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萊爾在樓梯下方熄滅了打火機,在深呼吸的同時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任何事而驚慌失措。背後那條寬敞而陰冷的黑暗走廊就像一隻冰涼的大手一般不斷把自己往前推,但她還是有些猶豫。將溫熱的打火機塞進背心的口袋之中時,她注意到握著戰鬥小刀的手掌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儘管她實在不想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衝到外面去,但除了剛才離開的單人牢房以外,她已經無處可去。一股油料燃燒后發出的惡臭漸漸從外面飄了進來,有什麼東西在寬闊的水泥台階上方不斷晃動,那大概是燃燒的火焰製造出來的影子吧。
上面究競有什麼?這裡既然是安布雷拉的設施……
如果這裡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浣熊市,如果對小島的攻擊將病毒散布出來,如果這裡有安布雷拉製造的恐怖野獸,我該怎麼辦?洛克福特島難道是安布雷拉為敵人準備的監獄?如果真是那樣,那麼也有可能是犯人們進行了暴動。如果羅德里格之所以受傷是因為他是公司的人……
與其沒完沒了地在這兒胡思亂想,還不如爬上樓梯去親自確認一下。
克萊爾橫下一條心踩上一級台階的時候,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同時模模糊糊地想到為什麼電影里的主人公都能那麼勇敢、輕鬆地在危險之中來往穿梭呢……浣熊市的那段經歷讓她明白了什麼叫現實。就算選擇有限,也絕對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害怕。只有完完全全的傻瓜才會在這種狀況下一點兒恐懼也感覺不到。
在慢慢走上樓梯的過程中,克萊爾的五感也漸漸變得敏銳起來,剛剛湧出的腎上腺素在身體里不斷迴轉,這讓她想起了自己被看守押解著走過一小塊墓地時的情景。不過這並沒有什麼用,當時她只是瞥了一眼幾塊雕刻著花紋和有著奇特裝飾的墓碑,那代表著犯人的墳墓。
沿著樓梯慢慢往上走了幾步之後,她開始確信外面失火了,不過火勢並不大——熱氣並沒有從外面往室內灌,只是將濕冷的風將煙霧和臭氣不斷搬運進來。地面上好像很安靜,越接近那裡,雨點打在火焰上時發出的滋滋聲就越明顯。而這唯一的聲響居然不可思議地讓克萊爾慢慢冷靜了下來。
完全爬上樓梯之後,她看到在幾米開外的地方正燃著大火,墜落的直升機和大塊碎片被恣意燃燒的烈焰和濃密的黑煙緊緊包圍。左側有另一塊冒著火光的殘片,它另一邊就是牆壁。右側是一片開闊地,墓地在勢頭正勁的大雨和不斷加深的夜色中顯得更加陰鬱和詭異。
克萊爾眯起眼睛借著夕陽的餘輝向遠處窺視,她發現了幾個黑影,不動的或許是墓碑。這讓她那顆被不安束縛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些。不管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切好像都已經結束了。
發現在夜幕降臨的墓地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後,在感到寬慰的同時也稍稍有些開心。如果是在半年以前的話,此刻自己的想像力一定會將所有的恐怖事物從大腦深處召喚出來,但在與安布雷拉交手之後,幽靈、被詛咒的靈魂之類的東西便再也沒有在腦子裡出現過。
在U字型的道路向右轉,她一邊回想著在前往牢房路上看到的墓地一邊慢慢往前走。她隱約記得在墓地的中央還是另一個離外壁很遠的地方有一排並列的墓碑,在那前面有一處像門一樣的東西。
就在這時,克萊爾的身體忽然被拋了起來。發生在背後的爆炸讓「轟隆」的巨響塞滿了她的耳道,高熱的空氣衝擊波把她扔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土堆。這個下著雨的昏暗傍晚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化學物質燃燒后產生的惡臭猛烈刺激著她的鼻子和耳朵。眼看就要撞上土堆時,她為了不讓小刀傷到自己,用盡全力迴轉了一下身體。過於突然的意外讓她連感到混亂的時間都沒有。
好像沒有受傷。一定是直升機的燃料罐爆炸了……
「嗚……」
克萊爾一下子站了起來。應該沒有聽錯,那綿軟且哀怨的呻吟讓她做出了近似恐慌的舉動。又有新的喊聲加入了剛才聽到的聲音之中。她回頭一看,從燃燒著的直升機殘骸中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個人影,慢慢朝自己靠過來。那名男子的頭髮著了火,臉上的皮膚已經被燒成了焦黑色,腫脹十分明顯。
轉身朝另一側一看,還有兩個人趴在地上。他們的臉一片雪白,朝她伸去的雙手僵硬而遲鈍,彷彿牢牢抓著空氣一般。
混蛋!
和浣熊市一樣,這些人已經因為感染了安布雷拉的合成病毒而變成了喪屍,被奪去了人性和生命。
克萊爾沒時間感到狼狽,也不能無視眼前的事實。有三隻喪屍正緩緩地接近她,在前方的道路上還有更多。從陰影中走出來的遲鈍野獸慢慢把臉朝她轉去。他們的嘴大大張開,固定不動的眼神顯得異常空虛。還有一些身穿迷彩服和素色制服的喪屍參雜其問,那應該是看守和囚犯吧。
「嗚……」
「哦……」
訴說著強烈渴望的叫喊聲重疊在一起,而每一聲喊叫彷彿都是飢餓的野獸在用餐前發出的抱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安布雷拉應該受到最惡毒的詛咒!人類失去理智后變成漸漸死去的怪物,一邊走一邊腐壞,沒有比這更慘絕人寰的悲劇了。雖然感染了病毒的人終究會死,但克萊爾卻無法為他們的逝去而哀悼。至少現在不行。為了生存下去,她必須把哀愁等感情完全克制住。
快跑吧!
她只在大腦里思考了約一秒鐘有關喪屍的事,然後便僅僅為了逃離這裡而開始行動。可不管往哪兒走.道路都被封死了。隨後克萊爾來到墓地正中央,橫穿沉睡著無數死者的地方登上一塊大理石板。滿是泥水的牛仔褲緊緊纏在腿上,十分影響行動,而皮靴在濕潤的石板上也很容易打滑。
不過她還是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在兩側的喪屍都無法觸碰到她的地方努力保持著平衡。
這堅持不了多久。必須得趕快離開這兒!喪屍們還沒有接近到有效距離之內,所以匕首還派不上用場——就算不被整個吃下去,光是被咬上一口也會變成它們的同伴。
離她最近的喪屍臉色發黑,頭髮已經被完全燒光,只有T恤的一部分還在冒煙。男子身上散發出一種催人嘔吐的腐肉燃燒味和油料的臭味。在被那傢伙捉住之前,克萊爾最多有十到十五秒的時間來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伸出雙手保持平衡,把視線投向墓地的東南角。雖然從這兒到出口只有兩隻喪屍,但對她來說也算是非常多了。幾乎不可能完全躲過它們。從在浣熊市的經驗來看,他們動作遲鈍,思考能力幾乎為零。發現獵物后,就算隔著障礙物也會一直前進。要是把它們引過來,遠離大門的話……
好主意。只不過空地里總共有六、七隻,說不定會被包圍。
但也不能總待在這塊墓碑上。
墓地正中央這排墓碑的兩邊都有複數的喪屍在不斷徘徊,但在正面只有一隻。而且它的眼睛已經被什麼東西剜掉,折斷的手臂無力地耷拉著,站在那兒幾乎一動不動。
這是一個危險的計劃。雖然克萊爾看到一隻喪屍向自己襲來后立刻作出反應,但腳後跟還是被它那隻顫抖的黑手給牢牢抓住了。雨點打在喪屍那張向上抬起的臉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克萊爾甩開喪屍的手臂用力一跳,落在鄰接的墓碑上後用力伸直兩隻手臂上下擺動,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不斷往前傾的她拚命穩住自己的身體,但還是沒能止住下落的態勢,眼看就要落下去了……
她條件反射般地再次往前一跳。就像在河流中跳石頭一樣,利用失去平衡的動作不斷前進.把腳伸向一塊又一塊凹凸不平的墓碑。皮膚慘白,略微帶著些污物的病毒感染者發出飢餓的大吼.接連不斷地朝她小腿肚子抓去,不過克萊爾已經衝出他們的包圍圈,又朝下一塊墓碑跳去。她沒有想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停下來這種問題,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再次跳出之後,墓碑列忽然中斷了,這讓克萊爾徑直落向一米多以下的泥濘地面。
她讓肩膀先著地,靈巧地打了個滾。
下落時的勢頭非常猛,差點讓她忍不住嗚咽一聲。當她正準備起身的時候,發現腳下的泥水非常濕滑。而有一隻不斷低聲嗚咽的單眼喪屍正搖搖晃晃地靠過來,很快便到了差一點就能碰到她的距離——克萊爾趕緊繞到喪屍看不見的那隻眼睛一側,然後取出小刀。怪物為了再次確認獵物的位置而轉了個身,但克萊爾已經趁這個間隙躲進了它視野的死角之中。
少女回頭瞥了一眼其他的方向,發現剩下的喪屍正朝自己慢慢湧來。
雨勢越來越大,洗掉了不少沾在她身上的泥土。
還算順利。再有幾秒鐘……
極度不滿的單眼喪屍突然伸出一隻手朝克萊爾抓去。骯髒的黑色手指勾住了少女胸口處的衣服,雖然它想要牢牢抓住斜紋粗棉布製成的背心,但並沒有那個力氣。
討厭,這傢伙太礙事了。
只在心底默默地叫喊了一聲之後,克萊爾忍住厭惡的感覺用小刀在喪屍手腕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被割傷之後慢慢朝少女倒去的喪屍依然保持著僅僅抓住背心的姿勢。克萊爾意識到如果不儘快離開這裡,很有可能會遇上更大的麻煩。
於是她先將兩隻手往後收,然後握緊拳頭,用盡渾身力氣朝怪物的胸口砸去,順勢把它向前一推。喪屍踉蹌著向後倒去之後,克萊爾回過頭朝墓地中央一看,其他喪屍明顯比剛才更加接近了。
她不知道這些喪屍為什麼能如此迅速地翻過墓碑列。不過轉瞬之後,她便站到了一塊斜插進地面的花崗岩上向出口望去,那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喪屍們都集中到了西側的牆壁附近。
克萊爾依然沿著墓碑一邊跳一邊前進,跟第一次比起來,現在她能更好地控制節奏和平衡。每一次邁步都保證穩定,注意不讓自己因為滑倒而受重傷。喪屍們在開始慢慢變小的雨中動作緩慢地跟在她身後.那濕滑的腳步聲清楚地傳入了克萊爾的耳中。除非其中一隻忽然想起「跑步」這件事,否則她是不可能被追上的。
好,剩下就只有祈禱那扇門沒有被鎖上了。帶著這樣的憂慮,克萊爾敏捷地從最後一塊墓碑上跳了下來。前面的出入口是打開的,但不遠處的另外一扇則沒有。如果它真被上了鎖.那麼這裡或許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剛在濕滑的泥地上站穩,克萊爾便擺動大腿跑著穿過出入口,然後用雙手抓住固定在石壁上那道凹凸不平的金屬門。只聽咔鏘一聲,大門被順滑地推開了。她舉起小刀慢慢往前走。假如墓地這邊的喪屍比較多的話,那麼她衷心期待大門對面的情況要稍好一些。被化學物質製造出的食人怪物們因為失去獵物而高聲嗚咽著,克萊爾轉身背對那一連串越來越響亮的低吼,穿過眼前的門。
另一邊是一個堆放著各種殘骸的空地,有一個不太高的監視塔俯瞰整個區域。左側翻倒了一輛押解車,不斷騰起火光和濃煙。雖然此刻太陽已經下山,但多虧新升起了一輪近似滿月的月亮,讓克萊爾可以在關上大門時清楚看到這附近並沒有危險。至少暫時沒有朝她慢慢走來的喪屍。倒在周圍地面上的幾具屍體都一動不動。看到他們之後,少女在心中虔誠地祈禱其中有人帶著槍或是彈藥。
突然,監視塔的探照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條件反射般地把臉側過去之後,自動步槍子彈發出噠噠噠的大吼,雙腳周圍的水泥地立刻布滿了彈孔。驚慌失措的克萊爾立刻捂著眼睛躲進一塊陰影之中,並開始有些後悔——或許一直待在單人牢房裡比較好。
戰鬥在不久前結束了,最後一次聽到槍聲大約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但史蒂夫?巴恩塞德出於安全考慮,決定在這裡多待一會兒。接著又下了些雨,刺痛皮膚的海風好像也變得更強了。不過監視塔里倒是很乾燥,而且十分安全,周圍沒有一具屍體,也沒有到處晃來晃去的喪屍。而且,如果有人來的話可以提早發現。再加上固定在窗台上的機槍,這種強力的武器當然也是防身的另一個有力保障。可以毫不費力地幹掉在空地里徘徊的喪屍。而且這裡還有手槍,是從已經去到另一個世界的看守身上取下來的九毫米口徑半自動手槍。雖然跟機槍的威力沒法比,但火力依然十分強勁。
所以他在這兒待了將近一個小時,一直在想等雨勢稍緩之後逃離這個島的方法。
史蒂夫覺得自己能夠駕駛飛機,雖說他只看過別人操作……好歹他曾經去過好幾次飛機的駕駛艙。不過,他忽然又想到或許坐船比較保險,至少不會因為操作失誤而從天上掉下來。
他靠在水泥制的窗框上俯視整個被月光照亮的空地,有些後悔沒有在逃出來之前去廚房搜索一番。或許其他人全都死光了吧,他並沒有看到給犯人們送午餐的看守。雖然他後來把塔里的房間給翻了個底朝天,但連個麵包圈都沒找到。現在已經餓得不行了。
對了,要不幹脆到歐洲去吧,在那兒就能找到好吃的。任何一個喜歡的地方我現在都可以去。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我了。
考慮了多種可能性之後,自己應該變得越來越高興才對,但史蒂夫體會不到這種情緒,只感到有一種不安和離奇充斥著自己的心。隨後,他很快又把心思放到逃跑這件事上。監獄大門被牢牢地鎖住了,如果試著搜一搜看守的衣物,應該能在其中找到裝有徽章的鑰匙。剛才遇到的那隻曾經是看守波爾?斯戴納的喪屍身上沒有任何鑰匙。
而且他連臉都沒有了……
即便如此,史蒂夫也並沒有覺得他很可憐。因為斯戴納是個徹徹底底的混蛋,是所有該死的看守中最惡毒、最虛張聲勢的一個,總是笑嘻嘻地看著犯人被帶到診療所去。可從沒有人從那兒回來過……
咔鏘。
史蒂夫綳直身體盯著監視塔對面的那道金屬大門。剛才他在清理完空地的敵人後朝裡面窺探了一眼,所以很清楚那道門另一邊的墓地里有許多喪屍。
喪屍學會開門了嗎?它們不都是些腦子裡一團漿糊的活死人么,應該不會開門吧。從另一個角度講,能開門的話,也就意味著其他的事情也……
別慌!你不是有機槍么!
其他犯人全都死了。如果來的是人類,那也不會是我的朋友,如果是喪屍就幹掉它。不管是哪種結果都不能猶豫,不能驚慌失措。只有膽小鬼才會感覺到恐怖這種情緒。
史蒂夫伸出右手握住探照燈的把手,左手伸到那把又黑又重的機槍下方,用食指扣緊扳機。門剛一打開便點亮了探照燈,然後迅速瞄準獵物,開槍射擊。
隨著噠噠噠的清脆轟鳴響起,一顆顆子彈飛射而出,后坐力清楚地傳到了史蒂夫的手臂上。子彈打在地上,掀起了不少泥土。視野的角落裡剛出現一個像粉色T恤一樣的東西,目標就脫離子彈的軌跡,迅捷地逃開了。如果是喪屍的話,那動作未免也太快了。史蒂夫曾聽說安布雷拉造出了能抵抗機槍的怪物,他一直在向上帝祈禱不要遇到那種東西。我不害怕,一點兒也不害怕……雖然他借著探照燈的光還在繼續搜索、瞄準、射擊,但不經意間,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不少冷汗。不知道那究竟是人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只看到一個影子消失在了監視塔的死角——一
面牆壁后,根本看不到那個東西在磚牆另一邊是如何活動的。就算殺不死也得把它趕走。水泥碎塊四散紛飛,耀眼的亮光雖然將已死警員的下半身和鋪滿石子、泥土的小路照得十分清楚,但目標卻……
就在這時,從牆壁背後忽然飛出一個什麼東西,速度似乎和光一樣快。他在那一瞬間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正向上抬起,朝自己這裡望來。
砰!砰!砰!
探照燈被打得粉碎,還有些溫熱的白色碎片四散在塔里的地板上。史蒂夫不自覺地低吼了一聲,迅速退後幾步離開機槍。有人瞄準他開了槍。現在他已經顧不上去想自己究竟是不是膽小鬼,因為剛才他差點兒被嚇得尿了褲子。
「別開槍!」史蒂夫顯得十分驚恐,「我認輸!」
幾秒中的寂靜之後,從黑暗中傳來一個冷靜的,聽上去有些開心的女性聲音。
「大聲說你投降。」
史蒂夫的腦子裡一片混亂.眼睛眨個不停——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呼吸這件事,同時感到自己的臉頰因為恐懼而變得滾燙。
「我投降。」語氣顯得十分沒出息。這句話作為第一印象實在是糟糕透了。
「快從那兒下來。」
這次她的語氣顯得比較正式,這讓史蒂夫鬆了一口氣。在受到攻擊之後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她應該不是一個太壞的人。如果她是敵人的話,我還有九毫米手槍……不管她的態度是否友好,看在沒有再次開槍的份上,還是別說一些諷刺的話了吧。
而且是個女人,說不定還很可愛……
不過這種想法對現在的處境一點作用也沒有,史蒂夫很快把它們趕出了腦海。從目前知道的情況來看,哪怕她是一個九十八歲的禿頭老奶奶,嘴裡叼著根雪茄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就算情況糟成那樣,就算她沒什麼敵意,史蒂夫也不想為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生命負責。他現在是自由的。被人提出請求和向別人提出請求一樣令人討厭。
這些想法造成的不安被史蒂夫推到一邊。總而言之,這裡到處都徘徊著染病的怪物,「漸漸死去」這種狀態絕對談不上什麼浪漫。因為最終都會變成爬滿蛆蟲、滿身膿包那種令人慘不忍睹的狀態。
史蒂夫每跨出一步就是兩級台階,很快便來到了空地上,在慢慢朝女子走去的過程中逐漸適應沒有探照燈的黑暗環境。站在空地中央的她手裡拿著一把槍,再走近一些之後,他不自主地看呆了。
雖然少女身上滿是污泥,但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她的臉就像模特一樣,眼睛大而清澈,其他部分也很美。泛紅的頭髮紮成一個馬尾,不斷有水珠從那裡滴落。雖然比自己矮三、四英寸,但年齡應該差不多。再過幾個月他就滿十八歲了,看上去她最多也就是這個年紀。牛仔褲、皮靴,十分合身的短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粉色的背心,可以看到她那平坦的小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十分纖細,凸顯出一副運動員的身材。此外,浮現出疲勞與戒備神情的藍灰色眼睛反射著熠熠的光彩。
說些客氣話吧。不管是什麼都好,快打起精神來啊……
史蒂夫想就對她開槍這件事鄭重道歉,想告訴她自己是怎樣的人,還想跟她說說在攻擊時發生的事。總之,想說一些比較講究的、通情達理的,而且能引起她興趣的話題……
「你原來不是喪屍啊。」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史蒂夫就開始在心裡詛咒自己怎麼會這麼說。自己還真是傻得可以。
「你開玩笑吧。」她冷靜地回答道。
接著,史蒂夫忽然注意到她雖然把武器稍稍放低了一些,但槍口還是保持著指向自己的狀態。而他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少女卻盯著他的眼睛退後一步,舉起槍對準史蒂夫的額頭,並把手指伸向扳機,牢牢地扣住。此刻槍口離他的臉不到十英寸。
「你到底是誰?」
他笑出了聲。即便自己現在緊張得要死,但這個動作還是能很好地掩飾這種情緒。克萊爾雖然沒有鬆開手指,但幾乎已經能夠確定這個年輕人對自己並沒有威脅了。雖然克萊爾剛才打壞了探照燈,但只要這個年輕人願意,他可以用機槍掃射整塊空地,一樣能把她置於死地。
「冷靜一下,可愛的小姐。」他微笑著說道,「我叫史蒂夫?巴恩塞德,是……是這兒的囚犯。」
可愛的小姐?這傢伙說什麼呢。
他這種妄自尊大的態度並沒怎麼惹克萊爾生氣,而且不管怎麼看他也比自己小。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正在強調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強調他不是男孩子,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從迄今為止的經驗來看,真心誠意讚揚別人,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的理由只有一個。
年輕人再一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明顯是在評價著什麼。克萊爾保持舉槍的姿勢又後退了一步。她可不想冒險。少年手中的武器是監獄看守的標準配置,義大利產的九毫米口徑M93R手槍。克萊爾也拿著相同的東西。她是在躲進陰影之後,從一具穿著制服的屍體手裡找到這個的。如果在這個距離朝還有些孩子氣的巴恩塞德先生開槍,他那張英俊的臉大概會被整個打飛。少年的模樣很像某部沉船電影中的男主角,簡直就是雙胞胎。
「我看你也不像是安布雷拉的人。」史蒂夫的語氣依然十分輕鬆,
「啊,剛才朝你開槍,實在是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附近還有人活著,所以門一被打開……」他說著聳了聳肩,「總之你沒事就好。」他就像是要展示魅力一般揚起眉毛接著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每開一次口,克萊爾就愈加確信安布雷拉應該不會僱用這樣的人。她慢慢把槍放下的同時,忽然想到為什麼安布雷拉要把這個小孩子關進監獄。
啊,你忘了自己也是這裡的犯人之一嗎?
克萊爾也才只有十九歲。
「克萊爾,克萊爾?雷德菲爾德。我今天剛被帶到這兒來,以囚犯的身分。」
「你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史蒂夫說完后,克萊爾發現自己似乎也正想著同一件事,於是微微一笑。
「克萊爾……真是個好名字。「史蒂夫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一定不會忘的。」
克萊爾愣了一下,不知道該立刻讓他安靜下來,還是應該再等等——
她和里昂很快就變得親近起來——最後她決定再稍稍忍耐一會兒。毫無疑問,她必須和這個少年一起尋找逃出去的路,所以最好不要製造一些不融洽的回憶,以免給今後的行動帶來麻煩。
「好了,雖然還想再跟你聊聊,但我們現在必須得去找飛機。」他就像喜劇主人公一樣嘆了口氣,「只要看到一架,我就會在起飛前回來找你。你保重,這一帶相當危險。」
他說完便朝正對著克萊爾剛才穿過的那道門,也就是監視塔旁邊的小門走去。
「那,待會兒見。」
克萊爾著實嚇了一跳,好一陣沒有說話。他是個瘋子嗎?或者只是個單純的笨蛋?當她追上去大喊的時候,史蒂夫正好走到門邊。
「史蒂夫,等等!我們必須一起……」
他轉身搖了搖頭,一臉看似了不起的表情:「我不希望你跟來,明白嗎?儘管這麼說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有你在的話會妨礙我的。」
史蒂夫再一次像是在誇耀自己的勝利一般微微一笑,緊盯著克萊爾的眼睛:「你如果感到害怕的話,只需要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就行了。」
沒等克萊爾再說些什麼,他便轉身消失在門的另一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少女獃獃地看著那道門被關上,同時對他如何能生存到現在感到無比的迷惑。從他迄今為止的態度來看,那傢伙就像是把如今的狀況當成了不會受傷、不會被殺死的電視遊戲一樣。一點兒也不考慮後果……和大多數十幾歲的男孩子一樣。
還有男性荷爾蒙的作用。
如果總是將「耍酷」放在第一位來考慮,那他很快就會被幹掉。必須得追上去,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
啊嗚嗚嗚嗚……
突然問,一種之前曾在浣熊市聽到過的,殘暴而寂寥的吼聲充滿了整個昏暗的空間。聲音是從史蒂夫剛剛經過的那道門另一邊傳來的。肯定是喪屍犬的咆哮。那種被T病毒感染后,從家畜變成殘忍殺人犬的生物。
克萊爾迅速調查了一下空地上的看守屍體,找出兩個裝滿子彈的彈夾和一個沒用完的。做好出發準備后,克萊爾深呼吸了兩、三次、用九毫米手槍的槍身慢慢把門打開。同時衷心期望史蒂夫?巴恩塞德在被自己找到前有足夠好的運氣……此外,也希望自己的運氣在找到他之前別向壞的一方面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