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絕技攝群凶
應、羅兩人都覺得飢餓得很,便疾奔赤石街找吃去了。
「世上無如入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號稱崑崙三龍女的玉龍姑應思霞竟從此變成淫婦,和迷陽素女羅瓊珠一丘之貉。而她以前卻有一段悱惻纏綿的情史呢原來,近數十年中武林人材輩出,不但奇人異士,神龍隱現,各名門大派中如雨後春筍,出生不少傑出弟子,蔚為大觀。
其時,正是少林、武當、崑崙三派鼎足而立,威鎮武林,名睨群倫之時,惜關外奪書之役,少林精華,毀折大半。少林向執武術界牛耳,每代掌門人無形中儼然天下武林宗主,這一來,形成群龍無首,主弱賓強之勢,各異派蠢蠢思動,有雄吞中原,獨覇宇內,取少林地位而代之圖謀。初因群醜各自為陣,恃強誇勇,都不肯相下,而此時適有塵山牯老草創匡廬派,天都老人規劃黃山派,一粟翁光太乙玄門,和一些些風塵奇士,山野異人聯合御道驅邪,以能先後紛爭接踵,關外之役戰長白派,北天山之役戰陰山雙魅,三下苗疆找百毒老祖晦氣,四渡海外尋天神魔麻煩,才得勉撐危局,正氣未衰。不少邪魔外道,鑿於不通聲氣,被分別擊潰,檢討得失,改弦易轍,暗中大肆活動聯絡,準備反客為主,搶制先機,也聯合呼應,意圖大舉,把各名門大派逐個擊破,像「南天八怪」藉此次祝壽聚會之便,便是進行這項陰謀。
少年舊恨末消,新仇迭起,如非同道同氣相扶,不堪設想,數次斷於覆巢危境,幸得大援及時趕到,化險為夷,雖未一敗塗地,已痛定思痛,當代掌門人廣慧大師特為此在達摩老祖神像前瀝血明志,如十年內不能重振少林聲威,決由自己宣布少林退出武林宗派,自絕神像之前,以謝天下。
可是,他本人剛由關外負了內傷回來,必須卧床養傷,剩下一些精銳門下,又須護寺。何況正當群醜張狂叫囂之時,如令單獨下山行道,覓選奇材美質,有被群醜瞅空打落水狗的危險。都只能在寺中休養待機,光是急得要命!
天下事多有不可思議,無法用常理忖度的,就在這一年的冬天,一個大雪之夜,巡寺的僧人是少林「羅漢堂」十八個入室弟子中的僅存七個中的智清和尚。當夜是他和另外三個師弟擔任外圍巡視,因自關外回來后,形勢惡劣,少林三長老閉戶坐關養傷,飭令加強警戒,除寺內增加巡夜的人外,每夜派出四人分四方巡視少林寺方圓十里以內的動靜,一發現有警,立郎長嘯示警。
雪夜三更,塞威凜列,鵝毛滿空灑下,又似百萬玉龍相鬥,敗殘鱗甲滿天飛,好大的雪!
智清和尚倒提禪杖,虎目如炬,高踞在一座奇突而便於遠眺,又不易為人發覺的怪石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前面十幾丈處有一團黑影在蠕動,不!簡直在雪地上爬,那兒原是入山的大路最平坦的一段,平地雪深三尺,粉妝玉琢,瓊瑤世界一片白,那團黑影特別醒目。
當那團黑影在朦朧雪片紛飛下山角曲徑突然現身時,智清和尚嚇了一跳,暗忖如此大雪之寒夜,突有人來,必是強敵無疑,后見那團黑影不但不會輕功提縱術,竟像狗一樣在地上爬,幾疑不是人而是野獸,他可一點也不敢鬆弛分神,全力注視,像這樣大的雪內,普通人一丈之內便看不出方向,智清和尚內功精湛,已得少林真傳,神目如電,居然被他看清了是一個身御皮襖褲,外罩黑貂長袍的清秀書生,似已筋疲腳軟,倒地拚命爬行,眼看力盡,背上已鋪滿了寸許厚的白雪,只要再停一頓飯時,即不凍死,也有被大雪深埋之險。
智清和尚原以為是游山迷路的富家公子,手下走失,他一人不知方向,仗著身披重裝,不畏寒冷,誤打誤撞,走到這裡來了。這樣的大雪寒夜,誰家大少爺有此雅興?登山賞雪,眼看被雪埋葬,他家中不知如何著急哩。不由心中一動,救人第一,飛身下石,向那團快要變成雪堆的黑影撲去。
相距丈許,智清和尚又自警惕,便是仇敵喬裝入山來踩探,故意這樣吧?不由停了腳步,功行兩臂,暗中戒備。
卻聽那已不能動的人影發出有氣無力的微弱聲音:「噯……想不……到……命……盡……嵩山……死在……雪內……娘啊……父……仇無……人報……」一聲垂死的低呻,便寂無聲息。
智清和尚虎目圓睜,暗想:好小子,什麼父仇?……猛打一下光頭,自言自語:「管他哩!先救這條小命再說!……」他一起腳,便把快被大雪遮沒的書生挑起,一手接著,一掖禪杖,仍飛身石上,放下一看,只見這書生長得一表人材,劍眉斜飛入鬢,頭上帶著氈帽和封耳皮套,河目海口,天庭飽滿,地角豐隆,清秀中透出英氣,如果不是精力用盡,把一張俊臉兒凍得泛白,朱唇發烏,十指和兩掌已變成紫色,其冷如冰,真是一翩翩美少年,濁世佳公子也。
猛聽和尚微噫了一聲,劃破大雪飄飄的夜空,原來,和尚想為書生推動膻中氣穴,使血脈加緊運行,便會冷去熱回,神智同復,可是當他由領口前襟併攏兩指插入胸口內衣的時候,竟觸著一個貼肉圓包包,順手取出一看,原來竟是一個絲織的錦囊,微露紙角,囊內似乎有一粒桂圓大的東西,心中一動,急拆開一看,不由驚噫了一聲,因一副八寸長寬的白絹有歪斜的血字,卻包著一粒佛門白玉念珠,由皚皚白雪一照,可看出念珠中微有血暈如紅霞片絲。
和尚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四面虎視,如臨大敵,似覺並無朕兆,才吁了一口氣,在大雪寒夜,他額上竟見汗珠,冒著淡淡白氣,可知茲事體大,他心情的緊張了!
別小看這顆白玉念珠,又名血龍珠,乃是武林至寶之一,宇內只聞出現十二顆,本門三位長老中各得一顆,甚是愛惜,因此珠靈異多端,不但用之按摩金痣癱疽,立時止痛消毒,並且帶在身上,冬暖夏爽,含在口中能驅瘴和悶香迷藥之類,又能預知天氣,如有雨雪,珠內便隱隱現出一絲紅痕,鱗甲依稀,活像一條小小血龍。如系晴天,則淡然無跡。更有一項驚人之處,專破玄門罡氣和內家毒功,一被打中,如不火速自己閉住全身大穴,立時走火入魔,至少也是被打中處報廢了,與峨嵋派鎮山三寶之一的如意金剛丸並稱雙絕,同為可遇而不可求的洪荒異獸身上丹元精華所聚,武林中為爭取一顆,不惜性命相拼,如得珠主人身死,這顆珠無有下落的話,有不少武林人物不惜千方百計,殫精竭慮的不計時日,到處打探它的下落。
上次關外之役,三位長老全仗三顆救命念珠,一同打出,抵擋了三個最利害的強敵,才得突圍而間,不知何故出現在一個文弱書生身上。
再看那張血字白絹,不由又驚又怒,原來上面寫道:「家門不幸,弱息招災,禍起蕭牆,有自稱貴派弟子者深宵入室,威污小女,迫余出手,竟遭毒手,並留珠小女,據云為貴派信符,除命小兒馳告武林同道外,命其專程呈送貴派三老,是是非非,聽憑卓斷,余含恨而死,不瞑目也!鄭州末學霍士英絕筆。……」
越往後越模糊不清,顯然是垂死之人強提最後一口氣寫的,一想:這霍士英不是鄭州英威鏢局總鏢頭神槍奪命箭么?乃是終南派記名弟子,這個亂子不小,不但關係到本派聲譽,還關係著少林與終南兩派的是非和引起武林間的恩怨仇報……
和尚心內在想,手可沒停,先後按到書生的人中、額門百會和玄機穴,那書生因長途跋涉,且體弱有病,心痛父仇妹辱,七情內郁,再加上大雪中入山,外感風寒,內傷臟腑,終於不支倒地,再在昏迷中被風雪交加,所以冷得臉白唇烏,如非身懷念珠,又重裘在身,那能在風雪寒天,走這樣遠的路?被智清和尚推動血脈,氣血先運行自如,神智漸清,除了肚飢難忍,全身酸軟無力外,已張開眼來,併發出微弱的道謝聲。
和尚示意他不要開口動作,又為他隔著重裘按摩,約半個時辰,書生不但不感冷意,反而全身發熱,額汗津津,鼻尖見露,這一來,只見他唇紅齒白,目若朗星,且是重瞳,只是帶著女人的羞澀眼光,好一個美男子!
細看氈毛上,羊皮長靴尖上都縫了一塊白布,證明是在服孝,乃父一定早死了,一連串的恩怨仇殺便像亂絲似的在智清和尚腦中浮現、蕩漾,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他想:九顆血龍珠現在崑崙玉筆峯碧雲宮主,也即崑崙掌門人芬如神尼處,人盡皆知是崑崙派鎮宮之寶,絕無派落中原之理,其餘三顆,由本門三老在關外失去,雖念念不忘找回,一時還無頭緒,現在,忽然出了此事,難怪他又驚又怒,心亂如麻。
轉眼天亮將屆,山居人家的雞聲隱約傳來,雪已漸止,智清和尚把書生負在背上,疾馳回寺,尚未到達,嗖!嗖!嗖!竄出三個一律手提禪杖,同時喝問:「師兄背負何人?」原來是另外三個值班分巡其他三方的師弟趕回,恐師兄冒失,把不明來歷的人背入寺,引起意外麻煩。
智清匆匆簡單說了幾句,便喊開寺門,在正殿、藏經樓等處的師兄弟也聞聲趕來探視。智清把書生交給知客僧安置,自己竟懷著血書和白玉念珠直入羅漢堂,命值門沙彌其實是小師弟通報廣慧大師。
大師正在雲床面壁,入定剛間,一聽智清一早要見,必有非常事故,馬上命進,智清行了禮,便把雪夜救起一文弱書生竟是鄭州霍士英之子,懷藏血書和血龍珠之事,請示處置,並告擅自拆開之罪。
廣慧大師一見了那血龍珠,善目放光,面色一變,迅即復原,點點頭,沉吟了一下道:「你且退去,照看霍家兒子,待為師請示你三位師祖再作決定……」智清急忙退出。
廣慧大師心情沉重地走向藏經閣後院,那裡乃達摩老祖神像香堂是少林根本重地,除現任掌門人廣慧大師外,無人能進,非奉命不準入門一步。此時,三位長老正在施展本門絕學「閉口禪功」,想慢慢把身上陰烈掌毒迫出或阻止蔓延經脈。
廣慧大師徘徊室外,可由窗格中看到三老在運用本身功力儘力和體中陰毒交斗而十分痛苦的神情,倍覺難受。
好容易,三老運完了一次功,似知廣慧大師在外,第三老一元和尚低叫:「有事么,是否又有魔崽子來擾的消息?」
廣慧大師入室躬身道:「正來告訴師伯師叔,智清徒兒昨夜在雪地內救來一俗家少年,身帶玉龍珠和血書,又有人在點火,玷污本門清譽,故特進來請示。」一面呈上血書和血龍珠。
三老之首,也即是廣慧大師的師伯無為禪師接過,壽眉一聳,閉目道:「把來人帶到前院一看!」
第二老四海頭陀沉吟道:「一個俗家小子,善詞打發就是只告訴他:三個月內本門自有人下山去作個確切交待。」
無為禪師撫然道:「此子不畏遠途跋陟,以一個書生,甘冒風雪之險,深夜入山,其心可憫,敬忠重孝不談,探本追源,還是咱們三個老廢物無用,連血龍珠都失去,才敗人口實,理當一見,或可由他口中問出一些端倪……速即吩咐去吧!」
廣慧禪師應聲而出,三老雖涵養功深,對此事亦有嫌於懷,四海頭陀更是怒形於色。
少林前院乃門下弟子和僧眾念經習靜之所,這時早課剛完,除值院僧人外,都如歸靜室練功去了。
佛緣莊嚴,檀香裊裊,蒲團星列間,正中地上盤坐著一個眼含痛淚,而神色凜然的少年書生,整個大禪院內除了神案邊端坐面色端凝的廣慧大師外,空蕩蕩只有他一人在悲痛父仇妹辱了。
大約受了佛堂清靜肅穆的感染,他漸漸定了神,淚珠自乾,只是劍眉軒動,臉上充滿堅毅之色,顯然,他心中已在下決定只有手刃父仇,瀝血祭妹,才是正事,哭有什麼用?懦夫!懦夫!
猛聽一聲清罄由耳畔傳來慈藹的聲音:「小檀樾,本門三位長老來看你了。」
他忍不住回顧,卻是廣慧大師在身邊發話,自己背後不知何時來了三位慈祥面色中透著威嚴的和尚。
在三老的懾人眼光和浩然儀容下,他不由自主地翻身拜倒在地,眼紅了,卻強忍著淚,咬緊牙,一言不發。
只聽上首的清癯老僧藹然道:「你且起來說話,佛門廣大,不拘俗禮法,善戰!你抬起頭來……」
他肅然起立,凝眸平視。三老似同時一怔,只見中間那胖大如彌勒佛的頭陀軒眉道:「此子骨相清奇,重瞳而起稜,鳶肩猿臂,真天生練武材料,咱問你,你那老子是什麼神槍奪命箭霍什麼的,可曾傳你武功?」
一元和尚笑道:「老二走了眼了,你看他氣定神閑,雖傷痛之餘,自然夷沖,眸清而亮,已紮好練武根底,但溫而少威,柔而少剛,又不像橋馬沉穩,吃過夜粥的,所謂質美麗未學,可惜可惜!」
他冷冷道:「為謝老禪師垂注,家父以小子從幼體弱多病,先天不足,除傳授內功子靜坐法,每天練練形意拳、太極手外,沒有拿過刀槍,小子雖魯鈍,父仇不共戴天,恨未得家傳,父仇難報,精衛沉寃,不像有人得了武功真傳,都仗以為非作歹,以此論之,藝成恃以濟惡,不如不學!」他顯然心中怒極,微言以諷,後面幾句話暗示學成了武藝,像你門下仗著武功而為非作惡,大失習武之旨……」
三老怡然不動聲色,並無忤意見怪,只聽頭陀哈哈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多讀了幾句子曰詩云,便隨口排擠入,恕你年幼無知,你難道以為你老子被鼠輩所傷,真的是本門弟子所為么?孺子不可教也!」
上首老僧撫然道:「小檀樾,茫茫天數,天道難知,是非曲直,老衲自有了斷。你且坐下,先說說令尊被害經過如何。」
他驀地劍眉豎起,秀目怒張,大約因想起乃父慘死時之情景,五肉皆裂,全身因怒極激動而微微發抖,只覺胸中一緊,喉間發甜,心血上涌,眼冒金星,猛覺「百會」穴一麻,便失去知覺。
無為禪師一指微動,一股勁風彈閉了書生要穴,廣慧大師一伸手便把他倒提起來,一拍「背俞」穴,便把他上盪的心血歸位,又一揑他的「人中」穴,他又悠悠蘇醒。
無為禪師卻一手按住他的脈門,不過一眨眼,已看過他兩手「寸、關、尺」,忽地壽眉軒動,神光暴射,全院立如電閃,只見老和尚仰天一笑道:「吾道當興,得之者昌,此少林歷代祖師有靈,佛祖默佑,天送此子前來,蓋大易剝復之機也……」
老和尚這忘形一笑,直震得殿柱都似搖幌,把昏迷中的他如聞霹靂疾電,驚得張大了眼。
四海頭陀大約見大師兄忽反常態,不禁搔首問道:「什麼事值得老大恁地高興?」
無為禪師才一整容,恢復慈祥佛相,正色道:「為兄因看此子骨格有異,特一試脈象,竟是萬中無一的太陰脈,如放任不加適當調理,必然夭折,幸而來到咱們這裡,如傳以本門禪功,先固其元,再運功為其導源入川,則一陽來複,遍體長春,清氣上行,靈知空明,天生習武材料,一個抵得十個,乃是百年難過美質,如得收在門下,豈止為武林添一奇葩,本門亦可據衰起頹,發揚光大矣。」
四海頭陀忍不住注視他喝問:「你是否願入本門?藝成後手刃父仇如何?」
他如聞悶雷轟頂,忽然福至心靈,拜倒在地:「弟子霍春風願領教誨!」
無為禪師大笑而起,顧謂廣慧大師:「此子可謂人中麟鳳,汝宜善視之,盡傳本門心法,三月後可領到後院聽命。此子固性情中人,只是目起威稜,眉隱煞氣,眼膜太明,不但易惹情障,殺氣更重,且看日後能設法變化氣質否?」
四海頭陀奮然道:「老大又多管閑事了,咱們除惡即是揚善,深得佛門真諦,那些魔崽子,越是殺得多越好……」
無為禪師黯然嘆道:「上天好生,眾生易渡人難渡,你又狂嘆著相了。何況咱們已奇毒入骨,臭皮囊有隨時解脫可能咧……」
四海頭陀怒聾道:「咱不管如何?只要有口氣在,必將一身所學,傾囊傳受,倒是小娃兒,你已算是本門第三代唯一俗家弟子了,你要聽話,潛心聽教,咱最恨不爭氣的人,動不動出眼淚,流鼻涕。只要你爭氣,不愁報不了你老子的仇!」
無為禪師一聾佛號!
「阿彌陀佛,還我本來,大觀自在……」藹然注視他:「身體毫髮,受之父母,汝須自重自愛,該知當明養氣,汝且先定定心,把汝父遇害情形說說。」
春風肅然道:「孫兒聽話。約在一月之前一個陰雨夜,孫兒體弱畏寒,已是早睡,約在二更過後,忽聞家父在屋內怒喝之聲,接著有個刺耳難聽的聲音答話,孫兒當時驚魂皆顫,未聽清說什麼,只聽舍妹哭叫一聲阿爹,便由樓上跳下,似聞家父正要飛身搶救,已被賊人攔住動手,可憐舍妹初嫻閨訓,並未習武,立時墜樓而死!旋聞家父怒吼和賊人厲嘯之聲,賊人似已逃去,家父負傷倒地,直等鏢局內伯叔們聞警趕來,只扶起已昏死的家父,家母早歿,平時多賴舍妹侍奉。待孫兒出見時,只見家父面色灰敗,嘴角流黑血,胸前衣襟粉碎,現出一烏黑掌印,雖經伯叔們用秘葯急救,也只延長家父一個時辰性命。舍妹則已臂斷頭破,右掌卻緊緊揑住一顆珠子。家父恰巧醒轉,由伯叔們把珠取給他看,家父怒睛突出,斷續說出此珠是武林至寶血龍珠,除了崑崙派有九顆外,當世只有少林三位師祖各有一顆,並說賊人黑巾罩頭,人皮蒙面,武功甚高,待家父聞警趕出,舍妹已受污辱,微聞賊子自稱少林門下,以此珠為證,要舍妹翌日轉呈家父,不可追究,才解了舍妹穴道飛身而出,家父喝問!賊人出言無禮,才交了手,結果,被賊人打了一重手,賊人也被家父送了十二支神箭,大約也受了傷。家父只命伯叔們速取白絹一方,由他咬破舌和中指寫完此信,剛叫了孫兒一句,想囑咐伯叔們幾句話,還未開口說,便含恨而歿……」言至此,淚珠奪眶而出,泣拜道:「家父死後眼珠突出眶外,總不瞑目,兩掌握拳,透爪全身發黑,匆匆安葬后,伯叔們便分頭向秦嶺(即終南山)師祖處和家父生前友好師執處訃告,再由蔣、吳、成、甄四位伯叔假扮家丁,把孫兒喬裝成富家公子,繞道來嵩山,四位伯叔直送孫兒到山下,說恐引起師祖門下誤會,叫孫兒一人冒死趁雪夜入山,他們仍在山下等候呢!」
一元和尚搖頭嘆息道:「江湖恩怨,多由此輩鼠賊鬧起。確實罪不容誅,殺不容赦。春兒!據你所說,明是有人嫁禍本門,也難怪你,既然賊人面蒙人皮,你父語焉不詳,大費周章。但你可安心學藝,不愁不手刃仇人,好自為之!」
他泣拜受教。
三老惻然退去。
從此,霍春風便在少林習藝。當日便由廣慧大師命智清和尚下山傳命蔣、吳等四位鏢師,面交春風親筆手書,說他已入少林門下,請四位回局料理局務,或留或散,全部家財聽憑處置,容待他日藝成,再行相見等語。
四位鏢師義薄雲天,無異是士英生死弟兄,春風等於他們侄兒。聞他已投明師,少林門戶謹嚴,收徒不易,春風卻不求而得,真好造化,不禁悲喜交進,再三致意,請智清和尚代達父執輩殷望,盼能專心學藝,至於他四人回去一定協力同心,仍照辦下去。只待少主人藝成下山後交接……才揮淚別去。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這時的霍春風已是今吾非故吾,由文弱書生變成一器宇軒昂,英風逼人的武生。廣慧大師秉承三老意旨,全副精神傳授他少林心法。
少林因是武林北斗,自具氣概,門下弟子有上中下之分,上材是視為衣缽弟子或上輩長老認為具可深造人材,一入門就是達摩易筋經、洗髓經,打好基礎。中材者便是一般列班弟子僧眾,除少林三絕藝不得傳授外,三十六行功,七十二絕藝皆可因人而授,優秀者可升入羅漢堂,這是少林入門弟子。下者則是除了普通僧眾外,多是俗家弟子,因慕少林武學,堅持拜師,都是遣之不去,百折不回。不得不破例收錄,但龍蛇混雜,良莠不齊,歷代長老唯恐若是存心叵測,為別有用心而來,待藝成後下山好為非作歹,持武功實濟其惡,只傳授少林一般拳腳兵刃,例如「少林散手」、「十八羅漢掌」、「五行拳」、「少林棍」等,往往三年、五載便命打出十八個銅人陣,只要能通過,即算藝成下山,可打少林門下旗號,可以開手擺少林門戶,但入門便宣布戒條,下山後便有本門大弟子代師門暗中監視行動,考查一個時候,少則半年,多則三載,如無劣跡犯戒之事,便聽憑自由。如一犯戒或惡跡昭彰,隨時有被清門戶,先傳師命警戒,如再犯,立殺不赦,如在寺中期間,經長老、監視等暗中考察,認為品性端良,確系生性好武,身家清白者,如不願下山,則由掌門人決定,可以調入中材,與本門弟子同列。如有特異表現,也可以升入羅漢堂,成為入室弟子,但非八年、十年以上的苦功至行不可,所以歷代下材最多,中材頗盛,上材難得,雖稱少林出身,能進入羅漢堂者千中二三,得傳衣缽更是千中選一。
霍春風因天生異稟,聰穎過人,聞一知十,鍥而不捨,日進千里,深得廣慧禪師寵愛。更照三老諭命,三月後便由三老親自指點,先授以少林三絕學之一的「閉口禪功」,繼授以「百步神拳」,同時更授以「大般若力」,連「一葦渡江」的上乘輕功也傾囊傳授,短短三年余,便已打好基楚,而三老卻因傷重複發而相繼返璞歸真。無為禪師最後湼盤,臨坐化時,還囑廣慧大師以胎化經相授,並諭示破例放他一人進藏經閣,參悟本門七十二絕藝中歷代掌門人都只能通曉一半還難通的一半。又是五年,憑他驚人天資,竟演繹得頭頭是道,並繪圖說明。廣慧大師一看圖解,頓開茅塞,認為他是本門中歷代弟子中最傑出人材,發揚光大本門武學精髓,當居首功。
因監於他父仇未報,而其所學冠絕同門,大可下山,一面覓緝元兇,一面可震少林聲威,使天下武林刮目相看,便命他下山,並帶他參拜達摩祖師肉身神像,使他成為歷代弟子中第二個能隨師傅參拜香堂的人。
春風心急父仇,臨別泣拜在地,謂下山後只待手雙元兇,告慰先父妹之靈,便披髮入山,皈依我佛。
廣慧大師庄容道:「賢徒用意良佳,為師願見吾道大昌,展望甚殷,佛祖慈悲你。本門弟子,切戒濫殺,賢徒聰穎過人,不勞為師多說,唯汝師祖曾說汝眼膜太明,易犯情障,為師特賜汝自佩寶劍一口,此劍名慧劍,斷金切玉,砍鐵如泥,以你所學者本用不著此劍,給汝揮慧劍以斬情絲耳,願汝多自警惕,勿負吾意!」
春風泣拜受教。
廣慧禪師為了表示對這位得意弟子的看重,特先發出請帖,邀請名門大派友好來小聚一番。
除武當、九華、黃山、白岳因地域較近而各派得意門人代表趕來參加外,各派長老都相約黃山大會之期再暢敍契闊,西到崑崙,東屆雁盪,南及羅淳,北至長白的掌門人皆如此表示,武林消息靈通,霍春風藝成下山,演繹七十二絕藝之事,就在此時轟動武林,不少山逸異人亦有派弟子前來者,江湖上成名俠義道自然聞風而來,不速之客也到了不少,廣慧大師也知各派掌門人都為黃山大會期近而各臨研奇能異技,既派了門下高足代表前來,路遠的又有專人送信來到,也就欣然了。
霍春風在濟濟多士中,儼然鶴立雞群,風度絕倫,群英會上,略露三絕學已見名下無虛士,大家原是來觀摩性質並未有人出場和他廝拼,而他的神奇身手,確實技震全場,都表欽佩。
在林林總總的來客中,也有一些氣量狹窄而心懷不軌的,當著廣慧大師面前不動聲色,卻打了一等霍春風下山便出手挑戰,以研究為名,出頭露臉屬實的主意,因為少林執武林牛耳,近十年來懨懨不振,卻猛古丁出了奇迹,為了霍春風下山,不惜驚師動眾,可見少林特別重視這俗家弟子,如能戰勝霍春風,無異剃少林眉毛,不論是誰,無名者立時名傳天下,有名者更是錦上添花。武林中愛名如命,所謂「雁過留聲,人死留名」,即使因此得罪廣慧大師,也有辭可措,說是切磋武學啊!
其中卻牽動了兩顆少女芳心,其一便是崑崙玉龍姑應思霞。另一位卻是「宇宙雙英」顏氏雙俠內老大的掌珠縹緲兒顏舜英。
巾幗鬚眉,自無世俗兒女態,一到便和霍春風一見如故。
可是,感情是微妙的東西;愛情,更是盛天下辭句無法形容的。相聚不過半日,兩個妮子便漸有異樣,由於芳心中泛起了漣漪,愛苗滋生,情渡蕩漾,畢竟是女孩兒家呀,想到這件事總是害羞的。在這樣盛大的場面內,不但同輩中十九是精靈機警的人物,而且有幾位師執門下出名的突梯滑稽,嘻笑玩世,如被「瞧科」,只要一個開了口,可羞煞小奴家啦!
兩妞既要維持少女的矜持和不讓男兒的尊嚴,芳心中又有所思,又怕被人看出破綻,反而沒有剛見面時的大方從容,談笑自然了。
便是霍春風也漸覺心中卜卜跳動,不能自主的多看了她倆幾眼,后見二姝端容婉靜,不由暗罵自己心有塵俗,人家仙霞明珠,清華絕代,因師門威望,才參加盛會,算是代表伊等父兄或師門來的。自己如一露些微邪念引起別人誤會,不但愧對師門,以後見面就自慚形穢了。何況大仇未報,安能妄動遐思。
其實,這是每個青年男女必有的現象,與本性俱來,天然微妙,唯有大智大覺之人才能洞澈其微,得其先機。
他一自警惕,便對二妹拘謹起來。連對其他的與會群雄也有時顯得非禮勿言,非禮勿視,大失豪邁本色。
二女一男,如無這種現象還好,絕無人注意及此。三人這樣一來,反而顯了形跡,有欲蓋彌彰之嫌。
參與此會者都是各名門大派和隱俠高人的門下得意弟子和湖海成名的人物。他(她)們之來,大約分為三種意思!一是本師門之命,應廣慧大師之請,藉此認識這位為少林增光的門下廬山真面目和作為他自江湖上見面時相識有互助互援之用。二是久閑少林三絕藝失傳多年,幾已廣陵敵絕,聽說霍春風不但破天荒的深通七十二絕藝,連這三種僅有少林三老各得其一的絕技也兼自通之,則他不但已得少林真傳,而且天縱英才,青出於藍,可稱少林前無古人的特殊弟子,誰不想看看少林絕學?何況武林中對於武功愛好如命呢!三是一些江湖豪客,為瞻仰武林北斗的鎮山絕技而來,默參印證,作為他山之石,可以知己知彼,估計自身所學比少林孰優孰劣?而三種意思歸納起來,主要是來看少林失傳絕學,俾一下子能窺少林堂奧,作為本門武功的參考嚆矢。
這些來人中,無一不是「硬生」,除了極少敷只知鑽武功牛角尖,不管什麼郎情似水,妾意如綿的鳥事外,大半都瞧出三人間的兒女情懷。
這時,廣慧大師,正以少林十年難得一次的豐盛素筵招待大家入席,武林不拘俗套各自隨意坐下。
快要終席時,廣慧大師吩咐霍春風向每位與會貴客敬素酒一杯,乃是黃精、茯苓和一些靈藥仙草和入百花露中製成者,入口芳香,令人神清氣爽而無醉意。
廣慧大師滿面怡悅,每到霍春風敬某人一杯,他便要言不繁的介紹其人其事,何門何派,要他牢記。而後向對方致意,謙遜地要對方在江湖上有緣重見加以提攜、照拂。
到了二女席前,因當日來賓中只有她倆是名門俠女,且國色天香,儀態萬端。玉龍姑更是江湖上眾口爭傳的「白美人」,所以當霍春風來到二姝席前時,全場特別注—日,剛才大家還未十分覺得,現在,三人一對面,二女已徐徐站起,淺笑微顰,頓使全場人物肚中都在暍釆、打滾!
只見他,氣度高華,昂藏如鶴,瀟洒不群,何況顏如冠玉,貌比子都,越顯得姿容俊美,恍如玉樹臨風前。
看玉龍姑!仍是一身白色輕裝,外罩一件杭綢湘繡牡丹披風,包頭絹帕邊微露出些微玉雕紅珠花,分外奪目。平時無法看到的俏臉蛋,這時粉紅色面紗已取下,直是容光飛舞不定時,疑似朝霞映白雪!
那顏舜英,穿著一身鮮艷中透清雅的碧羅百褶裙,蜀錦鑲邊紅綾襖,襯著一件墨綠色的長拖地上的披風,一張描不成畫不親的帶著憨中有意……不!書香氣的嫩臉蛋,又細、又白、又滑、又光,沒有脂粉污顏色,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秀髮垂肩,烏黑亮光,發上參差並排成品字形簪成黃、白、綠三色的玉做牡丹花,真是芙蓉浴碧,楊柳挹青,美而不冶,嬌而不媚,不愧為顏門玉女,江湖六鳳之首名。
初日芙蓉春日柳,筵前爭看射姑仙。那幾位滑稽的仁兄如果廣慧大師不在的話,一定妙語如珠,大開玩笑,此時直忍不住各在眨眼擠眉,嘴唇上翹下咧,扮鬼臉!
只見霍春風一手一杯,琅琅清言!
「有勞二位姑娘玉趾,小兄杯酒致謝。」足恭一飲而盡。
二妹不過略沾沾唇兒,便算應景了。
那玉龍姑不知何故,一雙妙目直送他回座,大約自感失態,粉臉一紅,低眉一笑。
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顏姑娘忽然笑道:「霍師兄,你可認識我大師兄?」
霍春風正要回答,廣慧大師已笑道:「可是紫面游龍戚賢侄么?他每年都代令尊來此看望老衲,早由老衲擅專,命汝霍師兄與訂金蘭之契矣!」
顏姑娘梨渦乍現,笑道:「真好!大師兄不喜說話,他只說他和霍師兄要好,要侄女多為向霍師兄討教哩!他因奉家父之命有事出關,臨行再三致意,要霍師兄下山後到白岳一行咧!」
這時,霍春風已敬酒到了靠西邊一席,卻是三個同一勁裝打扮,不過衣色不同,分為黃、黑、皂的壯漢,除了一虯髯,一黃須,一無須外,相貌幾乎一樣,一看便知是同胞兄弟。
廣慧大師不識這三人,只知是同河北陳家溝老英雄太極牌陳天域同來的。僅知是最近數年內在齊魯豫三省最負盛名的人物,陸氏三雄。據陳天域說不知三人出處和師承,要陳天域代他引進,參與盛會。
陳天域因自顧年老力衰,因廣慧大師昔年有伸手救他危境之恩,聽說少林盛會,特帶了他唯一愛兒綿掌金童陳植三前來觀光,順便想懇託廣慧大師格外施恩,許允把乃子轉投少林門下,至少作記名弟子。中途邂逅三雄,一照面,三雄便叫字型大小,聽陳老英雄是赴嵩山,馬上笑臉結納。口口聲聲叫「老前輩!」請一同入少林。
陳老英雄也知三雄威名,對方既推重自己,不好意思拒絕。而且有廣慧大師在座,相信更有不少高手與會,便是三雄有意找空子,也不敢在少林重地及許多武林健者面前怎麼樣。如拒人千里之外,一個不好,激怒了對方,自己估以一敵一還可以,以一敵三就無把握,特別關注愛子安全,獨於是寶,萬不能出點岔子。落得做個順水人情,聯袂上嵩山。
霍春風執杯到三雄面前時,廣慧大師因不知這三人來歷,只得簡介幾句:「徒兒!這三位乃有名的壁氏三雄,徒兒以後要多多請益。」
虯髯的忽然大笑道:「不敢當,無名小卒,沒沒無聞,連師承都沒有,還配掛齒嗎?」顯然是對廣慧大師未能說出他師門來歷而打張良,罵韓信。
廣慧大師暗道:「來人何得如此狂妄,若非念在來賓份上,別說老衲容不得你撒野,門下弟子也不會讓你整個兒出少林寺了。未見你出手,如何看得出師承?」
那邊陳老英雄直急得變顏失色,花白鬍子都在微抖,投來銳利的眼光,示意三人,心想:憑你三個小子,只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在江湖上亮字型大小還可以,卻到少林寺來逞英雄,未免不識相,連累自己老臉掛不住。
卻聽廣慧大師慢言道:「恕老衲眼拙,多年不曾下山,實不知三位檀樾大名,想必是高士奇人門下,風兒更要為多請教。」
那黃須的冷笑道:「末學後進,那在老禪師眼內?」黃眼珠一滾,疾掃全場,特別狠狠地瞅了二姝一眼,微笑道:「霍小俠不必客氣,咱們兄弟正要向你求教不暇咧!」
這時!霍春風剛向虯髯陸老大照杯,因為少林寺不備塵俗酒具,所有酒杯都是銅盞,既厚且大,每盞可酌四兩。虯髯漢已起立舉杯,只見他獅鼻翁動,似貓發威作響,猛張口,杯沿離口尚差尺許,杯中酒驀地高涌數寸而不傾溢,他一吸氣,便如長鯨吸百川,整杯酒化成一條銀龍直投入口,難得的涓滴不遺。一照杯,也一瀝不存。
他哈哈一聲狂笑,微聞力力爆響,原來銅盞已被他運用五指之力搖成碎片。
這一來,全場都有點騷動,有的冷笑不語,有的露出不念之色,因為身在客位,不便發作而已。都看著廣慧大師和霍春風兩人。
只見廣慧大師端坐不動,垂眉閉目,宛如不見。
霍春風俊目神光一閃,迅郎復原,神色不變,若無其事的向黃須陸老二照杯,單是這份閑逸自如,已非凡響。
黃須漢霍然立起,伸手便把老大面前的碎片一把撈起,啞啞作鷓駑笑:「老大!太慵懶了!你把好端端的盞兒弄碎,豈不暴殄天物?……」只見他頭筋暴起,黃須硬起如針,臉如噀血,掌泛火紅,一聲狂笑,一攤掌,碎盞還原,仍然完好,只是好像剛由沸滾水中或洪爐中取出,熱氣蒸騰。
他仰面一笑道:「不成意思。老三慣於暍烈酒,咱代他乾杯吧!」
陸老三應聲而起道:「咱代主人酌酒……」提起大銅壺,兩下相距三尺有餘,竟一舉壺,酒成一道匹練,傾注入盞,剛要滿時,他微微一提,酒便高於杯口數寸,但迅即平靜,一滴不溢。
霍春風微笑道:「三位絕技驚人,小弟拜服!」
乖乖,奇事出矣!只見滿杯酒如石投池塘,泛起陣陣漣漪,轉瞬,變成急漩,酒力被一種無形潛力激蕩,碰在杯壁上蔚成天籟,似鼓聲,似琴韻,大有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雲雪之勢,有鬼!那杯兒竟隨著霍春風舉杯敬酒之勢由桌上升起,懸空停在陸老二唇前,紋風不動。
哈!這便是「閉口禪功」和「大般若力」作用交替了,霍春風雖說得字字有力,但全憑丹田一口真氣自喉中發出,嘴皮都不見動。而他借這口真氣,直注入酒,隨心所欲,使酒受真氣鼓盪而變化,一口真氣將消散時,他借撤酒舉杯之便,右掌已發動「大般若力」,酒杯便被一股無形而恰到好處的潛力自己升空,真是少林絕學,不可思議。
這時,全場動容,大家都樂了,有幾個忍不住咧開大嘴直笑。
兩姝也瓠犀微露,莞爾不已,兩雙妙目,盈盈秋波橫生,直往他俊臉上溜。
陸老二大約因事出突然,不知如何對付,一時手足無措,尷尬得黃眼珠骨碌碌亂轉,杯停身邊,想手按又不是,想張口又不成樣,聽老大一聲勁喝:「老二不當人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愚兄代你領情吧!」竟一伸手招動,酒盞正一晃要飛投他掌上忽然停在半路,仍要安若泰山,篤定不動。
原來霍春風借倒酒入口之勢一收,便把它定住。
只見陸老大虯髯倒豎,根根蝟立,鼻中唔唔越烈,神氣甚是狼狽,座椅微微作響,椅腳已深陷入青磚寸許,頻頻招手,那酒盞受了兩股猛烈內力牽動,也微微搖擺,如風吹牆上草。
顯然,兩人都已較上了真力,只見霍春風凝眸把杯,閑逸如夏院納涼,冬天賞雪,只是右手有點極微的顫動。那陸老大已是虯筋起伏如潮,右臂關節如炊豆似的亂響,活像醉漢討債,額上見汗。
霍春風似欲適可而止,不願使對方太難堪,剛笑道:「何謙遜乃爾,素酒不周,請勿客氣!」借向外照杯之力,那酒盞如脫弩之箭,直奔向陸老大大嘴。
陸老大正全力施為,如先有提備,大可一口接著,無奈未料到霍春風忽然放手,自己內力用猛了,再被對方一送之力,快如流星,正要拼著失禮,一掌掃落,猛聽老二一聲暴喝,手指彈處,噹啷啷一聲,原來陸老二惱羞成怒之下,一見老大下不了台,而對方忽然放手,以為暗下毒手,老大如一個疏神,便有被打得個滿臉開花或砸掉門牙開狗竇,掛紅彩之險,急用指一彈自己面前的酒杯,虧他指勁充足,又旁觀者清,竟居然斜刺里和空中飛杯撞個正著,同時,陸老大已一個「貓兒洗面」式,掌風橫掃,匆忙中未考慮到方向,錯了準頭,二杯相碰正要墜落,被他猛烈掌風一掃,竟直奔二女面門。
只聽一聲嬌叱:「匹夫找死!」
兩條玉臂起處,二杯無影無蹤,原來已被二女收入翠袖中。一個粉臉起霜,一個蛾眉秋意,都薄怒生嗔,以為陸老大有心找麻煩,竟敢冒犯到姑娘身上來了。
顏姑娘以家學淵源,幼受高深陶冶,只向三人投來一瞥不屑的冷銳眼光,又向霍春風瞟了一眼,仍是溫靜端坐。
玉龍姑可怒不住了,一聲嬌叱后,人隨聲起,已離座位,那三個活寶也似知已闖大禍,除了陸老大環目呆張,瞪住玉龍姑外,老二、老三都已離座戒備,全神待敵。
這一下,把全場武林高手都弄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大都因廣慧大師在座,不便開口伸手,又恨三隻老鼠弄壞一鍋湯,除齊向三人怒視一眼外,大半都回頭看廣慧大師反應。
連霍春風也因吃了經驗不足的虧,當陸老大揮掌橫掃時已攔阻不及,眼見唐突西子,大發嬌嘆,自感慚愧,也不由愕住了。
玉龍姑戟指三人道:「憑你們三個膿包,也敢到少林寺來現世,別以為兩手烈火陰功出五行真氣便可出出醜,誰個放在眼內?何況功候雜而不純,不知在那裡偷學來的,想華山玄靈子也不會收你們這種粗貨……」
黃須漢一聲斷喝:「賤婢好大口氣!陸三爺也知道你這丫頭是什麼玉龍姑,別人怕芬如老賊尼,陸二爺可不賣賬……」
嬌叱聲中,白影橫空,人未到,掌風已到。
好個陸老二,一聲狂笑未絕,兩掌齊出,一陣熱風,令人窒息,和玉龍姑打出的六陰掌風逼個正著,只聽一聲悶響,陸老二後退八尺,狂笑道:「賤婢,再接一掌試試……」
原來,玉龍姑身在半空,被對方掌風一阻,勉強能擋住,嬌軀被迫下降,正落在霍春風身側。
熱風又到,陸老二已發動全身功力,更覺燥熱如伏天近爐。玉龍姑剛要運掌還擊,霍春風已出手,猿臂輕舒,已發出一股無形潛力,猶如一道鋼壁,把熱風抵住,一絲難進……。
猛聽廣慧大師一聲勁喝:「都給老衲住手!」老禪師似已動了真怒,離座而起,全身不動,人已到了眾人中間,肥大僧袖一拂,立時滿室清涼,一片靜寂。
大師揚眉道:「三位陸施主,既賞光荒寺,已承看得起老衲,請聽一言:常言說得好,強賓不壓主,老衲雖庸碌無能,職掌少林,白達摩老祖相嬗迄今,尚無人敢於斗膽敢在少林會上逞強撒野。老衲也看出三位是尊通長白、嶗山、華山三派之長,而三位又不肯表白來歷,即算自恃絕學,公道人心,也斷不能狂妄至此,輕視少林無人還可說得過去。只怪老衲無德少威,為何連芬如道友也加無禮?希望能說個明白,否則,門下弟子先放不了三位出少林大門,勿怪老衲在家門內欺人……」
大師已動無名,不怒而烕,雙目神光打閃,直逼住三人,有一股懾人心膽威力。
猛聽一人急道:「老禪師千萬恕罪,陳某白海有眼無珠,引鬼上門,願自絕以謝武林同道,務望照拂犬子……」
又是一聲急叫:「阿爹慢著!」
大師一聲勁暍:「何得如此昏瞶!……」大袖一拂,把正要自己擊破天靈蓋的陳老英雄震出丈余,「眉井穴」又被大師遙為點中,立時萎頓如斗敗公雞,老淚縱橫,被乃子緊緊抱住。
卻聽陸老大一聲狂笑道:「老禪師休得發威!不是猛龍不過江,老實說,愚兄弟既來之,則安之,如怕也不會來。本來,愚兄弟是想瞻仰一下貴派絕學真傳,又聽說貴派由關外奪回的胎化經如何玄妙,有請借一閱之意,你們夜郎自大,互相標榜,什麼名門正派,嘴內仁義道德,肚內男盜女娼,不過仗著人多勢眾,狐群狗黨欺人而已,咱們兄弟本要逐一領教你們這些自命俠義道到底有些什麼了不起,原來不過如此。要以多為勝的話,愚兄弟接著就是。不然,可到秦嶺天狼峪去走走,當備羊羔美酒招待,誰高興來吃這鳥酒。陳老兒活像三把梳頭的女人,又是叫,又是哭,咱們看不慣這種膿包相,為了免得他要死要活,咱們兄弟只好枉入寶山空手回,天狼峪再講相好吧!」
廣慧大師啞然失笑道:「千差萬差,來人不差,看在陳老英雄面上,老衲不為已甚。憑汝等這點微末道行,還要再學十年,老衲不屑動手,三月內命劣徒北上教訓汝輩便是。且饒過這一遭,請下山去吧!」
老禪師怒極而笑,聲色俱厲,最後一句恍如迅雷霹靂,令人心脈皆震,都自一懍,三人身不由主地悻悻而退。
大師一揮手:「徒兒!可傳命汝師兄弟輩放他三人下山!」
黃須陸老二臨去發狠:「老和尚休得賣狂,有本事的只管到天狼峪去試試。」又一指玉龍姑:「小丫頭,奶臭未乾,陰毛未豐,敢到天狼峪大戰三百合,有你樂子!」
氣得玉龍姑一頓蓮瓣,便要進擊,卻被廣慧大師攔住,直氣得眼都紅了,卻聽大師一聲獅子吼:「鼠輩速行,玷染佛門清靜!」身形已起,一聲勁喝:「快滾!」已拂出兩袖,中挾雷霆萬鈞之力,恰到好處,只把三人震出院門,踉蹌數步。大約已嘗到利害,不敢再討沒趣,恨恨而去。
廣慧大師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連罵:「孽障!孽障!」又對眾人嘆道:「老衲未料到有如此一舉,大擾法興,善戰!善戰!老衲又著相了,苦海真無邊耶?」
眾人皆表遺憾,想不到世上有此等妄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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