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她在今夜就要死
一行七人,坐著三輛車子,駛向了現在北京最為繁華的酒吧街——后海。這裡也有老威的另一重意思,因為距離我家很近,喝完就不必開車單送我回家了。
我們挑選了一家安靜酒吧二樓的雅間,是為了說話方便。眾人不約而同地點了茶水,大家用照例用茶水來解酒,老威拿茶水來解茶水。
茶喝得太多,他因此就有些飄飄然了,顯露出話澇的本質來,滔滔不絕地開始給大家講述起他和我早年遇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例。我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把這些故事講給李詠霖聽……
老威很擅長講故事,至少比我要好,他對於故事節奏的把握令人驚嘆,還總是無可厚非自然而然地添加了一些誇張的成分,他繪聲繪色地渲染起,某個控制欲極強的父親,如何把兒子當作自己的傀儡,並在我插手之後,感到極為憤怒,最終找了幾個流氓,狠狠地湊了我一頓,致使我的左眼受傷,視力嚴重下降。
那頓打,我是結結實實挨過的,可左眼視力受損,卻不一定歸咎於此。這就是老威的誇張之處,但他說得如此真實,反覆強調,又順理成章,不容置疑。
儘管喝茶的這一個小時里,他盡心竭力地渲染,可唯一重要的人物——李詠霖先生,始終不為所動。他半低著頭,也不插嘴,似乎始終在聽,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反倒是同行的兩位女士,無可救藥地對他和我產生了好奇。一個坐在我邊上,越靠越近,另一個很直接地把手搭在老威座椅的靠背上,還若有若無地撩動幾下,艷若桃李、似笑非笑的,眉眼一個勁兒傳情達意。
我恍然大悟:喔喔喔!借這個機會泡姑娘,才是老威的本意吧?!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當晚十點前後,李詠霖的手機響了,他說聲抱歉,離席去接了電話。
當時,誰也沒太在意。我身邊的女士嬌滴滴地伸出小手,玉指在我眼前晃個不停:「哎呀,小艾哥哥,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上次有大師給我算了一卦,說我這輩子找不到合適的男人啦,最終落髮峨嵋。小艾哥哥給瞧瞧,我不至於這麼命苦吧。」
你多大了,還管我叫哥?!我啼笑皆非,不知如何是好。
老威同學一口水幾乎撲鼻而出,在嘴裡涮了好半天,估計含混著鼻水,又似乎是要嗆了,身邊的姑娘幫他拍拍後背……韭菜哥哥和小姐姐則是不約而同的壞笑著。唉,看來今天讓他倆跟玩了,這不是在給我和老威介紹對象吧?!
正鬧著,吱呀一聲,李詠霖推門進來了。
如我先前所說,這是個非常和氣的低調得無與倫比的男人,而他眼下的神色,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正對著門口的是老威,他半嗆半含著鼻水,一見到李詠霖,不由得愣住了,喉嚨一動,咕噥一口把鼻水給咽了……韭菜哥哥和小姐姐先前的壞笑馬上收斂。我身邊的美女,也連忙把她那蘭花指給縮了回去,就放佛是看到了李詠霖,深陷峨嵋做個女俠也心甘情願了。
只有我是背對著門口的,莫名其妙地回過身:只見李詠霖完全喪失了之前的風度,眉頭擰成了一團,面色如土,兩眼見儘是失魂落魄,還有些手腳亂動的,把抓在胸前的手機晃個不停。
「你怎麼了?」見我仍然按兵不動,和他最為親近的小姐姐問道。
「沒……」他的性格還猶豫不決,卻突然下定決心,鄭重其事地走到我座位前,十分懇切地說:「艾先生,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把這件事告訴你,家醜不可外揚,不過現在,我實在很為難,希望你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什麼事情啊?」我裝作一無所知,頗感驚訝地抬頭望著他。這裝傻也是事出有因,我不該表現出已經知道他前妻的自殺,否則等於把小姐姐給賣了。
「是這樣,」他接下來說的話,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楊潔,也就是我前妻,剛給我打了個電話,又說她要自殺。」
又……這句話里包含的信息十分明確,一方面驗證了小姐姐之前的說法——楊潔在兩個月前「鬧過自殺」;而現在,恐怕就是剛才那個電話,則是她新一起自殺表現的開端。
一霎時,原本輕鬆熱鬧,還洋溢著點小*味道的雅間里,頓時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在他和我的臉上來回跳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李哥,您先坐下,能幫忙的話,我自然不會不管。不過您得先告訴我,剛才那個電話是您前妻打來的吧,她在電話里說了些什麼?」
李詠霖愣了一下,目光有些為難地從眾人面前掃過。
我試著理解他的那份苦衷,又說道:「如果您覺得不方便當著大家的面說,那沒關係,我們出去說。」
「不不,」他馬上解釋,隨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既然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不敢見人的呢。」他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頹喪地把自己扔進了沙發,「我剛才看到是她的來電,就出門去接。電話接通后,老半天她都沒有說話,可我知道她在聽。等了一會兒,她才突然像洪水決堤似的,猛哭起來,邊哭邊說,有幾句我也弄不懂。不過最後的兩句很清楚,她說『我快要死了!』和『為什麼是我,為什麼?』」
我快要死了!
為什麼是我?
我呷了一口茶,覺得口中淡而無味。「然後她就掛斷了電話?」
李詠霖點點頭。
「那麼在電話里,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問她這是怎麼了,說有事請可以好好商量,最好見個面,等等。可是她都沒有回答,掛斷之後,我又往回撥了兩次,她沒有接。」
我把身子團在沙發里,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老威給我續了一杯水,我就獃獃地盯著茶葉在水中漂旋。
好一會兒,才突然抬起頭來:「哦,李哥,她說的這兩句話挺不尋常。想想看,這兩句話,都有些被動的意思。我快要死了,而不是我想自殺,或者我不想活了。至於『為什麼是我』,雖然有些質問他人的意思,不過我倒覺得,她好像覺得命運不公,就好像在說,為什麼我會這麼倒霉一樣。你們覺得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才點了頭。
「那麼,艾先生,」李詠霖直視著我,「她之前也鬧過一次自殺,您覺得她是認真的呢,還是說……」
他沒有把話說完,我在心裡替他補上了——「還是說,她在用自殺來要挾什麼呢?」
對於這個問題,我無法作答。
誠然,自殺是存在真偽區別的。有人選擇自殺作為逃避問題的方式,死了,就一了百了;可還有些人,應該說是更多的人,拿自殺當做一種威脅;以這種方式來獲得某種物質上或者精神上的利益。最為糟糕的是,都市裡流傳著各種與自殺有關的傳說,就是我所謂的都市傳奇,某男愛上某女,未果,憤而自殺,等等。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極大程度上,起到了混淆視聽的作用,以至於人們聽到自殺的說法,也未必就感到驚訝,反而有些麻木了。
再者,即便是真實的自殺,自殺者也並非一門心思,堅定不移就要尋死。在他設計自殺計劃,乃至實施的過程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猶豫和反覆,人類生存的本能,始終不會真正的泯滅。
那麼,你如何通過一起看似鬧劇的自殺——像兩個月前的楊潔那樣,用碎玻璃輕輕劃破手腕——就判斷出她一定是拿自殺當做威脅的手段呢?
人的性命,不論其貴賤,都是非常寶貴的。在這緊要的關頭,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