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椅子是不說話的
Ⅰ
藥師寺涼子、室町由紀子跟我三個人加起來共有兩根手杖與兩把手槍。我手上拿的是從兵頭那裡借來的托加列夫手槍,在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的當頭——
「泉田!」
隨著這一聲喊,涼子把手杖丟過來,我趕緊接過來用力往前刺出去。
這一剎那,昨晚左眼被戳瞎的記憶似乎被喚醒,有翼人驚惶失措的閃躲迎面刺過來的手杖。
在半空中失去重心的有翼人速度大減,眼看翅膀就要擦撞到地板,連忙爬升高度。由紀子毫不遲疑的刺出手杖,但由於左腳腳踝扭傷,身體不能完全伸展,力道根本不夠,無法給予對方太大的傷害。
「快攻擊啊!敵人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涼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如果是在五分鐘前,我或許會不加思索的對它開槍,但在知道對方也會說人話之後,便無法單純視它為毫無人性的怪物了。
有翼人再度施展攻勢,它拍打翅膀,細長且強韌的手臂往我臉上打過來,並同時伸出利爪準備劃破我的臉。
我好不容易才躲過如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雖說逃過一劫,但身體失去重心,我無法修正正搖晃劇烈的姿勢,只有直接摔向地板。
我立即蜷起身子,將跌倒的衝擊減至最低程度。儘管跌倒的姿勢做得很漂亮,正當我在地板上翻了兩圈打算站起身來之際,發現有翼人的臉就在眼前,只見它右眼布滿了憎惡與勝利感的血光,利爪帶著呼嘯聲迅速接近。
總是我拿著手杖,然而以現在這個姿勢、這個距離根本動彈不得,於是我馬上舉起手臂,心想至少可以保護眼睛,說時遲那時快——
有翼人突然整個彈開。
涼子從旁邊朝有翼人的側腹猛踢一腳,高跟鞋尖深深的、重重的嵌進它的身體里。
涼子沒有武器,只憑赤手空拳對抗敵人,在攻擊之際不曾有過絲毫的遲疑,說好聽點就是一身是膽,說難聽點就是破壞狂的化身。不管怎麼說,她至少救了我一命。
有翼人嘶聲慘叫,在距離地板一公尺的低空痛苦的蜷起身子。
昨晚左眼被戳瞎,今晚又被踹成這樣,仔細想想它也滿可憐的,只是我絕對不可能乖乖任人宰割。
我趁機以最快的速度站穩腳步,拿起手杖狠狠的攻擊有翼人的頭頂。
有翼人摔了個倒栽蔥,一頭撞向地板,翅膀不停的劇烈拍動。當右翼傾向地板的瞬間,涼子把全身的重量加諸於高跟鞋上用力踩住它的翅膀。
接下來的情況簡直是一團亂,由紀子也拖著左腳走過來,想著了魔似的掄起手杖就打。
這就是所謂的「圍毆」,有翼人不斷地發出哀嚎,雙手抱住頭,於是手部亦逃不過手杖的猛烈攻擊,甚至連爪子也被打斷。
「停手!」
涼子喊道,由紀子跟我便放下手杖往後退開。
有翼人立刻一躍而起,留著淚帶著傷,搖搖晃晃的逃往半空,撞倒天花板時還可憐兮兮的呻吟一聲。隨著這一聲,另一隻有翼人從走廊的轉角現身,我重新握好手杖,只見第二隻有翼人在半空扶住受傷的同伴,面朝窮凶極惡的人類投以詛咒的視線,便彎過走廊的轉角從我們面前消失,往後應該也不會再見到了……
向來對敵人冷酷無情的涼子之所以制止由紀子跟我的理由在下一刻就馬上分曉,因為另一個敵人,而且是毫髮無傷的強敵出現了,這次的敵人是來自地板。
舌頭髮出嘶嘶聽似摩擦的聲音,筆直朝我們前進的正是海德拉。
擁有七顆頭的海德拉僅有一條尾巴,全長約有七、八公尺,身體的直徑約長三十公分。十四隻眼睛放出渾濁的強光,七條長舌頭如通信體操的緞帶一般在半空蜿蜒著。
我不禁全身起雞皮疙瘩,我不怕蜘蛛,卻相當討厭蛇。如果是處於靜止不動狀態的標本還沒關係,要是活生生的爬來爬去,而且還有七顆頭鑽進鑽出……
我往一旁偷瞄,室町由紀子也是佇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若將人類二分為「討厭蜘蛛的人」跟「討厭蛇的人」,她似乎跟我屬於同一派別,而涼子則不一樣。
「蛇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擺出強硬的姿態,它們就會嚇得伸不出手腳!」
蛇本來就沒有手腳!
「不是怕,只是覺得不好應付。」
我試著反駁,但涼子理都不理。
「海德拉的頭就算被砍掉,還是會立刻長出新的,所以要把全部的頭一次砍斷,或者放火燒死它。」
「我知道你很想放火燒了它,不過縱火是不對的,我可不想在被加上一條縱火的罪名。」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把全部的罪名丟給中神跟百目鬼來扛就行了。噢呵呵呵呵!俗話說『死無對證』這是一句可以凈化一切是非的好諺語,排名僅次於『勝者為王』。」
「驅魔娘娘,你別忘了俗話還說人饒天不饒!」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老天爺要是不知好歹,膽敢阻撓我,我總有一天會作個了結!」
「拜託你們二位,不要在這個時候吵這種沒有營養的架行不行!」
海德拉的移動速度加快,涼子、由紀子跟我分別往三個方向跳開,由紀子使用唯一可以活動的右腳。倏地位於我們三人形成的正三角形中心點的海德拉停下動作。
七顆頭分成三束,各自指著三個方向,於是一個軀體反而受到牽制。看著它七顆頭望著三個方向,身體卻在原地掙扎的窘樣,我們忍不住笑出聲來。涼子抬頭仰望,確認天花板上的大型枝形吊燈的位置。
「巡迴演員由紀,把槍給我!」
在稍稍遲疑片刻后,由紀子把COLT三二口徑扔過去。涼子穩穩接住之後立刻瞄準天花板放了一槍,不、她瞄準的是支撐枝形吊燈的三條鎖鏈的鎖頭,真要命中除非此人的槍法神乎其技,如果換成火力強大的大口徑槍支或許還有可能……
大型枝形吊燈劃破空氣直落而下。
當場引起一場局部地震,震動與地鳴搖撼著整個「惡夢館」
一瞬之間,海德拉的七顆頭被壓在燈下,金屬與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在飛舞的塵埃當中,只見龐大的蛇身仍然繼續翻動,頻率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噢呵呵呵呵!一槍決勝負,真是太無趣了。」
涼子大放厥詞,由紀子則詰問道:「有必要大費周章打落枝形吊燈嗎?」
「你真煩,不管有沒有必要,最重要的是合不合乎我的作風。」
這是哪門子邏輯。
話又說回來,如果同時對付所有復甦的怪物,我們的勝算肯定少得可憐,所幸他們沒有互助合作、團結力量大的觀念,才讓我們得以各個擊破。
「根據希臘神話,文姬多娜是海德拉與奇美拉的母親……」
「那表示它會來替孩子報仇啰。」
「這個嘛,不曉得它懂不懂親情。我這麼說或許有點奇怪,難得它也在場,你大可以向它本人問問看。」
「『難得它也在場』?」
我質問著,只見涼子舉起手杖,只向我身後。
縱使百般不情願,我還是回過頭,接著便看到海德拉的母親正從五公尺外的距離直逼而來。
Ⅱ
文姬多娜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大蛇,梳著古希臘式髮髻臉龐看起來猶如女神般美麗。然而當它一張開嘴巴,就露出成排得利齒,完全暴露出它的真面目。
「小心點!文姬多娜喜歡吃人肉!」
涼子告訴我這個一點也不好玩的事實。
從某種角度來說,文姬多娜比海德拉更棘手。由於上半身是人類,所以一定有兩隻手,另一方面下身沒有腳,所以可以無聲無息的接近敵人。
我急忙閃開,因為文姬多娜正以驚人的速度與敏捷的動作向我襲來。它的左手掃來,千鈞一髮之際撲了個空,右手則從較低的位置抄起由紀子的右腳。由紀子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她的勇氣、毅力與習武精神都十分出色,無奈左腳踝扭傷,反射神經也跟著變慢了。
文姬多娜一手抓住跌倒的由紀子的腳踝。
由紀子慘叫出聲,並非來自恐懼而是痛苦,文姬多娜抓住的是由紀子扭傷的左腳踝。
「室町警視,快用手杖!」
其實不需要我多嘴,由紀子手上就有一支手杖,然而劇痛使得她無法攻擊文姬多娜。
「真是、笨手笨腳的!不過應該會有些傻男人被她那張苦悶的表情吸引……傷腦筋,泉田,快去救她!」
我肯定涼子以後一定會三不五時催討這筆人情債,只是現在總不能見死不救,我以托加列夫的槍口指向文姬多娜。要射擊外形是人類女性的上半身,確實有點下不了手。
「人類跟蛇都是地球上的生物,生命是不分輕重的,絕對不能有所歧視。」
對於一群具有如此崇高理想的人們而言,我所做的事情簡直就是泯滅良知的暴行。
我朝著蛇身放了兩槍,文姬多娜立即發出凄厲的尖叫,這個聲音不僅大,還會激起生理上強烈的嫌惡感。釘子刮著毛玻璃的聲音在增幅一千倍,就跟文姬多娜現在的慘叫差不多,有興趣的人不妨試試看。
我發揮有生以來最高等級的忍耐力,把文姬多娜握住由紀子腳踝的手撥開,接著涼子抓住由紀子的雙手,拖到文姬多娜構不到的範圍。
「交棒!」
聽到女王陛下這句話,我隨即把托加列夫收進內袋,雙手伸到由紀子的背部與雙腿膝蓋內側將她整個抱起,同時也注意到另一個怪物的出現。
有這摔跤手的壯碩體格,頭部則是牛的米諾陶爾。
前後夾擊!
我抱著由紀子呆立在原地,涼子迅速環顧四周,立刻發現一旁的長廊。
「這邊、快!」
很可能更可怕的怪物就等在下一個轉角處,但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我抱住由紀子,緊跟在舉著手杖的涼子身後飛奔到走廊。
跑了五、六步回頭一望,居然看到了一幅對我們大大有利的景象,兩頭怪物互相扭打起來。
米諾陶爾跟文姬多娜緊緊糾結在一起。
正如同以前在錄影帶里看過的好萊塢電影一樣,內容是由雷·赫里哈森擔任特殊效果攝影的希臘神話。不過有一項是電影里所沒有的,就是臭氣,兩頭怪物從口中吐出有毒的氣息,即使不至於喪命,但與其正面對戰還不如逃之夭夭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單比腕力,米諾陶爾鐵定贏得壓倒性勝利,不過文姬多娜下半身是大蛇,她以蛇身纏住米諾陶爾的身體,再用力卷到最緊,一般人若是被這麼一卷,立即肋骨,背骨斷裂同時內臟破裂,正在痛苦呻吟之際就被文姬多娜一口吃掉。
然而,文姬多娜的蛇身已經中了我兩槍,緊縛的力道也減多不少,米諾陶爾不顧自己身體被緊緊纏住,以左手勒住文姬多娜的咽喉,再以右手的大掌朝文姬多娜的臉亂打一通,它不像人類的男性會輕易被美麗的外表所蠱惑。
我放下弄丟高禮帽跟手杖的由紀子,肩膀借她扶著走,結果發現這種方式的移動速度最快。過了兩個轉角之後,所幸盡頭正好通向樓梯間,我們走下去之後來到一樓大廳,不到一會兒工夫,米諾陶爾強力厚重的腳步聲便從身後緊追而來。
正想從玄關走出屋外的我們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帶著一頭亂髮與一身骯髒西裝的分處次長助理鍛治就站在我們面前,他一看到我們,就露出充滿敵意的表情高聲叱道:「喂!你、你們居然敢擅闖財務省的神聖之地。」
「笨蛋!還不快逃!」
我大吼!可惜鍛治的目光已經失去理智,他手上拿著看似小笛子的物體。
「你們這群來路不明的傢伙!你們以為你們有辦法進得去財務省的分處嗎?這裡是屬於精英份子的,只有通過篩選的人才能進來這座館邸,NONCAREER給我滾出去,平民也給我滾出去!所有不自量力的傢伙全給我滾出去!」
鍛治銜住並吹起笛子,不過看他使勁的吹了老半天就是沒聽到半點聲音。這時米諾陶爾作出左顧右盼的得動作,很快地兇猛的狗吠聲急速接近,我頓時恍然大悟。鍛治吹的是狗笛,能夠發出人類聽不見的波長。
五條杜賓狗狂吼著奔進大廳,利牙露出準備咬碎入侵者的喜悅,並口沫橫飛地爭先恐後往前沖。
接下來杜賓狗遭遇的是一個巨大的入侵者。從未見過的異形生物板著臉俯視狗群,隨著一陣激動的咆哮,其中一頭杜賓狗從地板跳起,齜牙咧嘴瞄準米諾陶爾的脖子準備咬下去。
米諾陶爾雙手鉗住杜賓狗的上下鄂,不費吹灰之力同時抬起左手放下右手。
杜賓狗的身體從嘴巴部位整個裂成兩半,當鮮血與內臟如雨般灑向地面之際,第二頭杜賓狗的頭部已經被巨大的拳頭打破,第三頭雖然緊咬住米諾陶爾的腿不放,但一記拳頭應聲飛來,擊碎了它的鼻樑,於是它整個滑落到地板,全身不停抽搐。
剩下兩頭杜賓狗成了名副其實的喪家犬,它們完全屈服於恐懼與敗北感,尾巴夾在兩腿之間,乞憐般的哀叫著一邊逃了出去。
「真是,一點骨氣也沒有!畢竟是官僚養大的狗,只會欺負弱小、遇到強權就夾著尾巴溜之大吉,跟飼主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在情勢這麼緊繃的場合,涼子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嘲弄一群狗。無論處於任何狀況,她都不忘譏笑自己看不順眼的事物,不管人狗也好怪物也罷,涼子一律公平對待。
跌進絕望谷底的鍛治顯得踉蹌,只見他連忙揮舞著雙手雙腳以避免摔倒,好巧不巧,這個動作讓東倒西歪的他逐步走向米諾陶爾。
事已至此已經別無選擇,我把托加列夫的槍口指向米諾陶爾,然而鍛治的位置正好位於槍口與米諾陶爾的一條直線上,讓我遲遲無法扣下扳機,才一瞬間的猶豫,米諾陶爾已經伸手抓起鍛治。
今天以來不知第幾次的凄厲哀嚎敲打著我的耳膜,涼子一語不發的扯動我的袖口,我明白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只有繼續以肩膀扶著由紀子,跟隨涼子跑向玄關。
「泉田,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什麼事?」
「米諾陶爾的肉是牛肉還是人肉?」
「就算是牛肉,我也沒興趣吃它。」
一出玄關,喧嘩聲立刻包圍我們。雨勢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停了,水氣在眼前形成一道薄霧。大門一開,消防車便駛進前庭,幾輛汽車準備開出門外,卻受到消防車的阻擋而前進不得。消防車的警笛夾雜著汽車的喇叭聲,成了刺耳的噪音。現場看得到消防員、跑來跑去的派對出席者以及幾十名擅自闖入的高中生,其中還有人拿著手機邊指著建築物,邊跟手機的另一端聊天。
我們一走來,原本正要迎向我們的消防人員冷不防大吃一驚當場愣在原地,因為緊迫在我們身後而來的米諾陶爾現身了。
眾人一定會驚聲尖叫接著趕快逃命吧,我是這麼認為。事實證明我錯的離譜。米諾陶爾頓時沐浴在一片譏諷與嘲弄的吼聲之中,「好醜噢——」、「遜爆了——」這就是群眾的反應,要是有人喊出「好可愛哦——」,可見他們的辭彙貧瘠的可以見底。
除了嘲笑以外,可樂瓶與爆米花的紙袋也一起飛向米諾陶爾,這是一般常見的群眾心理,只不過受到瓶袋攻擊的對象可不是一般常見的生物。米諾陶爾大吼一聲,將鍛治被撕裂的身體反擲向群眾。
那時血肉橫飛、肚破腸流的半具人體,當這個物體掉落在地面的剎那,群眾才明白現在既不是電視錄影不是布偶秀。
直到這時大家才開始慘叫出聲。
「機車!」、「搞什麼飛機!快蹺頭」這類台詞要是被那群為了國語語法混亂而慷慨激昂的文化人士聽到了,絕對會氣得當場昏倒。總之他們拚命往外逃,不是撞倒消防隊員,就是被消防車的軟管絆倒,場面顯得更加混亂。
雖說人命是不分貴賤的,但這群高中生絕對不能鬧出人命。他們是涼子透過B·B·CALL情報網找來的,一旦看見有人因此喪命,事情整個渲染開來,責任就會追究到涼子頭上,到時再怎麼強調「都已經念高中了,自己做的決定應該自己負責」的原則論都無濟於事。
米諾陶爾開始緩步邁向前庭,往大門方向走去,一旦讓它走出門外,勢必釀成遠勝過昨晚銀座的大騷動。
「其實變成那樣一定也很好玩,不過還是必須阻止它,總得做個樣子給人看。」
涼子說道。於是我把由紀子扶到前庭的樹叢旁坐下,然後與涼子一起快步跑向米諾陶爾,真佩服我自己怎麼這麼勤快。
緊接著這個念頭的下一瞬間,我抱住涼子往一旁跳開。
從斜後方衝過來一輛黑色賓士,目標並不是我們。這些人一直在等待機會離開這裡,現在看到大門敞開,立刻想趁機強行突圍。
賓士後方座位的窗戶上貼了黑色薄膜,看不見裡面乘客的長相,不過還是可以猜出一二,肯定是惟恐事情曝光對自己造成不利的人物。只是車牌都已經被看得一清二楚,他們實在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賓士繼續橫衝直撞,撞飛了一名不幸的消防員,又跟其它車輛發生擦撞,在差點就要碾過另一個人的剎那及時掉轉車頭,正好看到米諾陶爾從前方穿越而過。
米諾陶爾的半邊身體被賓士的車燈照得發亮,它緩緩的轉過身,同時與直撞過來的賓士撞了個正著,只聽見一個厚重的鈍響。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米諾陶爾以身體接住賓士,它抓緊車蓋,一邊受到賓士的擠壓一邊把車體抱住,準備高高舉起來。而賓士的司機似乎是把油門踩到最底,只見它不顧米諾陶爾緊抓著車體,一股腦兒的往前撞,由於米諾陶爾的巨體阻擋了視線,想必令車內的人陷入多重恐慌,車子不但沒有減速,還以接近失控的車速沖向水泥高牆……
「看來我們省了不少麻煩。」
涼子站起身來聳聳了肩,我撿起掉在她腳邊的高禮帽遞給她。賓士衝撞高牆引發爆炸燃燒的火團隨即被澆上幾道水柱,光與影交織在我們身上,不知不覺由紀子也走過來與我們並立,略顯茫然的望著熊熊火焰中的賓士與米諾陶爾。
三名消防隊員情緒亢奮的跑過來。
「你們幾個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太危險了、趕快離開!」
這個時候正好輪到兩名CAREER官僚自報姓名。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警視!」
「我是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室町警視!」
聽到兩名美女的自我介紹,消防隊員當場傻住,由於眼前人物艷麗的打扮跟她們報上來的頭銜之間落差太大,三人的頭腦迴路似乎當掉了,只見他們張大雙眼與嘴巴,緊盯著難得一見的曲線美。
「快給我回過神來!」
涼子微微抬起右腳,我立即走上前。要是股間中了涼子必殺的一踢,這幾個消防員這輩子的私生活大概要就此結束了。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補。關於整個事件過程我們會做事後說明,希望你們馬上通知警察,要求派遣機動隊出動。」
「啊、是、是……」
消防隊員彷彿大夢初醒一般猛點頭,不知遇到這種情形時,消防署會是什麼樣的處理程序?
「順便叫輛救護車把這個女的送到醫院,聽到沒有!?」
涼子往前推著由紀子的背部,由紀子卻轉過頭來表示抗議。
「我還可以繼續戰鬥,你不要自作主張!」
涼子則予以回拒。
「你是個絆腳石!只會礙手礙腳!給我退出戰場好好接受治療,然後好好動一動腦筋,想想如何把今晚的事件做個合理的說明。」
由紀子還向爭辯下去,我趕緊接著幫忙「口譯」。
「一切拜託你了,室町警視,你也知道藥師寺警視這個人向來不會以溫和的手段處理事情,戰鬥的部分就交給我們負責,善後的部分還請你多多協助。」
這時,一句「各位!」傳來,岸本跌跌撞撞的跑過來。這小子到底是躲到哪裡去了,兩手還捧著紙袋。
「好了,就由岸本警部補陪著,請你到醫院好好療傷,等我們把全部事情解決之後,在向你報告。」
「好吧,就這麼辦,你負責管好驅魔娘娘,不要讓她失控。」
聽到由紀子點頭答應,我便向涼子喊了一聲:「走吧。」只見涼子把岸本叫過去,從裝有自己衣服的紙袋裡拿出粉底盒,並收進燕尾服的口袋,接著再抽出兩個摺疊的紙袋,把兩個紙袋打開后裝在一起,然後交給我,一聲不響的往前走,看起來好像有點老大不高興。走了幾步就聽到她嘴裡咕噥著:「這個巡迴演員由紀居然只聽泉田的話!」
我覺得我這次好像成了早期RPG點玩遊戲里的登場人物,在巨大的建築物里四處探險,一一解決陸續出現的怪物;成功殺掉怪物,分數就會增加,要是失敗就GAMEOVER。只不過現實世界里沒有重來一次的按鍵,死人是不會復活的,時間也無法倒轉。
我們走回七、八分鐘前才經過的玄關門口。
「應該全解決了吧……除了七條大臣以外。」
「很遺憾,還剩一隻,而且是最棘手的。」
「那一隻?」
「高更。」
涼子的語氣並不懦弱,但多少還是感覺得出些許緊張。
的確相當棘手,如果這個高更也具有神話里所描述的魔力、實在找不出否定的理由——看到它眼睛的人就會變成石頭。
從大廳往內部繼續前進,涼子與我不僅左顧右盼、前張后望,連上面下面都不放過,所幸天花板並沒有掉下來,通往地獄的地板也沒有裂開。可惜這虛偽的和平只維持了三分鐘就結束了。
前方接近走廊轉角處的牆壁映照出一個詭異的黑影。
看起來像是人影,頭部卻很畸形。頭髮不但粗,有些長有些短,還不停蠕動著,那頭看起來很粗的頭髮起實施好幾十條小蛇。
高更就站在走廊的轉角!它埋伏起來等著偷襲我們。
涼子與我不約而同的躡手躡腳後退了十步,突然後方升起淡淡的青煙,火災警報器緊接著歇斯底里的鈴聲大作。
「放火的想必是七條,泉田,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涼子抬眼望向我,我隨即答腔。
「相較起七條的黑魔術,我更相信驅魔娘娘賊運亨通。」
我沒有說謊。這種感覺實在很不可思議,跟涼子一起行動時,無論面對任何危險的情勢,我都不覺得特別恐懼或緊張。
「是嗎?在最緊要的時刻做下最正確的抉擇是你的優點所在,記得我以前也說過,只要你跟著我,保證你的前途是玫瑰色的。」
「是黑玫瑰嗎?」
「你這小子講話怎麼這麼不可愛!」
她揪住我的領帶,把我整個人往前扯。
「總之我已經擬好作戰計劃,你聽清楚了。剛才經過的大廳做了個天井設計,從二樓可以俯看一樓。」
「二樓正好繞著大廳形成一道迴廊。」
「沒錯,就是要利用這個地形,懂嗎?」
涼子揪住我的領帶不放,向我說明作戰計劃的內容。聽起來是個妙計,同時相較與作戰成功的必然性,更重視表現手法的華麗感。總而言之就是相當適合涼子的作風的作戰方式,我無意唱反調。
放開我的領帶之後,涼子再度戴上先前摘下的墨鏡,高跟鞋踩著響亮的腳步聲,涼子大步走向前。來到T字形走廊的轉角往左彎的時候,也幾乎沒有放慢速度,有辦法做到這一點的,不止全日本,我看全世界都非藥師寺涼子莫屬。
我緊貼牆壁,只經過短短兩秒間隔,便見到駭人的高更往走廊的左邊通過,它正追著涼子而去,即使長衣遮到了腳尖,移動的速度卻快得驚人。
「這就證明了,相較起一般人類,驅魔娘娘的本質更接近蛇髮女妖。」
我一邊在腦海里做起這般無謂的聯想,一邊尾隨高更,我儘可能放輕腳步不發出聲響,幸好高更並沒有回頭張望。
不一會兒,高更發現站在牆邊的涼子,或許它正得意的心想:終於給我逮著了!豈知涼子戴著墨鏡,高更根本無法分辨她有沒有睜開雙眼,雖然逐步逼近涼子,並不斷低吼以示威嚇,卻顯得猶疑不定,遲遲無法下手。
就在這時,我輕手輕腳的偷偷靠近,看著滿頭小蛇蠕動捲曲的背影,我極力忍住全身的惡寒,拿起裝了兩層的紙袋從後方套住高跟的頭!
Ⅲ
……完成任務后,我獨自站在一樓大廳,一身大衣被高更銳利的指甲抓出好幾個破洞,而且它對我又打又踢,痛楚扎著我全身的神經,一定到處都是淤青了。
「七條大臣!」
不曉得的其它稱呼,只好這麼喊他。
「不要在偷偷摸摸躲著不敢見人了,我有話告訴你!還有,你那群最值得信賴的手下已經全部被解決掉了!」
涼子說過,刺傷對方脆弱的自尊心是最具效果的戰術。她是正確的。突然一個影子晃了過來,七條熙寧來到我的面前。
「你想說什麼?是不是打算離開涼子,成為我的臣下?」
「別開玩笑了,你還比不上驅魔娘娘的萬分之一。」
我儘可能以冷漠的口氣回應,只見七條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老實說他這個樣子真的很噁心,我的腦海里浮現了兵頭凄慘的死狀,然而目前最重要的是,按照涼子的計劃按部就班行事,我只有假裝滿不在乎的繼續說道:「你利用黑魔法做壞事。」
說完,我才注意到我這句話有語病,黑魔法本來就是歪門邪道。七條似乎也發覺了,他露出優等生看待劣質生的目光,我則佯裝不知情的自顧自說下去。
「另一方面,驅魔娘娘濫用警察公權力。」
「還不都是一樣?」
「不一樣,在這座惡夢館里,警察公權力完全排不上用場,你使用的黑魔法畢竟是藉助外力,而驅魔娘娘則是憑一己之力與你對抗。」
我嘗試做出最接近憎恨的表情,不知道成功與否。
「所以說,你絕對是贏不過驅魔娘娘的。」
「我沒有必要聽你的審判。」
七條顯的不耐煩。
「你剛剛說涼子一個人孤軍奮戰,有沒有搞錯?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邊嗎?我看她應該馬上出來見我才對……不要再躲著不敢見人啦!驅魔娘娘!」
七條最後大吼起來,他一閉上口,沉默與濃煙頓時包圍了他跟我。
一陣響亮的高跟鞋鞋跟敲打大理石地面的聲響打破了僵局,不可思議的是,隨著自信與朝氣的腳步聲,我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信心,一切將如高跟鞋的主人所策劃的一般:順利破案。
滾滾濃煙之中,戴著高禮帽、身穿燕尾服的美女登場,臉上泛著魅惑與邪氣的笑容。當她再度摘下墨鏡,即使是早已得知她真面目的我,亦不禁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你可以退下了,泉田,交棒吧。」
仔細想想,其實七條是不可能成為全知全能的神的。如果他真的辦得到,一定也可以讓涼子成為溫順又聽話的新娘,話又說回來,溫順又聽話的涼子是否還充滿魅力,這就得另當別論了。
「那我出去了……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你放一百個心,快走吧。我說魔法師大人,我家泉田頂多是個跑龍套的角色,你就放他一馬吧,跟一個小小的配角動氣實在太沒風度了。」
七條以扭曲的笑臉回應兩字的視線,他的確不把我這種貨色放在眼裡。
涼子位於距離七條有十公尺的位置,網狀絲襪包住的修長美腿以絕妙的角度站開,右手扶著手杖,左手叉著腰,這幅姿態想必足以撩撥起七條的依戀與慾望。
「在火災警報器響起,消防車趕到之後才縱火,這個順序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沒有辦法,反正我也不打算永久住在這裡。這棟建築物瓦解了,在蓋另外一棟更豪華的不就得了,當然是用人民繳的稅金。這次就改名叫外務省白金台研習中心,你看如何?」
七條笑道。隔著持續變濃的煙霧,我可以見到他部分的表情。
不過我現在非得到外面去不可,我從玄關旁的通路,衝上最盡頭的樓梯,來到可以俯視大廳的迴廊,我匍匐前進來到欄杆處,低著身子觀察下面的動靜。一旁,頭套著紙袋,全身被五花大綁的俘虜正不停的掙扎。
「……你並不適合成為我的新娘,只是就這樣殺了你實在太可惜了,少了你那動人的肢體與傲氣真是一項損失;因此我決定,把你幽禁在另一棟『惡夢館』里好好飼養你,我要讓你這個可恨的敵人乖乖服從我,在慢慢調教你快樂的方法。」
「你大概SM小說看太多了。」
看來是一語中的,七條並未反駁,他才停頓一秒鐘沒講話,涼子就得理不饒人,大肆加以嘲弄。
「只不過隨口說說,竟然被我料中了,原來你是個沒有女人緣的男人!SM小說說穿了就是一群沒辦法正經談一場戀愛的窩囊廢的變態妄想加以商品化,要當一個成熟的男人,就因該跟現實世界的女性建立對等關係才對!」
「……我不想聽你的批判。」
七條感到很不是滋味的叫道。他甩了甩頭似乎想擺脫涼子的毒氣,接著高舉雙臂。
「我現在就把剛才刻意不喚醒的奇美拉叫到你面前,等你把它解決之後再來說大話也不遲,Almeoor,furre……」
咒文才念沒兩句,七條就一手捂住臉往後退了幾步,接著他的指縫之間迸出鮮血。那是涼子的手杖擲中他的臉所造成的結果。手杖掉在七條腳邊的地板上,發出乾癟的聲響。
「你以為我會什麼也不做,笨笨地等你念完咒語嗎?噢——呵呵呵呵!蠢蛋!」
七條以手背拭去鼻血,憤怒的低嗥。或許其中有一半的怒氣是針對他自己的也說不定,因為他居然想娶這麼一個潑辣又棘手的危險女人回家當老婆!原本他就是看中她的潑辣沒錯,只是沒有料到那程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你好歹也算是個男人吧!那就應該憑實力去爭取你想要的女人,難道說你連一個手上沒有任何武器的女人也應付不了?現在泉田不在這裡,你儘管放馬過來吧,啊、差點忘了,咱們的寶貝大少爺單獨面對一個女人時什麼事也做不了,噢呵呵呵呵!」
受到女人如此這般的挑釁,那個男人不當場氣得火冒三丈?真要有人不生氣,除非他已經喪失身為雄性哺乳動物的原始本能,七條在這方面很健全。
「給我記住……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七條大吼大叫,同時朝涼子直衝而來,眼見他張開雙臂整個人就要一撲而上。
說時遲那時快,涼子高喊:「現在!」
如果要我再做一次,打死我也不幹。我確實實行了女王陛下的命令,把高更頭上的紙袋拿掉,以最快的速度順勢將它從欄杆上丟了出去。
高更一顆頭朝下從迴廊摔向大廳,但她的身體並未與大廳的地板產生撞擊,這是因為她腳上綁著繩子的緣故。
「連本帶利要你還債的時候到了,沒出息的魔法師!」
不曉得這段話又沒有聽進七條熙寧耳朵里。原本打算撲向涼子的他,險些跟掉落到他眼前的高更撞個正著。
與倒吊得高更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厲聲尖叫。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驚恐不安的哀嚎。
叫聲尚未結束,七條的身體便開始石化,包括他所穿的衣服在內,他全身就這樣一寸一寸的變成石頭,從鞋子到西裝、從咽喉到臉部,帶著些許青綠的灰色迅速往上竄升,只花了五秒整的時間就完成了一尊張口的石像。
如此大費周章設下的陷阱是來自涼子莫名的堅持。這件事件源起於七條派遣有翼人把屍體投到涼子眼前,也因此涼子認為最後必須把高更扔到七條眼前才算畫下完美的句點。
Ⅳ
這時的我站在迴廊上,緊抓著懸吊高更的繩子的另一端,倒栽蔥的高更面朝大廳中央,涼子正好位於我的正下方,她從背後喊著高更。
「高更,看這邊!」
掛在半空的高更轉過頭定睛一望,望見了一張女人的臉,頭上有無數小蛇鑽來鑽去,裂到耳邊的嘴巴擠出一排尖牙,雙眼閃著金黃的光芒。
那正是高更自己的臉。原來是涼子別過頭,右手把粉盒往前塞,盒蓋的內側有一面鏡子。
高更掙紮起來。在它掙扎的同時也開始變成石頭,帶著些許青綠的灰色覆蓋過全身的皮膚,就跟七條一樣。
等到顏面與頭部蠕動的小蛇也完全石化之後,吊住高更的繩子吱嘎作響。
因該是變成石頭的高更體重增加的緣故。終於繩子斷了,反作用力讓我搖搖晃晃往後退了一大步,一屁股摔在迴廊的地板上。而下方則傳來一聲巨響,那是高更的石像摔碎在大廳地板上的聲音。
「完全結束了,泉田,可以下來了。」
我聽了涼子的話站起身來,走下前方的階梯,本來是想用跑的,卻因為全身虛脫無力而力不從心。
「總之,暫時先向你說聲恭喜了。」
來到一樓的我說道,涼子邊重新調整歪到一邊的高禮帽邊回答:「是啊,的確是『暫時』沒錯。如果七條真是一個偉大的黑魔法師,應該不會就這樣喪命,把這尊石像擺在七條家,或許等到哪一天高更的魔法解除了,他還會恢復原貌也說不定,不過希望是在我們老死以後。」
看到涼子伸出右手,我便誠惶誠恐的捧起她的手腕並肩往外走,的確很像女王與侍衛長。
來到屋外,雨已經完全停了。大都會的塵埃彷彿也被洗滌一空,空氣顯得乾淨清新,只是溫度卻降的更低。火災並未擴大,看來很快就能撲滅,但由於消防水柱大量沖刷,內部設施已經無法再使用了。
「你不冷嗎?」
我基於禮貌的詢問,而我那危險的上司則露出挖苦人的眼神。
「要是我說會冷,你要溫暖我嗎?」
我默不作聲。這時前方有個人影奔向我們,岸本撥開大批的消防員與警官向我們喊道:「涼子小姐平安無事,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我也很慶幸泉田先生平安無事。」
岸本高舉著雙手中的紙袋。
「看,我拚了命在保護你們二位的衣服。」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
「哪裡哪裡,偶爾也應該讓我幫點忙。」
「對了、室町警視人呢?已經送到醫院去了嗎?」
「沒有,她在那邊等著。」
岸本指向一處。
那裡停了三輛救護車,一旁的草地上擱置著幾台擔架,室町由紀子就伸著被網狀絲襪包住的雙腿坐在其中一台上,左腳踝包裹著厚厚一層繃帶。看見涼子跟我迎面走來她也露出安心的表情輕輕舉起手。那是充滿高度善意的手勢,涼子卻不為所動。
「奇怪,你怎麼沒去醫院啊?」
「對不起,沒看到你們平安走出來,我是不會放心離開這裡的。」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怎麼覺得由紀子說這番話的時候正好在看我!?這麼算起來,在這次事件當中,涼子跟由紀子兩人都向我「道歉」過,頓時令我百感交集。
「腳踝還痛不痛?」
「急救人員已經幫我包紮過了,他們說只是扭傷,休息兩個星期就會康復。」
「那太好了。」
我把七條的「下場」簡短的向由紀子說明。
「我說、你到底編好理由了沒?」
即使勁敵負傷,涼子也不會表示任何同情。由紀子反問道:「你應該知道現任警政署長在卸任之後,預定要角逐參議院議員的選舉吧?」
「是啊,不過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長官準備參加的派閥跟中神議員的派閥想來水火不容,所以我肯定長官會很樂意把這次事件的責任全部推咎給中神議員,還可以順便賣個人情。」
原來如此,不幸的中神議員不但喪命在七條的黑魔法之下,又要擔起今晚事件的全部責任,他所屬的派閥勢必瓦解,再加上他涉嫌多起瀆職案件,每次都因關係人自殺而逃過被捕一劫,現在他必須「連本帶利償還債務」了。
「如此一來,既然嫌疑犯下落不明,這個事件就可以含糊帶過了。果然是名副其實的『死無對證』。」
「沒錯,這個國家的和平與秩序全是藉由死者的沉默才得以維持。總之這座可笑的『惡夢館』已經隨著西太平石油開發一塊兒消滅了,就讓中神議員瞑目吧。」
此時兩名身穿白衣的救護人員出現,向由紀子說了聲:「差不多該走了。」便抬起擔架,岸本也抱著兩個紙袋隨侍左右。
當由紀子跟岸本所搭乘的救護車駛離之後,涼子與我才同時「啊」的大叫一聲。
「岸本那個傻瓜!居然把我的衣服拿走了,我穿成這樣能出去見人嗎?」
瞄著面帶怒色的涼子,我脫下大衣把它披在涼子肩上。我也太大意了,看著岸本整晚雙手都捧著紙袋,卻沒注意到他其實別有用心。
「很好,多少變得機靈了點。」
「算是我修行的成果吧。」
「還不到滿分,啊啊——累死我了,一個晚上連續完成好幾個希臘神話英雄的任務,真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很抱歉,這裡沒有椅子。」
我答腔。涼子卻隨即抬起手,拍打身邊一輛巡邏車的車體,這是屬於擠滿了前庭的大批巡邏車中的一輛。距離我們最近的警官一看到涼子便瞪大了雙眼,同時還戰戰兢兢的退了半步,想必他也認識「驅魔娘娘」。只見他把頭扭向一邊,似乎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相當明智的決定。
「你來坐在這個引擎蓋上。」
「你不坐嗎?」
「別問那麼多,儘管坐下就對了!」
我帶著豁出去的心態,往神聖的巡邏車引擎蓋坐上去,幸好引擎蓋沒有被雨淋濕。緊接著,涼子撩起大衣的下擺,側身坐到我的膝蓋上,我當場大吃一驚,雖然彈力絕佳的緊實觸感的確很棒……
「我說,藥師寺警視……」
「你是椅子,椅子是不說話的!」
於是我只有閉上嘴巴,抬頭仰望雨過天晴的夜空,晚秋的星群正俯瞰著我。這下我的頭銜又多了一個「椅子」,老祖宗或許正在地下哀嘆不已吧。
而坐在我的膝蓋上涼子愉快地笑道:「警視總監現在正慢吞吞的在趕來這裡的途中,我會跟他打個商量,要他對我們的做法不予追究。讓我就這樣休息片刻,待會兒我們再找個地方喝酒放鬆一下。」
我挪動視線,看到一個身披大衣的中年警察官僚在隨侍人員的帶領之下,腳步就定在巡邏車前方,茫然地凝視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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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讀者的話
這部作品是深入刻劃基層公務員辛勞與苦楚的社會小說,在那些飽受上司不合理欺壓的人們眼中,內容的字裡行間都是他們的辛酸淚,而邊笑邊看這部作品的那些人,想必對於身為公僕的煩惱理解程度還不是很夠。尤其是有著「好想被垣野內成老師筆下的美女虐待」這種天真想法的人請跟作者一起深刻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