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突圍
我們都沒想到前來敲門的會是蔣書記。老木頭朝我們幾個擺手,讓查木將我們帶到裡屋,然後才慢悠悠地打開了大門。我們藏在屋子裡頭,忍不住探頭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蔣書記穿著一身墨藍色的中山服,歲數約莫四十上下,頭髮已經有些灰白,戴著黑框眼鏡,鏡框上還纏著一圈白膠帶。門才開了一道縫,他就擠了進來;「快關門,關門。他們在找我,可不能被拖去。真是要命,村公所里的電話線被人剪了,老木頭咱們都是同鄉,你可得救我一命」「怎麼?土司家不怕犯法,要拿你?」
老木頭拉著蔣書記落座,順便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可不是嘛,你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這是準備造反啊!居然帶人把我的辦公室給圍了。哎喲喔,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陣子。」
可不是嘛,你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這是準備造反啊!居然帶人把我的辦公室給圍了。哎喲喔,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陣子。」
蔣書記一口氣將熱茶喝了乾淨,「有兩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幫忙,一是請你去江城帶個話,把這裡的情況告訴外面的人;二就是替我保管一下公章,我怕被他們抓住,這是公家的東西,可不敢落在這伙歹人手上。」
「嚴重了,嚴重了,」老木頭並未接過蔣書記遞的東西,反倒安慰起他來,「土司老爺平時還算講理,我看他只是惱火外人在寨中撒野,壞了他的面子,這才遷怒於你。這樣,你別忙著走,我老木頭出面,替你說兩句好話,求個請。你好歹是公家的人,他說什麼也不敢難為你的。」
「這老狼家的爺倆你我都清楚,那都不是吃素的主兒。老木頭,你要是真心拿我當朋友,就讓我躲一會兒,天一黑我就走,不連累你。」
我在屋子裡聽到這段對話,心裡頓時火冒三丈,都什麼年代了,這裡居然實行封建大家長制,一個小小的土司,他竟然敢公然迫害政府官員,這月苗寨裡頭還有沒有王法了!想到此處,我一把推開了屋簾,蔣書記沒想到裡面有人,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你是什麼人?」
他露出恐懼的眼神,一邊打量我一邊朝老木頭身邊靠。「不管我是什麼人,都不值得你怕。」
我被他這幅窩囊樣氣的夠嗆,「你是一名人民幹部,毛主席當初是怎麼說的,什麼是幹部,幹部是必須全心全意為中國和世界的絕大多數人服務的革命者。你看看你,不但對一個小小的土豪卑躬屈膝,居然還要丟下公章私逃。我你臉紅啊老同志。」
蔣書記一下子憋紅了臉,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釋,不過被我大義凜然的氣勢所震撼,沉默了一會兒,一拳敲在桌子上:「這位小兄弟,老實很你說吧,我就是礙於自己的工作性質不方便跟他們鬧,要不然,依照老子當初的性子,哼!一槍蹦了那個老土匪。」
我見蔣書記有些血氣不像是平白無故屈服於惡勢力的人,就問他土司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瞥見我一眼夠反問:「你和這個戴眼鏡的是什麼人,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老木頭忙給我們介紹,聽說我們是來找胖子個Shirley楊的,蔣書記立刻激動起來,一個勁地哎喲喂。我說你老牙疼還是胃酸啊!別老哼唧啊!我那兩位親人你是沒見著啊?
「那個肥兔崽子,哎喲喂,哎喲喂。氣死我了,都是他鬧出來的事端。」
蔣書記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平復了一下情緒,「起先那兩個人來村子里,送了好多急確的物資,大夥都挺高興的。我還特意將他們引見給殺狼土司。」
「這不是挺好的嗎?後來怎麼翻臉了?」
「嗨,那個胖兄弟對土司說,想在當地找人。本來談得好好的,可哪曉得,他一報『白眼翁』三個字,土司當場就變了臉。我在這裡做了四年的書記,從來未曾聽說過此人。那個女子倒是個聰明人,她看土司臉色不對,就推說時間不早了想回去休息。兩人走了以後,殺狼土司又將我找去,再三盤問兩人的來歷。我說這是獵戶帶回來的旅客,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土司決口不提那個『白眼翁』的事,我也沒敢多問。當天夜裡,土司大宅突然起了火,大夥都忙著去救火也未在意那兩個外來人的去向。等到了天亮之後才知道是夜裡失了賊。土司的兒子被賊人打得鼻青臉腫。一口咬定偷他們家的是那兩個漢人。」
蔣書記說到這裡瞥了我一眼,「我去勘察了一下現場,發現有人從外面打了一個盜洞,直通土司家內院。你這兩個朋友,本是可不小。」
我呵呵一笑,心說肯定又是胖子出的好主意。不過Shirley楊並非魯莽之人,如果連她都參加了這起活動,那土司必定是隱瞞了重大的真相,他對白眼翁的事絕不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樣一無所知。只恨我當時不在現場,蔣書記又因為害怕沒有注意過多的細節。現在除了知道胖子和Shirley楊私闖了土司家的內院,盜走了某樣東西之外,我對那一日的事可謂一頭霧水。
蔣書記繼續說:「後來殺狼的私人武裝就把山給封了,不讓來往的商旅通過。他們說鬧事的是漢人,所以斷定我是同謀,每日都會上門滋事。我也曾找土司理論,我問他到底丟了什麼寶貝,我們可以報警,可以立案替他找回來。偏偏他又嘴硬得很,什麼都不願意透露。昨天我辦公室無緣無故被一伙人砸了,他們打著找贓物的旗號,將村公所上上下下搜了個遍,還威脅說如果不將那兩個漢人交出來就要用族規處置我。今天中午我在吃飯,遠遠地看見一伙人扛著獵槍往辦公樓方向來。我想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於是將門反鎖,從後院翻了出來找老木頭幫忙。」
我聽他前後一說,也覺得此事蹊蹺,哪有人丟了東西,光喊捉賊不喊捉贓的?土司既然不願意透露失竊的內容,那隻能說明兩件事,要麼他丟的東西見不得光;要麼,他根本就沒丟。聽了我的分析,蔣書記露出一臉驟然醒悟的表情:「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哎喲喂,那老傢伙唬我!」
我點了點頭:「勝利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對付這樣的惡勢力,你越是軟弱他越是強橫,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想想那位王胖子同志,單槍匹馬獨闖大院,真的勇士敢於面對一切罪惡,然後舉起正義的大鎚給予敵人致命的重擊。我們要學習他,再學習他,好好地學習他。」
「哎,你這段話我怎麼聽著耳熟,又說不上在哪裡聽過……」
蔣書記挖了挖耳朵,一臉疑惑。
我說甭管這話的出處,咱們眼下要想兩件事:第一如何對付殺狼土司從月苗寨逃出;第二就是Shirley楊和胖子的下落。
「他們往撫仙湖方向去了,」蔣書記很肯定地說,「這是民兵隊傳來的消息,說已經派人跟上去了。你要是想找他們就得突破封鎖線,一路往北走。」
我不屑道:「就土司那點破人破槍還敢叫封鎖線,殺狼家的人真是做慣了土霸王不知道天高地厚。」
「哎,你有所不知,附近幾個寨子都唯殺狼土司馬首是瞻,他們家歷代都是土司,已經世傳了三代,勢力盤扎伏脈極深。我這個書記不過是花架子,當地的實權統統把握在他手中。我的公章還比不上他殺狼土司的一句玩笑話。這些年來,我不是沒向上級領導彙報過這個問題。可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說好了派兵派人駐紮此地卻從來沒有兌現過。我每日伴君如伴虎,這書記的日子還不如一個放牛娃來得舒暢。不怕各位笑話,其實我老早就在琢磨著離開的事,今天正是個機會。」
四眼聽了這番話之後對我說:「我們這趟出來,是為了找白眼翁,調查毒蠱的來歷。Shirley楊他們會不會在土司家找到了某些線索,如果民兵隊的消息沒有錯,那麼他們很有可能是沖著白眼翁去了。而土司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並不願意透露白眼翁的下落。」
我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眼下別的不談,咱們至少要追上Shirley楊他們。蔣書記一聽這話立刻表示願意帶路,只要我們能帶他離開此地,他就願意給我們做嚮導。
「胡鬧。」老木頭大聲反對道,「撫仙湖是個邪門的地方,你們貿然前往跟送死有什麼差別?」
我對撫仙湖並不了解,只是沿路老聽楊二皮提起所以才對這三個字記憶猶新。老木頭見我們一臉不解,嘆氣道:「你們輩分小,又是外鄉人,不知道撫仙湖上的厲害。撫仙湖中央有大、小兩座孤島,大孤島上本來有一座村子,叫瘋狗村。據說瘋狗村在前朝是供鎮滇王狩獵遊玩的地方。村中盛產一種獵犬,個頭奇大無比,是滇王帶上島的獵犬與當地土狗混交出來的雜種,性情十分兇惡,故而留下一個瘋狗村的惡名。後來滇王被廢,瘋狗村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不過島上居民靠捕魚撈蝦為業,日子過得還算湊合。只是後來出來一件怪事,瘋狗村從那之後便荒廢了撫仙湖也成了眾人口中的魔鬼湖。」
「這個我知道,當時我剛到江城,在報館做文案工作。那會兒這可是個大新聞,炒得沸沸揚揚的。」
蔣書記回憶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老人們不是常講山高有靈、水深有怪嘛!這撫仙湖深不可測,聽說直通海眼,湖裡藏精納怪自然不足為奇。報社的老記者曾經跟我講過,解放前撫仙湖這片曾經捉到過殭屍,也有說那東西是水裡的猴子,體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滿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蟲,用網撈起來抬到村子里的時候這東西還活著,整夜嗚嗚哀嚎慘叫,村子里的狗聽到那聲音,全都嚇得夾著尾巴打戰。村民以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殭屍所化,就拿亂棒打死喂狗了,誰都不清楚它究竟是個什麼怪物。也就是抓住殭屍的那天晚上,瘋狗村突然從大孤島上消失了。江城先後派過好幾隊調查組上島,回來的時候都像狗咬過一樣垂頭喪氣,說找不到線索。這條新聞我聽過不下百遍,所以有印象。你那兩個朋友如果是去了撫仙湖,那恐怕凶多吉少。」
我並不知道Shirley楊和胖子從土司那裡查到了什麼信息,以至於要去撫仙湖涉險。難道,我們要找的那個白眼翁與撫仙湖有關,或者他就住在當地?可是從兩位老人的口氣來看,撫仙湖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禁地,正常人怎麼會住在那種地方。轉念一想,白大爺既然是養蠱飼蟲的世外高人,那在此地隱居也不無道理。何況還有人從撫仙湖裡打撈過「殭屍」我看光沖著這兩字,胖子早該樂得上躥下跳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得先追上去再說。蔣書記,你要是願意給我們帶路那當然最好,如果害怕,那咱們也不勉強。」
「你這話說的,不中聽!」
蔣書記一拍桌子,「我現在,連那個老匹夫都不怕,還怕勞什子撫仙湖。正好,我陪你們走一趟,倒要看看湖裡是不是真有殭屍。」
老木頭急了,說我們這是瞎胡鬧:「跟土司斗,那是人打人,去撫仙湖,那可是自己往鬼門關里闖。你們一個都不許走,統統給我留下。等入夜之後,我親自送你們走。」
「阿爺,」查木一直在邊上聽我們說話,這會兒突然插嘴道,「人家自己定下來的事,您就別跟著操心了。讓他們去吧,大不了我給他們帶路,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唄!」
老木頭伸手狠狠地拍了查木一腦袋瓜子:「驢犢子,在外面野了幾年,倒學會跟爺爺叫板。你們這些後生仔,一個比一個渾,都不愛聽老人家的教訓。到頭來吃了虧,還不是只有我這個當爺爺的心疼。他們幾個愛去不去,我管不著。至於你,想都別想。」
查木被老木頭一喝,頓時倍感委屈。又不敢直言頂撞老人,只好支支吾吾地拉住我,要我給他求情。我說你的好意咱們心領了,不過我們是去找人,不是干架。人多了也不一定管用。有一個帶路的就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老老實實待著孝順爺爺才是正事。查木又跟我爭了幾句,最後好歹是被勸住了。不過他自告奮勇,要為我們鋪路,打探寨子里的情況。蔣書記連忙點頭說:「很有必要,很有必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這一跑土司家的那群狗腿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已經在寨子里搜人了。依我看咱們也別等天黑了,趁現在寨門沒封,跑路要緊。」
我和四眼商量了一下,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應當立即離開去撫仙湖尋找Shirley楊他們的下落。老木頭聽說我們要走,不慌不忙地打開了一間偏室。我一看,好傢夥,滿屋全是鐵疙瘩的火器。「呵呵呵呵,這些是當初打土豪留下的東西,我平日里除了打獵,就好摸兩把槍杆子。你們這一去,還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麻煩。選兩桿稱心的東西拿,就當老木頭給你們餞行啦!」
我見老木頭連壓箱底的看家貨都拖出來,忙連聲道謝。蔣書記也不客氣,長槍短炮各挑了一支,又灌了一盒子彈。我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解放前的傢伙,雖然經過長期保養,可有一些半自動使起來實在麻煩。我們帶槍無非是提防山上的豺狼虎豹,給自己一點兒安全感。真要是跟民兵隊交起火來,光憑這些裝備一點兒勝算都沒有。
在老木頭的幫助下,我們還繪製了一份較為詳細的地圖。蔣書記一看就說好,老木頭給我們指的這條道,比起他認識的大路要節約路程,要是腳程快的話,天黑之前就能趕到撫仙湖區域。
我們收拾了一下背包,把沒用的東西卸下,暫時寄放在老木頭這裡,老人家還特意換了一支新買的手電筒給我們。眼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只等著查木回來彙報村中的情況。們在老木頭家的竹樓里等了大概半個鐘頭的樣子,一直沒等到查木。四眼為人謹慎,他問會不會出了岔子,查木叫人發現了。我說查木是本地人,咱們的身份也未曾曝光,民兵隊抓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幹什麼。話才說了一半,就聽見大門口傳來了「咣咣」的砸門聲。蔣書記一驚,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老木頭「噓」了一聲,抵到門口厲聲問:「什麼人?」
「開門,快開門。姓蔣的在不在裡邊?」
那聲音連喊了好幾句,又開始使勁砸門。竹樓上的木板被他敲得幾乎要炸開來。
「你們快走,後門,走後門!」老木頭一邊抵住門,一邊朝我們揮手,蔣書記二話不說抄起東西就朝竹樓後邊跑去。我知道眼下這個情況,只能跑,要是被逮住了,那必定會連累老木頭一家吃不了兜著走。四眼看了我一眼:「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胖子教過我,這不叫逃跑,叫,叫戰略轉移。」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拎起長槍帶著四眼從後窗翻了出去。一落地就聽「哎喲」一聲,定睛一看,是個苗人打扮的小夥子。他戴著袖章,背上扛著一桿獵槍,一看見我們就張嘴要喊。我心想壞了,這小子八成是民兵隊的哨兵,剛要拿他,只見一道黑影從草叢裡猛地躥了出來,「咣當」一聲就將那苗人砸倒在地。「你看看你們,年紀輕輕的,動作一點兒都不利索。」
蔣書記將他的帽子朝後頭一轉,然後指著地上的人說,「要不是我動作快,咱們早就暴露了。」
我怕他嗓門太大,引來追兵,只好一邊把他朝草叢裡推,一邊誇他是位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好標兵,堪當全國書記的典範。
老木頭家的竹樓,就在月苗寨邊上,離寨上的碉堡圍牆大概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現在是晌午時分,太陽高照,我們從草叢裡走反而更加容易暴露目標,不過此刻村中到處都有追兵,我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碉樓上的民兵看見,拖著他們二人一路沿著向老木頭事先指好的路線跑。老木頭說過圍牆下有一處洞口,是供泄洪時使用的。他曾經給泄洪口做過柵欄,那個地方是整座碉堡最為脆弱的環節,只要將木柵欄卸開來就能鑽到外面去。這個工程是他親自做的,泄洪口的位置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我們沿著他畫的路線圖,穿過草叢來到了牆下,很快就發現了一處被青苔覆蓋住的洞口。我們三人貼著圍牆,頭頂上就是碉樓的瞭望口。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往下一低頭,我們立馬就會暴露。我讓四眼和蔣書記先閃到邊上,自己將迷彩包頂在頭上,然後蹲下身去檢查洞口,將雜草與青苔扯開之後,果然看見一處半米高的木柵欄。柵欄的另一頭黑黢黢的,散發出一股下水道的惡臭,想來就是老木頭當年負責監工的泄洪口。我皺著鼻子,伸手掂量了一下,抓住柵欄兩端使勁拉扯了一陣,不想那玩意兒紋絲不動。我真不知道該誇老木頭手藝好,還是罵他壞了我們的大計。
「怎麼回事兒?」蔣書記一邊探頭觀望四周,一邊朝我靠了過來。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抓頭道:「老木頭這是要害死我們啊,你看這木頭樁打得有多結實,光靠人力哪撬得開。」
我說人家既然指了這條路,那肯定是有竅門在的。只可惜那群人追得太猛,老木頭沒來得及交代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四眼將他懷中的背包拉了一道口,「我剛才出來的時候,順了點手雷,要不……」
「打住哎,兄弟。手雷?」
我把他那包搶過來一看,滿滿一包手雷,少說也有十來枚。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是人不可貌相,別看四眼平時里斯文,有時候做起事來,比我們虎多了。「這個計劃不行,這一響轟下去,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在哪兒。跟沖正門、奪高地沒什麼區別。他們去老木頭家也只是例行搜查,我們這裡動靜太大,反而會害了他。你們兩個都過來,咱們一起拉,這東西少說也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再結實也禁不住我們大男人一塊兒發力。」
這個時候,遠處的寨子里已經傳出了雞飛狗跳的聲響,想來那些民兵正在進行大範圍搜索。蔣書記一看情況不對,只好挽起袖子蹲在我邊上。
我們三人以半蹲的姿勢,沉下了腰身,我低喊了一聲,三人同時發力,咬緊了牙關將柵欄朝自己的方向使勁扯,木製的柵欄不斷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憋紅了臉,腳下硬是蹭開了一層薄土。我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急忙深吸了一口,將肩膀朝後拉。「哎喲不行了!」
蔣書記忽然撒開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憋死我了,憋死了。」
我差點被他給氣死,使勁歸使勁,你不會換氣啊?
四眼也跟著鬆了手,他擦了一把汗,邊喘邊問:「拉不動怎麼辦,踹吧?」
我點了點頭,叫他們閃到一邊,我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衝上前去就是一腳。本以為要被撞個頭破血流,沒想到那一腳下去竟如同踩在了棉花地里,我整個人朝前一趴,直接摔進了泄洪口。
「我肏,這破門是用推的!」
我趴在臭水溝里欲哭無淚,敢情三個人花了這麼大的力氣,全都白搭。這鬼柵欄輕輕一推就開了,真不知道老木頭是不是故意耍我們玩,也不交代一聲。四眼跟書記一看門開了,立刻彎身鑽了進來,四眼掏出了手電筒,問我有沒有受傷。我還沒來得及爬起身來,就聽見頭頂上傳來了腳步聲。想來是剛才摔得太猛,柵欄被我一腳排開驚動了碉樓里的人。蔣書記本來就是個風中的野兔,此刻一聽上頭有動靜,嚇得推著我的屁股就往外跑:「快快快,咱們被發現,哎呀呀,民兵隊各個都是神槍手,咱們快跑。」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寨子里很快就響起了槍聲。我連滾帶爬從污水裡頭站了起來,將四眼和書記推到了前面:「你們先走,我殿後。」
蔣書記也不客氣,接過四眼手中的電筒,一馬當先踩著齊小腿深的污水奮力向前跑去。我回頭看了一眼,洞外的草垛子里已經隱隱約約能看見有人追了上來。我二話不說,將四眼推向前,然後轉過身,將木柵欄扶了起來,頂回了洞口。前面的人,給我站住!」
草叢裡忽然撲出一個大漢,他面目猙獰,手中握著王八殼子。大概是因為外面光線太強,洞中黑暗。他只好眯起了眼睛朝我叫喊,「快滾出來,老子要開槍了!」
他的漢語極不清晰,口音很重。我哪裡有閑工夫聽他廢話,裝好了柵欄立馬轉身就跑。那傢伙「噌噌」兩下躥了上來,繼續威脅說要開槍。我頭都懶得回,老子最瞧不起這種光打雷不下雨的,子彈是你的,要放就放,老這麼吆喝算怎麼回事兒。我要是被你這副熊嗓子喝住了,那乾脆別當摸金校尉了,回家開田得了。
泄洪洞裡頭積了不少污水,一直淹到小腿肚子。污水平添了阻力,我跑起來十分費勁。四眼原本在我前頭,他不時地回頭看我,示意我抓緊。此時我身後傳來了「砰砰」的槍響。我被嚇了一跳,緊忙縮緊了身體,但腳下卻不敢等,這種生死關頭,哪怕慢一步都有可能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我一邊往前跑,一邊回頭看,那幾個苗人已經追到了柵欄口上,有兩個正在使勁拽門,帶頭那個將手伸過了柵欄上的縫隙,一個勁地放黑槍。好在洞中黑暗,他無法瞄準,只能昏天黑地亂放一通。我到最後幾乎是手腳並用,滿臉髒水好不容易鑽出了泄洪洞。我才從洞中探出半個身子,就被人拎著衣領一把揪了出來。外頭陽光明媚,照得我睜不開眼,我看了看將我拖出來的人,迷惑道:「四眼,你被人打了?才多大會兒工夫,臉怎麼腫了?哎,好像個子也高了。」
「我呸!你腦子叫門夾了,連你胖爺爺都不認識了!」
此話一出,我渾身抖了一下,伸手一揉眼睛,我肏,真是胖子!我激動萬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太突然了,這個喜悅來得太突然了。我幾乎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老胡,你怎麼搞的,挖煤啊?」
胖子指了一下我臉,又朝我身後的泄洪洞看了一眼,「這洞挖得有水平啊!嘖嘖嘖,想不到你離開摸金崗位這麼久,專業一點兒沒落下。」
「少他媽扯淡,這麼大一洞,能是我挖的嗎,這是月苗寨的泄洪洞。你怎麼在這兒,Shirley楊呢?」
我看了一下四周,這裡是一片密林丘地,四周有高大的熱帶植被遮擋,算是比較隱蔽的露營點。不過此地離月苗寨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兩人不是昨天夜裡就跑了嗎,怎麼還會寨子附近徘徊?「別提了,一提我就上火。」
胖子朝我擺手,「那群蠻夷野苗真不是個東西,漫山遍野地放槍,我跟楊參謀被追了一夜,這才想起了一個深入敵腹的巧法子。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繞回來。你媳婦勘察地形去了,回來準備第八次反圍剿。」
「別圍剿不圍剿了,後面的追上來了!」
蔣書記蹲在洞口,一臉便秘的痛楚,「你們聽聽,有聲音。民兵隊追上來了!」
「我肏,這幫孫子。你們也被堵了?」
我點頭,抄起傢伙,對胖子說:「一言難盡。這事以後再說,現在咱們一人守一邊,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蔣書記見我們拔槍,表情立馬蔫了,他搖頭說:「我看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咱們雖然不承諾放棄武力,可和平談判的機會還是要給人家的。萬一演變成民族矛盾問題,我不好交代啊!」
拉倒吧你。」
我噓了蔣書記一聲,叫四眼將他拉到一邊,「刀架在脖子上的事,你還妄想人家跟你坐下來喝茶聊天談理想。對付這幫不講理的蠻主,就得硬幹。」
胖子大概是憋久了,一看有架打,比誰都有熱情。他沖蔣書記比畫了一下:「你跟美帝講過道理嗎?跟鬼子聊過人生嗎?拳頭不硬誰聽你的?待會兒咱把那群孫子打趴下了,你愛怎麼談都成。」
說話的工夫洞口響起了兩聲槍響,我知道他們這是在做試探,怕遭人埋伏。我立刻揮手示意大夥散開來。四眼按著蔣書記,躲在了遠處大樹下邊。胖子跟我一左一右,埋伏在了樹林裡頭。
我趴在地上回憶了一下,那隊民兵大概有五六個人,帶頭的是那個說話含糊不清的大漢。現在我們打的是伏擊戰,只要能夠先聲奪人,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將帶頭出洞的人逮住,後面那幾個不知道外邊的情況,必然作鳥獸散。所以這第一槍一定要打准、打狠,最好能打得那傢伙哭爹喊娘,撅起屁股滾回去,免得我們再花工夫去對付剩下的人。我們這邊各個屏息凝視,光聽著泄洪洞中撲水的聲音,槍聲很快停止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知道這是有人要出來,立刻屏住了呼吸,瞄準洞口。
不一會兒就看見帶頭的苗人鬼鬼祟祟地從泄洪洞里鑽了出來,他前腳剛踏出洞口,我立刻扣動了扳機,不打人,光打腳。隨著我一聲槍響,胖子那頭也打起了槍。四眼和蔣書記不忘在遠處幫腔,一時間整個凹地裡頭槍聲遍野,做足了疑兵的陣勢。那苗人被我打中了腳,一下子癱軟下去,四下密集的槍聲嚇得他丟下了手中的獵槍,一頭撲回洞中。我追至洞口又狠放了一槍,裡邊連半點反擊的聲音都沒有,只聽到一群人哭爹喊娘的叫罵聲。
蔣書記在月苗寨一直沒什麼說話的地位,平日里被土司家的人欺負得夠戧,今天總算逮住了機會。抄起傢伙一通甩打。我說你悠著點,別把整袋子彈都浪費在這裡。他大笑了一聲,直呼痛快。胖子搖搖頭:「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瞧蔣書記這樣,我總算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話一點兒沒錯,真理。」
我料想這群人回去之後必定要再搬救兵,就招呼大家收拾東西往撫仙湖方向撤退。沒走兩步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老胡,你可等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