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陰雨之日的她……
Ⅰ
熱帶之夜。晝間的暑氣並未散去,人們揮汗如雨。在密林上方的天空中,懸挂著橘黃色的滿月。河畔聳立著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宮殿,臨河的露台上,國王引領著姬妾和樂師,擺開了盛大的夜宴。在笛子和琵琶的樂聲中,穿著輕羅薄衫的舞女們,緩緩的扭動著誘人的腰肢……
這是西曆1700年左右的事情吧。當時的梅瓦特國王無心政事,沉醉於擁美姬、飲美酒,白天狩獵,晚上酒宴的樂趣之中。梅瓦特本非富國,國王為了維持豪奢的生活,只能向民眾課以重稅。每天都有百姓死於饑寒交迫之中。
向國王進諫的大臣,以及前往王宮抗議的民眾代表,一個個的,都從人間消失了……
國王在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標準的英武之君。他在與當時統治印度的莫卧兒王朝的對抗中毫不退讓,在民眾中威望很高。一次他在渡河的時候船隻傾覆,人民拚命的找尋,終於在三日後發現了國王一絲不掛的漂浮在水面上。國王蘇醒了,但是從此性格大變,走上了昏君之路。
有一次,宰相在進諫過程中,不知不覺語氣激烈了起來。被冒犯的國王命令禁衛軍將宰相架了起來。
「就這樣把對國王不敬的臣子扔進河裡示眾吧。」
儘管近衛軍有些猶豫,但架不住國王的嚴令,於是就將宰相腦袋朝上,慢慢放進河裡。宰相的身子甫一入水,便有大群鱷魚蜂擁而來,撕裂宰相的身體,將宰相吞噬殆盡。河上,紅色的血污慢慢飄散。
從此以後,向國王勸諫的人便絕跡了。而國王的暴虐也與日俱增。數百名青年男女被召入王宮,然後杳無音信。然而,在王宮下游的水中,卻經常流出人體的殘骸。人們只能小聲議論著王室的恐怖。
有一天,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出現在御座之前,跳起了舞。被美妙的舞姿撩撥得急不可耐的國王將她叫到跟前,餓虎撲食般將她抱住。少女露出了堅毅的神色對國王怒目而視。
「我就是慘遭你毒手的宰相的孫女。像你這樣的昏君,還是快點去死來告慰百姓吧!!!!」
在呼喊的同時,少女靠住了國王。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將手上的竹籤對著國王的臉扎了過去。竹籤穿過國王的右眼直貫入腦。
國王發出了可怕的慘叫,條件反射似的抱緊了少女。雖然國王傷在致命,但仍然有力氣抱住少女使其無法掙脫。掙扎中失去平衡的國王和少女,一起從露台墜入河中。
人們出動了小船到河上搜尋,終於發現了仍然保持著美麗的少女的屍體。同時被發現的還有一件異物。它披著國王的衣服,戴著珍珠寶石,右眼扎著一根簽子,卻並非人的身子。它張著血盆大口、尾巴粗大、皮膚暗綠無毛、完完全全就是一條鱷魚。
人們將穿著國王衣服的鱷魚埋入土中,並為少女舉行了隆重的葬禮……這似乎是梅瓦特有名的傳說。但是國王的姓名已不可考,正式的史籍中也並未有這樣的記載。
「傳說這玩意是不是都有範本啊?暴虐的昏君,以及為親人報仇的孝女。怎麼孝子的範例就這麼少呢?」
涼子這樣說著。確實,這話也許說的沒錯。把這故事放到日本江戶時代也說得過去,只要把國王換成醜惡的官吏便是。日本的貪官並不變成鱷魚,也許會以妖貓的形式出現。然而,竹籤子這一細節,讓我瞬間聯想起了發生在澤納德樂園的餐具。這是偶然吧,還是……面對涼子的指摘,平村教授微有些不滿的向涼子瞟了一眼。
「嗯,不過這次不是貪官而是國王,怎麼說檔次都要高一些啦。」
澤納德樂園中發生的對卡多加王子的恐怖襲擊時,兇手所用的兇器是竹籤這一點並未向外界公布。所以我不能將這一點告訴平村教授,於是選擇了沉默。
接下去,平村教授向我們談及了西非有些崇拜鱷魚神的宗教,並且在一次重申這不是他的研究範圍,沒法隨隨便便的深入下去(這傢伙這一點比本朝的許多磚家叫獸好的多),只能談一些表面的東西。等到他大致的講完,我馬上就提出了現實的問題。
「這種被稱為戈幽塔的東西,很厲害吧?」
「很強大吧。它們可以陸斃猛虎,撕裂水牛。喏,有它們咬住水牛的脖子直到把頸骨咬碎的說法。」
平村教授很高興的說著。他在研究過程中變成了戈幽塔的粉絲也說不定。
「戈幽塔的攻擊力我明白了。那麼防禦力呢?用槍打得死嗎?」
「很難吧。戈幽塔在人的肌膚下長著鱷魚的皮膚呢。這可不是普通的皮膚,兼職要比甲胄更加堅固。無論是刀還是子彈,打上去都會被彈開的吧。」
他說得活靈活現的,好像自己親眼見過似的。這時涼子也發問了。
「那麼,制服戈幽塔的方法還是有的吧?」
平村教授停頓了一下,向美麗的晚輩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不過,你為何會想知道如何制服戈幽塔這種傳說中的怪物呢?這也是搜查工作所必須的么?」
「作為維護首都治安的工作者,知道這一點是很重要的,OHOHOHO。」
涼子說著漂亮但是缺乏任何誠意的話,準備趕走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前輩了。
「前輩,太謝謝你了。那麼,請回吧,路上小心。」
平村教授還是一副戀戀不捨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繼續留著的借口,於是便看似風度翩翩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將他送到了玄關口。
但是,這麼一個如此精通梅瓦特歷史和風俗的人物,為什麼政府沒有邀請他在卡多加王子訪日期間作為顧問呢?
面對歸來的我的提問,涼子邊看著什麼文件邊回答說
「那傢伙酒品不好。曾經酒後和文部省的官僚打過架。就算是邀請他雙方都會覺得很尷尬吧。今天是我請他他才會來。所以嘛,你看,關於那個小鬍子王子的事情我什麼也沒說。那傢伙光嘴上說說就覺得噁心了。」
「啊,原來如此。」
我還是想繼續聽聽平村教授的意見。我沒有一點關於這方面的素養,不能提出切入本質的問題。但是聽著平村教授的話倒還是能觸發我的一些聯想。涼子就是為了這個,才特地去叫來了大學時代的前輩吧。
涼子的手指翻動著疊在一起的文件。我抑制著把伸長脖子或者搶過來仔細看看的衝動(這邊木有加賓語,所以囧田想搶過來看看的對象可能是文件,但也可能是涼子^-^),問道:
「參事官,學術的搜查到這裡就結束了嗎?」
「到這裡就夠了。」
「這確實是學術的搜查,但是這對搜查真的有幫助嗎?」
我一邊說著,一邊努力試著將腦中的斷簡殘篇集中起來。
「我是這樣認為的……難道說……」
「難道說什麼?」
「我在想……也許……梅瓦特王室並不是人,而可能是戈幽塔這樣的怪物也說不準呢。」
「連想一下都不行嗎?」
「但這種事情怎麼也不可能吧……」
「證據呢?」
「證……證……證據?」
我被這樣一問,一時間張口結舌。
「證據是不可能有的。但是
……鱷魚人的話,卻有著人類的思維和精神世界。這樣的話能不
能享有人權呢?真是令人頭痛的問題……」
「先不說戈幽塔的形體其實是鱷魚,就光憑代一代一代吃人的習俗,就足以槍斃它的王權合法性啊。」
確實,這一點很討厭。
古代和中世紀的帝王們,經常被冠以吃人的名號。不用說這是比喻。對生民課以重稅、拉壯丁打仗以及大興土木等等,完全就是「吃人」的具體表現。如果真有食人王室存在的話,這樣的王室,無論如何是得不到平民和國際社會支持的。
「的確很噁心呢。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吧……現在還有吃人肉這種說法的話……」
提出慎重的看法,是抑制容易暴走的上司的下級的義務。
涼子的美瞳里電光一閃。她看著我,不,是說瞪著我更為準確,嘆了口氣,說道
「那麼?現代怎麼了呢?」
「您是說吃人?怎麼可能?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而且要有很多被當成餌食的活人才行……」
涼子激烈的晃著茶色的頭髮。
「這個啊。戈幽塔這東西,並不是非吃人不可呀。在奢侈的飲食中,不定期的,嗯,一匹戈幽塔一年吃10個人左右,這樣的要求怎麼都能得到滿足吧。說他們被反政府游擊隊綁架了也好,失蹤了也好……」
涼子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被人綁架然後下落不明的小孩子,全世界每年都能有幾萬吧。這些可憐的小孩子都到哪裡去了,難道你一點都沒注意嗎?」
Ⅱ
我注意到了涼子想要說什麼,不禁一陣悚然。她是想說,梅瓦特和國際人口販賣組織有牽連?
「給器官移植尋找資源,培養性奴,綁架兒童的目的有很多種呢……」
涼子的柳眉無情的皺了起來:
「其中有一部分,就像我們所說的,是供人食用的話,也不是那麼不可思議吧?」
「不過……還的確是這樣哪……真是……」
這話事實的話,梅瓦特王室一定會被國際社會迅速孤立,然後制裁也會隨之而來吧。
在聯合國安理會的大流氓經過磋商后,梅瓦特王室就此不復存在也說不定。維和部隊進駐梅瓦特,王室被推翻,新的「民主」的政府將會被建立起來。無論中美俄,還是日本印度,想硬挺梅瓦特王室的一個都沒有。只要能拿到梅瓦特的稀有金屬就行了吧……
「被人殺了全家的前國王……那個誰……」
「盧多拉三世。」
「嗯嗯,不好意思。這個盧多拉三世的全家被殺……嗯……如果是這樣的話……其理由也許應該換個角度想想了……」
盧多拉三世全家被殺,比庫拉穆二世以王弟身份即位。無論是誰,都會認為是做弟弟的將哥哥的全家都殺了吧。盧多拉三世作為改革派的開明帝王,一定是遭到以比庫拉穆二世為首的保守派反攻倒算而遇難的……
我就是這樣想的,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會這樣想的吧。不過,這事情是不是還有別的解釋呢?涼子迅速調整了一下思路,惡作劇似地開口了:
「按照泉田君你的想法,比庫拉穆二世一家,意外的居然是梅瓦特王國的英雄也說不定呢。」
「啊」
「兄長一家其實是戈幽塔化身這事即將敗露,比庫拉穆二世只能揮淚將兄長全家從人世間清除。然後為了兄長一家的聲譽,將真相隱藏起來……」
我默然地看著涼子由於興奮而泛紅的臉。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這個人每次都能看透我在想什麼呢?使他的洞察過於敏銳,還是由於我過於單純淺薄呢?
「你認為這種情況時有可能的吧?我把你想的東西都看透了吧?」
「真是叫人惶恐無地。」
「不過,是這樣的話,現王室的一家人還真是忍辱負重啊。被罵成弒殺兄長的大惡人,其內在則是背負著罵名的大善人呢……」
「問題是,現在哪些是事實呢……現在就說忍辱負重的話……」
我試著有限的反擊了一下,我的上司不屑的笑了笑,將視線轉向了窗外。現在的時期還是很重,整個首都圈都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無論是瀝青的路面還是混凝土的牆壁,都在向外放射著熱氣。
「真是,現在這麼熱,這一切都是那個小鬍子的錯。快叫他出來負責!」
涼子自言自語的說。真是蠻橫到極點。
「那傢伙不管怎麼樣說總算還是王子呀。」
「不過就有個王子的虛頭罷了。」
說這話的人,本身就是大公司老闆的千金,而且是東大法學部全優成績畢業的CAREER官僚。但有時就能產生不合身份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惡念來。
「算了吧。這件事就讓公安部接手,我們就不要出動了。卡多加王子殿下明天就要啟程前往關西然後回國,你現在出手已經晚了吧。」
我說著醒了一個禮,便從涼子面前退下了。
「有事情的話請招呼我。」
沒有回答。我回到事務所的桌前,正要泡茶的時候,貝冢里美端著麥茶走了過來。
「謝謝。」
「不用謝。比起這個,總監難道是天氣預言者么?現在電視里說了,天氣馬上就要產生劇烈變化,暴雨就要來了。」
「嗯?」
我將視線轉向電視機。電視里,預報員正無精打採的說著:
「東西伯利亞上空產生的強冷氣團正在南下,我們預計會與日本上空的太平洋高壓氣流產生強烈的衝突。傍晚的天氣將變得極端不穩定,將會產生一小時60毫米以上的雷暴雨。現在氣象廳已經進入預警狀態,請大家繼續關注後續報道……」
阿部巡查有力的聳了聳肩。
「就說請大家注意么?那麼該怎樣注意呢……」
「不管怎麼說降雨的話,天氣也許會涼爽一些呢。」
丸岡警部事不關己地說著。這是電視的畫面切換到了對女性政治家的訪談上。這是應對卡多加王子遭遇未遂暗殺的事情,國家公安委員會長答記者問。
國家公安委員會長十五十歲左右的女性。在某次加拿大溫哥華舉辦的各國反恐怖主義主管官員出席的國際會議上,美國國土保安部長官應日方強烈要求同意與日方部長進行單獨磋商。
部長姓TIANFULUO(TMD虧田中這傢伙想得出來)。不想委員長冷不丁抱住了對方並喊道:「你是Mr天婦羅,我是Madam牛肉鍋!」
對方張口結舌茫然不知所措。
和委員長同去的警視廳二號人物警視廳次長瞬間突發腦貧血,好在美方眼明手快及時扶住才總算沒摔在地上。看到這條新聞是,即使是我也不得不同情的想「CAREER有時候還真不容易啊」。
委員長精神十足的樣子。
她除了把「絕對不會對恐怖主義有任何容忍」這樣的話重複了足有十三遍至多,還對大熱天仍然堅守崗位的警察讚揚了幾句。
東京都內各處都散布了警戒線,進行了交通管制,並對行人的隨身物品進行強制檢查。卡多加殿下似乎準備通過新幹線前往京都方面,所以東京站的警戒是重中之重吧。不過,成田和羽田兩大機場的戒備為不會因此而放鬆的吧。
「大熱的天真是辛苦了。」
「我年輕的時候也被安排做過街頭警備的工作,不過我記得當時的夏天沒有現在這麼熱。嗯,這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不是啊。事實是現在氣溫升高了啊。尤其是東京啊。這就是所謂的熱島效應吧。」
「嗯,這是地球變暖論吧,還有說現在的石油在四十年後便要使用殆盡的說法呢。」
「嚯,是這樣啊。不過,還真是奇怪呢。」
丸岡警部用手指輕輕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啊啊,是的,我想起來了。我小時候媒體也這樣騷動過。嚷嚷著『石油還有30年就要用完了』之類的,現在一晃40年過去了。」
「這種說法果真很奇怪。這算是大紕漏吧。」
「這話是誰說出來的現在已經沒法知道了。但是,日後確實沒見到誰站出來說『啊,我以前的預言出錯了,真是抱歉』之類的話啊。」
「科學工作者么就是這樣,從來不會承擔責任。」
「30年論之後,還出了『地球將越來越冷,冰河期就要來了』這種論調。」
「嗯?不是溫暖化嗎?」
「正好相反喲。那時是說寒冷化。」
「這麼說來,就過了二、三十年調子就顛倒過來了?」
「嗯,是啊。完全顛倒過來了。哎,科技在不斷進步,我們這些門外漢就完全不懂嘍。」
丸岡警部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臉頰。
「我以前就注意到了,這僅僅是普通的怪事么?」
「是什麼呀?」
年輕的聽眾們興緻盎然,初老的說話者顯得很高興。
「說起來還真是煩人。先嚷嚷著『地球越來越冷了,冰河期馬上就要來啦』,然後又是『地球越來越熱』,環保主義者大聲聒噪,世界一片混亂……不過要注意的話,石油價格越來越高,原子能發電所的數量越來越多,這才是事實啊。」
「真的嗎?!」
「就我的記憶來看,千真萬確啊。」
「這樣說來,美國一口氣就造了十來所原子能發電站啊。然後是三里島核泄漏事故之後全面建造全面停止……嗯?!」
阿布巡查喊了起來。不知何時窗外已經變得昏暗無比。
這種場合,完全就像是在寫「請大家一起來嘲笑氣象廳的預報吧」的文字一樣,現在離傍晚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東京的上空已經烏雲密布。一束束白色的光在烏雲的縫隙間遊離。
那個只看漫畫的外務大臣來到警視廳的那一天,天氣也是這樣的。然後那天東京突降陣雨,雨量達到了每小時三十毫米。只是那天氣溫一點都沒降,為下雨感到高興的恐怕只有東京的植物了吧。
今天會怎麼樣呢?我想起了總監的名句(?),在心裡聳了聳肩。
就在這時。
在我的眼前,有什麼透明的東西飛濺開來。那是碩大異常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我們還沒來得及驚訝,窗外已經被雨簾覆蓋了。在房間里可以清楚的聽到雨水順著玻璃往下流淌的聲音。
「嚯,好大的雨。」
丸岡警部感嘆著。一道白光亮了他的臉,兩三秒之後,雷聲響了起來。雷聲之大,甚至連窗玻璃也在微微顫動著。
「閃、閃電離我們好近。」
貝冢里美的聲音帶著不安。
眨眼間的功夫,無限接近於黑的灰幕所覆蓋了整個東京的上空,雨水瀑布般澆將下來。現在只有房間還是亮著的吧,我剛這樣想著,周遭悄無聲息的陷入了黑暗。
「停電了?」
我惶然用手支著桌子望向窗外。
天空中,除了不時有青白色的閃電劃過外,已經看不到有任何能稱之為「光」的東西。在全世界最大的、也是最危險的人口密集地帶,高樓群、皇居森林都沉沒在了黑影之中。
在這白晝的黑暗中,丸岡警部有一次感嘆道:
「真厲害,東京的城市機能都給癱瘓掉了。」
「如果是因為落雷造成的停電,很快就會恢復的吧?」
「應該吧……喂喂,貝冢君,你在做什麼?」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貝冢里美應該是躲到了桌子底下。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要緊啦,雷不會落到建築物裡面的。」
低處傳來了反駁:
「就算是這樣,可怕的東西還是很可怕的。警部補很喜歡打雷嗎?」
「沒有人會喜歡打雷的吧?」
我決然的說道。貝冢里美從桌子底下探出頭,伸手指示著表示異議:
「似乎那邊就有一個呢。」
被指示的對象正是我們共同的上司。不知什麼時候,涼子從自己的執務室走了出來。她兩手叉著腰,毫不畏懼的望著肆虐於窗外的電光。我想著涼子是不是會有想到了什麼要和我說便湊了上去,正在這時,耳邊聽到了凄烈的笑聲。
「呋呋呋,真是太妙了。大雨喲,就這樣落吧,狂風喲,就這樣吹吧,雷電喲,就這樣咆哮吧!!!讓狂妄的人類嘗嘗天界的鐵鎚吧!!!!」
在我的身後,阿部巡視佩服的說道:
「真是很相稱呢。」
「相稱過頭了。真是,到底她在想什麼呢,莫名其妙的就爆發出來……」
汗珠順著我的額頭流向臉頰。這並不是不安的冷汗。我看阿布巡查時,他也滿頭大汗的樣子。
「空調也沒了……」
阿布巡查的聲音,讓我迅速感到了夏天的暑氣。就像氣溫隨著說話就直線上升一樣——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有這樣的錯覺而已。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是警視廳的後勤事務官來報告情況了。
「停電短期內是無法回復了。電線被雷劈斷了。」
「啊呀,這下可就糟了。」
丸岡警部邊說著邊用毛巾地的手帕擦著臉。
「我去了解一下情況。」
貝冢里美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戰戰兢兢的出了門。
在停電的同時,地鐵也全線停止運行了。幾萬男女就這樣被封閉在了那悶熱黑暗的空間里。
現在還沒到下班高峰,到那時地鐵還沒能恢復的話就要誘發大混亂了。
「這樣持續下去的話也許會連續第二天回不了家的。」
丸岡警部嘀咕著。我也是坐地鐵上下班的,今天也極有可能回不到宿舍里去了。儘管衣物箱里存著替換的衣物,我們男性還好說,女性的話就很麻煩了。
我避開涼子走向另一扇窗先看看地面,阿布巡查低聲說道:
「路上已經積水成河了。」
真是駭人的積水速度。預報說是「一小時60毫米以上的降雨」,但實際上現在的降雨量達到了每小時130毫米,簡直是如同尼亞加拉大瀑布那樣的大暴雨。
「水倒灌進八重洲和銀座的地下街了,甚至可能會淹死人。」
「地鐵通道也是呢。」
「澀谷的中心地帶已經被水淹沒了。」
「隅田川和江戶川不會決堤吧。」
「又不是一連幾天下這樣的雨,我還以為不會到這個程度呢。」
我們這樣空談著,貝冢里美快步走了回來。
「警視廳里的電梯也停了。」
貝冢里美氣邊喘氣邊報告。
「加起來有七八十人被關在電梯里了。公安部長和公安部一科長好像也在電梯里。」
我的上司聽了報告高興極了,雙手叉腰放聲大笑:
「哈哈,太好了,這是天譴啊。」
我也很討厭公安部(這是刑事部的傳統),但是對於公安部長個人,卻沒有什麼特別的憎恨。現在聽說公安部長被關在電梯里,實在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這個……我覺得幸災樂禍不好吧。」
「真是不幸的傢伙,看到別人倒霉居然高興不起來。」
「不……不幸……啊呀?」
應急電源似乎接通了。人工所製造的光線又照亮了的我視野。不過並不明亮,而是一種昏暗的橘黃色的光。現在電梯終於可以動起來了吧吧,我這樣想著。不過應急的發電機組只有區區兩台。沒有電梯可坐的人自然只有去爬樓梯,整個樓梯里都能看到滿頭大汗的男性喘息著上上下下,說不定還能看到有些爬樓爬累了坐在地上休息的人的狼狽相。讓人不禁想到「這種樣子能守護首都治安嗎」。這時候是下午兩點半。
「電話無法接通!」
「電話接不接通和停電與否沒關係吧!」
不過最近很多電話機都用上了
AC電源,這樣停電的話電話也沒法用了。
「如果是那種老式撥輪電話的話就能用了吧。」
「現在這樣的東西已經不會有了吧!只有新產品才能賣得出去呀。」
「那麼就用手機。在這期間電話網就能恢復了吧。」
不過手機連十分鐘都沒撐到。
「手機也不能用了!」
「什麼?」
「移動公司也停電了吧。那麼手機就沒信號了啊。」
「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啊?」
「這個就不知道了啊……」
現在只有警察無線能夠繼續使用,向警視廳傳達各地的最新情況。不過我們收到的凈是些壞消息。
「地鐵、私鐵、JR全面癱瘓了。連新幹線也停了!」
「路上的紅綠燈也不能用了。隨著積水的增加,路上一片混亂。」
「現在路上停著的車至少有一萬輛!」
「銀行和自助銀行的ATM機也不能用了!」
「在這樣的暴雨下就不要去銀行了嘛!」
時間進入到下午三點,遠東的大型城市群仍然沉淪於白晝的黑暗中。空調不能用,窗不能開,室溫飆升到攝氏33度,還在不斷地上升中。自來水倒是還沒中斷,但是從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水也是熱的。
我望著一片灰暗的窗外。不過看也看不出什麼來。
真是太不爽了,這鬼天氣、這悶熱的室內都令人不爽。
「在自己不知道的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吧。」
我有這樣的感覺。
我又不是出現在好萊塢電影中的美國總統的輔佐官,沒有理由和世界各國政府的最高機密扯上關係,也不可能在權力的中樞占那麼個位置。我只是一介職業警察,平凡的小市民,是那些被看不見的黑手左右命運的無數小人物之一罷了。
「泉田君,走。」
我的上司示意道。
「嗯?去哪裡?」
「一個生意清淡就快要倒閉的酒吧。」
「您要外出?太危險了吧?是不是叫輛警車?」
「沒這必要。就在警視廳里。」
我慌忙跟上,涼子又說道:
「平村教授才講過吧?」
意味深長的語調。
「戈幽塔的王者,是擁有操縱氣象的能力的。」
窗外白色的閃電劃過,走道里顯出出了一個涼子不吉的影子。
「請不要說這個……真是……」
轟雷就像一柄看不見的鐵鎚,整幢大樓都在微微顫動。就連大男人的我都忍不住縮了一下頭。涼子還是很平靜,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這到底是大膽呢還是遲鈍呢,無論是那種都證明這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吧。
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室町由紀子警視那潔白的額頭上爬滿了汗珠。她也無暇拂拭,竭盡全力的保持冷靜的態度迎接她邪惡的同級生以及同級生的隨員。警備部幾乎全員出動,辦公室一片閑散的光景。「生意清淡就快要倒閉的酒吧」這種話,雖然頗為失禮但形容不能不說很準確。室町由紀子參事官很不幸的在辦公室里留守。
「有何貴幹?」
「嗯,沒什麼。」
涼子這麼說著。她的身上彷彿帶著彩虹色的極惡光環。
「聽說這邊現在是整個警視廳最閑的地方,過來看看而已。你這裡真像是以前古文課學過的《螟蛉日記》里寫的誰都不願拜訪的女性啊。真是太可憐了。」
「藥師寺警視想要解決一些搜查上的疑難問題,所以想來請求室町警視的協助。如果室町警視有時間的話真是太感謝了。」
我這樣翻譯著。聽了這話,由紀子雙手抱胸,看著我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感到我自己就像是那在美麗的女教師面前的不良學生一樣。一陣心慌,我居然搶在上司面前就開口了:
「呃……那個王子殿下的替身,還沒開始解剖吧?」
「不允許我們解剖呢。」
「這是沒梅瓦特方面的意見嗎?」
「嗯。根據梅瓦特佛教的宗旨,為了拯救他人而死的死者的屍體是神聖的,不允許解剖。」
所謂宗教上的禁忌是外交方面不得不考慮的。對日本方面來說,除了乖乖接受梅瓦特方面的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打一開始起,日本就處於弱勢地位。儘管暗殺沒有成功,但是這終歸算是警戒方面的失誤。
被殺的侍從武官的遺體,聽說被安放在充滿了乾冰的靈柩中,寄放在梅瓦特駐日大使館里。等到卡多加王子啟程回國時一併帶回,遷入「國家有功者公墓」中安葬。
「從表面來說是這樣子的,可是暗地裡也是這樣的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出人意外的表裡如一也說不準呢。現在我們連一點消息都聽不到,實在不能說沒有一點責任啊。」
「都是公安部在搞鬼吧。」
沒有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室町由紀子本人也似乎被公安部長刁難了。警備部長告訴由紀子「這件事情你就別插手了」。
現在警備機動隊已經被安排在了東京都內各處,警備部長卻讓由紀子這樣的人才留守自己跑到現場去了。
「總之,可以說公安部打算拒絕一切非公安部的成員插手。」
到現在一直沉默著的涼子突然高聲冷笑起來:
「那麼,可喜可賀,事件又將向進入迷宮發展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G事件、K事件、M事件。」
「啊,涼子大人,歡迎光臨。」
一隻珍珠雞說著自來熟的話出現了。呀,不對,是岸本明警部補。他身上不像有被雨淋過的樣子,那麼他並不沒有外出執行任務。剛才也許是去廁所了吧。
「來的話,預先告知一下嘛,我也好準備茶和點心。」
「真不好意思,那麼,茶和點心的錢是誰來出?」
我自以為問得很尖銳,但是岸本那傢伙無視我的問話,搖著看不見的小尾巴湊到了「涼子大人」的跟前。
「岸本,你一定是有什麼能讓我感興趣的消息,所以才在我面前現身的吧。」
「當然是這樣啦。」
「岸本警部補!!!!」
由紀子呵斥著。珍珠雞岸本有些畏縮的躲到了涼子身後。由紀子憤然繞到涼子身後,準備去揪岸本的衣領。這時,她的視線和我對了一下。她紅著臉將手收了回去。
岸本如蒙大赦,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話說,卡多加殿下說是要去京都和奈良,其真實目的其實是要去大阪的造幣局啊。」
「造幣局?他想做什麼?」
我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岸本洋洋得意的解釋起來。這次,富的流油的梅瓦特準備發行世界上最大的金幣。他們將鑄造的任務交給了日本。
「直徑是
53公分,厚
3公分、重量為
100公斤,價值約為
200萬美元。數量是
100枚。」
這時世界上最大的金幣。樣子大約就像那黃金鑄造的窨井蓋。如果小孩子被壓在這金幣下面的話,很可能會被壓死的吧。
「一枚是200W美元的話,一百枚就是兩億美元咯。」
涼子馬上就算出了結果。真不愧是涼子,算大數額的金錢是特別有心得。
「不過,有國家會將鑄造本國貨幣的業務交給外國的鑄造廠么?」
「啊拉,說起來也是好事。由於日本和德國的造幣和印刷技術比較先進,接受了很多國家的造幣業務訂單呢。」
「真不愧是涼子大人,知道的如此清……」
說著花言巧語的珍珠雞岸本,忽然凄烈的慘叫起來。我回頭一看,是涼子踢了他一腳。
「不要渾水摸魚摸我屁股!你想被我折磨致死么?」
「誤、誤會啊。我只是偶然間碰了一下。」
辯解的同時,珍珠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無可奈何的伸手扶起了他,不知不覺給了他一句表揚。
「這樣重大的事情,你倒知道得很清楚么。」
「嘿嘿,我的人脈可是很廣的。」
不要自己說出來啊。不過,岸本這話倒有九成九是事實。無論是外務大臣、還是以前的防衛大臣,都基於共同的嗜好,和岸本有著深厚熱切的感情。和惹人厭的涼子不同,被各路上位者偏愛的岸本,才更加接近稱霸天下吧我有時甚至會這樣想。不過那兩個人無論誰掌握了天下,都是令人憎惡的事情啊。
「打擾了,由紀。回見。」
「你等等,涼子。我有話和你說。你究竟……」
「不要想攔我,沒有的。我現在可忙得很。」
說出這種不遭報應沒天理的話以後,魔女施施然的離開了。我躊躇了一下,向著由紀子重重的點了三下頭,快步向我的上司追去。這時我撞到了岸本。我不是故意的,這肯定是偶然的巧合。
「你跟的太慢了!」
在走廊里被涼子吼了一嗓子。對於這種不講理的事情我已經完全習慣了。我隨口說了一句すみません作為道歉,然後反擊道:
「參事官,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你能回答我嗎?」
「真是狂妄呢。你說。」
「是關於把平村教授請來的事情。這是今天您在轎車上想起來的嗎?」
「是啊沒錯……」
「我記得那時候您特地在所有人的面前打手機呢。」
「嗯,怎麼了?」
「嗯……其實發個簡訊就可以了,您卻去打電話……」
那時候涼子是在四位部下面前和京葉大學的平村教授通話的。
「這又怎麼樣呢?」
「我認為,這當中有各種各樣解釋的空間啊。」
「怎麼樣的解釋呢?」
「這樣的事情,明明是昨天晚上就可以聯繫好的,為何要放在今天才做,實在是個謎團啊……」
「這不是什麼謎團啦。我只是今天才想起來而已。」
「是這樣嗎?到現在為止,你從來就不是隨隨便便浪費時間的人啊。」
「哈,你這是在表揚我嗎?」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我們兩個之間,現在正在進行成年人檔次的對話呢.」
「我認為不是……」
我們剛回到參事官室,緊急聯絡用的警視廳內部電話的綠色信號燈就亮了起來。涼子快我一步伸手拿起了話筒。三言兩語的通話結束后,涼子放下聽筒,露出了譏諷的微笑。
「小鬍子王子那傢伙,已經結束了皇居訪問,現正離開中。」
「下這麼大雨,真難為他了。」
如果認為「反正這傢伙一定是大馬金刀坐在豪華轎車的車廂內,外面下不下雨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的話,那就錯了。外面積水這樣嚴重,汽車沒到水裡還是很危險的。從皇居離開后,王子大人準備做什麼呢?
「應該是去梅瓦特駐日大使館吧。」
「這個梅瓦特駐日大使館究竟在哪裡呢?」
「港區高輪一丁目。」
涼子略微頓了頓就給出了回答。說起來,港區高輪一丁目的話,不就在涼子那高級公寓的附近么。
「什麼呀,就在您家附近么。」
「恩啊。」
涼子點著頭。她的半邊臉被白色的光照的熠熠生輝。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我已經懶得去數了。在閃光尚未消去之間,雷聲已經擊破了九月的天空,撼動著地上的建築物。
已經被震得麻木的鼓膜仍然有嗡嗡的回聲裊繞。我卻對雷聲充耳不聞。剛才的閃電,照亮了我沉睡的記憶,埋在記憶深處的疑問,如同井噴一般傾瀉而出。
是什麼樣的疑問呢。
就在我將目光轉到上司身上時,上司已經先我一步張開了嘴,但是並沒有說話,她的目光變得更為銳利和強勁,向著我這邊,透過我的肩膀,凝視著未知的什麼。
我轉過身子。
並不是俳句同好會的諸位。丸岡警部、阿部巡查、貝冢里美也依次站了起來,眼睛和嘴擺出了大大小小的O形。
目光的中心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儘管是在室內,她還是披著連帽的雨衣。雨衣的下擺正在滴滴答答的往地板上滴水。
「眾位刑事,你們辛苦了!」
人魚公主薩麗尤莉卡德爾希甘發出了與氣候與場合都不相稱的,晴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