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撲大會

第1章 相撲大會

一據《今昔物語集》記載,海恆世是丹后國的相撲士。

夏日裡的一天。恆世出門散步,信步而行。

恆世腳蹬木屐,碩大的身體披著一件和服單衣,腰帶自然地纏繞著。

他帶著一個隨身侍應的小童。

在恆世居住的宅邸附近,有一條小河。那是一條古老的河流,綠漪清波。還有好幾處水潭,深不見底。

他手中只有一根藜杖。

兩人信步來到河畔。

他沿著河岸,趁著陰涼,踏著碧草前行。

太陽已經變大變圓,向西天傾斜,眼看快落山了。

恆世在一處大大的水潭前佇立了一陣子。

在水潭周圍的岸旁,數株年深日久的大柳樹布下一片濃陰,枝條垂落到水面上。

水潭裡的清水,不堪重負般卷著旋渦,藍靛靛的。深不見底。

在柳樹的樹根處,蘆葦叢生,菰屬繁茂,一片生機。

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心裡有點發毛。

就在這時,恆世看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東西。

深潭對岸的急湍水面上,忽然騰起一條水柱。那條翻騰的水柱,眼看著就穿過潺諼的水流,朝恆世這邊躥了過來。好像有個頑童把頭埋在水中,正在水中疾速地暢泳。

「喂——」恆世站在河岸上,緊盯著這一場面。

當水柱靠近這邊的河岸時,從翻騰的水波中,猛然出現了一條大蛇的頭。

它眼中閃著幽綠的光,口中吐著鮮紅的信子,在水面上狂抖著。

「哎呀!是一條大蛇。恆世大人,快逃吧。它會吃了我們的。」童子驚叫起來。

「嗬,那可太有趣了。」海恆世平靜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大蛇。

「恆世大人!」童子大聲叫著,終於飛奔而逃。

大蛇停止翻騰,幽幽的綠眼睛望著恆世。

那是一種欲將恆世撕成碎片般的恐怖眼神。

「呵呵。這怪物或許在掂量我有多大分量吧。」恆世和大蛇對峙著。

從頭部的大小來看,這無疑是一條相當大的虯蛇。

不一會兒,它把頭潛入水中,恆世以為它收斂凶性,退怯了。水中的波瀾朝對岸迤邐而去,到對面的蘆葦叢中。消失了。

「原來是逃跑了。」恆世剛這樣想,卻發現水面陡起波瀾,再次朝這邊疾速逼近。仔細一看,這次從水中漸漸露出的,不是蛇頭而是蛇尾。

「嘿,不知道它準備幹什麼壞事呢。」一股大力猛地向恆世的右腳襲來。

恆世提起右腳,蛇尾更用力地卷緊了他的腳。

「噢!」恆世奮力抵住,腳下的木屐齒竟折斷了兩根。

真是力大無比呀!「這傢伙真了不得。」大蛇力道越來越強,恆世拼盡全力抵抗,臉憋得通紅。

他的腳慢慢陷入泥土中,竟達五六寸之深。

忽然——感覺像繩子猛然綳斷一般,纏在腳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原來是大蛇斷了。」剎那間,水中泛起大片的血花。

恆世把腿一拉,蛇尾刺溜一下浮了上來。一打量,蛇身的確從中間綳斷了。

把纏繞的蛇尾解開,取來水清洗已經變得青紫的腳。

洗過之後。大蛇纏繞的淤痕還是沒有消失。

這時。逃走的小童領著僕從跑了過來。

「你不要緊吧?」面對七嘴八舌的僕從,恆世輕描淡寫地答道:「沒事。」「拿酒來。」一個僕人拿來酒,用燒酒清洗蛇尾緊纏恆世的右腳留下的淤痕。

「太厲害了。」「這條蛇好大呀!」侍從們望著恆世提起的蛇尾,不禁大聲讚歎。

一估量蛇尾斷裂處的粗細,足有一尺左右。

「把蛇頭找來看看吧。」讓人到水潭對岸去搜尋,發現在一棵柳樹的樹榦上。

大蛇的蛇頭纏繞了數圈。就那麼斃命了。大蛇與恆世非同凡響的強大力量對抗著,因為恆世的力量勝過大蛇的蠻力,蛇身從中間斷成了兩半。

關於這一趣事,《今昔物語集》有這樣的描述:「大蛇不知身之將斷。猶自猛纏,心實異之。」大家看了一陣子,決定試一試當時大蛇的力氣究竟有多大。

與人相比,大蛇的力氣到底相當於多少人的力氣呢?於是有人找來一條粗繩,把它緊綁在恆世的腳上,先讓十個男子一齊拽。

「不對,不是這麼丁點力氣!」恆世紋絲未動。

於是,加了三人,又加了五人,隨後,又加上十人來一起拽。

恆世還是不當一回事:「還不夠,不夠,不是這樣的力氣。」最後。讓六十個人一齊試著拉繩子,恆世才點了點頭:「嗯,對了,差不多吧。」由此推斷,海恆世不是有百夫之力嗎?《今昔物語集》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海恆世的比賽對手真發成村,也留下了不少逸事。

據《今昔物語集》和《宇治拾遺物語》記載,真發成村既是常陸國人,也是陸奧國人。

他是相撲士真發為村的父親,真發經則的祖父。

宮廷相撲大會舉辦的那一年,就是各地的相撲士雲集京城的時候。

宮廷相撲大會。是每年陰曆七月舉辦的年度定例活動之一,由天皇親自主持。

在大會前兩天會舉行小組賽。開幕當天是召合會(即左右對抗比賽),第二天是選拔賽和勝出賽。

這一盛事前後要花四天時間。相撲士們在大會開幕前一個月就抵達京城,分屬左右近衛府,一直進行練習,直到活動開辦的日子。

真發成村跟其他相撲士一同進京,在近衛府起居,等待比賽的那一天。

盛夏時節,每天都酷熱難耐。

有一天——「天這麼熱,還沒練習就通身是汗,身體都要流幹了。」「我們去朱雀門一帶乘乘涼吧。」有人這樣提議。

於是,以真發成村為中心,數位相撲士結伴往朱雀r一帶而去。

朱雀門位於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路的北端。在京城的中心地帶。

樓門有七間五尺大小。

從左邊的門柱數到右邊的門柱,寬度約為十三米。有五扇大門。

整體的寬度相當於十九間和室,約三十五米,高度是七十尺,約二十一米,是一座兩層的巨型重閣門樓。

城門下面,濃陰匝地。

朱雀大路寬達二十八丈,約八十四米,是極佳的通衢大道。

輕風拂過,他們在樓下濃陰里涼快了好一陣子。一伙人開始步行回住所。

他們從二條大路往東拐,到了美福門再往右折。順著壬生大路向南走來。

右手邊是大學寮。

一走動起來,又是暑氣逼人,不覺大汗淋漓。

相撲士們身著禮服,但解開布扣,敞開了胸襟。這樣,連戴黑漆禮帽的人也顯得衣冠不整。

成村相當自律,衣衫仍是一絲不苟,不愧是相撲界的最手。

身軀龐大的相撲士們。如此這般形容不雅地招搖過市,確實有點不成體統。

當他們行至大學寮的東門前時。學生們正好也在東門下面乘涼。

相撲士們經過東門時,大家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哎呀,真熱啊!」「真難以忍受啊!」面對嚷著「真熱『』陸續走過的相撲士們,學生們不客氣了:」太吵了。閉嘴吧。「「別吵吵嚷嚷的,安靜點!」學生當中有人高聲抗議。

「你們說什麼?」相撲士中,有人對此不滿,站了出來。

如此一來,學生們紛紛來到壬生大路的中間,攔住了相撲士們的去路。

「別讓這幫衣冠不整的傢伙過去!」這裡的大學,是培養官吏的最高學府。如果不是出身官位較高的人家,是不可能入學的。這裡的學生,用現代詞語講,就是尖子中的尖子,所謂人中龍鳳。

說這裡是本朝最高首腦集團的基地也不為過。

他們跟腕力過人、體力充沛、憑肉體的體質與能力一步步往上攀的相撲士們,正好形成鮮明的對照。

「胡說什麼?」「你們想鬧事嗎?」在炎炎烈日下,雙方都盛氣凌人,很快就劍拔弩張起來。

「把他們統統推到一邊去。」把強行堵在路上的學生們推開固然毫不費力,可是學生中身份尊貴者為數不少,在相撲大會前鬧出事來反倒不美。

「算了算了。」成村安撫著相撲士們,要往回走。

「想逃嗎?」他的身後響起了一聲大喝。

回頭一看。是一位年歲不大的學生,雖然個子不高,可穿戴的冠帶及禮服比其他學生更為華貴。

他用硬生生的、刺人的眼神,睨視著成村等人。

「相撲士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年輕的學生出言不遜。

相撲士們臉色陡變,火氣更旺了。成村連忙挺身制止:「大家都回去!」他領著這一幫人,又回到了朱雀門。

可是。其他人卻氣憤難平:「那些毛頭小子。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就痛快了!」「憑什麼要忍氣吞聲?」相撲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成村說。

「哦,大家安靜一下!」「他們給熱天弄昏頭了。」成村安慰大家。

「就算他們是愣頭青才毛里毛躁的,我們還是必須折回去。」「是的。這一次折回讓步,才是最關鍵的。」成村說。

「什麼關鍵?」「我們是折讓過一回了。這樣一來,如果下次再鬧出事。我們就可以主動跟別人解釋了。」「下一次?」「是的。今天我們繞道回去。明天我們還會走到朱雀門來,還會經過壬生大路。

如果學生們還是出言不遜的話。到那時,再殺殺他們的風頭不好嗎?」「噢,這太有趣了。」相撲士們擊掌稱快。

「我最受不了那個斜眼瞧著成村大人的年輕學生。」「是那個個子不高、面容清俊的小男孩吧。」「是啊。」「年輕氣盛,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大家都是這麼一副德性吧。」成村的表情,分明是一副回想起氣可拿雲的年少時的樣子。

「成村大人,你不是想跟那毛頭小子結成同盟吧?」「怎麼會,不是那麼回事。」「我對那小子倒是有些興趣。如果明天他們還是找麻煩,不妨試試看啦。」成村挺直身子,輕鬆地說。

「試什麼呢?」「看看那小子到底有幾成功力。」「什麼意思?」「你也可以的呀!」「我也……」「你呢。等那幫人再找茬兒鬧事,不要跟其他人對眼,就挑那小子做對手。真的這麼試一次也無妨啊!」「可以嗎?」「沒關係,你就朝那小子的屁股踹上一腳試試。」「我懂了。」點頭的男子,是一位想晉陞到相撲界的肋位、以力大無比自傲的相撲士。

在相撲界,最手是最高級別,其次就是肋,都是相當了不起的實力派人士。

到了第二天,跟前一天一樣,相撲士們仍以成村為中心。朝朱雀門方向走去。

或許是聽說了昨天的故事吧,好多人說著我也去、我也去的,結果人數成倍增加了。

在朱雀門逗留了一陣子,一群人跟昨天一樣,從美福門來到壬生大路,到這裡一看,在東門前,比昨天成倍增加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遠遠望見成村他們走來,就把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太吵了。別吵了!」學生們叫道。

領頭的,就是那位年輕的學生。

在大學寮的東門前,相撲士們跟學生們對峙著。

「好了。上吧!,『成村用眼神示意。

那位自恃力大無比的相撲士迅速跑到那位年輕學生面前,抬起右腳朝他狠狠地踹了過去。

年輕學生眼疾手快,一縮身躲開了那一腳,結果,猛撲上去的相撲士一腳踢空,就要跌個仰面朝天。

說時遲,那時快,年輕的學生伸出右手,倏地抓住相撲士踢到半空的右腳,朝上輕輕一提。年輕學生把相撲士的身體像擲棒子一樣掄起來,把他的身體當做武器朝相撲士們掃了過來。

轉眼間,好幾個相撲士都被擊倒在地。

「哎呀……」「真頂不住了!」有幾位相撲士落荒而逃。

「想逃?」年輕學生把相撲士的身體舉起來,朝著奪路而奔的相撲士們扔過去,相撲士的身體飛過落荒而逃的相撲士們的頭頂,在空中飛了大約兩三丈遠,跌到了他們面前的地上。

擲其所提相撲士,投至二三丈許遠,令其倒卧於地,身殞骨碎,幾無活氣,不可再起。

《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

跌落在地的相撲士骨頭碎裂,怒睜著雙眼,就這樣身亡了。

真是非同常人的神力啊!「好大的力氣啊!」成村吃驚地望著這一場面。他原以為,這小子會有兩下子,卻沒想到他的功力如此深湛。

周圍是相撲士們跟學生們群毆的混亂場面。

當然相撲士一方略佔上風,可學生們到底數量多,人多勢眾。

如果當初就把年輕學生放倒,或許他們會畏縮一點。

也不至於鬧出太大的騷亂。可事到如今,想不到竟帶來了相反的效果。

當初實在太輕敵了,以為意氣用事的學生們連暑氣都會頂不住的。相撲士們這次真的急眼了。如此一來,不僅有的相撲士會骨折耳裂,或許學生中也會有人斃命的。

「喂!」成村一邊招呼身旁的相撲士們,一邊把倒在地上的相撲士扛在肩上。

「先退後一步!」他朝相撲士們吼道。

「你是領頭的吧?」這時。有人向成村挑釁。

是剛才那位年輕學生。

「是你呀!」成村跟那位學生對上陣了。

學生用不屑的眼神睥睨著成村。

「真可惜了!」成村情不自禁地朝學生說。

「什麼?!」「這樣好了,你別當學生了,來做相撲士吧。」「你胡說什麼?」「你在這方面倒是挺合適的。」「那我們試試看吧。」「試什麼?」「我要試一下你到底有多大的勁力。如果你贏了我,我可以考慮你的建議。」年輕學生說完,就用頭部頂了過來。

成村用前胸接住學生頂過來的頭,頓時響起一聲岩石相擊般的悶響,成村所穿木屐的底板全部踩到了土裡。學生還在用力緊逼,這時,成村的雙腳、連腳尖都哧哧地踩到土裡了。

看樣子,不認真對付。是無法獲勝的。

可是,如果在這裡跟學生卯上勁對抗,自己的身體也不一定會纖毫無損。如果受傷的話,召合會時的比賽就麻煩了。

「喂!」成村朝學生大喊,「我們在此約定,宮廷相撲大會結束后的第二天,我們再繼續比試吧。」成村猛然發力把學生推開,拉開一定的距離,就飛快地撤離了。

「等等——」那位學生居然緊追不捨。

成村朝朱雀門方向跑去,他跑到身旁的一道土牆邊,翻上牆頭。

踩在地上的右腳差一點就要翻過土牆時,竟讓緊追而來的學生伸出右手緊緊攥住了:「想逃?」攥住的地方。正好是成村所穿木屐的鞋底板。木屐也好鞋板也罷,就像挨刀子削過一樣,刺啦一聲,連肉都被撕下了一塊。

《今昔物語集》就是這樣記載的。

哎呀。這是何等令人驚懼、力大無窮的勇士啊!在土牆那邊,成村撫摸著踵部滴血的右腳,不禁連連驚嘆。

強忍著足部的傷痛,最終取得相撲大會桂冠之後,到第二天,成村如約來到原定的地方,等了整整一天,卻連年輕學生的影子也沒有見到。

那一天,成村平安地回到住所,之後就回歸故里了。

但成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當時那位年輕學生。

在第二年的宮廷相撲大會之時,他再次派人去尋找,學生的去向依然茫無所知,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哎呀。要是那個學生成了相撲士的話,大概會成為古今無人匹敵的最手吧。」成村時常這樣感慨。

話又說回來——這次讓真發成村和海恆世一決勝負,藤原濟時施加了很大的影響。

二相撲自古就被奉為聖事流傳下來。

可以想像這樣一種場面:古時候,當貴人魂歸瑤池時。身為相撲士的健兒們,作為一種敬獻給亡人的安魂禮儀。會舉行精彩的比賽。

從日本各地發掘的古墓遺迹中,出土了力士坯輪,好像是強烈暗示了這一風俗。

據《日本書記》記載,垂仁天皇七年七月初七,當麻蹶速和野見宿禰一決高低,野見宿禰當場擊傷當麻蹶速。

取得了桂冠。人們普遍認為,這就是宮廷相撲大會的肇始。

而相撲大會正式成為宮廷儀式,大約始於天平六年(即公元734年)。

在平安時代中期,相撲大會已經成為天皇必定出席觀賞的宮中節慶活動之一,每年七月都舉行這樣一場盛會。

隨著相撲大會成為宮廷盛事,相撲作為貴族娛樂活動的功能也越發強化。大家在觀戰之際,還會擺上美食及酒饌,在比賽之後,更會大擺華宴,以示慶賀。

把各地的相撲士召集至京城,分成左右兩方,稱為左右近衛府,每年七月,左方和右方的相撲士舉行比賽,以決勝負。

左右兩方的相撲士們,各有稱為「方人」的拉拉隊。

也有稱為「念人」的貴族支持他們。

在節慶目的頭一天,要舉行召合會,也就是左右方的勝負比賽,會舉行十七到二十場。

召台會後的第二天,從已經決出勝負的相撲士中選拔優勝者再繼續比試。這就是名為選拔賽的比賽。

在舉行相撲大會的當天,首先要由陰陽師率領相撲士誦唱咒語,敬酒祭天。

陰陽師手持笏板,勸請龍樹菩薩、伏羲、玉女諸神,唱誦天門咒、地戶咒、玉女咒、刀禁咒、四縱五橫咒,並懇請遁甲中的九大星宿護佑。陰陽師緩行禹步,唱敬酒咒。

接下來,樂所的大夫們率領眾樂師鼓樂齊鳴地參與進來。

儀式結束后,天皇就會親臨,比賽正式開始。

相撲士們,在犢鼻揮上佩帶腰飾,身披便袍,頭頂黑漆禮帽,光著雙腳,英姿颯爽地登場亮相。

在進行比賽時,他們會脫去便袍,取下禮帽,置於蒲團之上,然後開始進行相撲。

當時還沒有土壇。

藤原濟時,位於海恆世所在的右方,是右近衛府的大頭領。

這位藤原濟時十分偏愛海恆世。

「您意下如何?在本年度的相撲大會上,如果讓海恆世跟真發成村在選拔賽中成了對手——」濟時向天皇建議道。

「你提出這樣的問題,還是頭一遭吧?」天皇略帶不解地望著濟時。

「不是。左最手和右最手進行較量,這並不算頭一回。」「我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回事。我說的是海恆世跟真發成村對陣。還是頭一次。」「是頭一次才有看頭啊!」「可是考慮一下兩人的年歲——」海恆世才剛三十歲,而真發成村馬上就是奔五十的老人了。

年齡相差有二十歲之多。

在村上天皇時,成村已經開始相撲生涯,而恆世到村上天皇時代的末期才開始成為相撲士。這兩位高手,不知何故。此前一次都沒有交過手。

在開始階段,兩人沒有進行過對陣不是偶然的,此前還從未讓這兩位最手進行過比賽。因為如果讓他倆比賽,結果對現狀有什麼妨礙,反為不美。出於這一理由,兩人直到現在還一次也沒有比賽過。

不過。這並不是說。讓他倆對陣的話題一次也沒有提起過。其實,好幾次曾有人提議讓他倆進行比試,可是考慮到兩人的年齡差別,有關人士就設法避開了這種賽事。

不管怎樣分析,有一點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這場比賽一定會對年輕的海恆世有利,而真發成村處於不利的位置。

「你以前不是特別照顧真發成村嗎?」天皇所言,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在幾年前,藤原濟時一直贊助成村。不過最近幾年,他轉而支持海恆世了。

「成村直到現在也並沒有讓你蒙羞嘛。大家都以為成村輸定了,其實未必如此。」天皇說。

「哦?」「雖然真發成村年老體衰,可他力大如神,恐怕海恆世還敵不過他呢。」「嗯。」「談起體格,成村比恆世還粗壯些。恆世的確年紀輕,有優勢。不過,這樣的較量,經驗老到的成村或許技術上略勝一籌。」「有道理。」「左最手成村跟右最手恆世進行比賽,聖上難道不想看看嗎?」「當然想看啦。」「如此說來,這豈不是一樁美事嗎?」濟時提高聲音繼續說:「這兩人一旦交手,就會成為眾口相傳的美事。若就此取消兩人的比賽,連庶民百姓都會疑惑的。」「好吧,就依你吧。」濟時就這樣說服了天皇。

有關真發成村,《今昔物語集》中有這樣的記述:「體魄之偉,力氣之大,無人望其項背。」意思是說,他是偉丈夫,論膂力可謂天下無敵。

關於海恆世,《今昔物語集》中的記述是:「勢雖略遜於成村。然極擅長技藝。」就是說,在體格上與成村相比,海恆世雖然稍微吃了點虧,可他擅長發揮,技藝超群。

讓技術過人的恆世來挑戰力大無窮的成村,便是這次相撲大會的看點。

不過。模式設計歸模式設計,海恆世可不是位尋常的大力士啊。

前面已經介紹過一段有關大蛇的逸事,那條跟恆世比力氣的大蛇竟然斷成了兩半。

這兩個人的比賽,在宮中可謂議論紛紛。就像源博雅對安倍晴明說的那樣,多數人認為海恆世會勝出。

不過,不管誰勝出,也不管誰敗陣,結果都會令人扼腕嘆息的。

「在勝負之間,為誰著想都極為可惜。」宮中的人議論紛紛。

三比賽地點在堀川院。

在天皇與眾位大臣觀看比賽的過程中,選拔賽一組接一組地決出勝負。輪到真發成村跟海恆世上場時,已是傍晚時分。

成村跟恆世都脫下官袍便服,取下黑漆禮帽,只穿著犢鼻褲,相向而對。

成村臉色鐵青,失去了血氣。

恆世恰好相反,他氣血上涌,臉膛通紅。

左右兩邊各自的拉拉隊定睛凝望著,成村跟恆世互相對視著。

成村身強體壯,恆世身高略低一些,不過他筋強骨壯。絲毫不遜於成村。

兩人鬥志飽滿,呈現著一觸即發的態勢。

兩人的身體眼看就要碰到一起。

「請等一下!」成村申請了「障」。

障。跟今天相撲時的「等待」類似。

在彼此摟抱前,由相撲士一方申請「障」,即可免除這一回合的比賽。

不過,相似歸相似,「等待」跟「障」畢竟還是有區別的。「等待」說到底只是把比賽往後拖而已,而「障」因場合而異,有時甚至連比賽本身都可以取消。

海恆世已是鬥志旺盛,運足力氣朝著真發成村撲了過來,眼看雙方就要纏鬥到一起,成村卻提出了「障」。可是,既然一方已經申請「障」,就不能再接著較量了。

成村已是久經沙場的相撲士,年齡也比較大了。恆世心想。就這麼硬拖著他一決高低也怪可憐的,於是就把抱到臂彎里的成村的身體放開了。

不過,眼下對抗起來,雖說成村上了年歲,但他的力氣自然與之前較量過的相撲士不是同一級別。輕易獲勝也是不可能的。

必須留神。小心應付才是。

恆世再一次跟成村對峙起來。

再度運足氣力,眼看著要比試了,成村又提出了「障」:「請等一下!」恆世再次鬆開手。接下來再度要交鋒時,成村又提出了「障」。

如此反覆六次。

過去是在提出「障」后就暫時中止比賽,這一回竟然反覆達六次之多,明顯是有意為之。

成村對恆世是如此誠惶誠恐。對此,觀眾們,甚至天皇都流露出不滿的情緒。

成村臉色鐵青地瞪著恆世,在第七次交手時,竟然還是提出了「障」。

他帶著哭腔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拜託了!」可是,這次的申請沒有被接納,最終還是開始了決鬥。

或許是眼看再也無路可退了吧,成村在對方威逼之下,板著臉吼著:「哇呀呀——」只有丟開一切了。他大吼一聲,聲音里飽含著激憤之氣。站起來交手。

他倆扭到了一起。

恆世右手夾著成村的脖子,左手插到他的脅下。

成村扯著恆世面前的犢鼻裨,提著側褲,順手勁扯到胸前,發狂似的纏鬥起來,恆世直打趔趄。

成村哭號得像個孩子一般,一個勁地往前頂:「你發瘋了嗎,成村大人!」恆世大叫。

成村置若罔聞般把恆世的身體扯到身邊,用右腳從外面絆住對方的左腳。

恆世堅忍著,腰部朝後彎曲,眼看脊椎骨都要折斷了。

恆世的雙腳都陷到了地下。

眼看著成村就要取勝時,「嘿,嘿嘿!」恆世把成村的外絆繞成了內勾,泰山壓頂般把身體壓在對方身上。

「冬」的一聲悶響,成村跌了個四腳朝天。不過,恆世的身體也出人意料地倒了下去。

「適逢其會者,睹此情形之上中下諸人,莫不大驚失色。」《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

成村輸了,恆世獲勝。

當時,勝出一方的拉拉隊,通常會對輸家做出拍手大笑的舉動;可這時,別說開懷大笑,就連拍手的也沒有。

坐位相鄰的人都壓低嗓音議論起來。

本來預定還有別的比賽,可就在對這一輪的較量爭議不休時,金烏西墜,暮色已臨。

因泰山壓頂一招敗下陣來的成村,站起身回到相撲棚,把官袍便服穿在身上,當天就回常陸國去了。

自那以後,成村還在世間活了十多年。

「奇恥大辱啊!」他常把這話掛在嘴邊。

直到去世,他再也沒有到過京城。

而獲勝的恆世,竟然站不起來,就那麼一直歪倒在地上,最後還是右方的相撲助手們把他攙起來,像架著他似的把他搬到弓場殿,讓他平躺下來。

右方頭領藤原濟時,從紫宸殿上走過來,朝躺著沒法動的恆世慰問道:「不要緊吧?」「濟時大人——」恆世用手強撐著,好不容易才抬起身子。

「成村怎麼樣?」濟時問。

「真不愧是出色的最手!」恆世就回答了這麼一句。

濟時把穿在身上的內襯袍脫了下來:「以此略表褒獎之意吧。」說著。濟時把襯袍贈予恆世。恆世卻無力把它齊齊整整地披到身上。

取勝是取勝了,可恆世折斷了好幾根胸骨。

據相撲士猜測,是成村頂著恆世胸部強行往身邊拉時折斷的。

「哎呀。雖然沒有勝出,可成村大人的力氣確實了不得!」「恆世大人實在是技藝超群,胸骨給弄斷了幾根居然還壓倒了成村大人!」「成村跟恆世一樣,都是真正了不起的最手!」宮裡熱鬧,宮外亦然,好長一段時間,兩個人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在這場決鬥之後,由於深受內傷,海恆世不久就在播磨國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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