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喬納森拚命掙扎,但發動攻擊的人很強壯,把他抓得很緊,一隻肉呼呼的手堵住了他的嘴巴,讓他沒法呼救。他踢蹬著雙腳,被拖到了陰暗的停車場深處。他無力再反抗,只能準備著迎接即將到來的最壞情況,但卻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你在忙什麼,小子?」
喬納森猛地轉過身來。卡內基已經放開了手,正促狹地望著他。狼人放棄了他心愛的大禮帽,改戴了一頂寬邊軟呢帽,但這是他對摩登世界的唯一妥協。在長外套下面,他穿著老式的三件套西服,紫色的馬甲沾滿污漬,就像是畫家的調色盤。
「天哪,卡內基!」喬納森半是憤怒,半是寬慰地大叫道,「你快把我給嚇死了!你要幹嗎?」
「這個問題是我先問的。」
「還不是光明之地的那點兒事,」他掩飾性地回答,「你又不懂。」
「我一看就知道有麻煩。」
「是呀,嗯,這邊的生活節奏有點兒慢。我得自己找點兒樂子。」
喬納森挑釁地瞪著卡內基,忽然間,狼人哈哈大笑,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兒把他拍倒在地上。
「我也很想念你,小子。趁著那些傻瓜還沒做出再找你一次的決定,我們是不是該離開這裡?」
喬納森點點頭,往停車場的出口走去。雖然很高興看到卡內基,但他還是為狼人把他送回光明之地的事情而惱火。和狼人在這裡重聚的感覺很奇怪,因為他們需要繞過成群結隊的汽車,而不是要躲避隆隆作響的馬車。他抬起頭仰望著卡內基。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沒人知道我會來這裡。」
「我是個私家偵探。這種事情是我的專長。而且我對你的氣味再熟悉不過了,簡直能循著它走過一家肥料廠。」
「你是說我很臭?」
卡內基打了個響鼻:「每個人都很臭。」
他們走到了熱鬧的主幹道上。雖然接近傍晚時分了,但太陽仍然暖洋洋地照耀著寬闊的人行道。口渴的購物者放下購物袋,在咖啡店和酒吧的露天桌椅上休息。明媚的陽光下,這幅畫面看起來更像是位於地中海的港口,而不是倫敦北部。巴士車站旁,一群放肆的學生正在高聲吵架。卡內基看著密集的人群,皺起了鼻子。
「看慣了格蘭德的每一天,我感覺光明族民們還真是……太容易自我滿足了。」
「你會適應這個的。」喬納森酸溜溜地回答。他停下腳步,任由熙熙攘攘的人群從身邊流過。隨即,他用較為平靜的語氣問道:「你到這裡來幹嗎,卡內基?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我們是不是要回黑暗之地去?」
狼人看了他一眼。
「也許吧,我還不是很確定。這要看阿蘭怎麼說。」
「爸爸跟這又有什麼關係?」
「帶我去見他,你就知道了。你家在哪邊?」
喬納森指了指街道,一輛紅色的雙層巴士停在了車站。那群學生暫時停止爭吵,走上車,爬到了巴士頂層的車廂。
「那邊。」
卡內基嘆了口氣,把頭上的帽子又拉低了些。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那就走吧。」
兩個人快步向巴士走去。儘管喬納森更樂意在人群里左躲右閃,但卡內基卻只是簡單地推開他們,完全無視憤怒的叫喊和抗議。雖然並不是那麼喜歡待在光明之地,但狼人也沒被這裡嚇到。
喬納森在車門關上之前跳上巴士,為卡內基和自己買了票。下層車廂塞滿了老年人和嬰兒推車,所以他往有陽光的上層車廂擠去。多年搭成公共交通工具的經驗讓喬納森習慣了在搖晃中行駛的巴士,但卡內基卻吃力地沿著過道,跟著他往前走,顯然是不那麼舒服。巴士開始移動,狼人緊緊抓住扶手,慢吞吞地邁著步子。從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來,他很想有個機會懲罰一下某人——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喬納森。
在那群吵架的學生前面有個多餘的空位。卡內基滿懷感激地癱倒在上面,喬納森微微一笑。
「你還好吧?」
狼人生硬地點了點頭。
「這種高度讓我很不舒服,」他說,「還是讓我坐馬車吧。」
喬納森指了指窗外。
「是呀,但是這上面的風景很好。」他故作天真地說。
卡內基低低地咒罵一句,移開了視線。
在傍晚的車流中,巴士緩慢地行進著,每隔幾分鐘就會停下來接納更多的乘客。沒過多長時間,喬納森和卡內基身後的那群學生就變得越來越吵鬧。巴士再次停下時,兩個學生動手打起架來。一個學生撞到了卡內基的背,把狼人的帽子撞掉了。狼人刷地一下轉過身來,用危險的眼神盯著冒犯他的人。
「嗯,怎麼了?」那個孩子說,「你想怎麼樣,怪胎?」
卡內基的眼睛閃爍不定,他齜起牙齒往前衝去,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狂野的咆哮聲。那個孩子驚叫著逃到了遠處。喬納森想攔住卡內基,但這情形更像是阻止一場雪崩。狼人再次沖了過去,把那個孩子推倒在地上。他咔嚓咔嚓地張合著牙齒,唾沫四處飛濺。那群學生被嚇壞了,他們倉皇地躥過通道,沿著台階往下跑去,撞得巴士車身咣當咣當直響。
頂層車廂陷入了震驚的沉默里。卡內基撿回帽子,仔細地撣了撣上面的灰塵。
「小孩子!」他用近似於慈愛的口吻自語道。
「在這裡你可逃不掉,」喬納森悄聲說,「你會害得我們兩個都被抓起來!」
「因為什麼呢?咆哮嗎?還是由我來負責思考吧,小子。你只需要安心欣賞風景。」
雖然這麼多年來都疏於料理,但斯塔林家的房子還是屹立不倒,這個事實成了維多利亞時期建築物持久性的見證。剝落的磚牆頑強地拒絕支撐著下陷的屋頂,破落的排水溝緊緊依附在房子四周。窗戶保持著它們骯髒的外觀。這麼多年過去了,喬納森對這棟房子有了種怪異的親密感,好像正是由於爸爸的疾病和困擾,才留下了他們相依為命。不過,房子和他都沒有倒下,他們都沒有被擊垮,喬納森為此感到很是驕傲。
所以,當他到家時,看到亂糟糟的前花園有被人整理過的痕迹,不由大吃一驚:茂盛的草坪修剪得很平整,野草鏟掉了,灌木叢也修整過了。車道上擺著幾個黑色的垃圾袋。
「某個人還在忙活呢。」他若有所思地說。
卡內基上下打量著房子。
「真是個好地方,有個性。」
「是呀,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走吧。」
喬納森走進房子側邊的大門,順著車道走到了後花園,那邊傳來了呼呼的響聲。展現在他眼前的是這樣一幕情景:阿蘭?斯塔林推著生鏽的剪草機,在厚厚的草叢來回穿梭,對機器發出的抱怨的咆哮聲完全不予理會。他一反常態地穿著短褲和寬鬆的T恤,白皙的手臂和雙腿都非常瘦弱,表明他的身體狀況很糟糕。
就在這時,阿蘭停下來,用手背擦了擦前額上的汗水。看到兒子和後面邁著大步的那個身影,他直起了身體。
「嗨,孩子。看來你帶客人回來了。」
卡內基朝喬納森的爸爸點了點頭。
「阿蘭。」
「伊萊亞斯。」阿蘭招呼道。
突然間,喬納森敏感地察覺到他對這兩個男人的關係知之甚少,包括他們在黑暗之地共度的時光,包括他們共同分享的秘密。那個讓他們相識的人雖然並不在這裡,可特麗薩?斯塔林就像正站在他們兩個中間一樣。不過,這裡還有些東西,是一種喬納森無法解釋的緊張感。他們見到對方時為什麼並不是那麼愉快呢?
「看到你真好,」阿蘭靜靜地說,「好久不見了。」
卡內基挑剔地看了看他:「你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太長了。你變弱了。」
「你說的是身體還是感情?」
「兩者都有。」
一陣沉默。
「我曾經試圖回去。」阿蘭輕聲答道。
「我知道。你就跟這小子一樣瘋狂。」
在這一瞬間,花園裡只聽得到昆蟲在慵懶地鳴叫,還有飛機掠過頭頂的天空。阿蘭大笑起來,那種緊張感消失了。
「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不知道你怎麼樣,但我很想喝一杯。我們進去吧。」
阿蘭拍了拍卡內基的背,和他一起往屋裡走去。喬納森有些不安地跟在後面,因為他看到狼人並沒有笑,臉上的神色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