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眼翁
我回頭一看,正是許久不見的Shirley楊,她穿著一身衝鋒衣,頭髮高高地揪在後腦勺上,手裡握著一柄手槍。
「我一聽見槍聲就趕回來了,聲音那麼密嚇死我了。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她光顧著跟我說話,一時間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蔣書記。後者咳嗽了好幾聲,這才吸引了Shirley楊的注意。她一看見蔣書記心中就明白了七八成,知道我和四眼在月苗寨受了困,剛和書記逃了出來。
「實在不好意思,是我們連累了你。」
她握住蔣書記的手充滿歉意地晃了一下,而後再度詢問起我們的情況。我將在陽山遇到的事情給他們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了一番,聽得大夥目瞪口呆。期間我不時向四眼使眼色,要他配合,不過大律師沒有半點表示,全靠我一個人自說自話。
等他們把要問的都問了,我總算有時間靜下來,聽Shirley楊說一說她和胖子是如何大鬧月苗寨的事情。胖子扛起從苗人那裡繳獲的軍火,高唱勝利會師的紅歌,一派慷慨激昂的先驅模樣。自從南京一別之後,已經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到他們,雖談不上生離死別,但那種感覺就好比少吃了一頓飯、少喝了一口,反正就是渾身不對勁。胖子沒聽我感慨完就拍大腿說:「壞了!你這是老婆奴的早期併發症啊,老胡,你這輩子可算是完蛋了,徹底栽在楊參謀的星條旗下了。」
Shirley楊笑了一下,她看了看蔣書記,然後慢慢向我講起分別之後的經歷。他們兩人離開南京之後,一路南下到達了雲南的省會城市昆明。兩人在當地的民俗館調查了一番,對雲南地區的施蠱習俗進行了大致的了解,隨後就馬不停蹄地進了江城。
「我們原本以為,像白眼翁這麼出名的人物,應當各個都知道。沒想到整個江城縣居然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這個名字。我仔細一想,『白眼翁』不過是一個諢名,我們手頭也沒有他的照片,無名無姓的實在很難調查。天無絕人之路,後來我們總算在一家酒樓里打聽到了一點兒風聲。一位月苗寨的獵戶透露說他曾經聽寨里土司提過這麼個人,好像是個用『葯』的。我們當時很激動,也顧不上等你們,第二天一早就跟著獵戶進了山。一連走了三四天。這才到了月苗寨。」
胖子嫌Shirley楊講得慢,他急於表現自己在土司家的光榮事迹,接過話頭說:「咱們到了月苗寨之後,先碰上的就是這個老蔣。我跟他談了幾句,發現是個不錯的老同志,根正苗紅的挺像那麼回事兒,就勞煩他引薦去找那個什麼土司。老實說啊,依我的意思,那個什麼土司早該廢了,這都什麼年代了,中美都要搞通婚了是不是?」
我讓他別扯話題,繼續說土司家的事。他「哦」了一聲,又說昨天晚上在土司家吃飯,席間雙方聊得還挺歡,直到Shirley楊提到想要找白眼翁的話題。老土司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沒看見那色兒,嚇死個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那是要屍變呢!」
胖子嘟囔了一下,「我看情形不對就拉著楊參謀撤了,兩人一合計就策劃了一個夜襲土司宅的方案。當然了,計劃大部分是我決定的,老楊同志只負責局部細節,比如進去之後如何逼土司開口。」
蔣書記聽著我們的對話,不時地發出抽泣和驚嘆,搞不清是想誇咱們還是罵咱們,既然分不清楚,我全當他是在致敬。
「後來呢?你們兩個造反派怎麼把人家房子點了?」
我一向不贊成擾民,即使是殺狼土司這種硬充大尾巴狼的刁民。
「形勢所逼,絕對是形勢所逼。這要換成是老胡你,指不定就把人家炸沒了,動靜比我還大。」
胖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彷彿放火燒屋的罪魁禍首是我一般。
Shirley楊拍拍他,對我說道:「我們挖進了土司大宅,原本只是打算乘夜將土司綁了盤問幾句,不想卻聽到土司與他兒子的對話。你猜怎麼著,他果然知道白眼翁的下落,只是不知緣何要對外人隱瞞。他那個兒子與我們一樣好奇,就問他白眼翁是什麼人。土司說得很隱晦,只說那是一個瞎老頭,幾十年前從撫仙湖上逃出來的,原本是瘋狗村的神巫。我本想繼續聽下去,誰知道這個胖子,他一個噴嚏把我們給交待出去……」
「這可不能怨我,」胖子見我們都在看他,立刻為自己辯解,「打洞要花力氣吧?出了力氣總要流汗吧?晚上冷,風一吹,噴嚏自己就來了,不受控制啊!我也是沒辦法。」
「好了好了,總之你一看暴露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追出來的土司兒子給打了,對不對?」
「這個,是他先動的手。我完全是出於正當防衛,不信你可以問楊參謀,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孫子先拔的槍?」
你有理,全世界的真理都掌握在你手裡。」
我朝胖子比畫了一個大拇指,又問,「那幹嗎還要燒人家房子,連累到鄉親們怎麼辦?」
「這個不能怪他,火是我放的。」
Shirley楊挺起胸膛站了出來,「當時對方人太多,大宅里一下子冒出來十幾條槍,我們只好挾持了土司父子退回主宅。我趁亂放了一把火,擾亂了民兵隊的視線,這才有機會逃了出來。」
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倉促之間兩人逃出了月苗寨,尚未來得及弄清楚撫仙湖的位置,卻叫民兵隊追得漫山遍野地跑。最後不得不繞回月苗寨避難,這才遇上了我們幾個剛從泄洪口裡逃出來的難兄難弟。
聽完他們的描述我大致了解了昨夜的情況,土司大動干戈要抓他們,肯定不只因為自己的兒子挨了揍那麼簡單。我問蔣書記當年瘋狗村可有倖存下來的人。他回憶了一番說:「我到江城的時候,這事已經過去好一段日子了,從坊間傳聞來看,一個都沒有逃出來,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說:「看來這個白眼翁是瘋狗村裡唯一的倖存者,殺狼土司並不想別人知道他的存在。照理說,瘋狗村月苗寨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碼事。他為什麼要掩飾白眼翁的存在,居然還為此大動干戈,對一個政府工作人員下手?我看土司與白眼翁,甚至是瘋狗村之間一定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聯繫。」
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們只是來雲南尋找白眼翁,向他請教圓形蟲的事情,想藉此尋獲一點兒神秘老頭的線索。不料一波未平,一浪又起。倒叫我們牽扯出一樁解放前的迷案。胖子他們並不知道撫仙湖的傳說,聽名字只當那是一個風景秀麗的旅遊景點。當我把撫仙湖鬧殭屍的傳說,以及瘋狗村憑空消失的故事告訴他們之後,兩個人立馬來了精神。尤以胖子最為亢奮:「哎,這麼大的事。你說那村子是咋弄的?湖底下是不是有古墓啊!我來之前可聽說了,古滇王的墓到現在還沒個著落,你說有沒有可能……」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冥器?咱們不是說好了,金盆洗手封鏟封符了嗎?哎,等等你脖子上掛的那是什麼,我怎麼看著眼熟……好小子!你又把摸金符掛上了!」
我追著胖子要打,他反擊道,「我就那麼點個人愛好,君子不奪人所愛。胡八一,你要是再這麼婆婆媽媽小心胖爺跟你翻臉,把你插隊時候,跟隔壁村小花的那點故事都抖出來。再說了,你那塊我不是還給你了,你敢說你沒帶?哎,你看,Shirley楊站起來,嘿嘿。」
「好了好了,也不看地方。我看你們兩個湊在一起,除了瞎胡鬧就沒半點正事。」
Shirley楊將我攔下,勸說道,「咱們眼下,先要突破包圍圈,殺到外面去。下一步才是尋找撫仙湖白眼翁的下落。」
我說這個你放心,有老木頭畫的地圖,找撫仙湖不是難事。至於那些野雞兵就更不是問題了,打游擊戰是我軍的優勢項目。這期間四眼一直沒有說話,我問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麼。他推了一下眼鏡說:「我在想馬幫的人,他們去撫仙湖找楊二皮,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他這一說我才想起,還有那個殺千刀的楊二皮,他不是因為中了毒蠱被人要挾送貨去撫仙湖嗎?那地方早就荒廢了,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除了白眼翁當地再無他人,又聯想起白老頭的職業……難道對楊二皮下手的人,居然是他?
四眼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兒,他面色嚴肅,不無擔憂道:「薛二爺並未說與白眼翁交熟。我們對此人了解不多,只是一相情願地以為,他是個老學究、老研究員。可從土司那裡聽來的消息看,這個白眼翁原本是瘋狗村的巫師,又是殭屍事件唯一的倖存者。算算年紀也有一把老骨頭了。你們難道不覺得,一切都很吻合?」
我心頭一驚,知道他想什麼。這個假設太過大膽,以至於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Shirley楊眼神一變,尖聲道:「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神秘老頭!」
想不到繞了一圈,我們居然回到了原點,我一時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要將隊伍立刻開往撫仙湖。好在Shirley楊和四眼都有冷靜過人的分析能力,他們一把拽住我說這事急不得。
「這有啥好等的。真要是那個老王八,他媽的,老子一屁股坐死他!」
胖子在印加神廟吃過老頭的虧,一直記恨在心。眼下聽說仇人就在撫仙湖,恨不得插了翅膀飛過去啃下他幾塊肉才過癮。四眼解釋說:「我們對這個白眼翁並不了解,現在僅僅是幾條模糊的線索,並不能說明他就是和竹竿子一起行兇的神秘人。你這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找上門去,萬一不是,那不是給人家看笑話嘛!即便真是他,對方手段高明,又善於使蠱,我們如果不做好完全的準備,那就等於羊入虎口——自尋死路,送上門去給人家宰。」
蔣書記不知道我們在美國的遭遇,只當我們是去尋仇。他嘴裡念著阿彌陀佛,手中畫著十字。我說你這是拜的哪家神仙。他哼了一聲:「我們黨員都是無神論者,早知道你們是去處理私人恩怨,我何苦跟著你們鑽林子。有這個時間,我早就到隔壁寨里求援了。」
「你這話可不厚道。」
我拍了拍蔣書記的肩膀,「要是沒有我們,你連月苗寨都出不了,還能上哪求救去,再者說誰告訴你我們是去尋仇?我找那位白眼翁不過是探討一點兒學術知識,專業的東西,書記你既然什麼都不懂,那更應該謙虛,少在那邊瞎摻和。」
蔣書記將信將疑,我只好拍著胸脯向毛主席保證自己的清白。「現在扯這些都是白搭。」
胖子啃了一口乾糧,轉頭問我,「走了這麼久,離撫仙湖還有多遠?」
我看了看手中的地圖,剛才光顧著跟大夥交流信息,居然沒注意腳下的路程。
這會兒拿起地圖一看,頓時傻眼了:「我肏,咱們到了!」
「啊?扯淡了吧!」
胖子奪過我手中的地圖,上下翻轉,「咱們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已經到了?那這個撫仙湖未免也太近了點吧。簡直就是月苗寨的郊區嘛!」
為了確定沒有走錯路,我特意選了一棵高大的樹木攀爬上去,只上到半米高處,就看見遠處波光粼粼,一道碧深的湖水在陽光的反射下,赫然映入眼眶,深深地刺傷了我的眼睛。我轉身跳下樹,激動地告訴大家:「撫仙湖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