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謂的學術搜查是?
Ⅰ
一夜無事。到了早上,又是看上去很平靜的一天。
丸岡警部昨天說的,真不愧是賢者之言。閉上眼睛的話,空調的溫度極為適宜,床也很舒適,一下子就把我從亞熱帶的暑氣中解救出來,使得我能夠享受那又長又深的安眠。到了8時起床的時候,雖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覺得今天即使通宵加班也沒關係。
洗漱一番以後我走出房間,正好碰到了要來敲門的同僚們。從丸岡警部和阿部巡查那裡得知,藥師寺涼子警視和貝冢里美巡查一起,已經去了餐廳。我腳下生風的趕了過去。
「昨晚睡得還好么?」
我這樣問著,丸岡警部點點頭。
「所以我說嘛,眼睛一閉什麼都是一樣的嘛。」
「總算什麼動畫人物都沒有夢到啦。」
阿部巡查這樣說道。三人都苦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坐電梯到達了一層。
「歡迎光臨,我的王子殿下。」
用高過必要程度的聲音歡迎我們的,是穿著裝飾有大型紅色絲帶花椰菜圖案的女性招待。只覺得受到驚嚇的三名不解風情的公務員進入了餐廳深處。
餐桌邊女王殿下和侍女,哦不,藥師寺警視和貝冢巡查已經就坐。
「這在這張桌子邊上,可以透過厚厚的玻璃隔壁,看到德納澤樂園的主通道。這樣的話就可以邊吃邊欣賞樂園的動畫人物的大遊行了。這是令很多人都垂涎不已的特別席位哦。」
貝冢里美這樣介紹道。
哦,是這樣啊。
令我稍有些意外的是,這次是中國風格的早餐。油條、放了雞蛋和蔬菜的清粥、白魚、蔬菜和粉絲共煮的湯、豆腐色拉、小籠包、冰凍荔枝,還有茉莉花茶。
本來已經做好了會看到放有甜得發膩的花生或者中草藥的咖啡,沒有還真是謝天謝地了。如果杯子和碟子上沒有藍白相間的熊貓圖案的話就更好了。
「油條是油炸的麵包,但是但卻一點也不覺得反胃,真是太奇妙了。」
「是啊,咬的時候嚼的時候都覺得很舒適呢。」
純粹是言不及義的對話。涼子這邊,也似乎沒有立即切入主題的意向。
涼子昨天在特別間里做了些什麼呀?在幻想的世界中埋頭大睡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更可能是藏身於黑暗中策劃著什麼陰謀。她到底在圖謀這什麼呢?
感受到我那充滿疑惑的視線,美麗的魔女一臉無辜
「在犯人被抓住之前一直要被迫閉園的話,德納澤這次損失可就大了。」
「你好像很高興嘛。」
「什麼呀,你沒看出我是在表示同情嗎?」
「一點也沒。」
「啊呀,這說明你沒有用心之眼來觀察事物啊。」
「啊。心之眼么?」
這多半又是可以直接放進字典中的最新涼子語。
「我是德納澤樂園的股東之一啊,不可能期待損害樂園利益的事情吧?」
「是這樣嗎?」
「是這樣啊。」
「我還是覺得你會像前幾天說的那樣,在股價最低的時候買進,然後高價轉賣給中國的盜版商啊。」
一秒半左右,不快的沉默。
「真討厭,不要把玩笑話當真嘛。」
「那麼失禮了。順便說一句,那個隱藏麥克風你準備怎麼辦?」
「莫名其妙的說些什麼呀。什麼隱藏麥克風的。」
「裝在外務大臣身上的那個隱藏麥克風啊。」
「啊啊,那個啊。」
「就這樣繼續放在那邊沒關係嗎?不打算收回來了么?被人發現了是JACES的製品的話會很麻煩吧?」
「別擔心。」
「為什麼?」
「那個不是JACES的製品。」
我看著正在悠然品啜茉莉花茶的上司的身姿。的確,昨天涼子只是說「新產品」,並沒有說出「JACES」的字樣。
「那麼,這是哪兒的產品呢?」
「NPP。」
這是作為JACES強烈競爭對手的企業的名字。NPP,有一個頗為響亮的全稱「日本民間警察」。
「你不會開始就這麼打算吧?」
「啊呀,打算什麼呀?」
「被發現是正好嫁禍給NPP啊。」
回答我的是一個邪惡而艷麗的笑臉。
「不是啦,這是為了檢查一下技術開發生有沒有問題啦。」
「什麼問題啊?」
「NPP開發的隱藏麥克風,其性能如何,這個是必須掌握的吧?即使作為對手企業,不去學習對方長處的話,企業是看不到明天的吧?」
現在到底是誰沒明天啊。我在心中聳聳肩,轉過頭去眺望窗外的風景。
只要爽爽快快的付了錢,就可能讓你在人造世界中盡情享受。看著被殘夏的陽光照耀著的主通道,我這樣想著。
無意中看到,涼子的手邊放著一本書。書外用高級的真皮書套包裹著,完全看不出書名。我不經意的問道
「在看什麼書呀?」
「馬爾菲公爵夫人。」
「啊,是韋伯斯特的作品啊。」
韋伯斯特在日本並不知名,他是比莎士比亞晚一個時代的17世紀英國劇作家。
「很有趣嗎?」
「嘿嘿。」
「請不要笑得那麼奇怪。」
「太棒了,登場的人物一個接一個的死去。而且沒有一個是正常死亡的。死亡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
「是,是這樣嗎……」
「從刺殺毒殺再到扼殺,樣樣都有哦。看來作者很喜歡阿加莎克里斯蒂。」
「這樣說的話克里斯蒂的作品也在劇本里登場了?」
「你真是了解呢。真不愧是讀英國推理小說讀過頭的警官呢。」
在我考慮如何反擊之前,涼子已經快速的將話題轉移開去。
「那個小鬍子王子今天就要拜謁皇居了。」
「從皇居到回國,估計會被保護的水泄不通連靠近都不能靠近吧。」(這句話可能沒翻好……)
「據說他明天就啟程去關西了。」
「好像要去京都和奈良觀光呢。」
「他可能把奈良的大佛給買下來呢」
我試著去想象佛祖那巨體坐鎮在南亞熱帶雨林正中的景象。意外的居然沒有感到任何不協調。這也許是佛教本來就是在南亞產生的緣故。已經為日本人所習慣的和風佛像,可能還是沐浴著南亞的陽光更為合適吧。
涼子舉手打了個響指。這樣動作看不到一點點的粗俗,已經成為一種涼子的風格了吧。侍者飛奔個而來。他的頭有點像南瓜,可以說是PUMPKINMAN(南瓜人)。
「真不好意思,請把報紙拿過來。今天早上沒有送到我的房間里。」
「這位客人,我們這邊不準備報紙的。看了俗世的新聞會破壞夢境的。在樂園裡沒有必要準備報紙,這是艾文·奧丹尼爾的理念……」
「看了報紙就會破壞的夢境,真是廉價貨啊。」
「……」
「不準看報紙,不準看新聞。這樣命令信徒的邪教團伙還真有不少。不想被這樣說的話,快去把你們辦公室的報紙拿來給我,全部的!」
驚慌失措的南瓜人拔腿就跑,五分鐘后捧著如山般的報紙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他是不是尊敬涼子我不知道,但他害怕涼子那是肯定的。
新聞頭版大幅標題「王子殿下,暗殺未遂。」即使是體育類報紙也是這樣。報紙上還登載了大幅照片,黝黑的英俊的帶著牙齒潔白放光的替身的照片。
Ⅱ
日本方面和梅瓦特方面密商后炮製出來的文章,大抵是如下這個樣子的:
「對梅瓦特王室抱有敵意的恐怖分子,策劃了對二王子卡多加殿下的暗殺行動。在日本當局的努力干預下,刺殺活動雖然失敗了,但卡多加王子的侍從武官也以身殉職。王子殿下對日本方面的盡職盡責表示感謝,並未對此事感到不快。這件事情不會影響到兩國的關係。但是,考慮到今後仍然有發生恐怖活動的可能性,不得不加強戒備,王子殿下將不會再在日本國民以及媒體面前出現了。儘管很遺憾,但這是為了防備恐怖活動不得已而為之……」
仔細看看的話,這不能說是在撒謊。雖然自誇「暗殺失敗歸結於日本方面的努力」有些過分,但為了隱去卡多加王子使用替身這一事實,也是沒辦法的吧。
各大新聞媒體又由於政府的新聞管制措施,所報道的內容和官方几乎一摸一樣。從首相到外務大臣、國家公安委員長、警示廳長官等大人們的發言,也幾乎一摸一樣:
「在日本國內發生了極為惡劣的恐怖活動。恐怖主義就是洪水猛獸。和平穩定的民主社會,是無法和恐怖主義並存的。要孤立、消滅恐怖主義,光日本和友邦梅瓦特攜手是不夠的,要向呼籲全世界共同行動。堅決不能容忍恐怖活動!」
作為我個人來說,兇惡的CAREER官僚也是應當取締的對象,但這「幻想」本身就是在浪費時間。
「結果還是給半魚公主逃掉了嗎?」
貝冢里美腦袋微側
「報紙上寫了『已經判明恐怖分子的身份,逮捕只是時間問題』了。」
丸岡警部這樣回答著。涼子露出了惡意的笑容。
「逮捕策劃911恐怖活動的主謀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幾年了呢……」
一邊看著報紙我一邊思考著。
梅瓦特王國並不是現代國家,只不過是王室的私有領土而已。但是,無論梅瓦特王國是個怎樣的無賴國家,日本也不能與之斷絕往來。日本想要繼續保持經濟、技術、產業大國的地位的話,每瓦特的稀有金屬是必不可少的。前次已經無視了梅瓦特前王室的死亡之謎,此次替身事件,也是毫無疑問要拚命隱瞞的。
這就是所謂的「國家某機密」這類東西吧。我和我的同僚,居然無意中踏進了「國家機密」這種黑暗腐臭的深淵,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公安部的那幫傢伙,該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丸岡警部嘟囔著。對於公安部抱有好感的刑事部官員,就我所見,實在是一個都沒有。排他、閉鎖、獨善、根深蒂固的精英思想、總而言之就是一群討厭的傢伙。他們隱瞞情報和證據,已經致使刑事部的好幾次搜查均告無功而返了。
「嗯,現在多半是在半魚公主的家中大施淫威吧。」
涼子這樣斷言著,我勸解著說道:
「淫威這樣的詞……」
「不夠穩妥嗎。呵呵呵呵,眾目睽睽之下讓恐怖分子對國賓進行襲擊,公安部的臉都被抽腫了。這時候相比已經氣得發狂了吧。」
「在日本的梅瓦特人日子就不好過了。」
貝冢里美擔心似的說道:
「大使館肯定是不會允許被調查的,但是普通梅瓦特人,動不動就要被拉到附近的警察局『協助調查』、人心惶惶了吧。」
「沒那麼簡單啦。」
「為什麼?」
「有多少警察能夠勝任梅瓦特語的翻譯啊?」
「啊啊,是啊,這個是要做好準備的。」
「應該是不會要求梅瓦特大使館參與進來的吧?」
阿布巡查這樣說著。所以又一致點頭。
在這一瞬間,用手指托著下顎的涼子,似乎想到了什麼。
「好,我們就來一次學術的搜查。」
「學術?」
「儘快找到精通梅瓦特,哦,不只是梅瓦特,是精通整個南亞的歷史、文化民俗的學者來協助我們調查吧。」
「這樣的學者應該是存在的吧……」
「有的啊。這還算大的分野呢。更加小的分野里,都會有學者賭上一生的時間和精力去進行研究的吧。」
「似乎是這樣的呢。」
以前,在我參與的刑事搜查中,曾經得到過一名研究昭和初期大阪洋片連環畫的文學博士的協助。在這以後,便知道「原來世界上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有人研究啊」
「就這樣決定了。我要讓由紀那傢伙知道不讓我參與搜查的下場。」
「這和室町警視有什麼關係?」
「啰嗦。單是想著這空氣也是那傢伙呼吸過的這一點,就足夠讓我血壓升高胃酸加速分泌啊。」
「對方只怕同感吧。」
「你說什麼?」
「不不,我只是進行了一點點醫學方面的想象……」
涼子露出稱得上「陰險」的目光瞪了我一眼,站了起來。
「那麼,我們回東京了。諸位,去準備一下。」
以下省略準備過程X字。
15分鐘后,我們坐著一輛漆黑的加長轎車,從戒備森嚴的德納澤樂園後門離開了。寬闊的轎車裡,甚至連冰箱和電視都一應俱全。
涼子手裡拿著遙控器胡亂地按著,不斷切換著衛星播放的新聞。電視的畫像偶爾會變得模糊,但是音質始終很好。泰然自若的只有涼子一人,其他4人都是庶民出身,在這樣的車內實在無法保持平靜。4個人一會看看電視一會看看窗外,電視上,一個有名的評論家正如是品評著:
「梅瓦特王國在幾年前,發生過前國王一家被害的慘劇呢。」
「是啊是啊,是有這樣的事。但是,這和本次的恐怖主義活動無關吧。」
你說這話證據在哪裡。我很想就這問題請教一下那個主播。評論家格外大聲的談論著日本和梅瓦特之間的重要關係。
「總之,先中國和俄羅斯一步獲得梅瓦特王國的資源是非常重要的。為了日本的國家利益,無論如何要儘快逮住那恐怖分子。」
窗外,是熱辣辣的酷暑,行走在東京岸灣高速公路上的加長轎車裡,儘管冷氣十足,但始終覺得有些熱。從這裡也可以看出,現代文明儘管近乎無所不能,但是還是有觸手伸不到的死胡同存在的。
不過,半魚公主薩麗由莉香德爾希甘口中的「梅瓦特國的大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皇室即是由陰謀和流血構成的。」
這樣的話算是歷史的常識了。英國、法國、中國、俄羅斯、義大利、韓國、印度,發生在這些國家皇室的事情是多麼的相似。我們日本也不例外,單單是教科書上的記載,就有壬申之亂、藤原葯子之亂、藤原仲麻呂之亂、保元之亂、平治之亂、南北朝之亂等等圍繞著皇位而產生的沾滿鮮血的事情。
最最兇狠的,還要數奧斯曼土耳其。在這個國家,身為皇帝的父親死去后除了能夠繼承皇位的那一個皇子外,其他的皇子無一例外沒有能夠活下來的。這是為了防止因為皇位問題產生內亂而採取的預防措施吧。
從父親的角度看,有許多寵妃就能有許多兒子,除了能夠繼承王位的一個其他死了也就死了。當事的皇子們也覺得,隨著其他兄弟都被殺而獨登大位,也不算什麼令人難過的事情。
這的確是摘滅了叛亂的萌芽。不過,所帶來的後果就是皇子們圍繞著皇位的陰謀和暗鬥變得無比凄慘起來。要麼是皇位要麼是死,兩者必居其一,所有的皇子都在拼了命的爭奪前者。「我不要皇位,只要舒舒服服得過日子就行了。」誰在說這種天真之言的當口,就會被人灌下有毒的葡萄酒吧。
活下去本身就是送別人去死的最好理由。皇族很容易被人聯想到奢侈和優雅一類的詞,但這也是能夠活著才能享受到的啊。
梅瓦特王室那令人不快的秘密,大概也是屬於這種類型的吧。關於這一點,涼子有著不同的意見。
「這在過去是秘密,但到了現今已經不算什麼了吧。不管那裡的皇室,都或多或少有著塗布鮮血的歷史的吧。這雖然不是什麼值得自誇的事情,但也沒有拚命隱瞞的必要啊。」
確實……也許是這樣。
「好像有錯綜複雜的內部關係呢。我覺得似乎有必要調查一下。」
「背景關係這種事,放手讓由紀那傢伙去調查好了。由紀那傢伙,最喜歡這種陰險的事情了。」
「這不是什麼陰險的事情吧,這是重要的事情。」
「啊,的確不是什麼陰險的事情。」
「就是這樣嘛。」
「那麼不是陰險,就用陰濕來形容好了。」
O——HOHOHOHOHOHOHO。涼子放聲大笑起來。她是自以為自己的說法很公正吧。
涼子炫耀似的翹起了美麗的過分的腳,拿出手機打起電話來。
「啊,喂喂,是我,藥師寺涼子。有些事傾向向您請教,啊,對,是急事。」
Ⅲ
回到令人懷念的警視廳門口時,已經是星期三(水曜日=水妖日)上午十點鐘了。也許說「令人懷念」會被人笑話煽情,但是,我的確有一種從幻想世界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
警視廳中有一半屬於受驚嚇的狀態中。這「一半」說的是公安部和警備部。至於生活安全部,那是全然未受影響。交通部要為卡多加王子的皇居拜謁做交通管制,自上而下,表現出程度為「三分之二」的慌亂。
我們刑事部,雖然一直對公安部保有惡意,但現在也沒有閑暇看公安部的笑話。刑事部一直都很忙,就算沒有外國王室來日訪問,兇殺案盜竊案故意傷害案還是每天都在上演的。
涼子直接被刑事部長給叫去了。刑事部長這個人,絕不能說無能,只不過他90%的精力和能力,都不得不用來應付涼子了,餘下的,就只能用不足觀瞻來形容了。
明明一個人去就夠了,但涼子還是把我一起帶過去了。刑事部長對於我的存在一句屁話都沒有,單刀切入直奔主題。
「公安部長向我提了一個要求。」
「啊呀呀,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是說……」
「無能的公安部是無法獨立解決這個問題的,這次肯定是哭著喊著請求刑事部鼎力相助吧。這種醜態真是令人作嘔。」
「啊,你前半部分的評論真是一針見血……」
刑事部長的臉上寫滿了極端的惡意的。他和公安部長的交情實在是差到了不能在差。用句老話來形容就是「雞犬之交」。
「至於後半部分,我只能萬分遺憾的說你弄錯了。怎麼說呢,和你預計的正好相反。」
「他的意思是讓我們刑事部乖乖的不要出手嗎?」
「沒錯。」
涼子對正大點其頭的刑事部長投去非難的眼光
「這種狂妄的,哦不,無禮至極的對刑事部部務的干涉,部長不會接受了吧?這種事情忍下來影響很不好吧?就算是寬容也要有限度吧?」
話說得很漂亮,其實質則是在挑撥離間。
刑事部長和公安部長,其品秩都是警視長。沒有誰能夠名正言順的對對方下命令。美麗的魔女明知這一點,還是向善良的中年男子吹出了甘甜的毒霧。啊,也不能這麼說。那中年男子無論如何說不上「善良」。
「嗯……但是無視對方要求的話不太好吧……」
「去向警視總監投訴如何?明明沒有任何權力居然想限制刑事部的行動。真是狂妄的沒變了。我們不能認可這種行為的吧?」
「但是……但是做出這種舉動就表示我們和公安部公開對立了……這個……那個……」
「這個就是這樣啊。從很久以前開始公安部就是刑事部的仇敵,不共戴天的仇敵!!!不狠狠心鎮鎮那幫傢伙的話,我們刑事部就沒辦法在警視廳里稱霸了。要奪取天下的話,不是應該要毫不容情的把敵人收拾乾淨的嗎?」
「這……這……藥師寺君……你這奪取天下……」
「玩笑啦。」
「玩……玩笑嗎……」
「啊呀,當然是玩笑啦。不管看著怎麼樣不爽的傢伙,也是警視廳的一員啦。應該幫助的時候是必須要伸出援手的啦。」
「嗯嗯,這才是成年人的態度嘛。」
「但是我下面說的就不是玩笑了。到日訪問的國賓被恐怖分子襲擊,萬一那恐怖分子被公安部逮住了的話……」
我聽了這話差一點就準備逃走了。「萬一被逮住了的話」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失禮了。不過刑事部長好像沒有關注到這一點。
「會……會怎麼樣呢……」
「公安部長向著未來的警視總監或者警察廳長官又邁進了一步啊。您能夠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啊啊……到這裡為止了……藥師寺君,我還有其他人要會見……」
刑事部長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被完全操縱之前生生的止步了。他用顫抖的聲音讓涼子離開以後,立即掏出已經半濕的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汗。
涼子並未窮追猛打,邪惡的微笑著離開了。走廊里我低聲問道:
「你究竟有什麼企圖啊?」
「什麼呀,你究竟在說什麼,OHOHOHO~~~」
在這種場合,OHOHOHO就代表著「你能阻止我的話就阻止下看看」的意思。我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有阻止的意思。現在也沒有阻止的必要。
上午十一點。
美國中國俄羅斯法國,各國政府都不約而同的對卡多加王子遇刺未遂案發表了聲明。「不能容忍恐怖主義」。雖然語言不同,但內容卻出奇的一致。
另一方面,被盤踞在警視廳上空的不穩定氣氛傷了心的警視總監,寫出了如下的新作:
雲雨を待つこと長き殘暑かな
「這東西真是總監認真寫的么?」
「是嗎?他究竟想說什麼完全弄不懂的說。」
「嗯,但現在有一種不吉的氣氛這是千真萬確的……」
「原來如此,這樣說起來……」
「不不,是不是總監真想表達這樣的意思,這種文學上的事我可不敢肯定。」
丸岡警部、貝冢巡查、阿部巡查在事務所里進行著如同俳句同好會一樣的會話。事務所里茶香四溢。我在事務所里進進出出,收集著警視廳里的情報。在見早早的就從義大利餐廳叫來外賣的涼子時,我手上已經掌握了一堆情報了。
順便說一句這餐廳的名字叫做「博爾吉亞」。它幹嗎要叫這個名字呢……這不是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一個經常搞陰謀和暗殺的家族的家名嘛。飯菜里不會摻毒吧?我這樣懷疑著。
「千葉縣警本部長好像被警察廳長官叫去罵的狗血噴頭,說『不要拖公安部後腿』。」
「啊呀,真是可憐啊。」
「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當然是這樣了。不拖人後腿的CAREER官僚,就好像不吃猛獁象的劍齒虎一樣啊。」
這是什麼比喻啊,完全一頭霧水。
總之,在警視廳里忙成一鍋粥的時候,刑事部參事室還保持著令人不安的平靜——看上去也許如此。刑事部參事室這次好像確實是置身事外了,但這隻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美麗的魔女邊研磨著指爪,一邊開始了所謂的學術搜查。
過了中午,警視廳的正門口,出現了一個群眾的身影。他長得不高,微胖,頭髮略有些稀薄,臉色頗有些蒼白,戴著銀邊眼鏡,穿著半袖襯衫,肩部背著包。很容易讓人覺得這是個行動不軌的中年宅男。所以門衛立即對他進行了盤問,然後叫來了聯繫人——那就是我。
「啊啊,沒事沒事,他是來找我們的。」
我帶著那可疑的中年宅男走進了大廳,走向電梯。
「是京葉大學的平村教授吧,百忙之中把你請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注意不要把平村的發音發成廣村,我邊想邊打招呼。對方寬厚的一笑。
「沒什麼,反正現在也不忙,所以我立即就來了。」
「您太客氣了。」
「沒事沒事,是你客氣。為了藥師寺君的事情,不過就是多停一次課而已。」
京葉大學的文學部副教授平村滋夫,在涼子進東大的時候是東大人文研究所的研究生。關於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踢著四散的櫻花花瓣闊步前行的涼子的形象,他還記憶猶新。
「就像在那灰色的校園裡綻放的櫻花一樣呢。我一直想著,這麼漂浪的孩子,何必要來東大呢。」
那是為了當上CAREER來濫用權力啊,平村教授。
「啊,平村前輩,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特特的的跑一次。但是我有事情,想藉助您的智慧參考一下。」
平村教授看著滿面堆笑甜言蜜語的涼子顯得很高興。在我看來,這完全是一隻自己爬入狼吻的待宰羔羊。
「前輩,學校的情況現在怎麼樣?」
「說真的,實在是一點看不到有什麼光明的前途。本校今年裁掉了哲學科和美術史學科,再過幾年文學課都有可能被裁掉呢。」
「啊,是這樣嗎?」
「文學部不能給學校賺錢啊,不像理工學部,可以拉來贊助,連產學結合都不能搞。也許再過十年,日本有一半的大學都會把文學部裁掉,甚至整個日本的人文學科都會消亡啊。」
「到了二十一世紀,日本這個國家真是越變越粗鄙。政客、官吏、財經界人士們說著『和商業無關的學科都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樣的未開化國家,有什麼資格躋身先進國家的行列呢。」
一時間充斥著對無視人文學科的國家的譏諷。洛可可風格的房間內,貝冢里美恭恭敬敬的端來了咖啡。正題開始了。
「今天想就前輩的研究方向進行請教。」
平村教授是日本不多的南亞史學專家。他尤其精通梅瓦特史。
「嗯,梅瓦特史,一般被當做印度史學的一個分支。不過小國歸小國,總有自己獨特的歷史和文化習俗的。」
如此,平村教授開始了梅瓦特史的講解。梅瓦特600年的歷史,在學校授課的話,要花上一年的時間吧。
涼子對明君、善政、和平之類的內容沒有一點點興趣。相反,她不斷地要求對暴君、苛政、戰爭進行講解。從旁聽者我的角度來看,說實話的話,各個國家的歷史幾乎都是一樣的。
Ⅳ
在持續了將近一小時的講座中,平村教授喝掉的麥茶足有十杯之多。在講累了稍事休息的時候,平村教授講的那些趣聞軼事,才使我真正有了興趣。
「印度有一個卡莉女神的狂信者集團,名字叫做塔古,或是塔基。用羅馬字母表示的話就是THAGG。」
「是一個邪教團體嗎?」
「是殺人者集團啊。」
「嚯。」
「犧牲者據說達到兩千萬之多呢。」
我又是「嚯」的點點頭,然後愕然。兩千人就足夠令人吃驚了,兩千萬人的話……
「塔古集團的活動持續了500年之久,他們吧殺害無罪的旅人然後掠奪死者的財產當做對卡莉女神虔誠心的證明。」
「但是,兩千萬人……很多國家總人口都沒兩千萬呢……」
「這是歷史的事實喲,泉田君。」
一直很喜歡血腥內容的涼子,突然高聲這樣說道。本來幾百人的商隊是應該從A地出發到達B地的,出發后卻杳無音信了。他們都被塔古集團殺害了。直到1863年,英軍上校斯里曼才將塔古集團一舉殲滅。有傳說塔古集團的若干殘黨最後逃入了梅瓦特。
「不過這是到了19世紀的事情了。其實,梅瓦特有著更古老、更討厭的東西存在啊。」
「你是說存在么……」
「外表看上去是人,其實卻不是人的東西啊……」
「如果不是人類的話,那會是什麼呢?」
我這樣問著,眼睛卻緊緊盯著我的上司。這樣明明看上去披著人類的外衣,卻有著如同外星人的能力和性格的人,我只知道這麼一個。
平村教授摸著被灌入十杯麥茶的肚子,略略放低了聲音。
「他們被稱作戈幽塔。」
「戈幽塔……」
涼子張大了嘴。
「GOYUHDA,按照羅馬字拼寫的話,應當就是這樣。」
「嗯,是戈幽塔。」
「聽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嗯,我就知道這不是你喜歡的名字,這到底是什麼……」
「外形是人,其實質則是直立行走的恆溫爬蟲類動物。它們似乎棲息在水邊。」
恆溫爬行動物的話我只能想得到一種。我邊想著「不會吧」,邊這樣問道:
「我知道有人說恐龍不是變溫動物而是恆溫動物。」
「嗯嗯,很有力的學說。」
「您是說,戈幽塔這樣和人類很相似的生物,是從恐龍進化而來的嗎?」
平村教授毫不猶豫地將第十一杯麥茶一飲而盡。
「傳說啊,故事啊,是沒什麼科學依據的。比如河童、狼人這樣的,是虛構出來的怪物。」
「雖然這樣說沒錯,但是傳說的話,總有其產生的土壤,你說是不是啊,前輩?」
平村教授對著涼子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個問題問得好。」
平村教授的身子向著桌子前傾,目光對著我和涼子掃來掃去。
「河童的原型到底是什麼。算了,我對這方面不是很熟,不想信口開河。那麼,戈幽塔的原型是什麼?」
平村教授忽然有點煞有介事起來,這是大學的教授常有的姿態。他的視線停在了我的臉上。
「那麼,警部補先生,你認為戈幽塔的原型是什麼呢?」
「是鱷魚嗎?」
在不加思索的回答之後,我不由得大吃一驚。平村教授失望的垂下了頭,無力的說道:
「你答對了。」
「啊啊……是這樣嗎?我居然答對了?」
「戈幽塔的原型一般被認為是鱷魚。不過,警部補先生,你知道的很清楚呢。」
「啊不不,被您這麼一誇我真是無地自容。我其實什麼都不懂,南亞熱帶雨林中生存的爬行類動物,我只知道鱷魚這麼一種。於是試著說說罷了。真是太抱歉了。」
教師面對學生的回答說「很遺憾,回答錯誤」這種樂趣,似乎被我生生的剝奪了。
「哪裡的話。」平村教授露出了虛弱的笑容。涼子對一切熟視無睹,對著平村教授確認道:
「那麼,戈幽塔這種生物,其實就是鱷魚人,是不是這樣,前輩?」
「嗯,就是這樣。」
平村教授清了清嗓子,調整情緒後繼續講了下去。
「梅瓦特王國的國土,歷史上雖然擴大縮小過好幾次,但始終處於恆河的周圍。就像密林中老虎稱王一樣,水邊的霸王就是鱷魚。雖然鱷魚屬於爬蟲類所以並不能算猛獸,但是總之是很厲害的傢伙。它們能一口吞下一個活人,能撕裂水牛,甚至能把老虎拖下水,這個你們是知道的吧?」
涼子和我只有點頭的份。
「熱打的大河在雨季會泛濫成災,這時人啊牛啊甚至連大象都會被卷進洪水裡,這時候鱷魚就能在水中自由穿行,襲擊敵人,捕獲獵物。」
涼子和我繼續點頭。
「戈幽塔之王可以控制天氣,使天降暴雨引發洪水。也就產生了大災害其實都是戈幽塔引發的這樣的說法。人們對戈幽塔的畏怖超出了憎惡,把戈幽塔視作超越現實的存在而進行頂禮膜拜的信徒也就這樣產生了。以近代人的眼光看,即是邪教產生了。有傳說戈幽塔在吞噬作為祭品的活人的同時,還會慢慢品啜祭品的鮮血。這就聯繫到了流傳在熱帶雨林中的吸血鬼傳說。」
「我還以為只有歐洲才有吸血鬼的傳說呢。」
「並不是這樣哦,警部補先生。在熱帶亞洲,也是有這樣的傳說的哦。啊,說到熱帶亞洲的話,首先講到的就是東南亞和南亞吧。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卡莉女神嗎?」
「嗯……叫塔古……」
「有說法說歐洲的吸血鬼傳原本就是印度的卡莉女神傳說的產物,以後才傳播到西方去的。」
「呃……我一點也不知道呢。」
「嗯,關於這點,我不專門研究這個,不能說得再多了。」
這樣的話已經重複了兩次了。平村教授是個有操守的學者吧。他還有不同世務的一面,這一點被邪惡的後輩利用,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不過說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學術的搜查」吧。涼子究竟怎麼樣活用這些資料,下一步究竟打算幹什麼呢?
確實,世界上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我自己也親眼目睹過好幾回了。所以,現在也沒準備嚴格貫徹客觀唯物主義的精神。南亞那種名為「戈幽塔」的怪物,說不定是實際存在的。不過,怎麼樣把這個和現實連接起來,我很清楚我至今仍然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