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個鐘頭過去了,麥克斯還沒有醒過來。在此期問,羅伯特和尼柯爾把他渾身上下查了個遍,沒有發現任何傷痕。羅伯特嘮嘮叨叨講他們歷險的經過,當然,只漏掉了麥克斯一個人在紅色走廊里那個關鍵時刻所發生的事。一家人問得最多的,還是麥克斯和羅伯特在電影里看到的東西。艾莉和埃波妮娜有沒有表現出什麼緊張情緒,說明她們是被迫拍這部片子的?她們看上去是不是瘦了?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現在我相信,咱們對東道主的本性更加了解了,」理查德說。一家人好久好久、反反覆復討論了羅伯特的故事之後,他得出這樣的結論。「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很明顯,八爪蜘蛛,管他什麼管轄這個地方的東西吧,一直在觀察我們,而且能夠聽得懂我們的談話。至於麥克斯和羅伯特看到的有關艾莉和埃波妮娜的電影,沒有其它可能的解釋……」
「第二,從那部電影來看,它們的技術水平有兩種可能,一是比我們落後幾百年;但羅伯特肯定說屋子裡或者牆後面不可能有投影裝置,如果他說對了,那它們的技術就要先進得多,讓我們看起來就像魔術。第三……」
「我說,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插話說。「為什麼電影沒有聲音呢?讓埃波妮娜和艾莉開口說她們一切正常,不是更簡單嗎?八爪蜘蛛都是聾子,那麼它們的技術就不可能超過無聲電影,是不是更有可能呢?」
「你這想法真有趣,帕特里克,」理查德回答說。「我們可從來沒這樣想過。當然,它們交談用不著聽聲音……」
「長年生活在海洋深處的動物常常沒有聽覺,」尼柯爾提供了一點信息。「它們生存的基本感覺需要有其它波長,感覺和感應過程所需要的細胞數量很少,基本上就沒有聽覺。」
「我在泰國曾經跟聽力受損的人合作過,」奈補充說,「很奇怪。聽不到聲音在一種發達文化中竟然還不是什麼大缺陷。聾啞人的手語檔次非常高,非常複雜……地球上的人打獵,或者逃過野獸的追擊,不再需要聽聲音……八爪蜘蛛的色彩語言用來交談已經足夠了……」
「等一等,」羅伯特說。「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事實:八爪蜘蛛能夠聽到聲音哩?如果它們沒有偷聽到我們的談話,又怎麼知道麥克斯和我要去找艾莉和埃波妮娜呢?」
有好一會兒,大家都沒有吭聲。
「它們一定是讓那兩個女人翻譯我們的談話了,」理查德提出看法說。
「但那有兩件不可能的事,」帕特里克說。「第一,如果說八爪蜘蛛沒有聽力,它們怎麼可能造出那麼複雜的小型錄音設備來?第二,要讓埃波妮娜和艾莉把我們的話翻譯給八爪蜘蛛聽,就必須在一個月內達到交流的水平……照我看來不可能。蜘蛛判斷麥克斯和羅伯特到那兒去的動機,也許是根據所看到的事實——手提電腦監控器所顯示的兩個女人的畫像。」
「太棒了。」理查德大聲叫好,「這種想法太精彩了……」
「你們這些傢伙是不是要把這鬼事情嘮叨一晚上啊,」麥克斯一邊說,一邊朝人群當中走去。
大家都蹦了起來。
「你沒事兒吧?」尼柯爾問道。
「當然沒事兒,」麥克斯說。「我覺得休息得挺好……」
「說說出了什麼事兒,」羅伯特打斷他的話說。「我聽到你開了槍。但等我跑到拐彎處,兩個蜘蛛已經把你給抬起來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麥克斯說。「昏倒之前,只覺得后脖子給刺了一下,好痛啊……就這麼回事……一定是我後頭哪個蜘蛛用類似於鎮靜劑的東西叮了我。」
麥克斯揉了揉脖子後面,尼柯爾過去檢查。
「連個小孔也看不到了,」她說。「它們的針一定很細。」
麥克斯望著羅伯特。「我想你沒有把槍找回來。」
「對不起,麥克斯,」羅伯特說。「直到咱們都上了車,我才想到這件事。」
麥克斯看著朋友們。「好啦,哥兒們,告訴你們,我的造反宣告結束。我服了,真的鬥不過這些東西。所以最好還是按它們的計劃行事。」
尼柯爾拍了拍朋友的肩膀。「這是個嶄新的麥克斯·帕克特。」她笑著說。
「我也許很頑固,」麥克斯自己也笑了。「但自認為還不蠢。」「我想咱們不要都搬到帕特里克的拱形屋子裡去,」第二天早上,地鐵又送來食物和水之後,麥克斯說。
「為什麼這麼說呢?」理查德問道。「看看事實吧。拱形屋子顯然是修來供人類居住的。它們修這些台階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說不過去,」麥克斯回答說,「特別為孩子們修的。什麼時候去住,房間都不夠……我認為拱形屋子是一種中轉站,森林裡的小屋,如果你高興這麼叫。」
尼柯爾極力想象他們十個人擠在帕特里克描述的那個小小的空間里的情景。「我明白你的意思,麥克斯,」她說。「但是你有何高見呢?」
「咱們幹嗎不先找幾個人再去拱形屋子仔細看看呢?帕特里克匆匆忙忙的一番考察也許會漏掉什麼東西……不管怎麼說,我們無論做什麼,都應該明確無誤。不管是誰來指揮,都不要像八爪蜘蛛那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理查德、麥克斯和帕特里克挑來擔當偵察任務。但是,他們的行程給拖延了,這樣帕特里克在伽利略面前才不至於食言。帕特里克跟著五歲的伽利略,一步一步爬上台階,穿過過道,來到第二道台階下面。那男孩累壞了,爬不上去了。實際上他們從圓屋頂下來的時候,小男孩的兩條腿就已經不聽使喚,最後十二米還是帕特里克把他抱下來的。
「你還能對付第二次嗎?」理查德問帕特里克說。
「我想可以,」帕特里克說著,調整了一下背包。
「至少現在他不用老等我們這些老傢伙啦,」麥克斯嘻嘻笑著說。
三個人站住了,在圓柱體台階的平台上欣賞風景。
麥克斯久久地看著圓屋頂上的五光十色的彩帶,離他們只有幾米高,就說:「有時候我在想,自從我上了『平塔號』①發生的一切就像在做夢……豬啊,雞啊,甚至還有阿肯色,怎麼能跟這幅圖畫相比呢?……簡直太過分了。」
「這一切跟你在地球上的生活要協調一致,」他們穿過過道的時候,帕特里克說,「一定很困難。但是想想我的情況呢,我出生在外星飛船上,那時正在往天狼星附近的一個人造世界上飛,我這輩子多半的時問都在睡眠中度過。我不知道什麼叫正常……」
「見鬼。帕特里克,」麥克斯說著,用手摟過這個年輕人。「我要是你呀,會急得像個瘋子。」
後來在爬第二級台階時,麥克斯停住了腳,轉身對他下面的理查德說:「希望你知道,沃克菲爾,」他的話非常感人。「我不過是個普通的混蛋,前幾天吵架,沒有什麼個人的東西在裡頭。」
理查德笑了。「我理解,麥克斯。我也明白我狂妄自大,跟你脾氣不好一樣。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會接受你表示的對不起。」
麥克斯假裝生氣了。「那算什麼鬼的道歉,」他說著又跨了一步台階。
拱形屋子正如帕特里克描述的那樣。三個男人扒掉外衣,準備到外面去。理查德第一個出門,還不等麥克斯和帕特里克吸到拉瑪號令人精神清爽的清新空氣,他就看到另外一個拱形屋子。
「原先沒有這個拱形屋子,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一再肯定說。「我把這個地方全都轉了個遍。」
第二個拱形屋子只有大的一間的十分之一,離圓柱海懸崖近30米,在拉瑪號的夜色中閃閃發光。三個人正往那兒走,小拱形屋子的門開了,燈光從他們背後照過來,映出來了兩個小小的人影,兩個人大概有20厘米高。「該死。這……?」麥克斯大叫起來。「快看,」帕特里克激動地說。「是媽媽和理查德叔叔!」兩個人影在黑暗中朝南走,朝背著懸崖和大海的方向走。理查德、麥克斯和帕特里克爬在他們旁邊,好看得清楚一點。兩個人影穿的衣服就跟他倆頭天穿的一樣,注意看那些細節,也不尋常。那頭髮、面孔、膚色一甚至理查德鬍子的形狀和顏色都和沃克菲爾的一模一樣。人影也背著背包。
麥克斯彎腰想拾起尼柯爾的人形,但一碰,就給電打了一下。那個人影轉身對著麥克斯使勁搖頭。三個人又跟著人影走了一百米,就停住了腳。
「下一步怎麼辦,不再有疑問了?」理查德說。
「是啊,」麥克斯說。「看來你和尼柯爾兩個人都入迷了。」
第二天下午。理查德和尼柯爾在行裝里準備了幾天的食物和水,就跟他們這個大家庭道了別。頭天晚上,尼基睡在他們中間,姥爺姥姥走的時候,她哭得特別厲害。
上台階爬得可真夠嗆。「我該爬慢一點,」等她和理查德站在圓屋頂下面的平台上,向大家最後揮手告別的時候,尼柯爾這樣說。她聽到心臟在胸膛里怦怦亂跳,就耐心等到心臟跳動緩和下來。
理查德也氣喘吁吁了。兩人有一會兒沒有說話,過了-一陣,理查德說:「我們不再像多年前在紐約的時候那麼年輕了。」他笑著把尼柯爾摟在懷裡。「你準備好再去探險嗎?」他問道。
尼柯爾點點頭。他們手拉手慢慢地順著過道走,到了第二級台階處,尼柯爾突然轉身熱情地對理查德說:「親愛的,咱們又單獨在一起了,多好哇,只有咱倆,儘管只有幾個鐘頭,是嗎?……我愛他們所有的人,但是一直要擔這麼大的責任,實在太痛苦了……」
理查德輕鬆地笑了笑。「是你挑選的角色哩,尼柯爾,」他說。「不是強加給你的。」
他彎腰去吻她的面頰。尼柯爾轉過臉對著他,深深地吻他的嘴唇。
「你這樣吻,是不是說,」理查德馬上笑容滿面地說,「咱們今天就在拱形屋子裡過夜,明天才繼續前進呢?」
「我認為你都鑽到我心裡去了,沃克菲爾先生,」尼柯爾心滿意足地笑了。「事實上我一直在想,咱們今天晚上又成了小情人,該多有意思啊……」她哈哈大笑。「至少咱們的想象還可以起作用啊。」
在兩個拱形屋子南面300米處,理查德和尼柯爾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手電筒照到什麼才看得見什麼。他們腳下的地面多半是泥土,偶爾有一些小石塊,總的說來是一片平地。要是不注意,他們倆還不時要絆一下。
「這段路摸黑走又長又累人,」他們停下來喝水,尼柯爾說。
「而且還冷,」理查德說著,喝了一口水。「你不冷吧?」
「只要在動,就不冷,」尼柯爾說著,又伸手去整了整背包。
走了大概一個鐘頭,才看見南面天空有一點亮光。亮光慢慢朝他們移了過來,變得越來越大。
「你認為是誰?」尼柯爾問道。
「也許是藍精靈?」理查德答道。「當你仰望著星星禱告,身為何人有什麼緊要……」尼柯爾哈哈大笑。「你不可能,」她說。「昨天晚上以後。」理查德說,那亮光繼續朝他們移動過來,「我覺得自己又變成小夥子啦。」
尼柯爾一邊咯咯地大笑,又一邊搖頭。他們拉著手,沒有說話,只見那火球變得越來越大。一分鐘之後,停在他們頭頂上空二三十米的地方。理查德和尼柯爾滅了手電筒,因為現在可以看清楚周圍一百多米的地方了。
理查德用手擋住眼睛,想搞清楚光源到底在哪兒,但是光太強,沒法直接對著看。
「不管是什麼,」尼柯爾說,他們又舉步向前走。「它看來總知道我們往哪兒去。」
又走了兩個鐘頭,理查德和尼柯爾碰到一條通向西南面的路,路兩邊的地里,長滿了莊稼。他們停下來吃午飯的時候,走到地里。發現他們在圓屋頂下吃的一種蔬菜,外觀看起來像黃色的南瓜,味道卻像一種綠色豆角。這裡種的主要就是這種蔬菜。這些蔬菜中間,還套種了一種他們從沒見過的鮮紅色植物。理查德拔起一棵,下面那原本綠綠油油的地方,靠紅色主莖的周圍就開始枯萎。理查德馬上就把它扔掉,那東西一著地,就飛快朝原來的洞口移動了幾厘米,原來的地方馬上又成了一片綠茵。
理查德大笑不已。「我想下次我再要幹這種事,得三思而後行啦。」
「你看那邊,」尼柯爾過了一會兒說。「那不是修台階的一個動物嗎?」
他們又沿路朝前走,後來為了看得更清楚,又回到地里。
朝他們走過來的,果然是那種長得像螞蟻,有六隻腳的大傢伙。它正在採收蔬菜,工作效率極高。它身子兩邊各管了三行。每隻胳臂,或者說是像鼻子吧,把蔬菜擺成行,再打成捆,在溝行之問每兩米放一堆。這場面真叫人大吃一驚,它那六條胳臂在離身子不同的地方同時運作,各施其職。
那傢伙到了路邊,胳臂馬上收了起來。隨後又移動了六行,走進對面的地里。收割是從南向北進行的。理查德和尼柯爾又動身朝前走,他們經過的地方,已經讓像螞蟻那樣的動物收割完畢。他們在這裡看見的是一些跑得飛快的小動物,樣子像松鼠,要稍稍大一點。它們搬起分散的一捆捆蔬菜,匆匆向西跑去。
理查德和尼柯爾沿著地里的小路走,過了幾個十字路口,每次都是頭上的光在指引他們走哪條路。莊稼地延伸了好幾千米,沿路種的莊稼變了好幾種,但理查德和尼柯爾又餓又累,再也沒有停下來去考察長的什麼莊稼了。
他們終於來到一片平坦的開闊地帶,地面泥土非常鬆軟。頭頂上的光圍著轉了三圈以後,停在了這塊地方中心的上空。
「我想咱們該在這兒過夜了。」理查德說。
「很高興,」尼柯爾說著,一邊讓理查德幫她把背包取下來。「我想就是在這硬邦邦的地上睡覺,也沒有問題。」
他們吃完飯,找到一個可以擠在一塊睡覺的地方。理查德和尼柯爾睡眼惺忪地來到那塊昏暗的地方,頭頂上的光也暗了,然後慢慢在降低高度。
「看哪,」理查德悄悄地說,「它要著陸了。」
尼柯爾睜開眼睛,看著那光慢慢黯淡下來,形成一道美麗的弧光,降落在開闊地的對面。就是落在了地面,它依然在熠熠發光。理查德和尼柯爾已經看不清那個大傢伙,但還是看得出來,那個東西又長又瘦,還有一對比身子大兩倍的翅膀。
「是個大螢火蟲,」在快要看不清它的輪廓的時候,理查德大叫了一聲——
註釋:
①原指哥倫布首航美洲時所用的三艘帆船之——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