、好衝動。」
理查德說:「我想告訴凱蒂明晚她不能去參加舞會,但意識到無論怎樣她已經長大了。她在行政管理辦公室註冊的年齡畢竟是24歲了,我們不能像對小孩那樣對她。」
「但在感情、思想上她可能還只有14歲。」尼柯爾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理查德——向尼柯爾講述著另外的第一個人類進入拉瑪后凱蒂表現出的種種麻煩:「她什麼都不在乎,只是一味地冒險、尋找刺激。」
尼柯爾想起有天她和凱蒂一起去醫院,那是在「尼拉」號到達的前一周。凱蒂對那些極其複雜的醫療設備著了迷,並天才般地知道每樣設備如何運用。尼柯爾建議大學開學后凱蒂可以學習醫學,以後在醫院工作,而一個年輕的女人卻笑了:「你在開玩笑嗎?我再也想不出比這個更枯燥的事了,特別是在有了新人類以後。」
尼柯爾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對自己說:「理查德和我都愛莫能助,我們只能關心、愛護她,但她固執地不理會我們,認為我們所有的知識和經驗都毫無價值。」
卧室里一片沉默。尼柯爾側過身,吻了吻理查德:「明天我會跟凱蒂談談那條裙子的,不過我想這起不了什麼作用。」舞會在學校體育館舉行。
帕特里克坐在牆邊的一張摺疊椅上,咂了口汽水,看看他的手錶。緩慢的旋律接近了尾聲,12對正在跳舞的男女慢慢地停下。
凱蒂和一個高大的瑞典男孩奧拉夫·拉森相互吻了吻,手挽手地朝帕特里克這邊走來。
奧拉夫·拉森的父親是麥克米蘭司令手下的一名職員。
凱蒂走到帕特里克跟前說:「奧拉夫和我要出去抽支煙,喝點威士忌。你能和我們一起嗎?」
「凱蒂,已經太晚了。」帕特里克回答,「我們說過12點半前到家的。」
那個瑞典人趾高氣揚地拍了拍帕特里克的背說:「來吧,小兄弟,放輕鬆點。你姐姐和我正玩得痛快呢。」
奧拉夫已經喝醉了,臉因酒精和跳舞而漲得通紅。他指著人群說:「你看,那個豐滿的紅髮白裙女孩,她叫佩絲,是個搶手貨。一整晚上她都在等你請她跳舞呢,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
帕特里克搖搖頭:「凱蒂,我想走了,我一直都坐在這兒耐心地等著你……」
「再等半個小時,小弟弟。」凱蒂打斷他,「我出去一會兒,回來再跳兩曲,然後我們就走,好嗎?」
她親了親帕特里克的臉頰,和奧拉夫朝大門走去。
音響里正播放著一首節奏強烈的舞曲,帕特里克著迷地看著舞池裡的年輕舞伴隨音樂的強烈節奏而搖擺著。
「你不想跳舞嗎?」一個人走過來問他。
「不,」帕特里克說,「我從沒跳過。」
那個年輕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當然,你是沃克菲爾家的孩子。嗨,我叫布賴恩·沃爾會,從美國中部的威斯康星州來。我的父母正在籌建大學……」
幾小時前到舞會後,帕特里克就只和凱蒂說過話。他很高興認識布賴恩,和他的新朋友握握手,愉快地交談起來。20歲的布賴恩是個獨生子,在入選「洛威爾」計劃前已經修完了大學計算機工程的一半課程,他對帕特里克的經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倆很快就熟悉了。「告訴我,『諾德』真的存在嗎?它是不是國際太空總署捏造的?」布賴恩問帕特里克。
「『諾德』確實存在。」帕特里克回答,忘了自己不該在這種場合討論這些事,「我爸爸說它是個外太空程序站。」
布賴恩笑了:「它真的是由人類不知的超物種生物創造的一個三角形物體嗎?它的目的是幫助這些超智能生物研究在太空中旅行的其它生物嗎?啊,這是我聽過的最神奇的故事了。你母親在公開會上講的一切讓人難以置信,但我得承認拉瑪太空船的存在和機器人發達的科技水平讓你媽媽的故事顯得真實可信。」
「我媽媽說的每件事都是真的,」帕特里克說,「有些最難以讓人相信的故事還保留下來沒告訴你們呢。例如,我媽媽和一個吐泡泡、長翼的鰻魚生物的對話,還有……」帕特里克突然停了下來,想起了尼柯爾的警告。
布賴恩簡直聽得著迷了。「一個有翼的鰻魚?」他說,「你媽媽怎麼知道它說什麼呢?」
帕特里克看看錶:「對不起,布賴恩,我和姐姐一起來這兒的,我得去找她……」
「是不是那個穿紅色超短裙的女孩?」
帕特里克點點頭。
布賴恩把手臂放在帕特里克的肩上說:「讓我給你些建議,應當找她談談,她的表現讓人以為她是個很輕浮的女子。」
「凱蒂就是這樣,」帕特里克為他姐姐辯護道,「除了家裡的人,她身邊從沒有過其他人。」
「對不起。」布賴恩聳了聳肩說,「當然,這與我無關……咳,你何不抽空給我打電話呢?我很喜歡我們的談話。」
帕特里克向布賴恩道別後朝門口走去。
凱蒂正和三個男人站在操場上,其中一個是奧拉夫·拉森。他們吸著煙,嬉笑著,一瓶酒在他們手中來回傳遞。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談論著些低級粗俗的話題。一個叫安德魯的年輕人試探著用手摸摸凱蒂的屁股,凱蒂笑著打掉他的手。這時,凱蒂看見弟弟正向她走來。
「到這邊來,小兄弟。」凱蒂大叫道,「喝這玩意兒可真帶勁。」
帕特里克朝他們走去,三個緊靠在凱蒂身邊的男人稍稍往後退了幾步。雖然很瘦,身體也沒發育成熟,但帕特里克的身軀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高大。
「我要回家,凱蒂。」帕特里克說,站在姐姐旁邊,用手擋開遞給他的酒瓶,「我想你該和我一起回去了。」
安德魯笑著譏諷地說:「拉森,看看你的舞伴,還帶著個小弟弟做保鏢呢。」
凱蒂眼中閃著怒火,她又喝了口酒,把酒瓶遞給奧拉夫,然後猛地衝上前,緊緊擁住安德魯,瘋狂地吻著他。
帕特里克覺得很尷尬,奧拉夫和其他男人吹著口哨尖叫著。
一分鐘后,凱蒂一把推開了安德魯,轉過頭說:「我們走,帕特里克。」她笑著盯著安德魯說:「這就夠你受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