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船員驅魔娘娘報到
Ⅰ
即使涼子對室町由紀子的說教嗤之以鼻,她仍然先回自己的房間更衣。只不過,戴著在船內購買的印有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標誌的水手帽、同款式的T恤、白色熱褲加上高跟涼鞋,完美無瑕的腿線美畢露無遺,怎麼看都不像處於緊急狀況下的犯罪搜查官。
接著涼子命令阿部巡查拿水桶到游泳池提水,不曉得要做什麼用;阿部巡查雖然覺得納悶,但還是乖乖走出「搜查總部」。
由紀子與我把客輪內部甲板圖攤在桌上,交換了些意見,可惜沒有想出值得大書特書的好主意。回過神來,只見涼子坐在沙發,邊展露美腿邊讀著書,那是一本外文書。我走近她,包覆在T恤下的胸部與雙腿一樣完美,不過這個可惡的妖女,該不會沒穿胸罩吧?
「請問你在看什麼書?」
涼子一語不發亮出封面,英文書名寫著《羅絲琳夫人與索羅門王的寶藏》,這本平裝書光看書名就可以想象內容是什麼。
羅絲琳夫人是一位國籍不明的女富豪,亦為熟稔古代史與神秘學的冒險家;名號聽起來很響亮,說穿了其實是個小氣吝嗇的歐巴桑,環遊世界期間經常重蹈為了獲取一萬美金卻損失十萬元美金的覆轍。以她為主人翁的《羅絲琳夫人系列》已經出版了二十集,在英語閱讀市場一直十分暢銷。主要作品有《羅絲琳夫人與北極洞》、《羅絲琳夫人與忽必烈可汗的黃金》、《羅絲琳夫人與三隻灰色外星人》等等。
「這種書也能賣錢啊?我看二十一世紀前途無『亮』了。」
「賣不出去就傷腦筋了,這套叢書的海外翻譯版權已經由我投資的出版代理商拿到了。」
「喔,真是多元化經營啊!」
「本來是想賣給巷談社,但他們這陣子也不景氣,對新企劃完全提不起勁。」
「景氣真是愈來愈糟了。」
隨口附和之後,我轉移話題。
「己經傍晚時分了,如果到晚上還無法與陸地聯絡的話,也許船公司情急之下會通報海上保安廳。」
「也許吧。」
這個回答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如此一來,這次事件可能無法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獲得解決。」
「這樣才好,對大家都好,我們還是按兵不動,等直升機來救援吧!」
由紀子的語氣顯得尖酸刻薄;從剛剛一直像只鴨子在房內踱來踱去的岸本,此時停下了腳步。
「那麼,如果直升機來救援,我們CAREER組就可以離開了嗎?」
「等一下,岸本警部補,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深刻體認到,CAREER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干擾能幹的第一線上的NONCAREER。」
涼子以帶刺的目光睨著一臉得意洋洋的岸本。
「你意思是我在扯泉田的後腿就對了?」
「啊啊、不不,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岸本的頭與雙手同時揮動。涼子確實從來沒有扯過我的後腿,這一點不講清楚會顯得不太公平,涼子只是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向危險的所在位置罷了。
此時傳來敲門聲,貝冢里美巡查前去應門,站在門外的正是巡航總監町田先生。他原本應該是位個性爽朗明快的人,現在卻是滿臉焦慮。
「舞者們都很害怕。」
這也難怪。
「他們表示想儘快下船,就算必須支付違約金也無所謂,我跟他們說先等客輪進港再說,但他們完全聽不進去,甚至要求客輪直接航向距離最近的港口,不然就共同湊錢雇一架直升機來。」
也難怪町田先生感到困擾,這下總算遇到一個正常的反應了,從昨晚起接連發生慘案,如果有人還無動於衷鐵定有問題。
「正因為處於這樣的狀況,才希望盡量按照正常行程演出!我已經勸到不知道該找什麼理一由來勸他們了,是不是能夠勞駕哪位警察先生小姐走一趟,安撫舞者們不安的情緒,各位意下如何?」
「這件事由我來負責。」
主動越俎代庖的正是岸本。
「為處在恐怖活動與犯罪陰影之下的善良百姓施以Mental·Follow,也是警察的重責大任,在下不才,還願效犬馬之力。」
什麼Mental·Follow!我聽得目瞪口呆,不過町田先生卻是當場欣然表示「請您務必幫忙」,因此我也不便插嘴。涼子與由紀子都沒有開口,我想她們站在各自的立場,一致認為岸本不在比較好,這樣就不會妨礙搜查行動。
岸本才剛在町田先生的帶領下,急急忙忙出門去執行他的「重責大任」,阿部巡查就交班似地返回,兩手提著水桶,水桶里的游泳池水不斷晃蕩,反射著燈光。
「我把水提來了。」
「辛苦你了,先擺在那邊的角落吧。」
我忍不住問道:
「請問這些水要拿來做什麼用呢?」
「誰敢反抗我,我就叫誰兩手提水桶到走廊罰站,我要是法官,一定會拿這個刑罰判處那些輕罪。」
涼子尚在東京大學法學院就讀期間就已經通過司法考試。若是有心,培訓之後可以立刻改行當律師,當檢察官應該也沒問題,不過法務省(譯註:相當於法務部)大概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拒絕她任職吧。法官……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敢想象,法院的走廊里,一群長得一副凶神惡煞模樣的男子提著水桶排成一列的情景,或許會讓外國人對日本這個國家的印象大為改觀。
室町由紀子嘲道:
「真出人意料之外,我還以為是你在自我反省之後,決定提水桶罰站呢!」
涼子不理會由紀子,逐自轉向貝冢里美。
「能不能麻煩你拿茶壺燒些開水?」
「遵命。」
貝家裡美巡查只手提起茶壺跑向水槽,打開水龍頭。自來水一涌而出……原本應該是這樣沒錯,但無論貝冢巡查怎麼轉動開關,頂多只轉出一些空氣而已。
「難道是停水嗎……啊、有水了耶……哎呀!」
「啊——」的發音里成一長串,位子房內所有人視線前端的水龍頭冒出的不是水,而是一種奇怪的流動物體。
乍看很像是銀色的腹蛇,但在離開水龍頭一接觸到外面,就變得愈來愈粗,直徑大約跟啤酒瓶差不多。
「水龍頭這個名字取得真好。」(譯註:西文的水龍頭為「蛇口」)
思考迴路的某一處似乎發生短路,我的腦袋浮現這麼一段以粉紅色文字寫成的無聊想法,同一時間,銀色蛇體滑溜地鑽出水龍頭掉落地板,無聲無息地擺動擴散。
「趴下!」
所有人二話不說立刻聽從涼子的話,我僭身撲向地板的同時,銀色波浪掠過我的頭頂,猛然划向半空;在慣性作用之下直接撞上牆壁,然後又反彈到天花板。
壁面產生龜裂,留下銀色波浪撞擊的痕迹,那是彷彿被冀刀重重破過一般的裂痕。我不禁打趣寒戰,只差一秒……不、半秒,我的腦袋才不至於像西瓜一樣被割成兩半,而被割斷的數十根頭髮散落一地。
「又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句,我立刻在地板翻了個身,銀色瀑布從眼前急速落下,劃開地板,又是千鈞一髮,我逃過了這斷頭台砍頭一劫,這是世上糟到不能再糟的存在之一:會活動的斷頭台。
第三次逃不掉了!正當我如此心想,涼子的身形映入我的眼帘,水手帽不知飛到何處,揚起一頭茶褐秀髮,手上還提著水桶。
提著水桶的戰爭女神。
「吃我這招!」
涼子朝著迎面撲來的銀色怪物潑出水桶的水,怪物閃得很快,大部分的水全灑在地板,濺起飛沫。
雖然只沾到一小部分的水,卻產生劇烈變化。怪物的不固定的身軀噴出白煙,金屬般的哀鳴震懾著地板到天花板,我不認為這隻怪物具有聲帶,應該是跟蛇一樣,摩擦器官發出聲響的吧。
我彈跳而起,抓住另一個水桶,連桶帶水丟向怪物,這次有大半的水潑中怪物。
怪物全身白煙直冒,在地板四處掙扎,身體明顯縮小許多,水桶的水是從游泳池提來的,也就是海水,看來這隻怪物跟蛄蝓一樣害怕鹽分。
怪物逐漸縮小,痛苦難耐地伸展並甩動部分身軀,銀色刀刃胡亂揮砍天花板、牆壁與沙發,現場一群人類爭相走避。
驀地攻擊停止,我站起的同時,看見銀色流動物體正往門縫鑽出。
Ⅱ
勉強站直身子的由紀子上氣不接下氣喘道:
「現實居然會有那種怪物……」
「且不論現實這玩意具有多少價值,你那雙迂腐的眼珠子這次總算瞧清楚了吧。」
涼子從地板撿起水手帽重新戴好,我望著她,儘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
「時候差不多了吧,如果你對那隻怪物有所了解,就請你告訴我們吧。」
「……也對,差不多是時候了。」
涼子找了張椅子坐下,開始加以說明。
據說這隻銀色怪物棲息在位於巴爾馬河到亞馬道河上游的熱帶雨林,原本就是生存於銀礦的地底系處,爾後山洪暴發,銀礦遭水淹沒之際被衝進河川。形態為不固定形,與水相同,無論多窄的縫隙它都有辦法通過與移動,身體是含銀金屬構成,歐洲人移民過來以後,它嘗到了人肉的滋味,尤其是嗜吃抽乾鮮血之後的人肉。
「……吃人的流動金屬嗎?」
「或者稱為拉·佩諾拉羅斯塔『活水銀』。」
我聽過無數遠吸血鬼的故事,不過嗜吃抽乾鮮血的人肉倒算是癖好特殊的老饕。這座遭到「活水銀」襲擊的礦山,無論是被視為奴隸的原住民或是奴役他們的西班牙工頭,均陸續在黑暗的坑道內失去蹤影,到最後無一倖免。對西班牙人而言,總不能放著空無一人的銀礦不管,於是再派另一批工頭跟奴隸過去,幾次惡性循環下來,犧牲者人數攀升到驚人的數字;而「活水銀」惟一弱點是鹽分,因此只有岩鹽礦區相安無事。
到此我終於想通了一點。
「那麼在發生連續殺人案件的那個當頭,還刻意到游泳池游泳的理由就是……」
「就是這樣沒錯,總算開竅了吧?」
涼子滿意地領首,換了個蹺腿姿勢。
「假如命案的兇手正如同我所猜測的,那它絕對不會接近海水游泳池,這是必須優先確認的一點,既然有第一點,自然就有第二點,你應該知道吧?」
我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答案。
「就是確認荷西·森田是否涉案對吧?」
「答對了!」
確實如此,乘客們早已得知船內發生連續殺人案件,他倆充滿了不安與恐懼,想盡辦法要保護自身安全,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產生刻意脫掉衣服、裸露身體導致防禦力降低的心態,所以游池看不到半個泳客。
然而荷西·森田卻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游泳池,在水裡與情婦打情罵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因為他很清楚海水游泳池是安全的,意即荷西·森田知道兇手的真面目。知情不報又是為了什麼?因為荷西·森田是共犯,不、應該說就是主謀。
「太厲害了。」
我由衷鞠躬致敬,涼子則挺起外型完美的胸部。
「如何?是不是稍微對我另眼相看了呢?」
「豈止是另眼相看,您的深謀遠慮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的一切行動完全基於搜查上的目的或者戰略上的計劃,我去游泳池可不光只是展露自己的魔鬼身材而己。」
我目不轉睛地瞅著美麗的上司。
「『不光只是』的意思就是多少還是有這個目的就對了。」
這句話算我失言,女王陛下當場發飆。
「那我問你,遮住魔鬼身材跟露出三層游泳圈,哪邊的罪過比較大?」
「呃,這問題太難回答了。」
我笨拙地轉移話題,此時始終沉默不語的室町由紀子總算開口。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罪過,驅魔娘娘。」
「哎喲,你的嘴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甜呀?」
「不錯嘛,原來你多少也有點自知之明。」
「還好啦,我展露身材是一項罪過,而你少穿幾件,對看到的人是一種煎熬。」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跟你想的一樣!」
「最重要的是,現在怪物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我硬是闖進來打岔,其實我有個推論。
一定是絕對不容許海水滲入的地方,而且是一般人無法出入的密閉空間,這種場所在這艘巨無霸客輪內部只有一處。
淡水儲水槽。
克麗奧佩特拉八三號儲存了三千噸的淡水,怪物就藏匿在這個儲水槽里。平時像只銀色水母悠然飄浮其中,高興的時候就在船內出沒,經由水管出現在密室,從門縫鑽進去.真是個超大號的燙手山芋。
涼子煞有介事地點頭。
「我也有同感,怪物就藏在淡水儲水槽里,不過巡迴演員由紀可能聽不懂我們在講些什麼。」
「我當然聽得懂,因為怪物是從水龍頭冒出來的,按常理猜測下來,自然跟泉田警部補的推論不謀而含。」
聽起來由紀子是在誇獎我。涼子隨即撥了船內電話找到町田先生,向他詢問關於淡水儲水槽的事情,町由先生聞言不假思索答道:
「淡水儲水槽有兩座,這是為了預防萬一其中哪座儲水糟的水受到污染,還有另一座可以安心使用。」
「這方法很聰明,那麼儲水槽的外形跟大小如何?」
「儲水槽呈圓筒形,直徑六公尺,長五十三公尺,容量一千五百立方公尺,共有兩座,並排擺放在船底第一層……」
「這樣我完全明白了,謝謝你,有需要可能會再跟您請教。」
涼子掛上船內電話,回望我們。
「現在不清楚怪物躲在船內的哪個地方,不過它最後一定會回到這座儲水槽,因為這裡是最令它安心的地方。」
「怪物會有思考能力嗎?」
「多少有,雖然性質不同於人類,不過程度大概跟食人鯊差不多;以後我會我時間想辦活追問荷西·森田是怎麼得到這隻怪物,那傢伙以維護治安為名,屠殺了好幾千名反政府游擊隊分子,可以想見下落不明的人會有什麼下場,至於解決怪物的方法……
怪物遇到海水便會溶解,所以只要把他丟進海里就算大功告成,客輪以外全是我們的武器,游泳池亦蓄滿了海水,船內應該也找得到能夠將海水汲入游泳池或造水機的大型幫浦。
「一旦遇到緊急狀況,就接上水管四處噴洒海水,如此也可以將怪物逼到走投無路。」
「然後等它逃回儲水槽,卻發現儲水槽居然摻進了海水,大致就是這些步驟吧,好!這下等於勝券在握!」
「當心大意失荊州。」
將我放在心裡卻沒有說出口的想法直接說出來的,正是由紀子。
「你說我哪裡大意了?」
「就因為做事里不經心,所以你才會穿成那副模樣吧?我知道你的言行向來帶刺,而那就是你的戰鬥制服嗎?」
「以我來說當然是穿這樣就好,又不像你有暴露狂,人家荷西·森田跟情婦在游泳池裡打情罵俏,你沒有必要也跟著穿泳衣吧?」
「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我是不得已的。荷西·森田說,如果我不換泳衣,就不讓我跟進泳池室內,必須在外頭等著。」
如此一來便無法盡到隨扈的職責,於是由紀子只有聽從對方的要求。荷西·森田那傢伙簡直是個超級老色鬼:不過說正格的,我也因此得到意外的眼福,老把荷西·森田形容成無惡不作似乎說不過去,要是換成涼子聽到這個要求,鐵定當場嗤之以鼻,由紀子就是因為個性太過認真,才會被對方佔便宜。
Ⅲ
此時我趕緊打岔,提出這艘客輪上的所有乘客會不會都是「敵人」的推測。這件事原本就有討論的必要,但最重要的是想緩和涼子與由紀子的對立。
「這麼一來就得跟五百人交手了?」
聽完我的推論,阿部巡查果不其然神色緊張地左顧右盼,室町由紀子以不遜於涼子的青蔥玉指撐著下顎陷入沉思,推獨涼子面不改色。
「管他五百人還是六百人,不要被人數給嚇到了。」
「為什麼呢?」
「我說過那是我的最愛。」
「壞蛋集團自相殘殺嗎?」
「沒錯,一旦雙方斗到兩敗俱傷,也算是對社會做出一大貢獻,豈不兩全其美?」
「社會貢獻啊……」
我當然是不相信,放眼望去,由紀子跟兩名巡查也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壞蛋集團互相殘殺當然是再好不過,但要是波及一般乘客就糟了。」
「這裡哪有一般乘客!」
「的確有很多可疑人物沒錯,但不能肯定絕對沒有一般乘客,只要有一人遭受池魚之殃,正好給那群覬覦你垮台的傢伙抓到借口。」
「哼!」
「幹嘛那樣著我?」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愈來愈會耍手段了,我差點就被你說服,拿去騙巡迴演員由紀的話?絕對一下子就上鉤。」
我暗吃一驚,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所以一時無法回應。
「你說誰一下子就上鉤?」
由紀子詰問,涼子則故意變換蹺腿姿勢答道:
「沒有啊,我又沒說你很適舍過一輩子不通人情、死板無聊的人生。」
「你現在不就說了?」
「先別管這個,目前有更重大的事情要辦,泉田,可以把那張MD拿出來了,也讓巡迴演員由紀聽聽荷西·森田那老賊用西班牙語透露了多少內幕。」
由紀子因為怒氣失了準頭而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我聽不懂西班牙語,你來翻譯。」
「我來?我來翻譯!你好大的口氣呀,室町警視大人!」
由紀子以白珍珠似的貝齒輕噙唇瓣。
「不好意思麻煩你,可以請你翻譯嗎?」
「就是這樣,以後想站上領導地位就必須謙虛一點,對你來說大概困難了點,好好加油吧。」
一旦確認自己處於優勢,涼子就會得意忘形。由紀子對我發出求救的目光,我不得己只有參戰……不、是支援。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以請你開始翻譯了嗎?」
「翻譯是可以,但誰來判斷我翻得正不正確?我要是翻錯了,不就沒人發覺了嗎?」
涼子邪惡地露出微笑,由紀子則擺出一臉火山即將爆發的表情,我正色對涼子表示:
「目前事情分秒必爭,我知道你不可能翻錯,所以請你務必幫忙。」
涼子伸手將水手帽反著戴,然後把椅子轉過去,以騎馬或騎機車的姿勢跨坐在反轉的椅子上,雙手搭在椅背直瞅著我。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你對西班牙語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與自信,更何況你比任何人都想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如果不盡最大努力達到這個目的,實在不像你的作風。」
涼子鼓起腮幫子瞪視我,真傷腦筋,這大概是全世界最具魅力的噘嘴表情了。恕我這個比喻誇張了點,我覺得我多少可以了解安東尼奧在面對埃及艷后克麗奧佩特拉鬧脾氣時的心情。
「……嘖、來這套!」
涼子咋了聲嘴,然後思忖片刻,但時間不長。
「知道啦、知道啦!我翻總行了吧,不過針對我這項貢獻,我理應獲得合理的報酬。」
「這事以後再談吧。」
我馬上把MD擺在涼子所據有地盤裡的桌子上,涼子微微調整呼吸,手指輕彈一聲,MD便開始播放。
涼子的口譯相當精彩。或許因為先前聽過一遍,已經牢記了內容大綱,所以她不僅把西班牙文譯成日文,還跟配音雖一樣比手划腳。
我覺得不用配音也沒關係,但難得她演得這麼起勁!我要是在這時潑她冷水,搞不好她一氣之下說出:「恕我擔不起這項工作!」之類的話就不妙了,因此我決定乖乖洗耳恭聽。
透過涼子的口譯,我們得知了一件今我們為之震驚與憤怒的事實。大致內容如下:重點是,荷西·森田與他的小舅子都賀計劃要攻佔日本。
「姐夫,沒想到半路殺出了程咬金,以後的計劃要怎麼辦?」
「不需要變更,跟咱們在巴爾馬跟游擊隊和販毒集團交手那段日子比較起來,簡直跟郊遊野餐沒兩樣。」
「說起日本人哪,看到隔壁失火會緊張得歇斯底里,可是自已的房子開始著火卻無動於衷。」
「喂、喂,咱們也是日本人哪,總不能說自己祖國的壞話吧。」
「這個祖國很快就是姐夫的了,雖說現在是一盤散沙,但在姐夫的嚴格指導之下,相信可以成為一個正常的國家吧。」
「擁有才能的人必須對社會有所貢獻,我無意逃避自身的使命,因此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過去在巴爾馬只不過是一種沙盤推演,接下來以日本為舞台,真正的好戲才要上場。」
「嘿、嘿、嘿、包在我身上,在巴爾馬的那段期間是一個相當寶貴的經驗,我會以我的方法徹底矯正日本警察,讓他們成為姐夫最得力的左右手。」
MD播放結束,涼子閉上朱唇環視眾人。
「……他們好大的膽子!」
室町由紀子終於開口,她在這之前一直處於「完全無法開口說話」的狀態,而我也差不到哪兒去。總之只能說我小看了荷西·森田,我知道他是個一毛不拔的騙子,卻沒想到他有這麼大的野心。難怪荷西·森田跟都賀會在我面前笑得那麼賊,因為他們打算「徹底矯正」包括我在內的日本警察。
「荷西·森田擁有資金與人脈,也懂得奪取並維護權力的訣竅,一旦他成了政府官員,很有可能在短時間竄升到頂點。」
室町由紀子的語氣與表情顯得十分嚴肅。
「室町警視,連你也這麼認為嗎!就算荷西·森田以近似發動改變的手法纂奪政權,也不會得到人民的支持的。」
「你敢保證嗎?泉田警部補。」
面對由紀子認真的目光,我無法立即作答。因為「日漸走向腐敗的國民性」這句話我已經聽過無數次,而我也沒有足夠的籌碼去否定這句話。
Ⅳ
「可以想見這是荷西·森田自導自演的恐怖分子嚇阻戲碼。」
涼子的語氣顯得熱衷,表情生氣勃勃;看來她是仰賴壞蛋的犯罪計劃與陰謀作為她生存的精神能源。倘若有一天「邪惡」從地面根絕,她大概會前往冥王星或地底王國去尋找惡勢力予以撲滅。她要去哪兒是她的自由,但問題是我一定會被迫隨待左右。
「我看八成是用毒品控制偷渡客或飆車族這一類的,再讓這些人拿武器到處掃射,連續引發搶劫放火、暴動事件以造成社會不安,而政府的無能為力則將使人民的怨氣與不滿急劇升高。」
在場所有人均聚精會神地傾聽涼子說話。
「緊接著荷西·森田出場,他以果斷的決策與執行能力當賣點登上政治檯面,徹底鎮壓恐怖組織;陷入集體恐慌狀態的人民自然會熱烈支持荷西·森田,而且媒體一定會率先為他抬轎,大肆抨擊那些不予支持的人是『守舊派』、『為反對而反對』、『死老百姓』,顯而易見。」
由紀子也難得點頭表示同意。
「目前仍有半數媒體支持荷西·森田,也有出版社發行他的自傳,還有文化人士推崇他是偉大的領導者。」
「甚至有媒體強調荷西·森田之所以垮台失勢、流亡海外,全是反對他的巴爾馬團體所策劃的陰謀詭計。」
「不過他確實在巴爾馬進行多項改革,是因此才得到支持的嗎?」
「唉、日本人哪管什麼改革不改革的,他們只喜歡大刀闊斧的改革者,對改革的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還記得之前好幾個例子吧。」
「可是營造社會不安的狀態真有這麼容易嗎?更何況還要把毒品跟武器提供給暴徒……」
真看不出來!以上這句話其實滿失禮的,只是想不到阿部巡查會以慎重的語氣提出問題,於是我也開口。
「荷西·森田在一開始入境日本時並沒有接受海關檢查對吧?」
「他在入境時仍然以巴爾馬總統的身份得到禮遇。」
「也就是說他可以自由攜帶武器跟毒品入境對吧,而且也能享有外交特權,因為政治人物會對入國管理局(譯註:相當於入出境管理局)施壓。」
聽了我的這番話,由紀子頷首。
「現今這個時代,無論人力、資金、物資都會在全世界流通,可以肯定荷西·森田一定與某個地下組織有所關聯。」
此時貝冢里美巡查高喊:
「照這麼說來,荷西·森田跟販毒集團也許已經不是對立關係了,很可能早就私底下聯手合作了——」
「呂芳春,你說到一個重點,沒錯,荷西·森田這傢伙嘴上說遭到販毒集團追殺,也許實際上雙方已經握手言和,想也知道一定是花錢消災。」
「呂芳春是誰?」
個性認真的由紀子顯得不知所措。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總之,如此一來要識破荷西·森田的把戲簡直易如反掌。」
「那是因為荷西·森田跟你本來就是差不多同類型的人。」
「愛說笑,我的目的可是征服全世界哪,佔領一個小不拉嘰的日本根本毫無意義。」
「征服全世界?」
「我的意思是,把日本施捨給荷西·森田這個混賬騙子也無所謂,只不過那傢伙得意忘形的時候撐起全是脂肪的啤酒肚、抬起胸膛的鬼樣子我看了就想吐。」
「等一下,驅魔娘娘,你所謂的征服全世界是什麼意思……」
我悄聲安撫一心追根究底的由紀子。
「征服全世界只是個老掉牙的玩笑話罷了,把這種小事看得這麼嚴重,實在不像室町警視的作風。」
「在地鐵散布沙林毒氣以及劫持民航客機衝撞超高層大樓這些事情,在過去也被人們視為不怎麼好笑的玩笑話。」
「是啊,現實世界的確比三流科幻小說作家的妄想來得更庸俗不堪。」
我把音量壓得更低。
「這個時候就別管動機如何了,難得藥師寺警視現在幹勁十足,為了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勃勃,我建議應該好好利用她的能力與精力才是上上之策。」
「是這樣嗎……」
「至少不能讓她跟荷西·森田聯手,我們要儘可能誇她、捧她、勸她、哄她,這一切全是為了正義與和平。」
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個具備三寸不爛之舌的外交官,「正義與和平」這個標題對室町由紀子相當有效。這位循規蹈矩的才女向來由衷推崇這兩者,子是我順勢再推她一把。
「所謂以毒攻毒,別忘了。」
「有道理。」
由紀子總算點了頭。
此時,「毒」正滿腹狐疑地凝瞪我們。
「看不下去了,瞧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計劃什麼陰謀?」
我努力堆起滿臉笑意,總覺得自己真的打算對女王謀反。
「哪有什麼陰謀,我們只是在商量如何協助藥師寺警視。」
「泉田,你是我的家臣,幫忙是理所當然的,那巡迴演員由紀呢?我可不相信你會這麼快就改邪歸正。」
這句話的確說得過火了些,由紀子正欲逼近眼前的世仇之際,船內電話響起,是岸本捎來的報告。於是我們打開室內擴音器,讓所有人得以聽見內容。岸本表示,部分乘客開始產生騷動,不再遵守船員們的指示。
「他們將自己關在房內,從裡面反鎖,還宣稱不準任何人靠近,誰敢靠近就要動手打人。」
「他們愛把自己關起來就隨他們去吧,反正這種人就跟小孩子一樣,肚子餓了自然會開門出來,在公眾場合大吵大鬧的話比較不好處理,但如果是自已把自己關在房裡,別理他們就行了。」
「要是這群單獨行動的乘客,在各自的房間遭到怪物攻擊怎麼辦!」
我嘗試詢問,女王陛下的回復也十分明快。
「當然是見死不救!」
「我就知道。」
不過老實說,現在我們也無法顧及關在房間的乘客,他們既然打算自己保護自己,我們最多只能請他們自求多福了。
結束與岸本的對話之後,貝冢里美巡查嘆了一口氣。
「真希望趕快跟陸地取得聯絡——我的朋友一定很擔心,我們昨晚才聊過,本來約好今晚還要繼續聊的說……」
「哦,你朋友是誰?」
「她們是法國人,一個叫瑪麗安,一個叫露西安——」
貝冢里美不經意一語帶過,我正想點頭,隨即重新正視她。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她們的名字?」
藥師寺家的資產不僅止於日本國內,甚至在巴黎市內十六區也擁有一座高級公寓。瑪麗安與露西安是居住在公寓里的女僕,死心塌地效忠涼子。
貝冢里美坦然答道:
「因為我們常常聊天啊——」
「打國際電話嗎?」
「不是,大多是伊妹兒啦——」
現在使用電子郵件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只不過我萬萬沒料到貝冢里美與涼子的兩名忠誠女僕居然是朋友。
「藥師寺警視知道嗎!」
「是啊,當然知道啰——」
「哦……」
透過電腦網路,「驅魔娘娘」國際人脈四通八達的程度令人咋舌。不僅地面的無名小卒、名人達士,或許和外星球甚至地底王國都有互通往來也說不定。雖然我沒有一毫克的理由去替荷西·森田操心,不過我深深體認到荷西·森田實在不應該與她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