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獨臂怪客
突聽慕容飛又自乾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成語俗話雖多,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彷彿已昏昏將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飛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宋兄,你火烤夠了嗎?」
田秀鈴心頭方自一震,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已長笑著飛身而起。
兩人一左一右,但見劍光一閃,左面的慕容飛,已飛身攔在門前.陰惻惻獰笑道:「任無心,莫要裝死了,快起來與大爺鬥上-斗!」
右面的黑衣人.卻突然飛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厲聲笑道:「朋友還不出來!縮在桌子下,我兄弟難道就瞧不見了嗎?」
那獨臂人翻了個身,似是方自睡夢間醒來,揉著眼睛苦笑道:「今日當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佔去我床鋪,如今又有人連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見他手足殘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與那兩人無關,就莫要多事。」
獨臂人道:「小人只是個殘廢,哪裡敢多事!」
遠遠爬到角落中,縮做一堆。
黑衣人迴轉身子,亦自獰笑道:「任無心,你裝死又有何用?還不快起來受死!」
田秀鈴守護在棺前,掌上已滿聚真力。
只見這兩個人雖是在獰笑惡罵,卻是色厲內荏,仍不敢輕舉妄動。
當下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難怪這兩人先前裝腔作態,不敢動手,原來他兩人懼於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兩人明在烤火,暗中卻在調息行功,直等體力恢復后,才敢發作,而此刻兩人還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擊,自己難以抵擋,還在試探著……」-
念閃過,忽然冷冷笑道:「你兩人在此打打鬧鬧,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兩人誰也休想活著出去了!」
她若是驚慌否認,幕容飛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再也不需遲疑試探,立時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這般說話,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身子卻不禁齊地一震,腳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變了顏色。
他兩人也是那日在終南山中,與任無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較高,是以僥倖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無心的赫赫神威,驚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變!
田秀鈴見了他兩人神色,心頭暗喜,神色卻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兩人,緩緩坐了下來。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卻也不便逃跑。
田秀鈴神色越是冷漠.心頭跳動卻越是急劇,終於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勸,你兩人還是莫等任相公醒來,快快走了吧!」
縮在角落中的獨臂人,目中一直閃動著笑意.屏息旁觀,此刻卻忽然皺了皺眉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糟了!糟了!」
只見慕容飛突又仰天狂笑了起來,這笑聲似是在那獨臂人意料之中,卻大大出了田秀鈴意料之外。
慕容飛仰天笑道:「古往今來,傳說故事何止千萬,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之一,深覺欽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絲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麼故事?」
慕容飛狂笑道:「三國時蜀魏相爭,死諸葛卻嚇退了真司馬,只可惜……」
他笑聲突頓,目光霍然尖銳地轉向田秀鈴面上,緩緩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話,卻說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聰明,真能忍住不說,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這不能動的任無心駭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介面道:「任無心的奴僕,竟會有如此好心,勸我等快快逃生,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但這笑話卻有用的很,幾乎和這堆柴火同樣有用,若不是這笑話.只怕我兩人又得奔逃於風雨中了。」
田秀鈴心頭又是驚惶,又是自責,又是失望。
但這些混亂的情況,卻在-瞬間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麼世上還有什麼可使她驚惶失措之事!
就在這一瞬間,慕容飛手中劍光暴長,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兩人身形同時展動,那黑衣人卻搶先喝道:「慕容兄只請在旁為小弟掠陣,這廝豈值得你我兩人同時出手!」
喝聲中雙掌已自擊出,左掌橫截,右掌直擊,掌影閃動間,分打田秀鈴前胸下腹。
慕容飛只得倏然頓住身形,旋身擋住了門戶,心頭卻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與我稱兄道弟,想不道事到臨頭,他卻要與我搶功來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雲七十二掌,是否是這任無心門下弟子的對手?」
劍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觀起來!
這時,那黑衣人迅快地擊出七掌,掌勢連綿,急如飄風。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間,竟不帶絲毫風聲。
慕容飛不禁暗中動容,想不到他竟已將此等陰柔之掌力,練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勢看來雖似飄飄無力,其實卻霸道已極,對方只要沾著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閃間,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連綿的掌勢,當真有如浮雲飛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鈴身上,但田秀鈴卻仍未還手。
十四掌過後,她身形已顯得有些獃滯,閃避也大見吃力,目中更滿現驚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閃動,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飛雙眉卻皺得更緊。
那縮在角落陰影中的獨臂人,似也輕輕嘆息了一聲,他看來雖似對田秀鈴極為同情,但目光中卻仍帶著那種完全袖手旁觀神色。
世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與他毫無關係。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過是個孤獨的幽靈而已!
只聽黑衣人朗聲大笑道:「任無心門下,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嗎?」
笑聲未了,田秀鈴突然冷笑一聲,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驚惶之色,也在這剎那之間一掃而空,換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來她方才故做驚惶,只是誘敵之計.只因她心頭早已全然拋去了生死之念,變得出奇的冷靜,是以能在這生死關頭中.冷靜地決定對敵之策。
而那黑衣人對敵經驗,雖然遠勝於她,但卻遠不及她鎮定,大意之下.便著了她道兒。
她掌勢本已蓄勢待發,此刻出手一擊,當真是奇詭迅急,無與倫比。
黑衣人輕敵太甚,笑聲未絕,對方奇詭的攻勢已至。
他大驚旋身,卻已不及應變,只覺肘下一陣麻木,左臂再難提起。
慕容飛心頭亦自一凜,亦不知是驚是喜。
他本存幸災樂禍之心,只望黑衣人敗在對方手下,他再出手取勝。
但此刻他見到田秀鈴招式竟是如此奇詭辛辣,卻又不禁暗暗擔心。
角落中那獨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有如突被雷擊一般。
霍然長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著田秀鈴的身法。
田秀鈴一招得手,佔得先機,下手再不容情,招式連綿,跟著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來越是奇詭難測,掌影飛幻,招招俱是對方未聞未見之學。
那黑衣人縱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獵。
但此刻卻認不出她掌勢的路數,眼見她一掌自左向右斜擊而來,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詭異難測的招式變化.當真是令人防不勝防,何況那黑衣人一條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門戶大開。
要知田秀鈴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宮世家的秘傳獨門掌法,除了南宮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無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經與南宮世家動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饒是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見多識廣,也認不出她的武功路數。
更連做夢也未想到,這任無心的弟子,竟是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過後,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他心中更是大見驚駭。
只見慕容飛手橫長劍,竟仍無出手相助之意。
而對方舉臂揮腕之間,不但暗勁極強,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間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額上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脫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還不快來相助?」
慕容飛顯然已被田秀鈴奇詭的招式驚得呆了,此刻心頭一震,暗道一聲:「慚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劍花,便待揮劍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雖然佔得上風,但卻不過只是一時僥倖得計而已,他兩人若是左右夾擊而來,以自己的武功,絕非敵手!
動念之間,慕容飛長劍已長虹般斜划而來,劍鋒破空,划起了嘶嘶劍風!
黑衣人喘了口氣,突然後退了三步,探手入懷,撤下了一條長達四尺以上的烏鞘軟鞭,迎風一抖,筆直點向田秀鈴肋下三處大穴。
只見激蕩的鞭風中,夾雜著絲絲劍氣。
慕容飛辛辣迅急的劍招,久已馳名江湖,此刻蓄勢而發,自然是招式凌厲,銳不可當。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輕敵,未用兵刃,後來更一直被逼得無暇抽鞭。
但此刻長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著慕容飛的劍招,不時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鈴後背、肋下的空門之處,鞭長及遠,更見威力。
田秀鈴赤手空拳,以一敵二.數招過後.已是遠居下風.但她早已忘卻生死之事,每遇險招,便施展出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逼得對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時間還可勉強支持。
但此等打法,卻是最為吃力之事,縱是武功再強之人,也難持久。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相搏數招,已然瞧出田秀鈴的弱點,長劍一旋,縱聲長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著搶攻?」
田秀鈴暗咬玉齒,轉身一招星移斗換擊了出去,正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
但是她轉身之間.目光突然觸及了棺木中的任無心,剎那間,她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屍身都難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覺心如刀絞,忽然大喝一聲:「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獨臂人凝望著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滿了矛盾與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著一些難以解決之事,此刻聽她一聲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齊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鈴身側.截斷了她的逃路。
慕容飛冷笑道:「你若要不戰而降,倒也不失為聰明之舉。」
田秀鈴銀牙都已將咬碎了.顫聲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倆人也無法追得上我,是嗎?」
慕容飛目光轉處.只見祠堂四面,窗戶頹敗.看她飄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實無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陣,冷冷道:「不錯……」
忽又仰天大笑一陣,接道:「但任無心卻是萬萬逃不走的。」
田秀鈴道:「不錯,他……他已不行了.但你們若肯放過他,我便不逃,聽憑你們將我發落。」
慕容飛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麼,竟要以自己來換取任無心的生命,十個你也抵不過任無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鈴暗咬銀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句話她似是費了許多氣力才能說出,只因她本不願瀉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時此刻,她實已束手無策.企望自己若是說出身份,或可能換取任無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試了。
慕容飛果然呆了一呆,繼爾哈哈一笑道:「你是誰?莫非你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鈴胸膛一挺,神色立刻變得凜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緩緩道:「我便是……」
我便是這三個字,方自出口,突聽耳畔竟響起了一陣奇異之聲。
這語聲輕微柔弱,飄渺飄忽,但卻有如細抽長絲,連綿不絕,正是傳音入密之內家絕學。
一字字在她耳畔說道:「這兩人縱然將你擒去,也萬萬放不過任無心的!」
田秀鈴微微一怔。
目光四轉.只見風吹燭動.殘窗輕曳,祠堂內外,並無突然現身之人。
只有那獨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頭不禁大是驚奇,暗驚忖道:「這獨臂之人,莫非也是隱跡風塵的內家高手?這語聲難道是自他口中發出來的?」
心念一轉間,只聽這語聲又自緩緩道:「老夫昔年發下重誓,絕不與世人動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於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為何不再放手與他兩人相搏,焉知絕無致勝之機!即便落敗而死,也該死得堂堂正正,一無遺憾。」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股熱血上涌,神色一凜,大聲道:「謹遵前輩教訓!」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齊地呆了一呆,脫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對誰說話?」
田秀鈴厲聲大喝道:「你死!」
聲發掌發.出手一舉直取慕容飛胸膛。
慕容飛長劍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勢,怒喝道:「好啊,方才原來使的是緩兵之計,大爺們就容你多喘口氣,又有何妨?」
幾句話功夫,已急風般攻出七劍。
田秀鈴掌勢尋找劍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聽黑衣人一聲冷笑,一縷銳風,斜擊而來,直點田秀鈴左肘曲池大穴!
鞭劍夾擊,片刻間,田秀鈴便又落在下風。
她心頭暗嘆一聲,忖道:「無論如何,今日我總算能與任無心死在一處了。」
雙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龍擒鳳,右掌直點慕容飛持劍之腕脈,左掌迴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一招還未施出,突聽耳畔有人輕語道:「不可使搏龍擒鳳。」
田秀鈴呆了一呆,頓住掌勢,那人又已說道:「蓮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搗黃龍。」
這蓮台拜佛一招,守而無攻,斜走七星更是退敗之式,但第三招直搗黃龍,卻是猛攻之勢。
三招性質,迥然不同,本難連綿施出,何況這蓮台拜佛一招,本來只能對付一人,此刻鞭劍夾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實是凶多吉少。
若是換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懸於一線的危急之時.怎肯隨意聽從他人之言,施出這有敗無勝,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鈴此刻已不再顧及生死勝負。
竟毫不遲疑,雙掌回收,雙膝微曲,合掌當胸,使的正是一招蓮台拜佛之式。
只見眼前光華閃動,耳畔風聲急響。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一劍一鞭,那般凌厲的攻勢,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過。
但這時她這蓮台拜佛之勢,仍是守而無攻,去路似已全為對方封死,哪裡能跟著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鈴方自暗驚,突聽慕容飛冷笑叱道:「你這是找死!」
長劍夾風,劍風雖然激厲無儔,但劍身直擊,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絲空門。
田秀鈴大喜之下,腳步微錯,便已自對方劍風中竄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飛那招毒蛇尋穴方自施出.她已繞到慕容飛身後。
那一招毒蛇尋穴,乃是出劍前攻,后心空門大露。
他本以為這一劍之下,對方前路被封,後路被擋,實已無法避過。
哪知田秀鈴竟在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使出了那一招本來萬萬無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為主。
他大驚之下,田秀鈴第三招直搗黃龍已跟著使出,慕容飛哪裡還躲得開。
只聽砰的一聲,他后心已被田秀鈴雙掌擊中,口吐鮮血,撲地而倒!
田秀鈴一招得手,心頭怦怦跳動,連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輕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駭得呆了,獃獃地怔了半響,突然大喝一聲,揮鞭撲來。
他驚駭之下,亦已使出了拚命的招式。
田秀鈴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環套月一招三式,節節搶攻而上。
哪知剎那間,她耳畔竟又響起了那神秘的語聲,沉聲道:「不可使三環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說。」
田秀鈴自然依言頓住掌勢,避了三招。
但心頭卻忽然一驚,這神秘的語聲,不但能窺破對方的招式.令自己佔得先機。
竟還能將自己將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卻乃是南宮世家之秘傳,江湖中從未得見,此人怎會知道?
心念一閃,三招已過。
那語聲道:「斜走偏鋒,鳳凰展翅,雙風貫耳。」
這前兩招猶自罷了,但第三招雙風貫耳,卻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長鞭在手,怎容田秀鈴近身施出這一招來!
田秀鈴心頭又不禁大是驚異.但腳下卻不由自主,斜走偏鋒,滑向黑衣人左側。
黑衣人大喝一聲,鞭勢回施,風卷落葉,猛地抽向田秀鈴左肩。
田秀鈴身子還未站穩,雙掌便已施出鳳凰展翅之勢,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勢一抓,便已將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驚之下,身形一轉,便已面對著田秀鈴。
田秀鈴再不遲疑,左掌雖捏著鞭梢,但雙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劃了個半弧,合擊而來,恰巧又將那一招本自明明無法施展的雙風貫耳施了出來。
黑衣人一聲驚呼還未喊出,只覺耳畔嗡的一聲銳響,頭腦已被田秀鈴生生擊碎,鮮血飛濺間,他身影便已倒卧在慕容飛屍身之旁。
田秀鈴獃獃地木立當地,心頭亦不知是驚是喜。
只覺方才那一場搏鬥,直如做夢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間,反敗為勝,三招兩式,便擊斃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當真令人難以相信此乃真實之事。
轉目望處,那獨臂人已自室角陰影中移動而出,一雙銳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著她。
目光中竟帶著奇異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驚、是喜,抑或是傷感,是悲痛,還是憐惜。
田秀鈴直被他如此奇異複雜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頭去,芳心之中,微生驚駭,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輩惠於指點?在下……」
獨臂人目光仍然遇視著她,嘴角微泛笑容,介面道:「不錯!」
田秀鈴輕輕嘆了口氣,躬身道:「前輩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該如何相謝。」
獨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兩眼,忽然大笑道:「謝什麼?你只要莫將老夫趕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鈴垂頭一笑,嬌靨上不禁微微露出嬌紅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識高人,前輩……」
獨臂人忽然頓住笑聲,微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頭,大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鈴聽他問得奇怪,不禁又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
獨臂人道:「可是屬虎的?」
田秀鈴本不應說出自己年齡,此刻隨口道:「不錯!」
心頭忽又-動,暗奇忖道:「此人為何如此關心我的年紀,這倒怪了!」
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見獨臂人眉宇間雖似滿溢著凄涼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極為激動,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錯……不錯……」
田秀鈴越看越是驚奇詭異,木立當地,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那獨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語了半晌.又自拾起頭來,瞧了田秀鈴幾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還需再多練練。」
田秀鈴強笑道:「多承前輩指點.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哪知獨臂人雙目凝注著遠方,卻生像完全沒有聽到她言語一般,獃獃出了一會神.忽又大聲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嗎?」
田秀鈴更是驚詫,睜大了眼睛.訥訥道:「還……還好!前輩你……你可是……」
獨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並不認得她。」
他不住仰天長笑,似是要借這大笑之聲,遮掩了心中激動之情。
田秀鈴只覺他每一句話,都問得奇奇怪怪,不禁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一時也忘了說話。
獨臂人仰天大笑了許久,忽然縱身躍到那棺木邊.道:「這任無心是你什麼人?」
田秀鈴略一沉吟,強做笑容,說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獨臂人忽然回過頭來,怒喝道:「胡說!南宮世家子弟,豈有為人奴僕之理?」
田秀鈴只覺一股寒意,直湧上來,身子微微一顫,道:「前輩怎會知道?」
獨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訥訥道;「老夫自然知道……」
忽又仰天大笑數聲,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幾件瞞得過老夫?」
田秀鈴長長嘆息一聲,道:「任無心與我情如兄弟,義共生死。」
獨臂人垂首凝注著棺木中任無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義共生死?」
田秀鈴道:「不錯,前輩方才雖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無心若是傷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從於地下了……」
說著說著,只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目中清淚,又自奪眶而出。
獨臂人目光疑注著任無心,獃獃地望了半響,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無心眼皮看了兩眼,又探他的脈息,仰首向天,默然無語。
田秀鈴心中一動,脫口道:「前輩武功絕倫,醫道想必也是不錯的了?」
獨臂人道:「不錯。」
田秀鈴大喜道:「前輩看來,他……他的傷勢可還有救嗎?」
獨臂人長長嘆息一聲,道:「此人平時積勞積瘁,體內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著深湛的內功,勉力還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
回身瞧了田秀鈴一眼,道:「我說的可對嗎?」
田秀鈴黯然長嘆道:「前輩雖末目睹,但說來卻有如眼見一般。」
獨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別人一掌,若以他內功看來,本不致十分嚴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內外交攻.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得。」
搖首長嘆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田秀鈴心頭一凜,宛如當胸被人擊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目中更是淚如泉湧.一時之間。只覺雙膝發軟,踉蹌後退了兩步,顫聲道:「如此說來……他……他是無救的了?」
獨臂人雙目一瞪,大聲道:「誰說他是無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會無救?」
田秀鈴悲痛之中,忽又驚喜,這乍悲乍喜,情感的衝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撲地跌坐地上,目中淚痕未乾,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輩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獨臂人緩緩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
仰天一笑,介面道:「但老夫平生,從不願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當怎樣?」
田秀鈴流淚道:「前輩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湯蹈火,我也願意的。」
獨臂人目光凝著,緩緩嘆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來並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還未見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湯蹈火了,唉,看來他能交著你這樣的朋友。當真是幸運的很。」
語聲頓處,微微一笑,介面道:「老夫救活了他后,只要你肯跪下叫我兩聲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這一件嗎?」
她做夢也未曾想到,這獨臂人提出之條件,竟是如此怪異,又是如此簡單。
只見獨臂人仰天-笑,道:「不錯,就只這件事,你肯答應嗎?」
田秀鈴破涕一笑.道:「前輩對我兩人,本已恩同再造,何況前輩之年齡: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說前輩只要我呼喚兩聲,便是要我呼前輩千聲萬聲,我也願意的。」
當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獨臂人揮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遲。」
突然伸出獨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鈴喜出望外.舉手拭了拭面上淚痕,將他那隻破爛的衣袖,整整齊齊,扭了起來。
獨臂人望著她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間似又泛起一陣悲愴之意。
過了半響,方自輕嘆一聲,道:「過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滅了,也莫要回過頭來.天亮起來,老夫便將活生生的任無心交給你。」
田秀鈴只覺心中充滿感激之情,只是喉頭哽咽,反而說不出話來。
躬身一禮,轉過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聽身後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響聲,接著是一連串骨節響動聲.密如珠炮,歷久不絕。
忽然間,所有聲息,俱不再聞,身後竟變的死一般寂靜。
夜色越來越深,寒風吹窗,吱吱作響,寒意也越來越重,但田秀鈴身後,仍然寂無聲響。
她心頭突覺一凜,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暗忖道:
這獨臂人行蹤這般奇詭怪異,與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對他有恭謹之態,多禮之言,他為何要如此善待於我,這……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為的只是要殺害任無心,此刻他或許已將任無心劫走,或是殘害而死……」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頭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轉處,又不禁暗嘆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豈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於我,我豈能懷疑於他……」
暗咬銀牙,加了塊木柴,立下決心,絕不回頭。
但她越是不願對那獨臂人有懷疑之心,心中的疑難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絕不回頭,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頭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關己,自是安閑,若是關心太甚,誰都難免要患得患失,心緒大亂。
田秀鈴縱是聰慧絕頂之人,也未能例外。
一時之間,她心頭當真是充滿了痛苦與矛盾,不知不覺間,將掌中木柴.搖得片片碎裂。
但是她終於忍住未曾回頭。
焦急等待中的時光,似是過得分外緩慢,凝目望處,祠堂外風雨已歇,遠處東方,已微微露出一絲魚青之色,群山之巔,已現曙光。
突聽身後傳來一陣呻吟喘息之聲。
那呻吟聲似是發自任無心,而那喘息之聲,赫然竟是那獨臂人發出來的。
田秀鈴雙眉微皺,心頭大是驚異。
只聽那呻吟喘息之聲,延續了許久,呻吟越來越見微弱.那喘息之聲卻越來越見粗重。
忽然間,只聽那獨臂之人一聲大喝,喝聲有如霹靂般震人耳鼓。
田秀鈴心頭又一震,獨臂人已大聲喝道:「好了!回過頭來吧!」
話聲未了,田秀鈴已翻身躍起。
轉身望處.只見那獨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濕透,額上已布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猶在喘息。
趕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無心,雖仍緊緊閉著雙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適均勻,看來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溫熱。
田秀鈴知道那獨臂人方才顯然不惜損耗自身功力,來為任無心療治傷勢,此等舍已救人的俠義之情,使得田秀鈴喉頭又為之哽咽難語。
她心中雖在為任無心復生而驚喜,但對那獨臂人之感激,更是難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顫聲道:「前輩大恩大德……」
獨臂人雙目一張,大聲道:「你怎地還要以前輩兩字呼喚於我?」
田秀鈴目中充滿驚喜感激之淚珠,淚眼模糊間望去,只覺眼前這衣衫褸襤,形容丑怪的殘廢之人,當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偉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兒,當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榮之事。
當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淚珠,伏身喚道:「爹爹,爹爹……」
她這兩聲呼喚雖然輕微.但呼聲卻當真乃是發自內心,絕無絲毫勉強之意。
獨臂人獃獃地望著她,有如鷹隼一般的雙目之中,似是也自隱隱泛起了淚珠,口中喃喃低語,似在說道:「兒子,兒子…-今日我終於聽到你的呼聲了……」
忽然仰首大笑數聲,獨臂向天揮舞,嘶聲大呼道:「我好高興……我好高興。」
田秀鈴抬起頭來,大驚道:「爹爹,你……」
獨臂人仍自大笑著道:「我好高興……」
飛起一足,將那酒葫蘆踢出門外。
他魁偉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個身,追著那酒葫蘆,嗖地掠出門去。
他雖是殘廢之人,但身法卻快如閃電。
田秀鈴大驚躍起,追到門外,只聽四面群山回應不絕,似乎都在大笑著高呼:「我好高興.他終於喚了我爹爹……」
但凄涼的曉色中,那神奇的獨臂人與他那朱紅的酒葫蘆,卻早已失去蹤影。
田秀鈴遙望群山,獃獃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淚來,顫聲低語道:「爹爹,我……我連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嗎?」
四山回應寂絕,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方自緩緩轉過身來,緩步走到棺前。
任無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鈴怎忍驚動於他,流淚低語道:「你的確該好生睡睡了。」
倚著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滅,閃動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覺一陣濃厚的倦意襲來,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不禁緩緩合起眼帘,斜坐在棺邊,聽著任無心安詳的呼吸,她也漸漸入睡了。
陰霾密布的蒼穹,竟漸漸露出陽光。
伏屍在地上的慕容飛,突然悄悄移動了一下身子,側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鈴也未想到事變又生,幕容飛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連日的勞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著好夢。
而此刻,慕容飛已悄悄爬了過來。
他嘴角卻帶的是一絲獰笑,目中更充滿了殺機,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鈴。
田秀鈴睡得仍沉,棺木中任無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勻。
慕容飛手掌已觸及那柄長劍,漸漸抓起了劍柄。
門外陽光滿地,已晒乾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鈴夢中帶笑,睡得更甜。
慕容飛手掌緊緊捏著劍柄,撐著長身而起,充滿殺機之目光,望了望田秀鈴,又望了望棺木中的任無心,似是未能決定先向誰下手!
他只覺掌中長劍,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雖然僥倖未死,但真力卻已所剩無幾,這一劍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問,能否在剎那之間將兩人一齊在睡夢中刺死,更無把握。是以這一劍究竟是先刺向誰人,便成了他心中絕大問題。
只見任無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樣。
他這一劍若是先向田秀鈴下手,任無心醒了,他還能逃得走嗎?
他這一劍若是先向任無心下手,田秀鈴醒了,又當如何?
一時之間,慕容飛心頭當真是左右為難,這一劍竟刺不下去。
他雖是兇險狡猾之人,卻無當機立斷之心。竟生生將大好機會錯過。
他這一劍若是毫不遲疑,便向田秀鈴下手。
任無心重傷方愈,氣力尚未恢復,怎會是他敵手?
但良機稍縱即逝。
陽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飛掌中斜舉著的長劍之上,劍鋒反光,映上田秀鈴雙目。
閃光耀眼,田秀鈴只覺雙目一陣刺痛,霍然張開了眼來。
眼帘方開,便瞧見了身前那面帶獰笑,高舉長劍,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飛驚喝一聲,長劍直刺而下。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田秀鈴和身一滾,滾開了數尺。
左肩雖被劃破一道血口,但卻已避過要害之處。
慕容飛一劍不中.還待追擊,怎奈心雖有餘,力卻已不足。
回身一劍劃去,劍尖不住顫動,顯然毫無力道,哪裡還能傷人?
田秀鈴驚惶之下,雖然閃避不及,但她不退反進,微一側身,左手奮力一拂,拍出一股潛力,人卻已從那顫動的劍光之中,閃穿過去。
這等奇奧之學,正是南宮世家秘傳救命三招,舉世也沒有幾人能夠破解。
慕容飛微微一怔,田秀鈴已到身側,右手連綿而出,直向慕容飛左胸乳、玄機兩處大穴拍出。
慕容飛右手長劍,早已被她一拂之勢盪開,左臂更早已齊根而斷,此刻眼見田秀鈴一掌拍來.哪裡還能閃避,情急之下,忽然觸動靈機,大喝道:「且慢!」
田秀鈴手掌已按在他玄機大穴之上,含勁未吐,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慕容飛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對方手中,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索性拋去了掌中長劍,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當真不認得你嗎?」
他暗思對方武功身法,那般怪異奇詭,正如傳聞中南宮世家的武功一般。
又想起耳中隱約聽來,有關五夫人田秀鈴之事,情急生智,忽觸靈機,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喬裝改扮亦未可知。
一時感觸,便衝口而出,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幾分把握。
但田秀鈴聽得這一聲大喝,身子卻不禁一震,按住對方的手掌,也微微顫抖起來。
慕容飛心頭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當下心念又轉了幾轉,大笑道:「總算夫人鴻運當頭.教在下終於認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則……」
故意搖頭一嘆,閉口不語。
田秀鈴忍不住問道:「否則怎樣?」
慕容飛哈哈大笑道:「否則慕容飛固難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終了。」
田秀鈴變色道:「此話怎講?」
慕容飛嘿嘿冷笑了兩聲,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聽這段隱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說下去。
其實他心中哪裡知道什麼隱秘.此刻心中正在連連運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挾田秀鈴之事。
田秀鈴五指加勁,在慕容飛玄機上一按,怒道:「你說不說?」
這玄機大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平時被人輕輕一觸,已是痛楚不堪,何況此刻田秀鈴掌含內勁。出手又極有分寸,雖按在此等死穴之上,但只要他痛苦,並未使他暈死過去。
慕容飛果然疼得滿頭冷汗,但仍然咬緊牙關,嘿嘿大笑道:「說是自然要說,但卻無這般容易。」
要知他心性陰險、深沉,知道這一句話,便可決定自己生死。
自己若是輕易說出,對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說,反而會使得此事加多幾分真實性。
是以他雖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說。
他越不說,田秀鈴心中果然越是懷疑,越是想聽。
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飛右臂曲池大穴.厲聲道:「你還不說嗎?」
慕容飛只覺一陣難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鑽心頭,當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覺疼得流下淚來,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絕。
田秀鈴暗暗忖道:「他寧可忍受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來這隱秘必定關係甚大。」-
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勁,厲聲道:「你若再不說,我先擰斷你這條手臂。」
慕容飛故意做出忍痛不過之態,顫抖著長嘆一聲,道:「夫人請……請放開手掌……」
田秀鈴冷笑道:「不怕你不說……」
五指微松,但手掌仍不離對方要穴。
慕容飛長嘆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宮世家.果然是膽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他在南宮世家屬下已久,目觀耳聞,也有不少,此刻這句話,雖也是衡情度理,猜測之言,但卻正說到田秀鈴心中要害之處。
她心頭一凜,暗驚忖道:祖婆在我等體內暗下的毒藥,只怕絕不會要我等一死便罷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萬般折磨,才算罷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連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這慕容飛卻又怎會知道其中隱情?」
她口中雖未說話,但神情卻已無異默認。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已知對方隱情,當下長嘆一聲,接道:「縱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還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豈非死不瞑目。」
田秀鈴心頭又一凜,脫口道:「你怎地知道我還有心事?」
慕容飛仰天長嘆道:「情天多恨事,生死兩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鈴暗驚忖道:「莫非連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
當下脫口又道:「你知道他還未死?你知道他在哪裡?」
慕容飛故意變色道:「他……他……他的事,在下怎會知道?」
田秀鈴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態!」
慕容飛介面說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說出了他的事,唉……」
他看來雖似吞吞吐吐.不敢盡言,其實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鈴口中的他,究竟說的是誰,只是在故意閃爍其言,要套出田秀鈴的話來。
田秀鈴果然大聲道:「江湖中雖然俱都傳言他已身死,但我卻總是不信,你若能說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雖然聰慧絕頂,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陰險詭詐。
慕容飛說的雖都是模稜兩可,似是而非之言,但聽在田秀鈴耳里,卻恰巧說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動之下,便在無意間泄露了自己的機密。
慕容飛見自己三言兩語,便套出了對方心中隱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來她口中的他,說的便是她的夫婿,原來她只當她夫婿,至今未死。」
當下心念數轉,面上神情,忽面皺眉長嘆,忽而俯首沉吟,一剎那之間,竟換了數種表情。
田秀鈴望著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問道:「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慕容飛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夫人還是殺了我吧!」
田秀鈴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厲害.姑娘我也未見是面軟心慈之人,你若不說出實話,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飛似是吃了一驚,顫聲道:「在下但求速死,實也不敢說出公子的……的療傷之地。」
田秀鈴只覺耳釁轟然一聲,亦不知是驚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顫聲道:「什……什麼?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飛苦著臉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將造成極大的動亂,是以便將公子送至一處極為隱秘之地,療養傷勢.此事連在下在內,也不過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參與此事之人,均曾發下重誓,若是泄露機密,便當受千刀剮肉,鹽水浸骨之苦,在下縱有天膽,也不敢說出來的。」
田秀鈴越聽越是激動,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嘶聲道:「你若不說,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剮肉,鹽水浸骨之苦,你若說出來,還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擇,你不妨仔細考慮考慮。」
幕容飛知道她已將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頭不禁狂喜,但面上卻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顫聲道:「在下此刻縱然說出,夫人也未見能相信的。」
田秀鈴道:「不錯,我還要你將我帶至他藏身之處,等我見著他后,必定不再難為於你。」
慕容飛道:「在下又怎能信得過夫人?」
田秀鈴道:「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虛,我也必不相欺於你。」
慕容飛垂下了頭,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過了良久,方自長嘆一聲,道:「在下縱能冒死帶領夫人前去,但任無心……唉!若有任無心同行,在下寧可此刻受苦,也不願來日去受再大的活罪了!」
田秀鈴心房怦怦跳動,心中更是充滿痛苦矛盾。
她此刻反出南宮世家,本就是為了要去見她那名義上的夫婿一面,了卻自己心事。
但此刻若是要她拋下任無心而去,卻更是萬萬不能。
只聽慕容飛道:「夫人若是不能拋下任無心獨行,此刻刀劍俱在地下,但請夫人動手便是。」
田秀鈴柔腸百折,轉首望去,只見任無心鼻息沉沉,睡得仍極香甜。
她知道這正是重傷方愈之人,必有的現象,任無心此刻正要藉此安甜的睡眠,恢復體力生機。
那獨臂異人療治了任無心的傷勢之後,想必也已點了他的睡穴,讓他能安心大睡。
心念數轉,忽然沉聲道:「你不能帶任相公同行,可是為了不願讓他得知其中隱秘?」
慕容飛本就想不出什麼充足的理由.拒絕任無心同行,只是生怕任無心窺玻他的破綻而已,此刻聞言立刻應聲道:「不錯,此事其中之隱秘,是萬萬不能讓任無心知道的。」
田秀鈴道:「既是如此,一路上我都可點住任相公睡穴.讓他好生睡著,那麼,無論什麼隱秘,他也不會聽到見到了。」
慕容飛微一沉吟,長嘆道:「在下生死俱已操在夫人手中,還有什麼話說。」
田秀鈴忽然鬆開手掌,轉向棺木旁,眼角卻在留意著慕容飛的動靜,只要他稍生逃生之意,便無論如何,也要將之先斃在掌下。
哪知慕容飛早有成竹在胸,更知道以自己此刻體力,絕對無法逃生,是以垂手木立,動也不動。
田秀鈴心念一轉,突又忖道:「他若是要我出山而行,此中便必有奸謀,說不定乃是故意要將我誘至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的手中………」
一念至此,故意淡淡問道:「你我該從哪裡走?」
慕容飛道:「這個……」
心念一閃.亦自暗暗忖道:「我若要她出山東行,她必定要想到我乃是要將她誘至南宮世家的羅網之中……」
當下沉吟道:「大夫人已在四面道路伏下眼線,你我出山,必被發現。」
田秀鈴冷冷道:「若是被她發現,於你豈非大大有利?」
慕容飛暗罵道:「好個刁滑的丫頭。」
口中卻長嘆道:「你我若是被他人發覺,只怕不等別人前來援救,在下便要死在夫人掌下了。」
田秀鈴冷笑道:「你倒聰明的很,既是如此.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也該小心些。」
慕容飛苦笑道:「幸好公子療傷之地,乃是在甘肅境內亂山之中,由此西去,小路極為荒僻,夫人只要小心些,想必便不致被人發覺了。」
他胡亂說了個地方,哪知卻恰巧與任無心所去的目的之地同一方向。
田秀鈴暗喜忖道:「這倒巧得很,我也不必繞路了。」
當下再無懷疑,舉掌又拍了任無心之睡穴。
要知她若帶著任無心西行而去,一路上仍難免要被敵人發現蹤跡。
但此番有了慕容飛帶路,他為了自己生命安全,便必定不敢讓田秀鈴行蹤被人發覺,便必定要加意躲避南宮世家之眼線。
只因田秀鈴若是被人發覺,便必定先取他之性命。
此事如此演變,只可雲巧中之巧,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此刻,田秀鈴與慕容飛.誰也不知道此中的巧妙之處。
只見田秀鈴俯身抱起了任無心,緩步走到慕容飛面前,手掌突然飛起,一連拍了慕容飛將台、期門、章門、白海四穴。
她出掌雖然迅快,但力道拿捏,極是輕微,雖連點了慕容飛四處穴道,僅是使他真力盡失,腳下卻仍可走動。
慕容飛苦笑一聲,道:「在下已受夫人掌傷,夫人縱不下手點我穴道,在下也是無法逃走的。」
田秀鈴冷冷道:「廢話少說,只管在前帶路。」
言語之中,慕容飛果已當先向外走出。
他真力委實已大為受損,再加以穴道被點,此刻體力已與常人無異。
只見他腳步踉蹌,勉力前行,走了一個時辰,也不過只走出了四五里地。
田秀鈴見他汗透重衫,氣喘漸劇,知道他並非裝假,倒也不便催促於他,走到山路艱險之處,還不時伸出手來,助他一臂之力。
其實田秀鈴自身又何嘗不是疲乏巳極,只是仗著心頭一股熱血,勉力前行。
又走了段路途,突見慕容飛向左疾行數步,俯下身子,在地上不住挖掘起來。
田秀鈴皺眉道:「你若是要玩什麼花樣,便是自尋死路。」
話末說完,只見慕容飛微微一笑,巳自地下掘出了七八個龜蛋,此人畢竟久走江湖,竟能在此等荒僻寒山.冰天雪地中尋得食物,田秀鈴只有自嘆不如,暗道:「若是沒有此人同行,只怕我便得挨餓了。」
思忖之間,慕容飛已取出火折,燃起一堆野火,將那龜蛋煨熟。
兩人吃了些龜蛋,嚼了些岩石間的積雪,頓覺體力大增。
田秀鈴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了。」
慕容飛道:「不必不必!」
又自向前走去。
此番走得雖然輕快,但走到黃昏時,也不過多走了十二三里路。
但見四山蒼茫,寒意又重,前面卻現出了一條窄路。
田秀鈴暗中嘆了口氣.忖道:「幸好荒山有路,否則黑夜中如何前行?」
哪知她思念還未轉完.慕容飛凝目在道旁的草叢間望了半晌,竟繞開這條道路,走向荒山。
田秀鈴沉聲道:「你要到哪裡去?」
慕容飛乾笑一聲,道:「那草叢之中,正有南宮世家留下的暗記,你我若是走上那條窄路,只怕不出一里,便要被他們發覺了。」
田秀鈴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幸好此人未死,幸好有他帶路,否則我怎走出去?」
當下對慕容飛,不禁又減去幾分懷疑之心。
她卻不知道慕容飛這樣自私之人,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若是要他犧牲自己,無論有什麼代價,他都是萬萬不肯的。
此刻他一心只想自己逃生,別的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南宮世家之成敗,他早已完全不管了。
只走到夜色瀰漫天地,田秀鈴尋了個山坳避風之處.先點了慕容飛穴道,再將任無心好生安置下,自己才胡亂打了個盹。
第二日清晨,便啟程西行。
一路上全靠慕容飛尋找食物,躲避追蹤。
這樣走了三日,田秀鈴縱是鐵打的心腸也不禁軟下了,對幕容飛的防範,也漸漸疏忽。
這一日走出大散關.已至甘肅邊境,當晚便在城郊尋了個荒祠歇下。
這時慕容飛已是瘦骨支離,不成人形。
田秀鈴亦自憔悴不堪。
只有任無心終日沉睡,落得安靜。
田秀鈴見了慕容飛神情,不禁生出惻隱之心,嘆道:「今夜我暫不點你穴道,你好生睡一覺吧!」
要知穴道被點,雖能沉睡,但全身肌肉不能放鬆,只能恢復神智,卻不能恢復肌肉疲勞.是以像任無心此等情形,被點睡穴,極是有用。而慕容飛奔行多日,體力上的勞累,卻非穴道被點后的睡眠可以恢復。
只見慕容飛面色微變,似是心中十分感激,口中卻苦笑道:「在下若是睡了,夫人豈非無法成眠?」
田秀鈴嘆了口氣,道:「你只管好生睡吧,莫要管我。」
慕容飛沉吟半響,目中忽然流下淚來。
田秀鈴大奇道:「你哭什麼?」
哪知慕容飛竟又翻身拜倒,流淚道:「在下該死,在下欺騙了夫人。」
田秀鈴大驚道:「什麼?莫非你……你並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飛搖頭道:「這個在下怎敢相欺,只是……只是……」
忽然探手入懷,取出了一隻碧綠的玉瓶,接道:「在下一見夫人之面,本該便將解藥取出,只是在下存有私心,是以將它一直藏了起來.但……但夫人對在下如此寬厚,在下實在再也不忍隱瞞夫人了。」
田秀鈴動容道:「這是什麼解藥?」
慕容飛嘆道:「太夫人早已算定,夫人你的毒發之期,便在這三五日間,是以令我等把解藥帶在身邊,見著夫人時便立刻送上。」
田秀鈴目光一轉,冷笑道:「我既已背叛了她,她只恨不得見我受盡苦楚而死才甘心,又怎會令人將解藥送來救我?」
墓容飛黯然道:「是了,太夫人正是要眼見夫人受盡折磨苦痛而死才甘心,夫人若是死了,她老人家豈非見不著夫人的死時之痛苦。」
田秀鈴呆了一呆,垂首嘆道;「想不到她真的如此恨我。」
慕容飛道:「這解藥能將毒性延遲發作一年,在這一年之中,大夫人必定要將夫人生擒活捉,只因太夫人深知我等之力.絕難生擒夫人.是以才有此舉,但夫人能延長一年壽命,也可了卻了心事.總比此刻就毒發身死,要好的多了。」
田秀鈴凝目瞧了他兩眼,夜色之中,只見他面上淚痕未乾,似是一片真誠,話也說得合情合理,當下暗暗忖道:「看他近日來的舉動,倒不似十分奸惡之人,何況他若要騙我,也不該用此等愚蠢之策。」
一念至此,接過翠瓶,啟開瓶塞嗅了嗅,只覺一股異香撲鼻。
要知她生長南宮世之中,對天下毒藥,大半已有認識,此刻一嗅之下,便知此翠瓶之中,裝的絕非毒藥。
但是她仍未泯懷疑之心,又自暗忖道:「是了.我不如令他先將瓶中之藥物.吃下一半,瓶中裝的若是毒藥、迷藥,他便要先中毒而倒。」
一念至此,冷冷道:「此瓶中裝的若是解藥.便是萬萬無毒的了。」
慕容飛道:「想來自當如此。」
田秀鈴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將瓶中藥物,吃下一半試試。」
慕容飛微一沉吟,慨然道:「在下為了取信夫人,瓶中縱是毒藥,也要吃下去的。」
當下接過玉瓶,倒出了一半藥物.仰首吞下了。
田秀鈴目光瞬也不瞬,凝注著他.見他果然將藥物吞下.並無一絲作為。
心下又信了幾成,但仍然忖道:「普通毒藥.毒性發作,最慢也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我不如等他三個時辰再說。」
當下沉聲道:「你先睡吧!過三個時辰,我再喚你。」
慕容飛躬身道:「多謝夫人!」
果然翻身卧倒,過不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田秀鈴目不交睫,等了約摸三個時辰,將他喚醒,見他神采奕奕,毫無中毒的徵狀,不禁想道:「看來瓶中裝的縱非解藥,也絕非毒藥,何況我此刻縱然服下毒藥,發作也在他之後,此人將性命看得這般重要,絕不肯身冒此險的。」
她小心謹慎,想了又想.當真是步步為營,不敢有絲毫大意。
但此刻想來想去.都覺此中絕無蹊蹺,於是打開瓶塞,將瓶中所剩藥物,盡都服下。
夜色更是沉重,夜風也更寒冷。
慕容飛縮在角落中,似在閉目假寐,其實卻在留意田秀鈴的動靜。
田秀鈴服下瓶中藥物后,只覺四腳漸漸暖和,疲勞亦似剛剛恢復,通體上下,舒暢已極,不禁暗暗忖道:「看來這解藥之功,倒頗有靈效。」
她本待稍覺體中有異,使立下毒手去點慕容飛之死穴,此刻見這解藥如此靈效,非但不再下手.反而笑道:「這解藥看來似乎還有醒神解倦之力,你若還覺疲乏,不妨再睡一覺。」
慕容飛微微一笑,也不開口。
田秀鈴也不再說話,盤膝端坐,正是要這解藥效力運行之際,運功調息。
一時之間,她只覺全身血脈運行,越來越快,功力竟似也突然加深了兩分.心頭方自大喜,忽覺小腹中一股氣血,直向胸喉衝上。
她心頭微微一驚.只見慕容飛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那笑容竟似十分奇異,心中更覺不對,方待長身而起,哪知四肢竟已軟綿綿地無從著力了。
這毒性來得無聲無息,不但毫無跡象可尋,而且還令中毒之人舒服已極,最令人奇怪的是,慕容飛也曾服了瓶中藥物,為何卻無中毒之徵兆。
田秀鈴驚怒交集,嘶聲喝道:「你……你敢……」
雖然全力掙扎,也難長身而起。
慕容飛已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夫人此刻雖然責怪在下,但等會兒舒服起來時.只怕又要感激在下了。」
笑聲之中.充滿猥褻之意。
田秀鈴心頭一寒,只覺心神漸漸蕩漾,綺念漸生,雙頰宛如火燒,體中血液奔騰,那種奇異的感覺,竟是她生平未有,不禁大駭道:「你……你用的是什麼……」
此刻她雖然全力大喝,但所發之聲音,卻已是輕微細弱.宛如呻吟一般。
她只望任無心能突然醒轉,但任無心睡穴被點,天亮前還是無法回醒的。
慕容飛哈哈笑道:「平常的毒藥,怎能瞞得過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在下此番用的,乃是以千年鹿茸為主,配合南海麝香之精,再加上些海南異獸,春情發動時所遺下的聖水調製而成,功效靈著,妙用有方,有的女子,想吃還吃不到哩!」
要知鹿茸一物,最是奇異,男子服下,於身體大有益助,但女子吃了,卻立即便要春情發動,難以自制。
田秀鈴雖然生長在專制各種毒藥的南宮世家之中,但南宮世家五代守寡,家中自然絕無此等催淫之劑,自也未想到,世上還有男子吃了無事,女子吃了卻要銷魂蝕骨的藥物。
此刻她體內雖然春潮泛濫,不能自已,但心頭卻仍有一點靈智未泯。
只因她終究還是處子之身,對此等男女間之大情大欲,感受自不及婦人強烈。
慕容飛心中自已充滿得意與興奮之情,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耵在田秀鈴起伏的胸膛,嫣紅的雙頰之上,口中嘻嘻笑道:「夫人此刻只怕已覺得舒服的很了吧,再過半響……嘿嘿……」
他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接道:「自從在下配製此葯以來,已不知有多少三貞九烈的女子,被此葯製得欲仙欲死,當真有如到了極樂世界一般,何況……夫人守寡已有許久了,對此中的滋味,想必也懷念的很,是嗎?只要再過半響,在下……在下便可使夫人……」
他生性陰沉凶狡,此刻雖然已有成竹在胸,但仍不肯輕舉妄動,只是遠遠站在一邊,不斷以淫詞艷語,去挑動田秀鈴的春情。
只見田秀鈴雙頰更紅,氣喘更急,一雙水淋淋的眼睛.飄來飄去,突然嚶嚀一聲,身子軟軟地倒卧下去,口中不斷發出令人銷魂的呻吟。
慕容飛大喜之下,暗中推算,果然是時候到了!
望著田秀鈴蜷曲在地上的身子,是那麼柔弱而誘人。
他只覺喉頭髮干,心頭怦怦跳動,全身都燃燒起情慾之火,大喝-聲,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
他只道此刻必定是軟玉溫香,抱個滿懷。
哪知田秀鈴突然銀牙一咬,仰身一掌,向慕容飛胸膛拍了出去。
慕容飛正值情慾大動之際,哪裡還閃避得開,砰的一掌被打得滾開數尺。
要知田秀鈴雖已力弱,但慕容飛亦是傷重未愈,再加以長途跋涉,此荊只被這一掌打得血氣翻湧,痛入骨髓,半晌爬不起身來。
只見田秀鈴一掌拍出,身子已借勢翻起,面靨之上雖仍春意蕩然,但唇間卻已被自己咬出了鮮血.掙扎著退了幾步,踉蹌拔出一柄長劍。
這柄劍她隨身攜帶,寸步不離,但本來卻屬慕容飛所有。
慕容飛自然深知此劍的鋒芒與銳利.此刻不禁大駭忖道:「那……那葯莫非已失去了靈效不成?」
他自然再也不會想到這位南宮世家的寡婦,竟仍是黃花處子,是以便將藥力發作的時間估錯。
此刻見到田秀鈴手持長劍,正待削來,剎那間他哪會有力量閃避,大駭呼道:「夫人……你……」
目光轉處,卻見田秀鈴掌中之劍,劍光低垂,原來姑方才拼盡全力.發出一掌,此刻手持長劍,竟舉之不起.只覺身上又癢又熱,似是不知有多少蟲蟻在遍身爬行,突然又聽當地一響.長劍已跌落到地上。
慕容飛喘了口氣,掙扎著爬了起來,但仍不敢再次妄動,只是獃獃地望著田秀鈴。
兩人面面相對,過了盞茶時分,只聽田秀鈴夢囈般輕嘆了一聲,嬌軀又自倒下。
慕容飛如驚弓之鳥.色念已消,但求逃生,只當田秀鈴又是誘敵之計,哪裡還敢去細瞧。
緩緩後退了幾步,霍然轉過身子,掙扎著向門外逃了過去。
只見他身形狂奔到門外,突然停住腳步,有如見到鬼魅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夜風凄凄,吹得他頭髮衣袂不住獵獵做舞,但他左足在前,右足在後.雙肩前後彎曲,看來卻似是一具石塑的奔跑人像。
過了半響,才見他嘴唇啟動、張開數次,卻駭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腳下漸漸開始後退,一步步又退入門裡,撲地跌倒。
夜色之中.只見兩個遍體黑衣、黑巾蒙面之人,緩緩走了過來。
慕容飛退一步,黑衣人便進一步,慕容飛跌倒,黑衣人亦自邁入門裡。
兩人露在黑巾外的四道眼神一掃,目中既是得意.又是興奮,左面一人嘻嘻笑道:「想不到……」
右面一人接道:「真想不到這大功竟然落到我兄弟身上。」
兩人語聲粗豪,絕無內家高手那般連綿細長之力。
慕容飛精神一震,壯膽挺胸道:「你兩人是誰?職屬何人手下?」
兩條黑衣大漢對望一眼,冷冷道:「自是南宮世家門下。」
慕容飛此刻已斷定這兩人必是自己之下,心膽更壯.沉聲道:「既是南宮世家門下,見了本座,還不道名報職?」
黑衣大漢又自對望了一眼,突然齊地伸手抹下了蒙面黑巾。
只見左面一人濃眉大眼,年紀果然甚輕,緩緩道:「地罡屬下張風。」
右面一人年齡較長,但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微微笑道:「地靈門下王永豪。」
慕容飛哈哈一笑,翻身而起,他先前只當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已知道自己有不忠之行.追隨來了,是以心懷恐懼。
此刻聽這兩人不過是南宮世家中最低層的部屬,不禁心懷大放.笑道:「你兩人此來.可是為了迎接本座的嗎?」
王永豪嘻的一笑道:「正是要來迎接閣下,然後再送閣下歸天的。」
慕容飛變色道:「你說什麼?」
王永豪道:「上面已交代下來,無論在哪裡見著閣下,就送閣下歸天。」
慕容飛道:「混帳!本座為南宮世家效忠至今,上面豈會有如此交代,只怕你兩人必是聽錯了。」
他口中雖如此說話,其實心裡自然有數,是以語聲也已不禁顫抖起來。
王永豪咧嘴一笑.道:「閣下的事,上面早已知道了,若不是閣下引路,那兩人怎能逃到這裡。」
慕容飛突然狂笑道:「縱然如此,就憑你兩人也敢向我慕容飛出手?」
他此刻更是色厲內荏,這狂笑之聲,聽來當真有如哭嚎一般。
王永豪大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我王永豪名氣比起南海慕容飛來,實在差的太遠了,但一雙眼睛,卻仍是雪亮的,今日若非看出你這位南海劍客早巳垮了,此刻還敢走進來嗎?」
慕容飛身子一震,只聽那張風亦自笑道:「這真教我兄弟成名露臉,若不是南面有了急事,上面有急令將好手全部調回,這件大功,也輪不到咱們,方才你若不是做賊心虛,怕得太厲害,讓咱們看出你已不行了,咱們也只有趕緊回去報訊,還是不敢進來。」
語聲中他兩人身子已走向慕容飛,那魁壯的人影.已將慕容飛淹沒。
慕容飛方自站起,又復跌倒。
只見這兩人,一齊拔出了長刀。
王永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吧!堂堂的南海劍客,竟死在咱們這兩個無名小卒手中。」
語聲未落,雙刀齊下!
只聽一聲慘呼,血濺五步之外,那柄慕容飛仗以成名的碧劍之上.也濺滿了他自己的鮮血。
慘呼之聲,瞬即消寂,王永豪、張風兩人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跡,這才聽到一陣陣夢囈般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傳了過來。
兩人齊地轉目望去,只見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蜷曲著倒卧在地上,雙目緊閉,雙腿互絞,一雙白生生的手掌,不住在胸腹間揉動,喉間更不住發出一陣令人銷魂的呻吟聲.方才那一切事的發生,這少年竟似是全都沒有看到。
她身上穿的雖是男裝,但此刻身子在地上揉動,衣衫俱已緊裹在身上,使得她那誘人的胴體,再也無法掩飾。
再加上那一陣陣銷魂盪魄的呻吟聲,任何人已都可看出她是個思春的女子。
王永豪看得目瞪口呆。
張風更是全身緊張,連膝蓋都微徽顫抖了起來。
突見她手掌一扯,將夜襟扯開了一半,兩人看得心頭更是一跳。
王永豪喘著氣道:「那……那邊的人若是任無心,這……這個只……只怕就是咱們的五夫人了。」
張風含胡地答了一聲,目光仍然死盯在那一片瑩白的肌膚上,喉結上下移動,呼吸更是粗重。
王永豪吃驚地拉住他的手掌,沉聲道:「不行的,若是被上面知道……」
張風茫然點了點頭,只見田秀鈴手掌揉動間,衣襟又褪落了數寸,那種銷魂的模樣,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見了,都無法忍受!
剎那間,張風突然大喝一聲,道:「不要管我,我死了也要!」反手掙脫了王永豪的掌握.和身撲了上去,粗壯的雙臂,將下面扭動的身軀抱了個結實。
田秀鈴仍然緊閉著雙目,似已準備將世上所有事俱都放棄,喉間呻吟一聲,雙臂蛇一般纏住張風的脖子,張風喘著氣,騰出-只手來……
王永豪只見兩條人體,在自己眼前扭動著.粗重的喘息聲,夾雜著顫抖的呻吟聲……
張風全身似乎已將爆裂,反手扯開了自己的衣衫。
忽然間,王永豪暴喝一聲,飛起一腳,踢開了張風的身子。
田秀鈴伸手抱了個空.呻吟一聲,全身蜷曲起來。
張風正值神迷意痴,銷魂盪魄之時,被這一足,踢開了數尺,呆了一呆,方自怒吼著躍起。
王水豪道:「要死大家一齊死,你想獨佔,那可不成!」
張風怒罵道:「直娘賊,老子先上的,你……」
王永豪嘻嘻笑道:「你憑什麼佔先?」
張風道:「就憑這個!」
提起碗大的拳頭,呼地-拳擊去。
王永豪身影一低,避開了這一拳,秋風掃落葉,右腿盤旋,橫掃張風下盤。
哪知張風竟然不避不閃,鐵牛耕地,雙拳打將下去,砰的捶在王永豪肩頭之上,自己卻也被王永豪一掃踢中,兩人一齊翻身跌倒地上。
他兩人本就是莊稼把式,此刻情急拚命,哪裡還講什麼招式。
只聽砰砰一陣亂打,你找我一舉.我踢你一足,虧得兩人俱是皮粗肉厚,誰也沒有受傷。
打了一陣,兩人俱已氣喘如牛,王永豪突然喝道:「住手!」
張風喘著氣道:「住什麼手,再打,誰怕你!」
他其實也想乘機喘息,果然停住了手。
王永豪道:「你我兩人打來打去,縱然打得累倦而死,反倒令兩人都占不了便宜,不如猜拳為博,看是誰先誰后?」
張風想了一想,也是道理,道:「哼,猜拳也不怕你。」
王永豪道:「我說一、二、三,咱們一齊出手。」
張風道:「我來說一、二、三……」
手掌方自伸出,王永豪突然伸足一勾,將他勾得仰天跌倒,張風大怒道:「直娘……」
罵聲還未喝出,王永豪已騎上他的身子,叉住他的咽喉,獰笑道:「不怨老子手狠.只怨你要和老子搶先。」
雙手漸漸加緊,張風掙扎也漸漸乏力,但手掌仍不住在地上摸索。
王永豪滿面獰笑,滿頭汗珠。
一線晨曦破窗而入,映在他臉上,使得他鐵青的面容,望之當真有如惡魔野獸一般。
張風只覺手指突然一涼,竟已觸及了地上的劍柄,他心頭一陣狂喜,但眼前已漸漸黑暗.連手指都無法再動.連王永豪的獰笑之聲,也漸漸不復可聞。
王永豪反手一抹額上汗珠,長長嘆一口氣,獰笑著瞧了手下的屍身一眼,目光立刻轉向田秀鈴蜷曲著的嬌軀。
他此刻雖已倦極乏力,但雙目在田秀鈴胸膛上一睹之後,全身瞬即充滿火一般的熱力,仰天狂笑道:「王永豪呀王永豪,慕容飛已在你刀下喪生,任無心也成你囊中之物,就連南宮世家的五夫人,也……嘿嘿……哈哈,你一日前還只是個江湖中無名小卒,但此刻你卻已是武林中從來未有的幸運兒了。」
狂笑聲中,撲上了田秀鈴的胸膛。
輾轉扭動,喘息更粗重。
忽然間,只聽一聲驚叱,一聲慘呼,王永豪的身子,竟被拋飛一丈開外,撞上了牆角。
本已頹敗的土牆,被撞得塵土飛揚.王永豪更是血光迸現,立時屍橫就地。
曦微的晨光中,只見任無心滿面驚怒,木立在幾已呈裸的田秀鈴身前,胸膛猶在不住起伏。
他雖是天縱奇才,但也弄不清情況怎會演變至此。
只覺自己一夢醒來,不但時地皆遷,而且武功竟也神奇地恢復。
望著面前的田秀鈴及滿地的屍身,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此刻猶在夢中。
這一個突然的變化,使得田秀鈴也驚的呆了半晌,但那不可抑止的慾火,瞬又將她淹沒,忽然嬌呼一聲,撲入了任無心的懷中。
任無心已來不及思忖這所有變化的微妙之處,身軀側轉.雙手齊出,握住了田秀鈴雙腕,觸手之處,只覺田秀鈴身軀有如火燒一般,再瞧她面如丹霞,眼波蕩漾,口中不住呻吟囈語,似是要將心中已將爆裂的慾火,借著這一聲聲呻吟發泄一些。
剎那之間,任無心便已恍然,暗驚忖道:「她怎會服下這般猛烈的媚葯?」
心念閃電般一閃,手下已連點了田秀鈴三處穴道,橫身抱起了她,輕輕放在他自身方才所卧的神案上。
只見田秀鈴全身雖已被制,但那晶瑩的肌膚.卻仍微微顫抖,那一雙充滿媚盪之意的眼波,更猶在乞憐地凝視著任無心,似是忍不住心中被慾火焚燒的熬煎與痛苦。
任無心深深了解她此刻的痛苦,深知她寧可犧牲一切來獲得片刻的解脫與滿足。
他眼望著這豐滿的胴體,誘人的媚態,又何嘗未為之心旌搖蕩,難以自主,不知不覺伸出了手掌。
但一觸之下.便又如觸閃電般縮回。
只因他心頭已存有一個神秘而絕美的面容,這面容已深深存在他心底深處,世間再無別人能夠代替得了。
這是他心頭最大的隱秘,甚至連他自身都不願時常想起,但-經想起,便難拋開。
一時間他只覺悲思如縷,不絕而起,幾乎忘卻了眼前還有田秀鈴存在。
只因他深知自己心事幾乎永難實現。
過了良久,他方自迷夢中醒來。
田秀鈴如痴如醉的目光,仍未離開過他。
他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媚葯必定是地上這三具屍體其中之一誘他服下的,想必定還有解藥留在這三人身上。」
這少年確有超乎常人之處.在如此情況下.猶能有著如此明確之判斷。
判斷既下,他再不遲疑,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已在慕容飛的屍身中尋出了一隻碧色玉瓶,一試之下,瓶中果然便是裝的解藥。
等他掩起田秀鈴之衣襟.束起她腰帶時.田秀鈴亦自痴迷中醒來,目光四轉,亦如置身夢中一般。
幡冢山,位於甘肅境西,窮山惡石.山勢猙獰,自古便少遊人行蹤。
黃昏過後,幡冢山窮險之處,突然掠來兩條人影,此刻雖然已近暮春,但這兩人卻仍然皮衣重裘,頭戴護耳貂帽.幾乎將面目一齊遮住。
這兩人行色匆匆,互不言語,正是任無心與田秀鈴,顯見這幡冢山境,便是死谷所在之地。
任無心已自田秀鈴口中獲知了此行的經過,心中不禁又是驚嘆,又是僥倖。
若無慕容飛闖來,他兩人自無驚險;但若無慕容飛引路,他兩人也萬萬到不了此地。
最令他驚疑不解的,便是那獨臂獨足之人的來歷。
此人不但行跡詭異,武功高絕,竟還似得知南宮世家的武功路數.卻又對田秀鈴絕無噁心.而且還不惜耗損真氣,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這怪人的身世,必是隱藏著一份絕大的隱秘,而且和田秀鈴有著極大的關係。
他雖然已多少猜著一些,怎奈此中千頭萬緒,一時間也難探出究竟。
最令田秀鈴驚疑不解的,卻是在這暮春三月中,任無心卻去選擇了這一身皮衣。
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帶羞愧,也未問出口來,只是默然追隨著任無心,到了這裡。
她本已複雜的心事,更加了幾分緊張與激動。
兩人沿山直奔,走了約摸兩里路途,只覺寒氣越來越重,兩旁山壁上已有霜跡雪花,道路也越來越是險峻。
突見一道峭壁,擋住了去路,峰巔隱隱沒入陰冥的天色中,極目難望。
任無心身影驟頓,沉聲道:「死谷入口,便在這峭壁之上,離地五六丈處.你可準備好了?」
田秀鈴無言地點了點頭,緊了緊身上的皮裘貂帽。
只見任無心調息做勢,後退了三步,肩頭微一聳動,騰身而起。
他顯然對此間地形甚是熟悉,在這滿布霜跡,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處。
身形起落間.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間,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長索。
只聽任無心低沉的語聲遙遙喚道:「上來!」
田秀鈴深深吸了口氣,飛身援索而上。
雖有長索相助,但田秀鈴攀上峭壁后,心猶自跳動不已。
只見當地景物,更是陰森奇特。
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寬廣丈余的平崖,那入口之處,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堅冰密布,日久年深,已成暗藍色,身子稍為逼近,便覺冷氣襲人。
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識得道路,當真誰也無法尋得著這入口之處。
任無心已收回長索,當先躍入,隨手晃起了火折。
陰冥的冷霧中,這火光看來竟是慘碧顏色,碧熒熒地有如鬼火一般。
田秀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之而入。
裡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寬內窄,深不見底。
兩旁崖岩,看去石質堅硬如鐵,與別處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風潮侵襲,剝蝕之痕,密如鱗片,映著口外積雪,口內碧火,只覺光華閃動,竟不似人間。
抬頭望去,兩邊冰崖環抱,其高天際,上麵灰蒙蒙地籠罩著一片寒霧。
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獄一般。
寒風呼嘯而來,四山回應,更宛如鬼哭。
田秀鈴暗中嘆了口氣.忖道:「此地以死谷為名,當真再也恰當不過。」
心念轉動間,入谷已有十餘丈。
四面風聲漸息,但寒霧卻更重,只有火光到處,才將這暗沉沉的寒雲冷霧,劃破一線,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極。
田秀鈴若是稍走遠些,便難以望見火光。
谷內地勢雖甚平坦,但滿布霜跡,仍是難行已極。
那積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過了足底,-陣陣刺入心頭。
田秀鈴暗驚忖道:「若無先前的準備,縱能尋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凍死了。」
一念尚未轉完,突見前面陰森森立著一條人影.但任無心卻有如未見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繞了過去。
田秀鈴更是驚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認識不成,但……但兩人對面而過,卻又為何不打個招呼?」
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見這人影竟是個錦衣少年,滿身錦緞衣衫,花團錦簇,鮮艷奪目,掌中長劍,也宛如-泓秋水,精光四射。
但仔細望去,才發現他衣衫雖新,人卻早已僵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縮,鼻孔、嘴角.掛下一截寸許長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藍光一映,更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田秀鈴膽量雖大,卻也不禁為之驚呼一聲。
只聽任無心低聲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時.只是因為此地極陰極寒.是以屍身絕不腐朽。」
田秀鈴苦笑暗忖道:「難怪他看了這屍身,猶自行若無事,猶如未見,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時,早已看過許多次了。」
心念轉動間,口中道:「既已僵死多時,為保不將屍身收葬?」
任無心嘆道:「死谷中二位前輩,行事之奇,豈是你我所能猜測,他留下這些屍身,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幾分陰森恐怖之意……」
田秀鈴惶聲道:「這些屍身……難道這屍身還不止一具嗎?」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正是不止一具。」
高舉火折,當先向前走去。
火焰閃動間,地勢越來越見傾斜,任無心腳步也越來越見緩慢凝重。
走了段路途,又越過了幾具屍身,田秀鈴雖然合起眼帘,不敢再看。
但眼角有意無意間,卻又忍不住去瞥上兩眼。
只見這些屍身,俱都保持著死時情況,並未彎曲,衣衫色澤.也俱都保持鮮艷。
但卻都已被谷中這逼人的寒氣凝縮,望之都有如童子屍身一般。
但面容有的卻是滿面虯髯,長達頷下,相形之下,更覺形狀怪異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鈴暗驚忖道:「難怪谷中老人要將這些屍身保持原狀,若是膽量稍弱之人到了這裡,早已心驚膽裂,哪裡還敢進去?」
忽覺額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額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
抬頭望去,任無心掌中的火折,光焰也越來越是微弱,似是已將熄滅-般。
田秀鈴不禁失色道:「這火折……」
話一出口,才發覺語聲竟已變得模糊細弱已極,三尺之外,便難分辨,縱然放聲而呼,仍有如平日細言細語一般。
原來話聲出口,便為寒氣凍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凍得冰冷堅硬,滿身肌膚,也似被凍得完全麻木.縱待提氣飛躍.亦已力不從心,若是腳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難以爬得起來。
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徹骨之地,田秀鈴若非身歷其境.實是難以相信。
寒霧飛浮,雪崩狂濤。
田秀鈴目力能及之處,所見俱是灰濛濛的寒雲冷霧,以及雲霧中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火光,甚至連任無心的身形,都已漸漸消失不見。
她心頭雖然充滿恐懼,但為了要見一見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宮世家的隱秘,她只有冒著嚴寒,咬緊牙關,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盞茶時分,耳側方自響起任無心凝重緩慢的語聲,道:「長谷已盡,下面一道風穴,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穴深達五丈開外,以你此刻情況,絕難一躍而入,只有緊閉雙目,沿著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凍僵,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斷之危,是以最好緊緊握著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間停歇數次,才將這段話斷續說了出來,顯見亦是吃力已極。
田秀鈴聽他言語間充滿關切維護之情,心頭只覺一陣溫暖.四下之嚴寒,前路之兇險,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
目光轉處,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閃而滅。
無比的寂靜與黑暗中,田秀鈴之手腕,已被任無心緊緊握住。
她只覺一股熱流,自腕間直達心頭,但聞任無心沉聲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氣,穩住身形,將肩背完全貼在冰壁之上,便無妨了,好,走吧!」
語聲落處,田秀鈴只覺手腕一緊,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
任無心雖說這風穴其深僅有五丈左右,但卻只是為了要令田秀鈴安心之言。
此穴其深竟達二十丈,由上而下、勢甚陡斜,,正面滿布玄色堅冰,滑不留足。
田秀鈴只覺身子飛降,心房似也隨著沉落,一面儘力穩住身形,卻又忍不住張開眼帘一看。
此時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眼前濃霧忽淡,四下景物,歷歷可辨。
目光一瞥間,身形已落地。
田秀鈴踉蹌衝出數步,方被任無心拉得站穩。
只見當地乃是-片方廣數十丈之深穴,對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際,但卻斜斜前傾,將這穴頂遮去了大半,怪石猙獰,犬牙錯列.望之有如洪荒惡獸,箕踞當前,正待擇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將隨風崩塌。
地勢之險惡,絕非未曾身歷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兩旁冰峰,合抱而起,與危峰會合於數百丈高處,只留下一張乍窄山隙。
仰首上望,但見一線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卻距離得分外遙遠。
田秀鈴到了這裡,頓覺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頭感慨叢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氣已稍減,但兩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縱橫錯落,布滿壁間,迎面危峰之上,卻布了六角形的孔穴,形勢奇異,大小不一,望去黯黑無光,深不見底,更使此地平添許多陰森恐怖之感。
地面霜粒如雪,頗為平坦。
那一線天光照射之處,卻是一塊磨盤般的圓石,方圓丈余,形式奇異。
沿著四邊,還圍著-道七寸高矮的石欄,立著十八根石柱,仔細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層地獄之中諸般苦難,雖因光線黯淡,但朦朧中卻更顯得刀法靈活,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