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切都太完美了。
多虧那些安裝位置極佳的攝像頭,讓阿爾弗雷德可以坐在舒適的椅子里,從四個不同的角度觀察整個明亮、顏色飽滿的「鬥技場」。唯一的遺憾是,回到私宅的阿萊西亞沒辦法開心地看到這一切。不過,這裡也有著相應的好處。利用訓練所控制室里的攝像頭,只需一個按鈕就能輕鬆變更最合適的觀看角度。
他看著在門前猶豫不已的克萊爾微微一笑,為自己的計劃得以實施感到非常滿足。和預想的一樣,她緊跟在自己身後,跌進一個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設置好的陷阱之中。雖然沒想到她會朝自己開槍,既然自己已經達成了目的,就暫且原諒她的無禮吧。而事實上這件事為她即將到來的死亡增添了一種個人復仇的意味,變成一種更能讓阿爾弗雷德感到滿足的東西。
OR1是為了適應野外戰鬥而特別製作的極發達生物兵器,也是阿爾弗雷德最喜歡的兵器。An3沙蟲擁有十分引人注目的優秀能力,標準的獵殺者121速度極快,破壞力也很強。但0R1是特別的——它全身上下,從裡到外,包括臉和身體都運用了類似人類骨骼的構造,就像帶有古典意味的死神一般。這種新形態死神的頭蓋骨被真正的與合成的肌腱束包裹起來,眼睛能準確捕捉人類的動作。它不僅僅是危險的代名詞,那隻眼睛甚至可以引起人類本能的恐懼。
島上的工作人員稱它為「攫速者」。不知是從哪裡的詩句里找到的詞語,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不過考慮到那種特殊的設計和機能,這個名字似乎意外地符合ORl的特性。
雖然洛克福特島上的十三隻OR1中有半數以上都處於靜止狀態,但受到攻擊以來,阿爾弗雷德能夠捕捉其行蹤的只有八隻。
哈哈!克萊爾把門打開了!
他一下子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里的這個女人身上。左手握著攝像頭的控制器,右手懸在保管室門鎖的開關上。
克萊爾已經來到一個呈上下兩層的廣闊地區,她此刻在上面一層的走廊里,舉著槍將所有方向都查看了一番。阿爾弗雷德將鏡頭朝她的臉部拉近,希望能好好體味一下少女的恐懼。但令他失望的是,克萊爾臉上並沒有任何錶情。她大概認為自己不會立刻遇到什麼危險,所以才放鬆了警惕吧。
不過,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只要按下這個按鈕……
阿爾弗雷德無法抑制內心的興奮,得意地笑了起來,右手食指輕輕滑到控制兩個保管室大門的開關上。其中一個在露台上,另一個則在下層的貨物電梯旁邊。只要他的食指稍稍動一動,克萊爾就得死。實際上她對阿爾弗雷德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死亡就和她的人生一樣毫無意義。重要的是這一切都由他來控制這件事本身。
還有痛苦和精妙的拷問,在理解到自己的存在即將消失時的表情……
這些才是阿爾弗雷德關心的東西。
他就像控制人生一般控制著自己的肉體。他能夠支配自己的慾望,並對自己這種只要不期望就毫無感覺的能力感到驕傲。但只要一想到克萊爾的死亡,就能引起一種超越肉慾、超越語言,甚至能超越人類最單純意識的熱情。
阿爾弗雷德心想,阿萊西亞能夠理解我。他確信美麗的妹妹正和自己一起看著同樣的畫面。能夠理解這是無法用語言說明的東西。一邊看著克萊爾的死亡過程,他和自己的妹妹之間相互接近的程度也隨之達到了人類的極限。這才是兩人的關係令人驚異之處,也是亞西福特家族血脈的極致。
阿爾弗雷德哪怕一瞬間也不願再等了。在克萊爾往房屋中央又踏出一步的同時,他鎖上了少女剛才經過的那道門,切斷她的逃生路線,隨後按下開關,將上層的防盜門落下來。
很快,離克萊爾所在地三米不到的金屬門慢慢向兩側滑開——少女隨即把身子往後一仰,拉開與陌生威脅之間的距離。從門裡走出一隻做好戰鬥準備,並且已經完全發育成熟的攫速者。
這種生物真是太美了。身高約有兩米到兩米五,那張怒目而視的臉與頭蓋骨連成一片,充滿威懾力地低垂著,大得出奇的上半身看上去完全不對稱,而支撐起身體的就是它最大的武器——右臂。這隻胳膊幾乎和樹榦一般的大腿一樣粗細,其長度超過了身高的一半,單單一個手掌就能把普通男子的胸口完全蓋住。而左臂則像乾癟的樹枝一般耷拉在一旁,不過攫速者只要有一隻手便足夠了。
阿爾弗雷德期待她狼狽地發出充滿恐懼的慘叫,但克萊爾一言不發地後退到她以為的安全距離之後,立刻開槍射擊。
攫速者強有力地低吼一聲,隨即發動攻擊。雖然阿爾弗雷德已經看過了好幾十次相同的景象,但他一點兒也不感到厭倦。
巨大的右臂從距離克萊爾約五米的地方猛然向少女伸去,那經過遺傳因子改造的特殊肌肉和伸縮自如的肌腱、韌帶一下子被拉長……怪物沒怎麼費勁就把克萊爾撂倒在地面上。她笨拙地被打倒后,攫速者的右臂一下子又恢復了原樣。
沒錯,就是這樣!
克萊爾拚命向後退去,但撞上她後背的牆壁停止了少女的一切動作。阿爾弗雷德為了看清那些閃亮的汗珠而再次把鏡頭拉近,但她臉上除了強烈的緊張以外並沒有其他表情。少女站起身之後快速地沿著牆壁開始移動,以免下一次再被攫速者擊倒。
阿爾弗雷德很快便忘掉沒有在克萊爾臉上看出一絲恐懼的不快,轉而微笑起來。再過幾秒鐘,她就會來到牆壁的角落。
然後在那裡受到無數次攻擊,被強大的拳頭砸進牆壁里而死……還是會被扭斷脖子、被抓住腦袋狠狠地往地板上撞呢……還是會像阿萊西亞的人偶那樣被拋上半空中?
阿爾弗雷德稍稍改變了一下有些前傾的攝像頭的角度,熱心地看著即將迎來死亡命運的克萊爾舉起武器,毫無希望地慎重瞄準……
砰!
中彈的攫速者忽然發出極其高亢的吼聲,從不斷晃動的腦袋裡噴洒出許多黑色的液體。混合了膿汁和血液的液體在走廊上飛散,怪物拚命抬起手護住自己的傷口。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簡直就像是看到巨大的間歇泉突然從如鏡面般的湖水中噴射而出一般。
是眼睛。那個女人打瞎了它的眼睛。
克萊爾又開了幾槍。攫速者因為憤怒和新添的痛楚而大叫不已,它搖搖晃晃地在原地划著圈,拚命用手遮擋受傷的頭部。
阿爾弗雷德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看到攫速者已經倒在了地板上,身體的扭動幅度越來越激烈,叫聲也逐漸變得有些嘶啞,慢慢變成臨死前的悲鳴。
被「難以置信」這種情緒所包圍的阿爾弗雷德終於看到克萊爾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表情——那是同情。她走到怪物身邊最後開了一槍,以此結束它的呼吸。隨後少女轉過身,就像一位從午餐會上離開的淑女一般,優雅地朝樓梯走去。
我、我討厭這種事!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全都弄錯了。
不,還沒有結束。震怒的阿爾弗雷德就像是在用力猛砸什麼東西一般用拳頭壓下開關,想把第二隻從籠子里放出來。緊接著,在貨物電梯旁邊那些儲存容器的陰影里,一道鐵門緩緩地升了起來。
他在對剛才看到的一切感到難以置信的同時,斷定克萊爾這次不會那麼幸運了。雖然少女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吾,但由於那些容器的阻擋,讓她看不到新的危險正在朝自己逼近。此刻,她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樓梯下方,仔細傾聽著聲音是從哪兒發出的。
第二隻攫速者從籠子里走出來之後立刻伸長手臂,抓住三米多高的各種容器上方的大型金屬箱,很輕鬆地把身體拉了上去。而克萊爾此刻正注視著樓梯另一邊的陰暗角落,根本沒有看到怪物的這一系列舉動。
攫速者將手臂朝克萊爾甩去。直到敵人的攻擊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她才發現,不過已經躲不掉了。怪物那充滿肌肉的手指一下子便抓住了克萊爾的腦袋,然後就像貓看耗子一般仔細觀察著。
阿爾弗雷德不禁想到,她現在成了一隻落入陷阱的老鼠。看到克萊爾把武器扔在地上時,他忽然感覺之前的所有快樂一瞬間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她為了重獲自由而拚命掙扎著,驚慌失措地用手不斷抓撓OR1那鋼鐵般的巨爪。
忽然,他聽到從這個畫面的某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這妨礙了阿爾弗雷德的思考。一個影子快速掠過,然後是突如其來的槍聲,攫速者隨即慘叫著把克萊爾扔到一邊。
怎麼回事?
是窗戶。阿爾弗雷德自問自答道,隨後被出現在畫面上的年輕囚犯嚇了一大跳。那是一邊舉著兩把手槍同時射擊,一邊朝不斷退縮的攫速者猛衝過去的巴恩塞德。在怪物發出慘叫不斷掙扎的時候,克萊爾也撿起槍加入戰團之中。攫速者奮力伸長手臂,朝新出現的攻擊者用力揮了幾下,但射進身體里的無數子彈讓它只能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去,最終撞上一堆儲存容器,一動也不動。
阿爾弗雷德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手放在了貨物電梯的控制按鈕上。他忽然想起下面還有一隻OR1和大量的病毒感染者。當看到他們腳下的地板不斷下降,將兩人帶往地下訓練所的時候,畫面中的克萊爾和史蒂夫顯得有些踉蹌。雖然地下沒有還能用的攝像頭,但享受他們的死亡已經不是阿爾弗雷德最關心的事了——只要他們確確實實地死掉就行。
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現實。
OR1轉瞬之間就被克萊爾和她那個喜歡多管閑事的朋友解決了,兩人完好無損地折磨他的寵物,最後還殺死了它們。雖然阿爾弗雷德極力想讓自己接受他倆很快就會在最早發生病毒泄漏,已經被隔離封鎖起來的地下變成悲慘的犧牲品這件事,但卻突然想到已經沒有一件事是自己能夠確認的了。
「阿萊西亞。」阿爾弗雷德低聲嘟囔道。此刻他面無血色,感覺從身體里的某個地方突然湧出了強烈的羞恥意識。一定要讓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他設下的陷阱是完美的,但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此外,阿爾弗雷德還必須要忍受她在說出「我知道了」這句話時那冷漠的視線和甜美嗓音中暗含的失望。
凌駕於阿爾弗雷德的憤怒之上的,是比成千上萬顆恆星上的火焰還要激烈的憎惡,對克萊爾?德菲爾德的憤怒。只要能給予她和她那位閃著光輝的騎士切實的痛苦,無論何種犧牲他都在所不惜。
阿爾弗雷德暗自發誓:在那兩個人用他們的血肉表達悔悟之前,自己絕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史蒂夫,你注意上面。」貨物電梯開始活動的那一瞬間,克萊爾便如是吩咐道,史蒂夫順從地點點頭。克萊爾給手槍裝上新的彈夾,史蒂夫則舉起兩把魯格手槍登上兩個沉重的木箱。在電梯的下落過程中,兩人就像是暗中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一句話也沒有說,一直警戒著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
史蒂夫救了她。克萊爾抱著感激的心情看著泛起一片機械潤滑油亮光的牆壁和那些不斷從眼前劃過的軌道。在切實感到自己死定了的那一瞬間,身體里奔騰不止的熱血到現在還沒有止歇。那個沒什麼壞心眼、聰明、精神有些不安定,多嘴多舌的史蒂夫?巴恩塞德幫助她遠離了死亡。
但也可能只是把她的死亡時間稍稍推遲了一些……
她不知道阿爾弗雷德究竟在想些什麼,只希望接下來再也別遇上他的「朋友」。遇上兩隻那種長有骸骨一般的臉,橡膠一般的手臂的怪物已經足夠了。能用幾處淤青和脖子的疼痛換來它們的死亡,運氣實在是好得驚人。
本以為電梯會下降到生物兵器飼養區的克萊爾在看到自己猜錯之後多少鬆了口氣。巨大的電梯停止后,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個出口。當然,她沒有幻想這道門的另一邊十分安全,但卻可以感覺到至少自己現在暫時沒有什麼危險。
「克萊爾,你看這個!」
從箱子上跳下來的史蒂夫拿著一把像是衝鋒槍的東西。匣子狀的黑色槍身看上去威力很大,還有擴展彈夾。
「在箱子的陰影里找到的。」史蒂夫十分開心地說道。他已經把金色的魯格槍插進了腰帶里,「和魯格,還有看守使用的武器一樣,都是九毫米口徑。那麼,把這個給你。」
他從畫有迷彩紋樣的褲子里取出三個M93R的彈夾:「我在從停泊地點回來的路上搜了兩、三個看守。我本來很喜歡魯格,不過現在……」他舉起新找到的武器咧嘴一笑,「其他的都不需要了。這些子彈你的槍還能用。」
克萊爾高興地接過彈夾,隨後便為究竟該如何感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躊躇,不過她決定還是先試著說說看。
「史蒂夫……如果你沒來的話,我……」
「別說了。」他聳聳肩,「這下我們就扯平了。」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克萊爾真心地笑了笑。
史蒂夫也用一個微笑作為還禮。克萊爾發現他眼睛里閃爍著真正的關心,還有跟以前那種態度完全不同的誠實。在沒有決定為了他,或是為了自己接下來究竟應該怎麼辦的情況下,克萊爾繼續說道:「我以為你會在碼頭等我。」
「那兒不是真正的碼頭。」說完,兩人聊起了分頭行動之後發生的事。有水上飛機的確是一件讓人異常興奮的事,但又得跟安布雷拉對那種奇怪鑰匙的執著打交道這件事卻讓人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在那兒沒有找到鑰匙,所以才費了好大勁跑回來找你,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發現。」說完他又聳了聳肩膀,極力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後來就聽到了槍聲。你怎麼樣?有沒有遇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啊,當然,除了安布雷拉的怪物以外。」
「嗯……關於阿爾弗雷德?亞西福特這個人,你都知道些什麼?」
「只知道他和他妹妹都是完完全全的瘋子。」史蒂夫立刻回答道,「連看守都怕他——非常怕,不過因為很少聽人提起跟他有關的事,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只不過曾經聽說他連自己的助手都往醫療所送。我覺得那兒肯定有好幾個腦筋不正常的醫生。只要看到有那麼多犯人被送到醫療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就算不是天才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克萊爾不由得點點頭表示贊同:「那他妹妹呢?」
「除了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裡以外什麼都沒聽說過,沒人知道她長什麼樣。名字好像是阿萊西亞……還是亞歷山大呢,不記得了。為什麼問這個?」
克萊爾把自己遇到阿爾弗雷德、被關進那問屋子、以及找到的東西這些事大略地講給史蒂夫聽。然後留給他一些必要的時間來消化、思考這些東西。史蒂夫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然後眨了眨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心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也許,那個安布雷拉的走狗……」
「他的名字是羅德里格。」克萊爾有些生氣地糾正道。
「好好,先不管那個。」史蒂夫的聲音顯得有些焦躁,「也許那傢伙知道一些跟驗證鑰匙有關的事。他現在在哪兒?」
想得不錯。
「總比徹底搜索整個島要好得多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監獄?如果能從這兒出去的話。」
「嗯,我會處理的。」史蒂夫的語氣中沒有明顯的懷疑,「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克萊爾張開嘴,剛想提醒他不要自信心過剩.特別是與安布雷拉有關的地方都異常危險等等,但最後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史蒂夫之所以能走到這裡,或許都是因為那種信念——不承認失敗的可能性,總是保持對勝利的自信。
理論上雖然十分完美,但實施起來非常危險。克萊爾心裡想著至少自己能支援一下他。
「我們在訓練所的一樓。也就是地下的……我的……」
史蒂夫忽然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但在克萊爾開口詢問之前他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說了起來。
「這裡有鍋爐室和下水道區……我們首先去那兒。」他指著門說道。
看到只有一道門,克萊爾便決定不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句話「我就跟在你後面。」
「小心別被我落下。」史蒂夫有些不太禮貌地說完這句話后便朝那扇門走去。克萊爾閉緊嘴巴,眯起眼睛,很清楚他那張越過肩膀朝後看的臉是故意裝出了一副粗野的樣子。少女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不過後來發覺他這樣做顯得很可愛。而當史蒂夫拉開門之後,一股壞死組織的臭味讓克萊爾切實感受到兩人究竟面對的是何種情況。她趕緊把那些小小的煩惱拋開,將注意力集中到可以讓自己生存下去的事情上。
史蒂夫在槍械方面的知識只需花五秒鐘就能全部列舉出來,實在是少得可憐,但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的射擊方式是什麼。他在毫無怨言地看出最新情況其實沒什麼了不起之後,立刻就會開槍。
離開漸漸被一團團腐臭填滿的貨物電梯之後,他在離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發現了第一個目標。總共有五隻——不,置物架另一邊還有,把在地板上不停往前爬的肉塊也算進去的話,總有是五隻半。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扣動扳機,讓它發出咔鏘的金屬聲。史蒂夫在照做之後用力握緊手中的武器,不讓它從手裡跳出去。
砰、砰、砰、砰、砰……
彈跳的衝鋒槍從左往右繞了小半圈,當最後一隻喪屍那顆像瑞士乳酪般的腦袋被打飛之後,史蒂夫這才鬆開壓在扳機上的手指。一切都發生在幾秒鐘之內,快得讓人無法相信這是現實——簡直就像看見某人在咳嗽一聲那麼短的時間裡喝完了一瓶啤酒一樣。
史蒂夫在進行掃射的時候,克萊爾料理了那隻趴在地上的喪屍。隨後,當他為了誇耀自己的勝利回頭面向少女時發現她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為此小小地吃了一驚——在好好想了一下之後,他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恥。對他來說,這些喪屍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如果自己被感染的話,也希望有誰能在自己傷害別人之前了結自己的性命——比起活著的腐屍,還是早些死了的好。
不過,這些喪屍以前畢竟是人類。降臨在他們身上的遭遇,毫無疑問是極其惡劣、極其不公平的。
沒錯,就是這樣。也許他在面對喪屍時應該多抱有一份敬意——但另一方面,武器又能給人一種十分清醒的力量,讓持有者單單隻把那些生物當成是喪屍。這是一個他還沒有準備好去思考的困難問題,但現在的史蒂夫並不願把它們都看成是一群單純渴望鮮血的東西,所以他決定殺死喪屍之後至少可以在克萊爾面前不再露出笑容。
他指了指正面的某扇門之後把手指向右動了動。在按照一定方向前進這方面,他還是有一定自信的。如果他想的沒錯,兩人應該能走到訓練所前庭附近。
克萊爾點了點頭,史蒂夫則上前一步打開門,首先走了進去。那是里樓梯的最上層,下面就是鍋爐房。雖然房間里的陳舊大型機械發出了咻咻的聲音,但史蒂夫並不知道鍋爐到底長什麼樣子。在兩人面前這段樓梯和對面的樓梯之間總共有四隻喪屍在徘徊。
史蒂夫端起衝鋒槍想要射擊的時候,克萊爾從旁邊伸出一隻手阻止了他。
「看著。」說完,她把九毫米手槍對準喪屍群——而瞄準的位置卻比它們所在的地方稍遠一些……
轟隆!
三隻怪物發出咚咚的聲響倒在地上,不停冒著黑煙。它們身後一個明顯是可燃物的小型容器爆炸后飛射出不少金屬殘骸,周圍很快便瀰漫著有毒的煙霧。第四隻雖然也倒在了地上,但它的傷似乎並不嚴重。克萊爾在說話之前用一顆子彈讓它斷了氣。
「必須得節約彈藥。」少女平淡地說完后便從史蒂夫身旁經過,沿著樓梯往下走。史蒂夫跟在她身後。雖然他對此有些感嘆,不過卻像早就知道了這種事一樣,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關於女孩子,他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們都很討厭輕浮、嘮叨的男人。
史蒂夫一邊勸說自己一邊想,不管她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不過,她實在是……太厲害了。
在前面一扇門旁等著史蒂夫的克萊爾點點頭告訴同伴自己準備好了。
少女在把門打開之後,兩人同時解除了緊張狀態。克萊爾的肩膀一下子放鬆了不少,史蒂夫也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變得和平常一樣。
眼前一條黑色石頭鋪成的小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有一側十分開闊。從下方某個地方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正前方有一個狹窄的門,從大小上看像老式電梯的閘門。
「我覺得有些過於輕鬆了。」克萊爾小聲說道。
「嗯。」史蒂夫悄悄地回了一句。那個叫阿爾弗什麼的混蛋如果要搞什麼邪惡遊樂場的把戲的話,就一定是在這種地方。
兩人前進至通道中段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那是從下面那條黑色的河裡傳出來的,音域高得出奇,像是在轟鳴一般,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動物。不管那究竟是什麼,總之它讓人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從不斷有水被濺起的聲音來判斷,它好像正在漸漸地接近這裡。
雖然史蒂夫警覺地把搶舉了起來,但克萊爾卻抓著他的手臂,就像在拖拽一般拉著他往前跑。兩秒鐘之後他們便來到了電梯旁,克萊爾用力把門打開,一把將史蒂夫扔了進去。隨後她也走了進去,再用力把門關上。
「喂,不用你拉我也知道走啊。」史蒂夫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臂一邊抱怨道,明顯有些生氣。
「對不起。」克萊爾一邊把頭髮往耳朵後面捋一邊說道,此刻她的氣息十分混亂,「那個聲音我以前聽過,是一種名叫獵殺者的怪物發出來的。這是個極其糟糕的消息。在浣熊市裡也有相同的東西。」
看著一臉不安卻在勉強微笑的少女,史蒂夫突然有些想用手臂環抱著她,或是拉住她的手。不過實際上他什麼也沒做。
「討厭的記憶復活了,你明白這種感覺吧?」克萊爾說道浣熊市……那地方在幾個月前被炸毀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時間就在自己來洛克福特島之前不久。好像是那兒的警察署長乾的。
「安布雷拉跟浣熊市有什麼關係嗎?」
克萊爾雖然有些吃驚,但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後便把注意力集中到電梯的操作面板上。
「說來話長,如果能從這兒出去的話我就告訴你。那麼,去一樓嗎?」
「嗯。」史蒂夫說完后又想了想,「不,還是去二樓比較好。從庭院上方往下看就能知道對手究竟是誰了。」
「你比看起來要聰明不少嘛。」克萊爾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完這句話之後按下了按鈕,還沒等史蒂夫想出一句可以反駁的話,電梯就停了下來,克萊爾伸手把門打開。
右側一道隔離門是通往樓下的,所以兩人朝左側那條短且空曠的走廊走去。雖然那個方向只有一道門,但幸運的是,克萊爾輕輕一試,門把就被順滑地轉動了。
之後也沒什麼讓人吃驚的事。打開門可以看到一個積了不少灰塵的狹窄木質陽台,陽台下面的房子里堆滿了廢舊物品。有生鏽的軍用吉普車,又臟又舊的鐵桶和損壞的箱子。雖然怎麼看也只是個普通倉庫,但卻打著照明燈。而且就算有什麼人悄悄潛了進來,有那一大堆破銅爛鐵擋著也根本就看不見。這時,史蒂夫忽然聽到了有人拖著腳在走路的聲音。
他又往左走了兩,三步,從陽台的角落向下望去,克萊爾緊隨其後。
他們腳下的地板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
「看樣子不太結實……」克萊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啪啦啪啦的強烈破碎聲打斷,兩人混在陽台的碎片中一起往下落去。
混蛋……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史蒂夫連感到震驚的時間都沒有。落下時他身體的左側在下,左肩疼得要命,而左膝則撞到了一塊木板上。
一瞬間之後,呈金字塔形的一堆空木桶在他們身後倒塌,一陣轟隆隆的空洞聲音隨即響起——史蒂夫還聽到了喪屍們那飢餓的低吼。
「克菜爾?」史蒂夫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轉身去找喪屍和克萊爾。
倒在空桶之間的少女用手緊緊按住自己的腳踝,手槍落到了三米以外的地方。在史蒂夫仔細觀察的這段時間裡,她忽然睜大了眼睛,少年循著她的視線把頭一轉,看到一隻離群的喪屍正步伐不穩地朝她走過去……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飛到了幾百萬公里以外似的,除了獃獃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以外什麼也做不了。不管克萊爾說什麼都無法傳到凝視著感染者的史蒂夫耳朵里。看得出這隻喪屍曾經是一個高大的胖子,它的一部分內臟已經不見了。腹部裂開一個粘稠的巨大傷口,從那裡不斷滴落著讓人噁心的粘液。被鮮血完全染紅的暗色丁恤變成了更加濃郁的顏色。
除此之外,它和其他喪屍一樣有著灰色的皮膚和凹陷的眼眶,舌頭已經變得粉碎,不知是被它自己嚼爛的還是被其他喪屍吃了——嘴上也粘著不少血。
克萊爾又對喊著什麼。史蒂夫想起來了。突然浮出的鮮明記憶顯得十分生動、真實,就像重新體驗了一次似的。在他四、五歲的時候,父母第一次帶他去遊行,參加感恩節的遊行。他當時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當看到小丑們從旁邊經過時忽然因為被叫嚷的人群包圍而大聲哭了起來。理由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抬頭望向自己的父親眼睛里充滿了擔憂和慈愛。父親那句「怎麼了」非常溫柔,讓人十分愉快,史蒂夫隨即低下頭,用小手抱著父親的脖子。雖然還是在哭,但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只要還在父親的懷抱之中,就不會遇到任何壞事……
「史蒂夫!」
克萊爾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喪屍眼看就要朝少女壓過去,灰色的手指已經牢牢抓住了對方的背心,她正拼盡全力不讓那張滴著混濁鮮血的嘴朝自己靠近。
「爸爸——!」
史蒂夫大叫著開火了。猛烈飛出的子彈切裂了他父親的臉和身體,讓他漸漸遠離克萊爾。少年還在繼續射擊,還在繼續大叫——直到父親不動不動地躺倒在地上,槍聲也隨即停下,只能聽到乾澀的咔鏘咔鏘聲為止。
隨後克萊爾碰了碰他的肩膀,讓為了父親而哭泣不止的史蒂夫不再面對剛才那個方向。
兩人稍稍坐了一會兒。終於能夠開口說話的史蒂夫用雙手緊緊抱住膝蓋,低著頭開始對她說在安布雷拉開卡車的父親因為被懷疑想從研究所里偷走某種藥劑的製作方法而被捕,母親則在自己家裡被三名安布雷拉的士兵開槍打傷,當史蒂夫從學校回來時,倒在起居室地板上的母親渾身鮮血,顯然活不了多久了。一個三人小隊將他和母親從家裡帶出來,連同史蒂夫的父親一起帶到洛克福特島。
「我以為爸爸在空襲時就已經死了……」史蒂夫目光閃爍地說道,「他一向很嚴厲,我的確是這麼認為的。眼裡一直只有媽媽一個人。那個樣子……但是,我不希望他死,真的,我……我很喜歡他……」
或許是因為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了吧,史蒂夫又開始哭了起來。連克萊爾伸出手抱住了他都沒有注意到,陷入一種彷彿要將自己拖入死亡深淵的極致悲傷之中。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必須得重新站起來,和克萊爾一起去找鑰匙,一起乘飛機離開這裡。但此刻他並不認為那是最重要的事。
克萊爾一直沒有說話,就那樣抱著史蒂夫聽他訴說,但最終還是站起身,告訴少年她很快就回來,讓他在出發前一個人待會兒。沒關係,這樣也好。史蒂夫的確想一個人靜一靜。另外,他似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身體重得驚人,一點兒也動不了。
克萊爾走了。史蒂夫坐在原地,決定儘快跟她一起去找驗證鑰匙,只要身體的顫抖一停,立刻就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