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另一種推理的陷阱
鄭小燕去看了一趟女兒,朵朵想跟她回家,她說好,後來又覺得還有些事情未了,這些天她睡得非常好,平靜且無夢,這些年,她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欣喜地迎接著每個孤獨的夜晚來臨。
李元亨中午給她發了一個簡訊,內容新奇又熟悉——「54,落雁平沙碧波揚」。這種格式她接收過53次,只是這一次相隔得太久,當她看到熟悉的格式出現時,彷彿有一根極細的魚線將她一下子扯回那遙遠的往事。然而這線太脆了,扯一下就斷裂,手機上的文字碎成一片一片,飄飄揚揚地滿天亂舞開去。
她想了想,給他回了一條消息——「我想回第一次的地方。」
李元亨在一小時后驅車接到她,汽車上的音樂換了B.B.KING,鄭小燕覺得很有趣,一個老黑人在給他們歡歌送行,忽然又覺得是李元亨的用心良苦,B.B.KING的歌聲彷彿讓人置身於美洲西部偏遠小鎮的一間酒吧黃昏里,荒涼陌生,木頭老房子內,馬燈搖曳,斑駁的人影陸離在黑褐的牆上,一對途經的男女在牆角相對舉杯而笑,旁邊站著懷抱吉它的老黑人在低吟淺唱,蒼涼的歌聲將遠古非洲大地的星空灑遍在酒巴的每一個角落……
車子穩穩噹噹停在上次停車的地方,鄭小燕沒有等李元亨過來給她開門,自己推門下車,登上旁邊的木製階梯,上二樓,經過大廳,穿出後門,還是那個游泳池,依舊波光粼粼,她慢慢走過去,站到最邊沿,腳尖懸空在水面上。
李元亨靜靜站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的背影。
「元亨,」鄭小燕叫了一聲,她知道他就站在身後。
「嗯,」李元亨應了一聲走近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這裡嗎?」
李元亨沒有回答,他想過這個問題,也給了自己一個猜測的答案:經歷了這些日子,她的生活彷彿被打散又零碎組合,雖然拼湊得不完整,但是她希望生活中美好的事情回來,對她來說,最美好的莫過於與自己的時光,所以,她想從起點的地方再來一次。
「其實,」鄭小燕幽幽地說:「我是想知道,當我再次面臨這個池子的時候,我還會不會跳下去。」
李元亨被她的話感染,心裡湧起一些劫后重生的悲涼意,柔聲說:「跳下去吧,當你再上來的時候,你又是一個完美快樂的你了。」
鄭小燕搖搖頭,嘆息一聲,「不,我第一眼看到這水面時,我就知道,我跳不下去了。」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說,下面有等待我去撿的東西。」
「現在說會太遲嗎?」
「不是遲早的問題,元亨,是因為我不相信了。」鄭小燕轉過臉來,深深地望著她,李元亨覺得她的眼睛好深奧,那裡面絕對不是哲理,而是鬼氣,森森渺渺,毫無生氣。
「小燕,」李元亨有些後背發涼,「我——我們進屋么,或者——你——可以洗桑拿。」
「我們分手吧,如果你需要,我陪你最後一次,」李元亨聽著這句話,看著這雙眼睛,那裡面的最後一絲人氣也消失了。
「那麼,小燕,我——我們——回去吧,」李元亨垂頭喪氣,他不是荒野破廟的苦讀書生,這種鬼涼之氣下,他無法進入狀態。
「對不起,元亨,」鄭小燕低垂下眼瞼,輕輕地說。
「沒關係,小燕,也許回到家裡,你會好一些,我——我車上還帶了一支紅酒,是今年葡萄園的頭酒,只出了六十支,我給你帶了一支……」他想找些話題讓自己擺脫出來,盡量地眉飛色舞,可是,他感覺自己更象一個垂死掙扎的露宿者。
汽車又重新回到了海濱高速路上,老黑人還在聲嘶力竭地撒播他的非洲星星,而李元亨再也回不去那木屋了,他極其懊喪,為自己丟掉的那個台詞。
李元亨絕不會想到,旁邊的鄭小燕又回到了那間荒涼西部的酒巴里去了,只是她對面沒有男人,也沒有紅酒,她深情地看著老黑人,陶醉且迷離。
鄭小燕覺得,她再也走不出這間木屋酒巴了。
李元亨要送她進屋,鄭小燕想拒絕,看到他眼睛里的渴望,心裡一軟。
李元亨低頭默默跟著她的步子,插在褲兜里的手緊緊捏著那張紙,計劃中水到渠成的事情如今變得那麼艱難。如果他們在海邊別墅里翻龍倒鳳之後,他會溫柔地將授權書拿出來,告訴她,王笑笑已經在劉子強辦公室簽完了保險賠償金的轉贈書,而他,也將證券財產全部套現了,一共是兩百二十一萬,只要她簽個授權書,劉子強律師會監督代理轉戶事宜,從此,所有麻煩事情都解決了,他們的美好人生可以重溫,可以繼續,只需要一年,還能得到更多的錢。
而現在情況變了,沒有什麼需要重溫和繼續的了,一切計劃都被打亂,他找不到更合適的機會和措辭來拿出授權書。
「等等,」李元亨突然想起來說:「忘了紅酒,我去取。」
鄭小燕想說算了,可是他已跑遠,動作迅速如獵豹。
李元亨氣喘吁吁跑回來時,鄭小燕已進了屋,他推開虛掩的門進去,喊了兩聲沒有回應,於是小心關好門,他想小燕是上樓換衣服了,於是他自己去廚房找酒杯冰塊。李元亨見冰塊不少,找了找竟然找到冰桶,於是將冰塊倒入桶內,將酒冰了進去,擺到桌上,兩邊放好杯子。看了看覺得桌布歪了,於是將剛才擺好的冰桶和杯子挪開,拉正桌布,一會又覺得少了點什麼,返回廚房窗檯將水果連籃子端出來擺到桌子中央……
不知什麼時候,換好大罩袍的鄭小燕出現在樓梯口,她默默站著,看著李元亨殷勤地跑出跑進,心裡有些酸酸的。
李元亨好容易弄得心滿意足時,一抬頭,突然看到了樓梯口的鄭小燕,局促在搓著手說:「咱——喝一杯?」
鄭小燕點點頭,步下樓來,她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很認真在看著他,說不清楚是無奈還是不忍,彷彿母親叮囑遠行的兒子般語重心長地問:「元亨,你覺得你愛上過我么?」
李元亨突然有點衝動,想重重地點頭,但是他的脖子卻變得無比沉重,動也動不了。
「如果現在要你離婚,娶我,你會么?」
李元亨沒辦法回答,這個鄭小燕知道的,可是她覺得不夠,她還要追打下去,雖然她已經心軟了,李元亨此刻就象一條落水哀鳴的狗,她想溺死他,「如果你敢,那麼,你還懼怕王笑笑和那些照片么?如果你不敢,王笑笑和那些照片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死結之索,如果你敢愛我,那些照片是我們最美好的記錄,你給我的那幾張,我會珍藏起來,即使我完全忘記了你的模樣,但是我不會忘記那種美好的感覺,哪怕是偷來的感覺,你明白嗎?」
不明白,李元亨怎麼會明白,如果他明白,他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這本來是他不應該面對的質問,但現在他在面對,他臉色刷白,心跳無律,手腳冰涼,他在心裡狂呼自問,我愛她嗎?愛是什麼?愛是死結之索,是的,如果他敢愛,他的心裡也擁有了愛,那才是他的死結之索。
「小燕,別再說了,」李元亨絕望地嗚咽一聲。
「元亨,我會成全你的,為了你,為了羅貞,還為了那些美好的照片,我怎麼會不成全你呢?這也是成全我自己。」鄭小燕彷彿在自言自語。在李元亨聽來,無比羞愧,但他能說什麼呢?他的任何語言都蒼白無意義。
「那麼,元亨,你把授權書給我吧,我會簽字的,」最後,鄭小燕說。
「你,你知道了?」李元亨驚訝地看著她。
「是的,你中午給我電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是劉律師打了電話給我,」鄭小燕平靜地說,她毫無表情甚至還有些溫情脈脈的臉,在李元亨眼裡看來,充滿了對他的無比鄙夷和嘲弄。
鄭小燕其實是在從海邊回來的車上決定簽這個授權書的,她覺得,只有簽了它,她才可以永遠停留在那間陌生荒涼的旅途小酒巴里。
周國榮專案小組的會議剛開始,突然有人進來報告,說一樓報案接待處來了一位投案者,點名要見章雨。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看章雨,他不過是借調來的小交警,時間不足一月,竟然有投案者點名找他。小章自己都感覺不好意思了,問:「他叫什麼名字?」
「張文遠。」
傅強和小章交換了一下眼神,小章馬上說:「立刻帶到審訊室。」
傅強看了看大家,「會議推后,老劉和小王去醫院接管監護楊梅的工作,其它人接著干手頭的工作。」
張文遠顯得神色煥散,頭髮也比小章上次見面凌亂了不少,坐在審訊室里,如同斗敗的公雞。
傅強與小章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來,小章很友好地首先發問:「張先生,你投什麼案呢?」
傅強是第一次見張文遠,覺得此人比想象中的形象要好一些,起碼濃眉大眼,方臉直鼻,剛陽氣十足,看不出一點紈絝子弟之氣,也比常見的暴發戶要顯得貴族多了。
「章警官,我錯了,楊梅的汽車是我叫人整的,如果她死了,我願意伏法。」張文遠一副敢作敢當的神情。
「慢慢說,把今天的過程和我們詳細說一遍,」小章按下錄音,打開本子,有些要點他要隨時備忘下來。
張文遠重重地唉嘆一聲,咬咬牙,一邊回憶一邊道來……
自從小章與他見過面之後,他的心情再沒平靜下來,如此幾天之後,他終於電話聯繫上楊梅,約見到龍山頂娛樂中心。楊梅很爽快地答應了他,並且也很準時到達了。
楊梅推開他在龍山頂的辦公室時,見到一臉鐵青的張文遠,其實她並不意外,自從公公死後,不過見了這位小叔幾面,每次都是這般臉色。
「文遠,你約見我有什麼事?」楊梅笑嬉嬉地問。
張文遠使勁抽著煙,楊梅的嬉笑表情讓他怒火騰升,他不認為那是楊梅的涵養,而是看作是勝利者的寬容,並且裡面包含了對他這個失敗者的嘲笑。
「文遠,有話你就直說,我們是一家人,不必要總是這麼緊張,」楊梅是心理學家,哪能看不出張文遠的心思呢,所以換了個聽起來比較誠懇的語氣。
「那好,我就直說吧,」張文遠將煙頭掐熄,站了起來,瞪著楊梅,「我想購買你那三成股份,你開個價吧。」
「文遠,你何必心急,你現在有這麼多現金么?我不是說過嘛,如果我要出售股權,肯定是賣給你,我不會賣給其它股東的,這對不起爸。」楊梅的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那是在張忠軒葬禮之後的一次見面中。
「我現在就想買,」張文遠瞪著血紅的眼睛,咄咄逼人。
「現在我還沒有考慮要賣呢,」楊梅也不卑不亢,溫柔地反擊。
「楊梅,」張文遠不再稱她為嫂子,直呼其名說:「你不要太過份,這三成股份本來就不應該是你的。」
「沒錯,它應該是你哥的,」楊梅微笑著說。
「可是我哥他死了,」張文遠怒吼。
「但是我還活著,我是你嫂子,」楊梅平靜地反擊著,顯得有備而來。
「哼,你覺得你還是我嫂子么?你已經不是張家人了,你隨時可以嫁人改姓。」
「文遠,我是不是張家人,不是你說了算的,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我再嫁人的一天,我一定會把股份賣回給你。」
「如果你漫開要價呢?」
「那如果我現在就漫天要價呢?」楊梅不假思索地說。
「這——」張文遠語塞了,論口才,他怎麼能與心理學專家相比,並且道理本來就不站在他那一邊。
「文遠,」楊梅不想氣氛過於極端,口氣馬上緩和起來,語重心長地說:「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爸死得突然,你也是倉促接班,你不覺得你還不夠成熟么,就今天看來,你還很急燥,這對經營一家大公司是不妥的,我之所以緊緊抓著這個股份,無非是想你在有限制的環境下慢慢成熟起來,現在讓你一手遮天,以你的脾氣性格,假如犯了決策失誤,也沒有人能約束得了你,萬一毀了爸親手創立的這份企業,你能對得起爸么?」
「夠了,」張文遠粗暴地打斷她,這番話在他聽來,無疑是世界上最刺耳的污辱,「我行不行,企業毀不毀,也是我張家人的事情,毀的是張家的企業,你操這份心幹嘛?你把股份給我,拿了你的錢,你愛幹嘛幹嘛,從此與張家無關。」
張文遠的話說得夠絕,楊梅卻依然能微笑處之,她在來的路上其實早就打定了主意,對於這位小叔子,她只當是自己的一個病人,適當時候需要讓病人發泄一下,有利於治療的進行。
「文遠,我該說的,都說過了,我只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在這幾年裡,讓自己在一個有約束的環境中鍛煉,如果你能在這種環境下表現出色,將爸的企業發展壯大,我還會死抱著這股份不放么?」
「你還要幾年?」張文遠臉都青了,「我告訴你楊梅,你別得意,警察已經找過我了,知道他們幹嘛找我嗎?」剛說到這裡,突然有個不知趣的員工敲門。
「什麼事?」張文遠大聲喝道。
「張總,財務室有個電話找你,是稅務局打來的,」服務員小妹在門外戰戰兢兢地說。
「知道了,」張文遠看了一眼楊梅,想說什麼,又停住,快步拉開門出去。
接完電話剛走出財務室,見兩個保安經過,怒氣頭上的張文遠突然頭腦發熱,叫住他們,吩咐說:「去,外面有一輛白色寶馬,車牌最後三個字是777的,把它給我拆了輪子。」
倆保安面面相覷,然後一起立正敬禮,大聲說:「是」,倆人一臉喜色小跑出去,這可是難得的恭維老闆的機會。
回到辦公室,楊梅依然坐在原地,神色怡然,張文遠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心想,這自娘們,一會叫你走路下山,這地方可難碰上計程車。想到這裡,他竟然這個小孩式的惡作劇有些得意。
「文遠,繼續說吧,警察找你幹嘛了?」楊梅淡淡地問。
張文遠光顧著暗喜惡作劇,經她一提醒,才想起來剛才的話題,他冷冷地看著楊梅,諷刺道:「怎麼,說到警察,害怕了?」
「害怕?我害怕什麼?」楊梅問。
「前幾天有個小警察找我,問了許多你的事,他還很關心我爸的遺囑和財產分配,這提醒了我,會不會是有人發現我爸的死因有可疑,要開始調查了,」張文遠想到這才是今天的主要話題,他就是要來威脅楊梅的。
「那麼,爸的死因有可疑么?」楊梅冷冷地問。
「當然,警察的提問里我聽出了一個信息,讓我反應過來了,他媽的,我怎麼一直就沒反應過來呢?」張文遠極其忿忿。
「你反應過來什麼了?」
「爸的死因啊,如果爸不死,那麼,你根本不會有這三成的股份,爸為什麼不立遺囑啊,他就我一個兒子,立個屁啊,爸的本意就是要把財產全都歸我的,現在呢?爸在恰當時候死了,你分到了一半,真是恰當啊,」張文遠意味深長地看著楊梅。
「你到底想指什麼?請把話說明白,」楊梅臉色陰沉下來。
「還用我說明白嗎?連警察都想到了,你是爸的死亡最大受益者,所以,你有嫌疑?」
「我有什麼嫌疑?」楊梅不再微笑,這種污水後果非常嚴重,她不能任由它潑過來。
「周國榮是你介紹給爸的,你可以勾結他,讓爸在恰當的時間裡突然死亡,本來爸身體挺好的,那些慢性病也不會讓他這麼快就死掉,我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麼手法,但你們達成目的了,是不是?」張文遠覺得自己的推理天衣無縫,眼睛既凌厲又得意地看著她,似乎要用眼神將她的衣服皮膚全部剝開,掏出她的心來檢驗黑白。
「張文遠,我告訴你,如果你認為你說得是對的,那麼,你可以去告發我,打多大的官司我也奉陪你,你有這個膽量么?」楊梅坐不住了,站起來挑釁地迎戰。
「我當然有膽量,呵呵,」看到楊梅站起來,他倒坐了下來,「不過,我沒有證據,你的合謀人也死了,告你是沒戲了,但是紙包不住火,說不定哪一天你露出了馬腳,那可就……」這種欲言又止,相當的令人煩燥。
「那你就等著我露馬腳吧,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楊梅沒好氣地說,她抓起包要走。
「等等,」張文遠喊住她,「楊梅,如果你識趣的,今天就把股份轉讓給我,咱們以後各走各路,我也不再難為你,爸反正人死不能復活,我也不追究了。」
楊梅聽得渾身發抖,噔噔幾步走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個王八蛋,如果爸真的是我害死的,他在地下聽說你對著仇人這麼說話,他爬起來第一個要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這個不肖子孫,知道么?混蛋。」
楊梅頭也不回摔門而去。張文遠怔怔地愣著,他沒想到自以為毒辣的一招竟然毫不管用,氣得鼻子也歪了,跑出露台,本想對著走出停車場的楊梅追罵幾句,卻不知應該罵些什麼,直到看著楊梅發動汽車,一溜煙下山才轉過神來。
「保安保安——」張文遠一邊大喊一邊跑著下樓,剛才那倆個保安早就候在大門口,見到老闆下來喊著他們,馬上上前點頭哈腰邀功:「張總,你放心,我們拆了她的剎車碟,半路撞死她。」
「什麼?誰讓你們拆剎車碟的?會死人的,操,」張文遠嚇了一跳,一腳踏走保安,回到辦公室來,心裡又氣又怕,悶坐著抽煙。後來他想到,假如楊梅真的被撞死了,那股份豈不一分不花轉回到他名下?想到這裡他掠過一絲喜色,不過一想到人命關天,又隱隱后怕,希望不要出事的好。
呆了一會,他越發心神不寧起來,一時盼著楊梅車禍死掉,與他哥一樣,一會又暗暗祈禱不要出事好了,警察查起來汽車被破壞了,毫不費勁就可以找到自己啊。想到這裡不禁大汗淋漓。他再也呆不住了,開了車下山去,一路上心裡忐忑不安,沒想過走沒多遠,就看到前面停著警車和一大堆警察,而撞向一邊的車子正是楊梅那部,他心驚手涼地慢慢隨著車流經過時,竟然看到了那位找過他的章警察,心裡暗叫,完了完了,車禍的話,應該只有交通警察,怎麼刑警也來了,肯定是發現了汽車破壞的問題。
如此焦慮不安了幾個小時,張文遠再也受不了心理折磨了,決定投案自首。
傅強與小章聽完,小章看著他的一臉驚惶說:「張先生,告訴你吧,楊梅沒有死,只是腦部受了傷,也不嚴重,剛才醫院的同事打了電話來,CT沒有顯示腦部出血,只是還要留院觀察一晚,明天方可出院,曾經一度昏迷可能與驚嚇過度有關,不過,你是屬於故意傷害罪,假如楊梅要起訴你的話,你是要坐牢的,既然你本意並非造成傷害,也能主動投案,我們可以考慮酌情解決,你可以先回去,但要讓那兩個保安來報到一下。」
「等等,」傅強叫道:「張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請說。」
「按你的說法,你父親的財產是你與楊梅兩人均分的,是不是?」
「是的。」
「那麼,為什麼龍山頂娛樂中心沒有楊梅的一份呢?你爸住的那幢大房子也值幾百萬吧,是誰的名字呢?」
「警官先生,其實我爸那房子早就轉到我兒子名下,是作為我兒子出生的賀禮,我爸除此之外,也沒有其它產業了,忠軒建築是最大一塊,龍山頂的確分給了我,但是楊梅也得到了另一份。」
「那一份是什麼?」
「黃金。」
「有多少?」
「大概價值30萬美金,托存在銀行金庫里,她要了那份,放棄了娛樂中心。」
「她為什麼會選擇黃金呢?據我所知,娛樂中心價值一千多萬啊。」
「這是她自己主動要求的,可能她並不想沾上娛樂產業,這些理論家表面都很清高的,不過骨子裡幹啥傷天害理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行,那沒事了,」傅強站起來,對小章說:「你去辦理張先生的事,我要回家一趟,明天早上我們在醫院碰頭。」
走出公安局大門,晚風迎面一吹,傅強頓覺神高氣爽,雖然現在已近深夜,他卻是一絲困意也無。艾瑪一晚上都沒有電話過來問罪,肯定還在生氣中,這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走的時候好象沒有關掉廚房裡的湯,到底關了沒有,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如果沒關的話,湯溢出來澆滅了爐火,煤氣泄漏,艾瑪回到家裡一開燈……
想到這裡,傅強激凌了一下,頓時緊張起來,腦子裡出現的不再是艾瑪凶神惡煞的表情了,而是一個活蹦亂跳的火人兒。
不好,傅強跳上車,乾脆將警笛掛出,一路狂奔回家。
當他站在樓下仰望著安靜得有些孤寂的大樓時,心裡總算落下了大石,想自己肯定記得關了爐火,我傅強一向謹慎細心的嘛,怎麼會忘了關爐火呢。想著想著竟咭咭笑起來,旁邊經過的人看他在仰頭髮笑,以為這棟樓上有什麼新鮮事,跟著仰面看了許久,沒找到新鮮事,咕嘟了聲「神經病」便走了。
他吹著口哨上樓,掏出鑰匙,卻怎麼也擰不開鎖,搗鼓了半天,還仔細看清楚了門牌,沒錯,就是自己家,難道門鎖壞了,不對,最大可能是艾瑪反鎖了,她是故意的。
傅強當然不會砸門,他太了解艾瑪了,任你怎麼砸也吵不醒她的,因為她根本就沒睡著,就算睡著了,剛才自己搗鼓門鎖時也吵醒她了。
他在門邊就地坐了下來,掏出手機,當然不是給家裡打電話,而是一條一條地發信息,信息的內容他早已儲存了幾十條在「草稿箱」里,只要隔一分鐘發一條,發完重頭再來,一般不出半小時,門就會自動打開。
傅強總是有辦法,雖然每次也就是這個辦法,但對付女人嘛,辦法不需要多,只要是一次有用的,那就次次都會見效。
這幾十條簡訊的內容雖然大同小異,但形式就如同百花齊放,每一條都文采菲然,核心思想便是要傳達兩個信息:老婆我愛你,老婆我錯了。
半小時后,門上傳來啪答一聲,便沒了動靜,傅強得意地站起來,推門進去,裡面漆黑黑的,他看到艾瑪的身影站在窗前,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住她。
「去洗澡,臭死了。」艾瑪下達命令。
「yessir。」傅強屁顛屁顛小跑進衛生間。
第二天一大早,小章便來到了傅強家樓下給他打電話。傅強問他怎麼不直接去醫院,他說車壞了,順路經過他家就來搭順風車。
傅強一臉疑惑地看看他,問:「車壞了?你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吧。」
小章高興起來,奉承道:「實戰派領袖就是不同啊,一眼觀天,二眼觀心,我就說蒙不了你吧。」
「什麼事?」
「姐夫讓我把這個給你,」小章從懷裡掏出一個文件袋子,遞過去,「我的檔案。」
「給我幹嘛?」
「你不是答應我姐夫要幫我辦調職么?昨晚我姐夫上我家了,留下了這個。」
「第一,檔案不是給我,是交人事科,第二,你姐不是和李崗離婚了么?姐夫姐夫地叫,不怕你姐抽你?」
「哈哈,我媽早上剛通知我一個消息,他們復婚了,前天的事兒。」小章樂呵呵地說。
「真沒譜,」傅強將車鑰匙扔給小章,打開車門上去。
「小章,你覺得張文遠可信么?」傅強問道。
「可信,他幹嘛騙我們嘛,何況我們馬上可以從楊梅那裡證實的。」
「我不是指他描述的事情經過,我是指他這個人。」
「你覺得他有什麼問題么?」小章說著腦子也活絡起來。
「想想,假如他是周國榮案子兇手的話,你會怎麼看待他昨天的表現。」傅強出了一個題,這可作為他對小章正式調職前的最後一次考試了。
「假設……嗯……假設他是兇手,那麼,他還是不想殺楊梅,這個……沒錯,對了。」小章彷彿突然撿了個寶,興奮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什麼對了?」
「如果他昨天真的殺死楊梅,他也就真的暴露自己是殺周國榮的兇手了,所以昨天的所有表現,都是他精心設計來給自己洗脫干係的,笨拙而意外地讓楊梅受傷,第一讓我們覺得他與周國榮案子毫無關係,第二可以對楊梅敲山震虎,反正楊梅也不敢揭露他,但是,他遲早還是會對楊梅動手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看來我對他的打草驚蛇讓他想得太多了,他認為我們在懷疑他,如果他一直不做點什麼,我們對他的懷疑就不會解除,慢慢調查下去,總有一天會查出來的,乾脆來這麼一招,看似冒險,實則表明了他並不會殺人,連楊梅這個直接的仇人都不殺,何況殺周國榮呢,呵呵呵,我明白了,他選擇先殺周國榮,后殺楊梅這個順序也是有深意的,如果先殺的是楊梅,我們老早就懷疑到他頭上了,這個傢伙真是陰險啊。」
「陰險不陰險也還不一定,如果他不是兇手,那麼昨天的表現也很正常嘛,我讓你推理一下,是說有這樣一個可能性,並不是要讓你下結論。」傅強對小章最後一次考試的成績非常滿意,他覺得自己沒有走眼,假於時日,小章會是個好刑警。
「傅隊,我們對張文遠或者楊梅的懷疑,其實都是建立在楊梅與周國榮合謀弄死張忠軒的基礎上的。如果他們根本就沒有合謀過,張忠軒也確實是突發死亡,那麼這些推理豈不都變得毫無根據了嗎?」小章思路打開,便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傅強贊同小章話,他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主要是考慮一會對楊梅的談話技巧,與這個女人打了幾次交道,除了增長了一些心理學知識,幾乎毫無進展,這個綿里藏針的女人非常不簡單,有思想有頭腦,冷靜縝密,身上還有一股春風撲面的氣質。
兩人下車,快步往醫院大門走去,這時,小章的電話響了,他聽完馬上叫住傅強。
「傅隊,有進展了,真是及時啊。」
「什麼事?」
「我前兩天讓小三去楊梅家周邊的所有洗衣店調查,剛剛小三來電話,楊梅前天送去的洗滌衣服里就有那件綠色套裝,並且裙子左側破了一小塊,與我們在周國榮診所後邊鐵欄找到的證物吻合,可以證實,楊梅就是潛入診所的盜賊。」
傅強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今天會有好戲上演了,走吧。」
楊梅頭上沒再扎繃帶,換成了一塊四方棉紗貼。她早上起來被告知要等傅強來了之後才可以出院,有些不快,卻也無可奈何,所以見到傅強的第一句便是:「傅隊長,可以解除對我的軟禁了么?」
「楊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並非軟禁,而是保護,希望你理解。」傅強賠著笑臉說。
「有區別嗎?這是限制人身自由,那麼,我現在可以出院了么?」
「當然,隨時可以,不過,我想打擾你一點時間,詢問一些關於昨天車禍的情況。」
「要不,一起上我辦公室聊吧,我不能在這裡呆太長,研究室隨時有事情會需要我,並且,我有些東西想讓你們看的。」
「沒問題,那,我們一起走吧,出院手續我已經讓同事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