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U.B.C.S在下午的晚些時分到達了浣熊市。卡羅斯在確認了時間是一六五零之後便做好準備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降落,戰前準備會上曾提到這附近好像有安布雷拉的地下設施。
卡羅斯站在分隊的隊列之中,肩上掛著一把衝鋒槍,和大家一起等待希拉米發出可以開門的訊號——此刻他已經把降落用的繩索掛在了鐵鉤上。卡羅斯前面是A分隊的戰友蘭迪?托馬斯,蘭迪把頭轉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把一隻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展開,讓手看起來就像一把槍一樣。卡羅斯微微一笑之後,輕輕給了蘭迪的肚子一拳。雖然這只是個傻乎乎的玩笑,但當隊長把艙門打開,好幾台直升機的轟鳴聲一下子湧進機艙時,剛才的舉動多少緩解了卡羅斯的緊張。
兩人一組的隊員們依靠固定在飛機內的雙重繩索快速往地面滑落。卡羅斯走近艙門,在陣陣烈風中俯視著降落地點。已經開始偏斜的午後陽光讓直升機投下長長的黑影,而降到地面上的另外一支小隊正以分隊為單位在整隊。
下一個就該他了。
蘭迪跳離開後過了一秒鐘,卡羅斯也跟著跳了出去,前零點幾秒的自由落體讓他感覺自己的胃就像被擠到了胸部似的,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異常模糊。雙腳接觸到地面之後他趕緊解開繩索,快速朝希拉米站立的地方跑去。
幾分鐘之後,所有人降落完畢。四架運輸機組成一個機群朝西邊飛去,啪嗒啪嗒的噪音越來越小,隊員們周圍被吹起的塵埃也漸漸回落到地面上。看到小隊長以及各個分隊長按從支部出發前制定的計劃為隊員們指示路線和下達命令,卡羅斯不禁感到越來越緊張。
當直升機的影子變成幾個小點消失在天邊后,卡羅斯終於可以聽清楚周圍的聲音了,可突如其來的寂靜卻把他嚇了一大跳。雖說這裡是城市的邊緣,但汽車的聲響以及其他聲音竟完全沒有。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卡羅斯還是第一次置身這種環境之中,同時發現原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D小隊的指揮官米歇爾?維克多和另外兩支分隊的隊長——克萊恩以及不討人喜歡的俄國人——靜靜地站在一起。A、B、C小隊的指揮官發出指令后,各個分隊利落而又安靜地出發了。可即便如此,在極其幽靜的環境之中,他們的聲音還是顯得非常大。卡羅斯在幾張漸漸遠去的臉上看到了隱隱的不安,同時很清楚他自己的表情一定也跟那些人一樣。之所以會如此安靜是因為居民們得病之後都待在家裡閉門不出還是都躲了起來?可即便如此,這種稱得上異樣的安靜給人的感覺始終不太好。
「小分隊,成兩列排好!」希拉米喊出口令時的聲音沒有任何奇特之處。卡羅斯很快將那些奇怪的想法從腦海里趕走,小跑著趕到分隊排頭的位置去。
和準備會上所說的一樣,所有人向西,進入浣熊市的中心部位。為了覆蓋儘可能廣的範圍,所以整支小隊要散開。半徑九十米的圓形範圍內只有他們所屬的A分隊,那支三十人的隊伍快速搜索的地方和U.B.C.S支部的所在地很像,也是一個工業區。那塊垃圾遍地的荒廢地區雜草叢生,還有幾個被柵欄包圍在中間的倉庫。
卡羅斯皺了皺眉頭,不經意發出「嘔」的聲音。因為從他面前一隻裝魚的口袋裡發出了糞便一般的氣味。
蘭迪趕緊向後退了兩、三步,然後與卡羅斯保持一定距離問道:「夥計,你剛才說什麼?」「我說這裡很臭。」卡羅斯小聲回答,「你不這麼認為嗎?」
蘭迪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剛才放了個屁。」
「別開玩笑了,你這卡布隆(譯註:西班牙語中「混蛋」的意思)。」卡羅斯咧嘴一笑,「也就是『好人』的意思。」
蘭迪聽完也笑了笑:「哦,是嗎?那麼……」
「閉上嘴!後面的人不許說話!」
希拉米開口制止了兩人,抬起一隻手讓隊員們保持安靜。此時卡羅斯隱隱聽到另外一支分隊似乎在北面約一、兩個街區以外的地方踏上了公路,他們的皮靴發出響亮的聲音。可一瞬間之後,另一種奇怪的聲響緊接著便傳進了眾人的耳朵。
從前方某處傳來嗚咽一般的聲音。起初十分細微,接著便越來越明顯,那些低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住院患者跑到大街上來的情景。同時,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揮之不去的惡臭也越發明顯了——卡羅斯感覺好像之前在哪兒聞過這種氣味。
「這、這是……」低聲嘟囔的蘭迪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而卡羅斯也很快明白那股氣味究竟時什麼了。
這不可能。
那是人類的身體因為陽光的照射而腐爛變質后發散出來的氣味,也是死亡的氣味。儘管這對卡羅斯來說並不陌生,但他從沒遇到過在如此寬廣的範圍內飄浮著如此濃烈的屍臭。米奇?希拉米在隊員面前放下那隻剛才還自信滿滿的手,眼裡轉而開始浮現出強烈的畏懼色彩。痛苦掙扎的人群口中那毫無意義的呻吟越來越響。希拉米張大嘴巴想要說些什麼。
這個時候,臨近的其他分隊開槍了,自動步槍子彈爆炸時的聲音一下子便刺破了午後的空氣。而卡洛斯的耳朵還聽到了人類的慘叫。
「整隊!整隊!」希拉米高高舉起兩隻手大叫起來。在子彈爆炸聲此起彼伏的現在,他的聲音顯得十分微弱。
五人排頭,五人殿後的一列縱隊很快便排好了。進入戰鬥位置的卡羅斯忽然感覺自己喉嚨乾渴,手心也出了不少汗。正北方的槍聲越來越稀疏,最後終於被其他聲音掩蓋,不過那股惡臭的確愈發濃烈了。更讓人感到不安的是,除了近處的槍聲以外,從另一邊還隱隱傳來一陣咔噠咔噠的聲音,雖然很細微,但那無疑是槍聲。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U.B.C.S的全體隊員好像都加入了戰團之中。
卡羅斯將衝鋒槍的槍口對準自己身體的正面,反覆觀察著眼前這條沒有一絲活人氣息的大道和前方約三個街區以外的T字形路口。彈夾里有三十發子彈的M16步槍是很可靠的武器,但他還是有些害怕。害怕那未知的威脅。
為什麼還在開槍?為什麼要開那麼多槍?到底是什麼東西?
一個人影忽然躍入卡羅斯的視野之中。那人彎曲著身體從兩個街區以外的建築物陰影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第二個則出現在街道另一邊,後面跟著第三個、第四個。當他回過神的時候,這條大道上至少已經有了十幾個人,他們的動作都很遲緩,目標一致地朝著卡羅斯等人走來。光從腳步來看,這些人就像醉漢一樣。
「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那樣走路?」
聲音來源是站在卡羅斯旁邊的奧爾森,他正盯著小分隊來時的方向。
卡羅斯不禁也回頭看了看,發現約十個人不知從哪兒突然鑽了出來,正慢吞吞地朝他們靠近。這個時候北面的槍聲已經停止,斷斷續續的幾聲槍響似乎很快就要斷絕。
卡羅斯重新把頭轉向前方,同時因為自己的眼睛以及耳朵捕捉到的東西而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那些人已經接近到能夠分辨出衣著以及相貌的程度,發出的吼聲也清楚地震顫著卡羅斯的鼓膜。他們沾血的衣服顯得支離破碎,其中幾個人還露出了大塊皮膚。蒼白的臉上滿是血跡,看不清眼睛的樣子。有幾個舉起雙手直直地向前伸,彷彿隔著一個街區的距離就想要捉住這些士兵一般。這副樣子真是慘不忍睹——手上,腿上儘是傷痕,皮膚和肌肉都被取走了好大一塊,身體因為腐爛的程度太過嚴重而顯得有些腫脹,甚至滲出了不少體液。
卡羅斯想起了之前看過的幾部電影,這些並不是什麼病人,而是會走路的死人——喪屍。在幾秒鐘的時間裡,他就只是呆立在原地,直愣愣地盯著那些搖搖晃晃向自己靠來的喪屍。他不認為這是現實。同時大腦在極速轉動,想要儘快處理眼睛捕捉到的訊息,也想起了特蘭特口中那些跟「痛苦經歷」有關的辭彙。
「開、開槍!射擊!」希拉米的吼聲對卡羅斯來說就像從遠處傳來的呼喚一般。命令下達后,卡羅斯前後很快便響起了自動步槍的怒吼,這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現實之中,瞄準一個身穿破爛睡衣的肥胖男子腹部扣動了扳機。
三發子彈瞬間沒人他的肚子之中,同時其他人發射的彈丸也打在了那肥大的肚子上,總共至少有九發。噴涌而出的黑色血液一下子便沁入他的褲子里。男子晃了晃身子,但並沒有倒下。或許是被自己鮮血的氣味刺激了吧,反而以更加凌厲的氣勢朝卡羅斯等人衝去。
雖然有幾隻喪屍被擊倒,但即便如此他們仍用手指死死扣住瀝青馬路,拖著殘破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朝獵物爬去。
頭,要朝頭射擊。在電影里朝身體其他部位開槍根本就沒用。
最接近的喪屍離他們大約只有六米遠,那是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除了從緊貼著腦袋的頭髮下面不時反射出頭蓋骨的亮光以外,身體沒有任何缺失。卡羅斯瞄準突出的顱骨開了槍,看到倒下的女子沒有再動彈后著實鬆了一口氣。
「大家瞄準腦袋……」卡羅斯剛叫出聲,希拉米便用一聲慘叫打斷了他。這個隊列已經四分五裂,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恐怖開始在所有人心裡蔓延。
——怎、怎麼可能……,
剛才在他們背後的喪屍襲擊了整支小隊。
B分隊中之所以只有尼古拉和威爾斯波斯基活下來,是因為他倆都是卑鄙無恥的小人。尼古拉在喪屍們逼近的時候一把將布萊德?馬蒂斯推到怪物懷裡,為自己的逃走爭取到了珍貴的幾秒鐘。而威爾斯波斯基居然朝前來救助自己的李的左腿開了一槍,將他變成近處幾隻感染者的食物后逃之天天。
他們離開其他隊員被殺死的地方,前進了約兩個街區,來到一家百貨公司的安全梯附近。在兩人攀爬生鏽樓梯的途中,狂亂的槍聲不時響起,士兵們臨死時發出的呻吟越來越微弱,最後被飢餓怪獸們的吼叫完全掩蓋。
尼古拉一邊向上爬一邊在腦海里慎重地挑選著接下來的行動路線。和他預想的一樣,喬?威爾斯波斯基活了下來。如果只能有一個人能活下去的話,喬為了生存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做任何事。他就和浣熊市的情況一樣危險——不,比尼古拉想像得要危險得多。決不能把自己的後背對著這個男人。
另外,如果被包圍的話,需要有人犧牲來幫助我逃走。
到達屋頂的時候,尼古拉不禁皺了皺眉頭。喬正從約三層樓高的地方向下看,觀察四周的情況。儘管很遺憾,但「犧牲者」是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奇怪。準確地說,威爾斯波斯基並不是馬蒂斯和李那樣的愚蠢好人,想先下手為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喪屍。」緊握著步槍的威爾斯波斯基低聲說道。尼古拉站在他身旁看了看他的眼神,意識到這裡是B分隊最後的抵抗地點。被咬碎的屍體散亂地分佈在街道上,怪物們正貪婪地啃食著。尼古拉無法抑制心中的失望。隊員們根本沒有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在幾分鐘之內就全都被幹掉了。
「長官,有什麼計劃嗎?」
這真是顯而易見的譏諷。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都混雜著趣味和厭倦,看來喬也看見他對馬蒂斯做了些什麼。尼古拉一邊搖頭一邊嘆了口氣,握著M16的手也沒有再用力。這樣一來,他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我不知道。」尼古拉小聲說道。而當威爾斯波斯基轉身面對剛才他們戰鬥過的地方時,尼古拉迅速抬起突擊步槍並扣動扳機。
三發子彈全部命中喬的腹部,他那健壯的身體很快便倒在了水泥地板上。尼古拉重新握了握槍,將槍口對準喬那因為驚愕而張大的眼睛。因為大意而犯下致命錯誤的悔恨剛在喬那張泛紅的臉上閃過,尼古拉便又開槍了。
他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裡解決了一切,空蕩蕩的樓頂此刻只剩下了尼古拉一個人。俯視著那具還在流血的屍體,他在腦海里思考著這究竟是為什麼——雖然並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但為什麼自己在開槍的那一瞬間連絲毫的負罪感都沒有呢?「反社會人格障礙者」這個詞或許很適合吧……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把其他人看得這麼壞。如果說「感同身受」是一種比較人道的行為的話,那麼無法與他人共鳴看來就是一件罪惡的事。
但我覺得無所謂。不管其他人怎麼想,我只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為什麼這樣的性格會讓人害怕?
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自制力的人,其訣竅就在於「自製心」上。當他決定離開祖國之後,不到一年便再也沒有想過於俄語有關的任何事。成為傭兵后,他曾為了精通武器而通宵達旦地不斷訓練,還以最強的士兵為對手進行野外訓練。不管對手有多麼兇殘,最後勝利的總是尼古拉。
因為沒有絲毫良心,所以才能從眾多束縛中解脫出來。這就是我最強大的地方?
威爾斯波斯基的屍體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厭倦深思的尼古拉抬手看了看錶。雖然太陽位置並不算低,但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如果想拿到所有需要的東西離開浣熊市的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得找台筆記本電腦將昨晚製作的地圖和人名都輸入進去。在浣熊市的警署大樓里應該有一位把自己關在那裡並等待著他前去的人。不過,在那個區域里行動時要特別小心。公司在某個時刻應該會將兩名新的追蹤者空投到那裡去。其中一隻被設定為前去尋找特定的化學藥品樣本,警署附近就有一個安布雷拉的研究所。而另一隻則是相關技術進一步進化的產物,負責消滅那些留在市內的S.T.A.R.S成員。而S.T.A.R.S的辦公室就在浣熊市警署里,只要不接近那裡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哪怕傳聞只有一半是正確的,無論是哪個系列的暴君,如果介入那隻怪物與獵物之間的任何事……光是想想其結果都足以讓人不寒而慄。聰明的安布雷拉會最大限度地利用浣熊市目前的狀況,為將來做好準備。如果投入了新型的暴君,那麼肯定會順便進行數據收集工作。他們的辦事效率的確令人佩服。
聽到新的槍聲之後,尼古拉條件反射一般地往屋頂中心退了幾步。同時看到有兩名隊員從腳下跑了過去。其中一個受了傷,右腳踝皮開肉綻,鮮血灑了一地,他把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雖然尼古拉不認識受傷的人,但另一名男子是拉丁美洲人,也就是那個在直升機里盯著尼古拉看了好一會兒的人。
他站在高處目送蹣跚的兩人漸漸遠去,然後微微一笑。就算有活下來的士兵,但最後的命運都肯定與那個被感染者咬傷的人一樣。
當然,那位拉丁美洲的人也一樣。看到同伴發作之後,他會怎麼做?開始變化之後呢?
或許,即便不知所措也會因為名譽而救助他吧,那就將會是他倆破滅的開始。那兩個人看來已經死了。想清楚那兩人的命運之後,尼古拉轉了個身,準備去拿走威爾斯波斯基的子彈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