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鬼
我一轉身,見萬年不出房門的小鬼,開了門,又從門縫裡往外看。
這小鬼深居簡出,我印象中他還真沒和苟富貴見過,我奇怪地問道:「你見過?」
「面熟。」苟富貴摸著肚子,看看我,再看看那小孩,恍然大悟,「他是你的死兒子吧?」
我險些一口血水噴出來,說:「這事可不能亂說,而且你們說話怎麼都那麼不中聽啊?」
苟富貴說:「你們長得很像嘛,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倆耳朵倆眉毛倆眼睛。頭髮底下是眉毛眉毛下面是眼睛鼻子在眼睛中間的下面嘴巴在鼻子下面。」
你和李伯通是親戚是不是。
「雷鋒同志,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這鬼不能隨便養,地府鬼口普查不好做,你趕快給他辦戶口吧,」苟富貴說,「看咱們這麼熟,我可以給你優惠嘛!這樣吧,辦戶口的手續費我給你打八折。」
這也能打折?我說:「得了吧,之前有人改命改了那麼多次你們也沒發現,普查也沒用。」
「雷鋒同志,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要支持我們的工作嘛。」苟富貴又看著小鬼,摸著下巴道,「面熟啊……面熟……」
我心裡忽然靈光一閃,難道苟富貴知道這小孩的事情?馬上問道:「你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
苟富貴仔細端詳那小鬼,旁邊的勿相忘伸頭看了一眼,問道:「領導,前一陣子不是有個鬼在尋人嗎?拿了個畫像給我們看,就是這個小孩,不過畫像上他穿著古代的衣服,髮型也不同,所以看起來不太一樣。」
「對,對。」苟富貴連連點頭,道,「就是他!」
「找他?」我問,「什麼樣的鬼在找他?」
「很高的一個鬼,瘦得皮包骨頭。」勿相忘說,「穿著件破爛的褂子,眼睛凸起,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聽了他的話,那小鬼臉色大變,瑟瑟發抖。
「我們還跟蹤了那個人一段路。」苟富貴說,「他手裡玩著三個骰子,我們懷疑他聚眾賭博。雖然地府對賭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我們身為楊明村的鬼差,就要以身作則嚴格管理!堅決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內。」
賭博!一聽到這話,我便已察覺到他們說的那人和屋裡的小鬼有什麼關係了:那鬼就是當初養小鬼的那個賭徒!
我連忙問:「那他到了哪裡?」
「他進了城,市裡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勿相忘說,「我們就沒追了。」
「看來那鬼是來找他的。」李伯通拂塵一甩,指著小鬼道,「難道是你的仇家?」
那小鬼一反平常的冷靜,表情驚慌,蹲在地上抱著頭,張著嘴「啊……啊……」地叫著,想來是想到了原來的事。
雲美從樓上跑下來,抱著小鬼道:「不怕,不怕,有我們在,沒人能欺負你。」
弔死鬼也道:「要素有倫欺負你,偶就拿舌頭抽他!」
那賭徒竟然到現在還沒有投胎,而且看樣子還一直在找這小鬼。
「那人是壞人?」苟富貴走過去,拍著小鬼的腦袋道,「不要害怕,小朋友,我們警察叔叔可以保護你。」
那小鬼「啊」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已經平靜下來了。
「密斯特馬。」男人頭飄出來對我說,「歐德密斯特馬和我說過,之前那個賭徒也來這裡找過,但是小鬼待的屋被施了咒法,他找不到。」
怪不得那小鬼一直不願意出來,原來是在躲那個賭徒。
這幾百年都躲過了,這次應該也沒什麼大礙。
「你們聊夠了沒,」貔貅不耐煩地道,「這個鬼到底該怎麼辦?」
我這才想起貔貅爪子下還壓著吳祥,現在那鬼正在哭:「我死得好慘啊!老婆兒子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死了也沒辦法保護你們!」
得,還是先處理這邊吧。
我說:「別哭了別哭了,明天我帶你進城,去找那個王剛說說理去。」
雲美問:「你說要找王剛,可是你知道他住在哪裡么?」
我說:「這還不容易。」然後轉身問苟富貴,「你們能搞到那人的住址不?」
「正好是辦公時間,我可以聯繫管轄市裡的鬼差問問。」苟富貴嚴肅地看著我,「不過雷鋒同志,地址給你了,你們不能惹出什麼事。」
惹不惹事不是我說的算,得看天機造化。
「呦,好熱鬧啊。」隨著嫵媚的聲音,三娘笑著走進來,「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都在這裡?」
她雖然笑容滿面,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現在正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因為她手中握著李伯通做替身的那個小木人,攥得死緊。我連忙轉頭看,李伯通已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傢伙逃跑的功力倒是練得出神入化。
「這不是三娘嗎,這麼晚還出去啊?」勿相忘和三娘打招呼,苟富貴說:「這麼晚就不要出去了嘛,不安全。」
三娘笑道:「不勞差哥掛心,我沒有事。」
「我不是擔心你。」苟富貴說,「我是擔心村裡的鬼,那些都是些普通鬼,打不過你,你半夜出去他們很危險的嘛!」
三娘不理會他們,走到我身邊問:「小馬哥,咱家剛才來客人了?」
「那不是么?」我明知道她問的是李伯通,卻故意指著吳祥說,「這混蛋把咱門給卸了。」
雲美問:「三娘,你不高興?」
三娘嫵媚一笑:「我高興得很。」攥著小木人的手一動,咯噔一聲,小木人的頭就斷了,在地上滾了幾骨碌,停在我腳下。
然後三娘笑意盈盈地說:「小馬哥,你們先聊,我累了,先回去休息。」說完她搖曳生姿地走回屋裡。
「what?」男人頭說,「threemother在生什麼氣?」
「……」我說,「你還是使中文吧。」
怪不得三娘生氣,李伯通收了她弟弟,還逃了好幾次,追半天發現追的是替身,是我我也想揍李伯通。
臨到早上,苟富貴把王剛的地址送來了。
考慮到對方是個見過大世面的高官,我一個人肯定在氣勢上壓不住他,於是我就把小二樓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雷迪嘎嘎帶上了。
正準備出門,雲美問:「咱們家的門怎麼辦?」
於是我和雷迪嘎嘎就合力把門板安上去了。
雷迪嘎嘎憂心忡忡:「這門都破了,再裝上會有小偷。」
我說:「不用擔心,肯定不會!」
吳祥屍體還直直地插門上呢,這比防盜門都管用。
吳祥一路上哭哭啼啼:「我怎麼這麼倒霉,人死了,老婆孩子被人欺負,房子要被人搶,屍體還插在門上。」
你想哭我還想哭呢,我好好一個門板被你搞成啥樣了!
等到了市內,我找了個站點多的地方下車,去看公交牌,正比對苟富貴給我的地址,雷迪嘎嘎忽然用手指戳我,神秘地說:「看那邊!看!看!」
旁邊是計程車站點,站著幾個人等著打車,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高瘦的男人的側臉。這男人穿著打扮並沒有多古怪,可是我一看到他就覺得有點古怪。
像是察覺到我在看他,那男人轉過頭,他的臉比較長,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有點往外凸,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兩個字——賭徒!
我問:「能抓住他不?」
「不用。」雷迪嘎嘎揮著手說,「他們肯定成功不了。」
我說:「安全起見,還是想辦法抓住他。」
「哦。」雷迪嘎嘎應了一聲,忽然指著那人大喊道,「有小偷!」
我沒想到他忽然喊了這麼一句,轉頭去看,只見那瘦高的人旁邊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人的手已經塞進了那個瘦高個的衣兜里。
旁邊的人紛紛向他們看去。
我一下子明白雷迪嘎嘎剛才不是看到賭徒,而是看到有人偷錢才和我說。
一般的鬼,普通人連看都看不見,更別提偷錢了。我們找的賭徒是鬼,那瘦高個卻有形體。
外貌特徵像,但是這傢伙應該不是賭徒。
瘦高個茫然地看向我們這邊,又看看那個小偷,呵呵呵地笑了,說:「別摸了,我自己都摸不出來錢。」他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非常嘶啞。
小偷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手一松想跑,被瘦高個一把抓住了。那小偷眼珠一轉,從懷裡掏出一把刀,用力地戳向瘦高個的腹部!
瘦高個身體一僵,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卻依然沒有撒手。
「啊!啊!」圍觀群眾驚慌地喊道,「小偷捅人啦!」
「殺人啦!」
不遠處正好開來一輛警車,警察下車走過來,問:「怎麼了?」
「殺人啦!小偷殺人啦!」一個捲髮的大姐手舞足蹈地叫道。
警察馬上向瘦高個跑過去,問:「怎麼回事?」
「呵呵呵呵……」出乎所有人意料,瘦高個竟然再次發出了嘶啞的笑聲,抬起頭對警察說,「沒事。」然後拉著那小偷拿刀的手道,「他沒捅中我。」
那刀泛著寒光,一絲血跡都沒有。
「哦——」圍觀群眾皆鬆了口氣。雷迪嘎嘎對我說:「你看,我就說他們肯定成功不了。」
被他抓著的小偷眼都看直了,奇怪地說:「我明明感覺捅中了……」
警察同志看看小偷,又看看瘦高個,很嚴肅地問:「他偷你東西是吧?」
雷迪嘎嘎舉手喊:「是。」
瘦高個看了我們一眼,又呵呵呵呵地笑起來:「不,我們是朋友。」他把兜翻起來,「你看,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他沒有什麼可以偷的。」他邊說邊伸手搭上小偷的肩膀,「我們在打賭,鬧著玩,對吧?」
這瘦高個明顯是被偷的一方,這會兒倒反過來幫小偷說話,不要說我們這群圍觀的,連小偷都愣住了,張嘴張了半邊,然後才晃過神來,連連點頭:「對、對!」
旁邊幾個人看起來是小偷的同夥,也紛紛搭腔:「我們鬧著玩呢。」
警察還在懷疑地看著他們。瘦高個略微抬高了聲音,對那小偷說:「我的賭局,你接受嗎?」
一聽到他說到賭,我心裡咯噔一聲,怎麼看怎麼覺得瘦高個怎麼不對勁。他神態自然,不像是被逼著說這話的,現在輿論又站在他這裡,他沒理由幫小偷說話。
而且他所說的「賭局」……
可看那瘦高個站在人群里,周圍的人都能看到,怎麼也不像是個鬼。
小偷現在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礙於警察在場,那瘦高個說啥他都得答應,連忙說道:「那當然,咱們是兄弟嘛。」
警察現在肯定覺得這些人不對,可是當事都說沒問題自己也不能做啥,皺著眉問:「真沒事?」
「呵呵呵呵。」瘦高個笑的很滿足,說,「沒事。」
警察又看了看他們,這才回到警車走了。
「得,今天欠您一個人情,算我交個朋友,你夠義氣!」小偷見警察走了,沖瘦高個點點頭也想走,卻被瘦高個拉住:「哎?不是說好要賭了嗎?」
「啊?」小偷問,「賭什麼?」
瘦高個不說話,看向我和雷迪嘎嘎。旁邊那小偷馬上會意,凶道:「看什麼看,好看嗎?」
我馬上和其他圍觀群眾一起轉過頭,雷迪嘎嘎還傻乎乎地說:「好看。」我一把把他腦袋橫過來:「什麼審美觀,別看了別看了!看這邊,我比他好看多了。」說完自己拿眼角去瞟,只見那瘦高個眼睛發光,正和小偷說什麼,說到一半,又看向我們這邊,像是知道我在看他。
這人感覺還真敏銳。
我馬上收回目光。
貔貅說:「你要小心那個人。」
不用貔貅提醒,我也看出來那瘦高個不對勁兒。
體型特徵和賭徒一模一樣,說話也一口一個賭字,唯一的不同是賭徒已經死了上百年,前一陣苟富貴他們見到的賭徒是個鬼,而面前這人是活的。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沒人能看到站在我們身邊的吳祥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個瘦高個。
這一個不同點就能推翻前面所有的相同點。
瘦高個和小偷說完話,坐上計程車走了。
這時候經過王剛家小區的公交車來了,車子一停,門正好在我前面,我轉身招呼雷迪嘎嘎:「雷迪……」
大家都知道,擠公車是我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一種運動方式,所以在車停住,我轉身叫出前兩個字的那一剎那,我就看見後面的人群洶湧而來。據吳祥所稱,我後面那兩聲「嘎——嘎——」喊得分外悠長,後面有個老太太說:「作孽呦,看把人家小夥子擠成什麼樣了,叫得跟唐老鴨一樣。」
我一步都沒挪,腳不著地就被人群給帶上了車,雷迪嘎嘎在人群後面看著我著急,想往裡擠又被人推出來。
都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現在才感覺到個人的力量在群眾擠車的力量中是多麼的渺小且不值一提。
轉眼間我就被擠上了車,趕快找位置坐著透過車窗往外看,這雷迪嘎嘎腦子傻要是跟不上車那肯定就得走丟了。
我正想著呢,就看見幾個人以雷霆之勢將雷迪嘎嘎推進了上車的人群之中,一邊推一邊擠。
吳祥說:「這不是那幾個小偷么?」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果然是那幾個小偷,幾個人湊作堆將雷迪嘎嘎擠住,左右兩個一邊往上擠一邊推雷迪嘎嘎的胳膊,後面那個就順著將手塞到雷迪嘎嘎兜里,摸出一個紅布錢包。
他們竟然偷雷迪嘎嘎東西!
錢包到了手,那幾個人馬上從人群中撤退,雷迪嘎嘎被人群擠上了車,氣喘吁吁地來到我身邊。
小偷拿著錢包在下面沖我們樂:「那男的還跟我們打賭我們偷不到這傻子的錢,這不是偷到了嘛。」
另一個說:「他說贏了讓我們到哪裡去找他來著?」
「朝陽小區。」
看他們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就來氣,轉頭跟雷迪嘎嘎說:「你咋不小心點呢,裡面有多少錢?」
「那裡面沒錢。」雷迪嘎嘎說,「錢不是全被你拿去給我積德做好事了么?」說完,雷迪嘎嘎「嘿嘿嘿」一笑,一攤手,手裡竟然握著三個錢包,「他們拿一個,我拿三個,我比較划算。」
車窗外的仨小偷看見錢包,變了臉色,連忙掏自己口袋,肯定是啥也沒掏出來。
這是賊遇見賊祖宗,不知道誰偷誰,我一下子樂了,沖著車窗外喊:「還賭什麼吶,賭輸了!」
為首的那個小偷馬上打開雷迪嘎嘎的錢包看,裡面一毛錢都沒有。
另外幾個小偷氣得要過來砸車門,司機哪能讓他們如願,馬上關門開車。
我正在得意,貔貅忽然道:「那人情況不對!」
我一愣,下意識去看為首的小偷,只見他睜大眼睛,渾身抽搐,「嘭」的一聲倒下去。
「啊!」人群中發出陣陣尖叫。
小偷身上飄出一縷白煙,仔細一看,竟然是他的魂魄,那魂魄奮力往自己身體里鑽。可是似乎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扯著小偷的魂魄,將他的魂魄硬生生地拉出來!
我再想仔細看,公交車卻開遠了,只能看見那魂魄聚成一個白點,向天空飛去。
「人死都是這種狀況?」我問。
「怎麼可能?」貔貅道,「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
我心中一凜:「那個瘦高個兒?」我馬上問雷迪嘎嘎,「他們剛才說瘦高個去哪裡來著?」
雷迪嘎嘎說:「朝陽小區。」
「這不是咱們要去的地方嗎?」吳祥說,「王剛他們家就住在那裡。」
那瘦高個的目的地也是王剛家?
我喊道:「司機,開快點!」
司機很淡定地說:「公交車沒有變速服務,同志你還是去坐計程車吧。」
我掏了下兜,大票子都放在家,兜里就二十塊錢,打車肯定不夠。
公交車走走停停還為了站點繞圈子,肯定比不上他坐的出租。等我們到朝陽小區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了。我下了車就往小區跑。王剛家是一樓,我剛跑到樓門口,卻見裡面慢悠悠地走出一個人。
吳祥說:「這個人果然是來這裡!」
那人又瘦又高,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看起來像個竹竿,正是那個瘦高個!
這傢伙一邊走一邊呵呵呵呵地笑,手裡還玩著三個骰子。
我馬上嚴陣以待,閃身躲到雷迪嘎嘎身後。誰知雷迪嘎嘎動作比我還快,馬上就蹲下拿手指在地上畫畫,把我暴露在敵人目光之下。
路過的居民見到我們這架勢,全都停止了腳步。
瘦高個把骰子往天上一扔,然後手在腦袋邊一揮,他的手指之間,竟然穩穩地夾住了那三個骰子!
雷迪嘎嘎連忙跑過去看,看完之後「哎呦」了一聲,跑了出來,跟我說:「你看他的骰子外面的點!」
我這才注意到,那骰子對外的那一面,從左到右的點數依次是一二三!
瘦高個再次發出呵呵呵呵呵的笑聲,並不說話,自負地盯著我。
這是明目張胆的挑釁!
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能被他佔了上風,手往天上一甩,只見幾張紅色的毛主席頭像緩緩下降,圍觀的居民連忙上去瘋搶,搶完了一鬨而散。
瘦高個奇怪地看著我,不屑地嘲笑道:「你這是在顯示你財大氣粗?」
「那不是,」我樂呵呵地說:「這錢是你的,我不心疼。」而且我就撒了幾張,大頭還留在我兜里。
瘦高個一摸口袋,臉色大變:「你什麼時候偷走的?」然後又看向雷迪嘎嘎,「你……」
「不客氣不客氣。」雷迪嘎嘎在旁邊嘿嘿嘿嘿地笑,「這叫積陽德,要不然你死了要下地獄的。」
我正向雷迪嘎嘎豎大拇指,忽然聽見樓裡面一聲尖叫,然後有人喊:「來人啊!出事啦!」
我心裡一凜,連忙衝進去看,只見一樓有一戶的門開著,外面站著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媽在尖叫。
屋子裡面,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那兩人神情痛苦地抓著胸口抽搐。
「那個男的!」吳祥指著年輕的那個喊道,「就是打死我的那個!」
看來這兩個就是王剛父子了。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抽搐兩下,不動了。魂魄慢慢浮出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牽扯著一樣,被硬抓出體外,然後「嗖」地從我們身邊飛過。
我連忙跟了出去,只見兩道魂魄箭一般地鑽進瘦高個手中的骰子里!
果然是這個人搞的鬼!我低吼一聲:「貔貅!」
一道亮光閃過,貔貅從玉墜里躍出,對著瘦高個發出震懾的吼聲。
「呵呵呵。」瘦高個笑道,「不要那麼激動嘛,願賭服輸,他們和我賭輸了,自然要付出代價。」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這不是殺人,是賭博。」瘦高個強調道,「我和誰賭都無所謂。」他指著吳祥說,「但是蓋房子那塊地本來就有問題,他們又打死了人把事情鬧大,查起來牽扯到的人太多。所以有人想要他的命,出錢讓我和他賭。有人出錢又可以賭,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原來是有人想要讓王剛父子做替罪羔羊湮滅證據。可是這瘦高個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
吳祥獃獃地說:「那……我這就算報仇了?那我家的房子還用不用拆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瘦高個走到我面前,「幫我跟你家的那個沒舌頭的小鬼說一聲,幾百年沒見了,我很想他。」他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收起手上的骰子道,「終於找到他在哪了,過幾天我就去接他。」
過幾天就去接小鬼?這瘦高個果然是那個賭徒!
瘦高個說完這話,轉身走出樓,我們幾個連忙追去,出門卻再看不到賭徒的身影。
回到小二樓,我馬上把所有成員召集到我的屋裡開會,又用狗哨叫來苟富貴勿相忘,然後把這件事詳細一說,在場所有鬼怪都吃了一驚。
「這不對嘛。」苟富貴說,「前陣子我們見到他時他還沒有實體,現在怎麼有了形體?」
我說:「是不是你們地府搞腐敗,有人收錢讓他起死回生了?」
「不可能。」勿相忘說,「就算是我們的頂級領導閻王,也沒能力讓死了幾百年的人活過來。」
雲美說:「你說他還能收人魂魄?普通的鬼做不到這種事。」
弔死鬼點頭道:「就素就素。不只素鬼,倫也做不到。」
我說:「那現在這麼說,他不是鬼,也不是人,那他是什麼?」
「嘿嘿嘿嘿嘿嘿。」雷迪嘎嘎笑著說,「是人妖!」
「別搗亂。」男人頭說,「這是no可能的,妖死後能變成鬼,鬼死了可變不成妖。」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我說,「那這個賭徒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直坐在一旁的三娘忽然用扇子捂住嘴,笑著問道:「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能無形又能顯形,不還有另一個可能嗎?」
「什麼可能?」我說,「總不可能是神吧?」
三娘眼波流轉,輕啟朱唇,淡淡蹦出兩個字:「是魔。」
這倆字一出,我身邊的鬼怪齊齊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驚恐。在這種環境下最能看出人的心理素質,唯二面不改色的就是我和雷迪嘎嘎。
「why?」男人頭問我,「你怎麼一點都不吃驚。」
我說:「我已經見過了妖怪,見過鬼,還見過閻王,現在不過是多了種新生物,沒啥大驚小怪的。」
貔貅問我們:「你們知道這狐狸精說的魔是什麼嗎?」
「知道。」雷迪嘎嘎伸手摸我,邊摸邊說,「就是摸嘛。」
雖然同樣淡定自若,但這傻子思想齷齪,遠遠達不到我的高度。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說:「我知道,魔就是鬼的變種吧?類似於賽亞人變身超級賽亞人。」
「修魔是旁門左道。」貔貅道,「若是妖類人類修鍊時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作惡事太多也會墮入魔道。但人、妖與魔同樣都有形體,從鬼魂直接修鍊成魔,卻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事。」
「又是從來都沒聽過的事。」我說,「不會還是那個改命人搞的鬼吧?」
「對,說到改命。」苟富貴一拍肚子,對勿相忘說,「賭徒殺了本不應該在這會兒死的王剛父子,又帶走了他們的魂魄,快查查生死簿,王剛父子原來的命運是什麼?」
勿相忘連忙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冊子,翻看之後說道:「按照生死薄記載,吳祥因為拆遷被打死引起了各方關注,警方調查王剛以後順藤摸瓜查處了一批貪污受賄為房地產商開後門的官員。」
「不用說,」我說,「肯定是怕這事抖出來的那些人指使賭徒殺人的。」
「那我的仇算是報了還是沒報啊?」吳祥苦著臉說,「他們還會不會拆我的房子?」
王剛父子的命運改變了,那本來應該進監獄的那些人會不會也因為這改變而逃脫法律的制裁?
我一時語塞,正不知道怎麼回答,忽然聽見我的藍屏小手機發出悅耳的十六和弦的音樂。
打開一看,我連忙接了,問:「喂?」
那邊說:「馬力術馬兄弟嗎?我是倪大。」
原來是那個做記者的倪大,我笑著說:「大記者,你現在還好嗎?」
「不行啊,」倪大說,「最近沒什麼大新聞,我每天光折騰老片子做娛樂版的懷舊撐版面。」
我說:「你別瞧不起老片子,他們生命力都強著呢,《還珠格格》都過了多少年了,最近爾康不是又紅了嘛。」
「但願吧,咱不提這個,言歸正傳。」倪大說,「馬力術,你今天是不是去過朝陽小區?」
我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
「這一陣拆遷死人案鬧得轟轟烈烈,今天王剛父子又猝死,作為一個記者,我當然要來看看。」倪大說,「我現在正在大樓保安處看監控錄像,正好看到你們在,想問一下你們當時的情況,和你們對峙的那個男人是誰?」
我說:「就是那個人殺了王剛父子!」
「不對啊!」倪大說,「警方說王剛父子是心臟病突發死掉的,不是謀殺,不過警方在他們家搜出了一本受賄的賬單,上面有不少重要人物的名字,這事本來就鬧得很大,上面專門成立了專案組調查,這賬單一出來,上面的人都得完蛋。」
這轉折真是出神入化,令人意想不到,看來那些人還是沒有逃過原本的命運。
我忽然想到,賭徒已經有了形體,倪大既然能從錄像里看到我和賭徒對峙的畫面,那他一定也能看到賭徒出門以後消失的畫面,連忙問道:「你看沒看見和我說話的那個男人出門後去了哪?」
「嗨,別提了。」倪大說,「那居民樓外下水道的井蓋被人偷了,跟你說話的那男的邊往外走邊回頭看你們,正呵呵呵呵地笑著呢,一腳沒踩穩,直接就掉進去了。剛才警察才把他拉出來,幸好沒傷著。」
「啊?」我一下就樂了,你說你做鬼做得好好的,做個魔修鍊個形體出來做什麼,怎麼樣,栽了吧!
「兄弟。」我跟倪大說,「幫我個忙,要是那個男人有什麼動靜,馬上打電話告訴我。」
「行,他沒嫌疑,也就是問個話。」倪大答應得很爽快,「我托我警察局的朋友打探,有消息了告訴你。」
幾個小時之後,倪大又打電話過來,說:「那男人在警局呆了幾個小時,警察問他啥話都不說,就反覆問做筆錄的警察要不要賭一局。後來警察看了監控錄像,你和那男的對峙的畫面,一個扔骰子一個扔錢。看完之後警察都覺得你倆神經有問題,決定先把那男的送到醫院去檢查。就在這途中,那男的跳車逃跑了。」
我說:「這就逃走了?」
「那男的跳車之後還跟追過來的警員說了一句話。」倪大頓了一下,道,「他邊呵呵呵地笑,邊說:『慶幸吧,你們沒和我賭,這是撿回了一條命。』」倪大嘆了口氣,「看來他腦袋真有問題,你說這樣的人沒監護人到處亂跑,能行么?」
掛了電話,我說:「你們不是說魔很厲害嗎?這傢伙不要說從警察局逃走了,連下水道都爬不上來。」
「這樣看來。」貔貅說,「鬼修鍊成的魔能力限制非常大,而且很單一。」
能力單一,這就有意思了。連個下水道都爬不上來,這麼說那賭徒的能力就只是賭。我想了想,笑了,這麼說只要我不跟他賭就安全了嘛。
三娘看著我的臉笑道:「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些什麼,你不想和他賭。」
我說:「你用讀心術?」
雲美說:「不用讀心術,看你的臉就能看出來。」
弔死鬼說:「偶也能看粗來。」
我說:「騙人吧?」
「鬧太套。」男人頭竟然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說,「不信你問雷迪嘎嘎。」
雷迪嘎嘎毫不遲疑地說:「你在想你不用和他賭就贏他了!」
連雷迪嘎嘎都能看出來,這可了不得。我摸著自己的臉想,原來別人看臉就能明白我想啥,我從來都沒發現我竟然是一個這麼純粹的人。
貔貅說:「你必須和他賭。」
「這又是為什麼?」我問。
「之前賭徒之所以找不到這個房子,是因為之前有人在這房子里設了結界。」貔貅說,「可是最近結界的力量越來越弱,所以賭徒才找到了這兒。」
「那結界的保質期要過了?」我說,「那咱能不能換個新的?」
「不要說你,就連那黑鬍子道士也沒有這個能力。」
我真心覺得我比那李伯通強。
貔貅接著道:「那小孩是賭徒養的小鬼,只要賭徒在,養鬼契約就能成立。小鬼是賭徒養的,無論他願不願意,只要賭徒來了,小鬼就必須和他走。」
「簡直是霸王條款。」我說,「都什麼年代了,就算工作了也能跳槽,結婚了也能離。這個契約改不了了?」
「契約的決定權在主人那裡。」貔貅說,「賭博的原則之一,是雙方下注,賭徒收的是別人靈魂,那麼他肯定要投出相應的賭注。」
那賭徒逃離警察局,肯定會來到這裡要回小鬼,也就是說,要留下小鬼,就必須得和他賭契約。
賭贏了小鬼得到自由,賭輸了我就得死。而那賭徒既然已經成魔,吸收了千人的靈魂,那麼說,他已經賭贏了上千局。
我需要為小鬼的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苟富貴說:「雷鋒同志,你不要擔心,既然你是地府使者,又是見義勇為,等你死以後,我會請閻王為你頒發『地府十佳傑出鬼民』的榮譽稱號。」
誰稀罕那東西。賭徒還沒來這傢伙就已經咒著我死了。
「賭還是不賭。」三娘搖著扇子看我,「在賭徒來之前,你還有時間考慮。」
「得了。」苟富貴說,「既然吳祥的仇人已經落入法網,房子也沒問題了,那麼我們就帶他投胎去了。」
勿相忘拿鎖鏈套上了吳祥,吳祥這次沒有掙扎,乖乖地跟著走了。
「等下等下。」我指著插在門上的屍體說,「這玩意怎麼辦?」
吳祥說:「我已經死了,肉體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咱們既然相識一場,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呸,誰要這玩意兒作紀念。
苟富貴說:「真對不住啊雷鋒同志,管理屍體不是我們的工作範疇,你自己解決吧。」
說完兩個鬼差帶著一隻鬼穿門而出。
得,你們不管,我也不管,插在門上當裝飾,門神都沒這個好用!
出了我房間的門,我看到那小鬼站在門口,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臉,張嘴叫道:「啊啊……啊……啊啊……」
「我覺得我們首先要和他溝通。」雲美說,「弄懂他在想什麼。」
「沒錯。」三娘點頭笑道,「他是最了解賭徒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話是這麼說,我再次回到樓上書房,可是老頭這裡的藏書除了讓我精氣大損再沒啥別的用處了。
我一邊想一邊無意識地翻了幾本書,忽然面前一個薄薄的黃皮書引起了我的注意。
只見書上面用毛筆字寫著五個大字——摸斯密碼!
摸斯密碼是四個字,為啥我要說五個字,因為「摸」字旁邊畫了個叉,旁邊寫了個「摩」。
我此刻心中轟然一聲,已經無暇去深思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的科學文化水平,拿著那小黃書就往樓下跑。
「你再說句話!」我急匆匆地跟那小鬼說。
小鬼又張嘴道:「啊啊……啊……啊……啊……」
這回我聽明白了,這小鬼啊的聲音有長有短,非常有規律,中間還間歇的停一下,我連忙叫來屋子裡的所有鬼怪,記錄的記錄,查找的查找,對著這聲音核對小黃書上的密碼。
N……I……M……E……
竟然真對上了,拼出來還是漢語拼音。
N……Z……H……O……
我們聽得那叫一個難,折騰半天終於把那聲音聽出來了。他說的是——「你們終於知道怎麼和我說話了。」
字全都翻譯出來了他後面卻還有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音,我們把26個字母都對遍了還是沒找出這是啥意思。
三娘翻過頁,用纖長的手指指著書本說:「是不是這個。」
我一看就暈了,那竟然是句號。
老頭子究竟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說話還要帶個句號!
坑爹啊,費不費勁兒!
現在終於和小鬼說上話了,我們連忙問他賭徒的情況。
小鬼說:「啊……啊啊……啊啊……」
然後我們就開始分工合作,小鬼負責啊,弔死鬼負責聽音節,男人頭一起聽並且重複校正,三娘反應快負責查找,雲美做事認真細緻負責斷句拼拼音,我文化水平比較高則負責檢查潤色。
這小鬼的派頭可夠大的,聯合國秘書長都不見得有這陣勢,五個人負責翻譯,還是人鬼妖三個不同種族的。
按小鬼的說法,那賭徒原本是富家子弟,嗜賭如命又每賭必輸,祖上留下來的家產很快就被輸光了。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養小鬼的方法,從小鬼家買了小鬼害死之後,用邪術束縛住其靈體來增強自己的賭運,從此以後逢賭必贏。
「逢賭必贏?」我說,「還真能有這麼一回事?」
我原來也經常和別人玩撲克麻將,誰輸誰請客吃飯。要真能逢賭必贏,我每天的牛肉麵就有著落了。
貔貅不屑地說:「瞧你那點出息!」
小鬼搖搖頭,說:「啊……啊啊……啊……(此處省略5637個字)」
我們折騰了半小時,總算是破譯出來了,小鬼說的大意是賭博必定是有輸有贏,怎麼可能光輸不贏,但是掌握一些訣竅,再加上小鬼本身的靈力,則可以把輸的幾率降到無窮小。
「賭博靠的不只是運氣還有技術,把所有的技術加在賭博的不確定性上讓其變得對自己有力。可要是有了這個前提,賭博的最大魅力就消失了。所以明白人自然不會對賭上癮。」三娘嫣然一笑,道,「所以這世上真正的賭王都是不賭的,而所有嗜賭如命的賭徒,就是因為看不透這一點,以為自己下次的運氣會比這次好,才被慾望支配淪為賭博的奴隸。說白了,只是被空虛、妄想和慾望驅使而無法看清現實的可憐蟲罷了。」
竟然這麼深奧!我問小鬼:「那這技術是什麼樣的技術?」
小鬼很快做出了回答——幫他看骰子數,用靈力偷看別人的牌,打麻將的時候缺啥給他啥等等……
我聽得青筋直冒。說了這麼半天!東扯西扯扯出一堆深奧的東西,敢情最後就是出老千啊!
這還要什麼技術,有這個小鬼不就都結了!
貔貅說:「你不要大意,他死後還能贏一百人的靈魂,可見這人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說:「這個我知道。可這小鬼這麼好用,那賭徒為啥又扔了他,現在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小鬼說,養小鬼是邪法,他死得凄慘死後又被人驅使,終有一天會有反噬。那賭徒臨死之前怕小鬼來反噬自己靈魂,就把小鬼扔到這裡,自己跑了!
小鬼的屍骨就在這房子附近的地下埋著,所以被困在這裡,也沒有辦法離開去找他。本以為過了這麼長時間,賭徒已經投胎幾回倆人一了百了了,沒想到他的鬼魂竟然還在,而且重新找了回來。
「那賭徒遲早得找來。」三娘說,「所以現在只有兩條路。」
「一條路是你不和賭徒賭,」雲美看著小鬼說,「讓他帶走小鬼,但是小鬼生前被他活活折磨死,那賭徒的兇殘可見一般。現在那賭徒又已經修鍊成魔,小鬼落入他手中,說不定哪天會被害得魂飛魄散。」
「另外一條路是,你和賭徒賭,」男人頭搖搖頭道,「不過你賭輸了,你就會……」
弔死鬼介面道:「屎!」
「but,」男人頭說:「如果你贏了,你就能……」
雷迪嘎嘎毫不猶豫地介面道:「屎!」我氣得一巴掌掄他腦袋上。
「可是你要是贏了啊。」三娘說,「不止小鬼能留下來,你也能夠擊敗賭徒。」
「閑言碎語不要說,」我說,「先說勝算有多少?」
貔貅說:「普通來說,概率不到億分之一。」
「可是,」雲美認真地看著我,「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來說,肯定不會是那種幾率。」
我環顧四周,房中鬼怪皆對我點頭。
我心中一熱,問:「那我親自出馬,勝算的概率有多少?」
貔貅說:「大概是億分之二吧。」
「……」我說,「那我還是考慮一下吧。」
「瑪麗叔,」弔死鬼說,「你要是為小鬼屎了,我們都會懷念你。」
死都死了,你就算追封我為中國十大優秀廣告人我也不高興。
我見他們還有勁頭想勸我,連忙擺手道:「散會散會,改天再說吧。」
然後轉身回自己屋,男人頭特大聲地問弔死鬼:「你覺得他會賭嗎?」
弔死鬼也大聲說:「瑪麗叔素個高尚的倫!他一定會賭的!」
幼稚了吧,還用激將法,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老子才不上當。
我想著他們晚上一定會再來勸我,於是我躲在房間一天沒出門,我房間還放著一沓沒貼完的小廣告,我就一張一張地數啊,賭,不賭,賭,不賭,賭,不賭……
賭?!我還沒娶老婆沒孩子,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英年早逝了世上的美女們不得哭死啊。
再數數另一沓!
不賭?!那小鬼又可憐兮兮的……
我還是再數數另一沓吧。
結果數了一宿沒睡,第二天我頂著個大黑眼圈往外走。一出門,眾妖怪都圍在大廳,三娘和雲美就站在我房門口。
男人頭奇道:「密斯特馬,你眼圈怎麼黑了?」
「公司不好開,工作忙啊!這不,」我說,「核對了一晚上的廣告業務。」
雲美說:「馬力術,我……」
我大手一揮,道:「那事再讓我考慮考慮。」
「不是那個事。」雲美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說,「我跟你商量個別的事。」
我問:「什麼事?」
雲美看看站在房門口的小男孩,眼圈紅了:「我……我覺得他生生死死都困在這裡實在太可憐了……我想帶他出去走走,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說:「他不是屍骨在附近,出不去嗎?」
「原來是不可能,但是現在這裡有我,還有神獸貔貅,結合二者的法力。」三娘笑眯眯地說,「再找到合適的載體讓他附身,他就可以出去,只是時間有限,不能出去太久。」
我問:「什麼樣的載體?」
三娘說:「性格單純的人的身體。」
我說:「行,那你們把雷迪嘎嘎拿去用吧。」
貔貅說:「他不行,他的大腦有損傷,靈體附身對他身體的損耗太大。」
我說:「那用誰?」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我。
男人頭說:「密斯特馬,你本身就是道士,通靈體質,他附在你身上,說不定還能說話。」
大家都覺得我單純。我忽然安心了,我床底下的私藏碟片他們一定都沒發現!
我問:「那他用了我的身體,我怎麼辦?」
雲美說:「你是生靈,本身又有靈力,所以可以附在物品上面,像是包啊,衣服啊,鞋子啊之類的,只要施了法術,無論附在什麼東西上,你都可以看見身旁的事物。」
衣服?電光火石之間,我腦中靈光乍現。
「人人都有惻隱之心,既然他受了這麼多苦,那我為他做點什麼也是應該的,」我大度地說,「好吧,就把我的身體拿去用吧。」
三娘眯起眼睛看了我兩眼,唇角一彎:「那麼小馬哥,你要附在什麼上面呢?」
「我肯定要和你們一起出去,但是要附在什麼東西上,萬一不小心把我丟了就不行了,肯定要附在離你們很近的東西上。」我望向樓上,二樓窗外晾著三娘和雲美的內衣褲,我咳嗽了一聲,看著那些內衣褲說,「而且那東西還不能太招搖,萬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所以最好是貼身一點的,隱私一點的,能用身體和皮膚感覺到的,這樣才丟不了嘛。」
雲美奇道:「那是什麼?」
三娘嫣然一笑,輕聲罵,「死相。」然後打開扇子,遮住嘴,在雲美耳邊說了幾句。
雲美臉一下就紅了,看看我,害羞地笑著往樓上跑去。
知我者莫過於三娘啊,我心裡那個興奮,那個期待,那個美。
過了一會兒,雲美從樓上下來,遞給我一個布包,紅著臉說:「你要的貼身的,隱私的,能用身體和皮膚感覺到的東西,附上去,穿上就走吧。」
哎呦呵,我附上就穿,然後就走啦?
這話都說的出來,你個不害臊的小妖精!
我樂滋滋地打開布包。
然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下來了。
我哭了。
布包里放著一雙鞋墊!
換魂附身之類的過程就不用細說了,不是我看不懂,是那太高深了,牽扯到靈魂學,玄學,和物質不滅定律,說了你們也聽不懂,而且我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心情說,總之三娘和貔貅嗖嗖幾下,我就附在鞋墊裡面了。
然後雲美又在鞋墊上畫了個臉,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還有嘴,對我說:「這樣你就能看能聽能說了。」
我心想就算看也不就能看到個臭腳丫子么?結果畫上一看,還真的不同凡響,就算墊在鞋子里我還是啥都能看到,反而比我原來的視野的範圍要大很多。
此時小鬼已經附在我的身上,我看到「我」的眼睛茫然地眨了兩下,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確定一般地握了兩下。
雷迪嘎嘎蹲在「我」面前,說:「這個不是馬力術了……」
弔死鬼問:「你能不能縮話?」
「我」張了張嘴,很乾澀地說:「說……話……?」
「果然!」雲美拍手道,「和我們想象的一樣,馬力術的身體是個絕佳的容器!」
怎麼我遇見的人誇起人來都這麼靦腆,這麼含蓄,聽著跟沒誇一樣。
三娘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鬼臉馬上紅了,吭哧半天沒說話。
「oh……」男人頭說,「會不會是他沒名字?」
我說:「這樣吧,你既然在我家,就隨我姓吧。名字,得起個霸氣一點,吉利一點的。」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景濤這兩個字不錯,得嘞,你以後就跟我姓馬,叫景濤吧!」
「小馬哥,你啊。」三娘笑道,「你就是喜歡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本來安安靜靜的,你希望以後他每天咆哮到窒息嗎?」
雲美說:「我看他安安靜靜的,像片雲一樣,乾脆就叫他馬雲吧。」
小鬼說:「你們就……叫我……小鬼……吧。」
既然主人都發話了,那我們就再也沒啥爭得了。雲美三娘給小鬼收拾收拾,把我墊進鞋裡,然後拉著雷迪嘎嘎,我們就出門了。
弔死鬼在門口揮著男人頭和我們拜拜:「玩得開心點哇……」
真墊進鞋裡我才發現雲美給我畫五官就是個錯誤,畫眼睛耳朵和嘴就行了,畫什麼鼻子!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鞋這麼臭!
小鬼過了幾百年第一次出門,顯然十分怕生,躲在三娘和雲美身後亦步亦趨。看到公共汽車的時候還嚇了一跳。
雲美問:「你沒見過這個東西吧?」
小鬼說:「馬爺爺給我看過圖片,但是這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等到進了城,小鬼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整一個目瞪口呆。
城市裡人多,這小鬼原來受過的心理創傷比較嚴重,看到人多就表現得很不自在,老想躲閃。偏偏雲美三娘一俏一媚兩個大美人站在身邊,再加上個蹦蹦跳跳嘴裡還叼著個棒棒糖的雷迪嘎嘎,旁邊路人的目光就沒斷過。
小鬼走了一陣就不走了。
雷迪嘎嘎轉頭問:「怎麼了?」
小鬼不出聲,但是我知道他害怕,他腳底出了一層汗,我在鞋裡都要窒息了。
一旁的三娘顯然是看出來了,也不明說,只是嫣然一笑,伸出手牽住小鬼的手,道:「走吧。」
小鬼還不動,雲美又拉起他的另一隻手,溫柔笑道:「我們帶你看看現在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一手牽一個美女,我能感覺到周圍路人嫉妒的眼光射穿了鞋底。
雷迪嘎嘎掏出嘴裡的棒棒糖塞到小鬼嘴裡,拍胸脯道:「誰欺負你我就去揍他!」
小鬼還是沒啥表情,但是眼睛里已經有了點點淚光。
我是直接哭出來了——那是我的身體!你把吃過的棒棒糖往我嘴裡塞!
那小鬼走在現代化的繁華大街上,開始還不好意思看,後來就開始左瞧右看,看什麼都新鮮。
俗話說得好,時間是把殺豬刀。小鬼這一下子就被殺了幾百年,這中間科技日新月異,肯定是看什麼都新奇。路上有被父母牽著的小孩,他看著人家的眼神都充滿了嚮往。
雲美走著走著,忽然看到什麼東西,伸手拉了拉三娘。兩人就站在後面了。
這會兒正好前面蹦蹦跳跳跑來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現在的小孩吃得好穿得好,皮膚水嫩長得也好看。那小女孩就是,大圓眼睛高鼻樑,臉蛋粉嫩粉嫩的,還穿著個小洋裙子。
小鬼一看人家臉就紅了,死命地盯著瞅。我心裡一咯噔,這小鬼不會起了色心吧。
他原來那樣子對小女孩獻殷勤那剛好,現在他附在我身上,那就是個奔三的人誘拐幼兒,做這事不得被人當變態嘛!
那小女孩也感覺到了小鬼的視線,疑惑地停下來看著小鬼。
小鬼非常緊張,咽了口口水。
小女孩問:「你看我幹嗎?」
小鬼本來不好意思回答,但是這麼漂亮的小女孩都張口問話了,又不好不回答,就說:「你長得真好看,像仙女一樣!」然後他覺得不好意思,伸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鼻涕,然後把嘴裡的棒棒糖拿出來往小女孩面前一伸,「給你。」
得,被我料中了。
他倒是覺得那棒棒糖是雷迪嘎嘎給的,比較珍貴,可是那小女孩哪吃他這一套啊。
她嚇了一跳,嘴巴一張就哭了,邊哭邊跑還邊喊:「嗚嗚!變態!蘿莉控!哇嗚嗚嗚嗚!」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路邊的行人紛紛朝我的肉身投來鄙夷的目光。
我那個冤啊。
小鬼獃獃地看著剛告白的初戀對象就這麼跑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雷迪嘎嘎拿過他手裡的棒棒糖塞到自己嘴裡,然後安慰一樣地拍了拍小鬼的肩膀,沖小鬼點點頭。
小鬼擦了一把眼睛,說:「謝謝你,叔叔。」
看不出他倆的精神世界倒是能連接上。
三娘忽然叫道:「你們兩個,走遠了,快過來。」
我這才發現,原來剛才三娘和雲美是站在一家童裝店門口。
雲美指著店門說:「進去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衣服和鞋子,買下來我們燒給你。」然後拉著小鬼就進去了。
這種事果然還是女人想得周到。我欣慰的笑了。
進了店,就有個售貨員迎上來說:「歡迎光臨,你們想買男孩的衣服還是女孩的衣服?」
「男孩的。」雲美隨手拿起一件衣服,撐起來就對著我的肉身比照,「怎麼樣?」
那衣服在我奔三的身體面前顯得非常袖珍。
那售貨員小姐的笑容僵硬了:「我覺得這衣服太小了,不適合這位先生。」
如果我有一把鑽子,我就把我的鞋個戳透了,鑽到地底下去!
三娘邊走邊看:「這件,這件,還有這件……算了。」她掏出錢包,拿出一張金卡,說,「這一排的衣服都給我包起來,送到這個地址。」
闊氣啊!我看得目瞪口呆,小鬼連忙說:「阿、阿姨……我不需要這麼多……」
售貨員一聽小鬼叫阿姨,猛瞅我和三娘,在外人眼裡,三娘怎麼樣都得比我年輕。
三娘嫣然一笑:「沒事,可以換著穿,阿姨疼你。」
小鬼臉紅了,低著頭說:「謝謝阿姨。」
三娘笑得十分甜蜜動人。
售貨員的臉已經完全扭曲了,在她心中,我的智商肯定已經降到了雷迪嘎嘎的水準。
出了店門,雲美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我心想那還用說么,帶小孩出來那肯定要去遊樂園。
「要不然去遊樂園?」雲美又問。雷迪嘎嘎一聽,樂得舉著手道:「碰碰車!碰碰車!」
說到這,忽然聽得「咕嚕嚕嚕」一陣聲響,小鬼奇怪道:「什麼聲音?」
其餘人都盯著他的肚子——什麼聲音?你肚子餓了的聲音。
小鬼迷茫地看著眾人。
死了幾百年,這是把餓的感覺都忘了。
「出來還沒吃東西呢。」三娘笑道,「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既然決定一會兒要去遊樂園,吃飯就要速戰速決,旁邊就有一家肯基基,我們幾個進去了。
不是就餐時間,裡面人不多,三娘走在前面,小鬼跟在雲美身後。
三娘說:「你要什麼,隨便點。」
點餐員指著單子說:「這是我們最近剛上的一款漢堡,配合套餐可以優惠三元,您可以試試。」
小鬼鼻子動了動,聞了聞店裡的肉香,然後又低下頭。
雲美溫柔地說:「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
小鬼這才低聲說:「我要一個蔥花雞蛋餅。」
點餐員嘴角抽動了一下,問:「先生,你要什麼?」
小鬼說:「窩窩頭也行。」
這孩子原來家裡是多窮啊。
點餐員沉默了。
「這裡點菜不是這樣的。」雷迪嘎嘎大手一揮,說,「來份土豆牛肉,不要土豆!」
雲美說:「算了,還是我點吧。」然後點了餐,三娘帶著他們兩個找座位坐下。
我忽然開始慶幸自己現在是個鞋墊。
就在我慶幸的時候,雷迪嘎嘎問:「馬力術不吃嗎?」
小鬼哦了一聲,然後脫下鞋,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拿出來,放在一個漢堡前。雷迪嘎嘎找了三根薯條插在漢堡上面,還虔誠地拜了拜。
周圍人都用看邪教的眼神看著我們。我一直沉默著,非常盡責地扮演了一個鞋墊的角色。
這一頓飯吃得無比艱辛,最後小鬼和雷迪嘎嘎兩個人幹掉了四個全家桶六個漢堡。
吃完之後,我們就直接奔遊樂園而去了,小鬼再沒把我放回鞋裡,一路捏在手中。
我一見那些刺激性的項目就發憷。三娘跟雲美正在商量誰帶小鬼玩,我看了看衣著清涼的三娘,又看看打扮賢淑的雲美,心下早已做了決定,說道:「一開始還是不要太刺激,讓雲美帶著吧。」
雲美羞澀一笑,拉著小鬼說:「好,那我們先去玩那個……」然後玉手一指遊園地圖。
過山車!
我這下知道啥叫人不可貌相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麼就忘了這傢伙是個畫皮,她的長相就不能代表她的性格!
玩完了過山車我們又去了海盜船,之後雲美又拉著我們玩了激流勇進、旋轉鞦韆和大陀螺。
小鬼還抓著我不鬆手,我倒立在高空中,看著帶著雷迪嘎嘎玩旋轉木馬的三娘淚流滿面。
一路玩下來,最後到了黃昏才停止,我已經頭昏眼花,一停下來就吐了。旁邊有人見我這樣吃驚地叫:「哎呦!你看,那個鞋墊在噴水!」
小鬼臉上還是沒啥表情,但是捏著我的手那是嚇出了一層的汗。
我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堅強的。」
小鬼同情地看著我說:「我原本以為死了已經很可憐了,沒想到只不過過了幾百年,活著就變得這麼可怕。」
然後他看著尖叫著晃過去的雲霄飛車感慨:「還是死了好啊,死了好!」
旁邊路過一對情侶,男的說:「你看他們在對著鞋墊說話。」
女的說:「別看別看,現在變態可多了。」
我這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能感覺到小鬼以外的幾個人嫌棄的目光。
三娘笑著問:「玩得開心不開心?」
雲美意猶未盡地說:「今天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重玩一遍。」
小鬼的臉一下就白了。
你說你嚇唬人家幹什麼?
我的手機在響,三娘從小鬼身上拿出來,接了以後,然後面色一沉,對我們說:「這是王亮打來的,他說他在小二樓。」
我說:「這還用得著打電話通知我們,他又是去找孔婷的吧。」
「這不是重點。」三娘說,「重點是,他說小二樓的門口站著一個瘦高的男人,手上一直在擺弄著三個骰子。」
是賭徒!他已經找過來了!
沉默了一陣,我說:「走吧走吧,回去了。」
三娘和雲美嘆了口氣,帶著雷迪嘎嘎往前走。小鬼拿著鞋墊走在後面,走了幾步,忽然不動了。
「怎麼了?」走前面的倆妖怪一起回頭看。
小鬼也不知道內心在糾結些什麼,使勁兒地捏鞋墊啊,把我揉來捏去都要變型了。
「我……」小鬼忽然下定決心般地說道,「我明天還來!」
「只要你們不把我交給賭徒,」小鬼說,「這些東西玩幾次都可以。」
雲美一時無語,道:「這個……」
三娘對著雲美笑道:「你今天玩得過火了。」
小鬼低著頭,孤零零地站在後面,小影子被夕陽照得老長,看著很是可憐。
雲美嘆了口氣,走過去摸那小鬼的頭,道:「沒關係,不用擔心。」
我感到身上一陣發潮,再一看,那小鬼竟然哭了,眼淚嘩啦嘩啦地掉在我附身的鞋墊上:「我不想跟他走……我不想回去原來的日子……要不然你們就滅了我,讓我魂飛魄散吧……」
「小馬哥。」三娘看著我道,「你的決定是什麼?」
還能有什麼決定,我看著那小鬼想,我這輩子還沒做什麼好事,這就算和諧社會學雷鋒做好事,給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生的兒子積德!
老子拼了,跟他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