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東方羅馬旅館
東方羅馬旅館位於d區黃西路的盡頭,是一幢5層樓的舊公寓樓,儘管整幢樓都被刷成了醒目的紅色,但卻一點都不引人注目,遠遠看去它更象一個被廢棄的工廠倉庫,只有走到跟前才能注意到旅館底樓門口那黯淡無光,破損不堪的招牌。
林仲傑推門進去,旅館里的一切跟一年前幾乎沒有兩樣,狹小局促的大堂,幾張又破又舊的黑色沙發和一個埋首於時尚雜誌正吃吃傻笑的服務小姐。
他大步走到服務小姐面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服務小姐才霍然醒悟過來。她飛快地把雜誌藏到抽屜里,站起身,向他綻開一個職業性的微笑。
「你好,先生。請問你是要住宿嗎?我們這裡既可以整夜住宿,也有鐘點房,請問你需要哪一種。」
林仲傑向他亮了亮自己的證件。
「我是公安局的,你們老闆在嗎?」
「公安局?」她的笑容凝結在臉上,隨後很快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
「請,請梢等,我,我馬上去找,這個時候,我們老闆可能正在忙……」她結結巴巴地對他說,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變得很小。林仲傑記得這家旅館的老闆,那是個臉色發黑,身材幹瘦的中年男子,牌癮極大,據說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牌桌上度過的,林仲傑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現在是下午三點,他猜想眼下這個時間,他可能正在打牌。
服務小姐握著電話,背過身去跟電話那頭小聲說了幾句,隨後似乎是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覆,她轉過身來,如釋重負地掛上電話,對林仲傑說:「她馬上就到,請在那邊坐一會兒。」對著大堂里的黑色沙發,她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林仲傑點了點頭,朝沙發走去。
等他坐定之後,服務小姐笑吟吟地為他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林仲傑習慣性地審視了她一番,突然發現她也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你來這裡多久了?」他順勢問道。
「兩年。」她回答得很快。
「這麼說,你一年前也在這裡?」
「是的。」她看著他,試探地問道,「請問,你是不是一年前來抓那個殺人犯的警察?」
他緩緩地抬起頭,盯了她一眼:「是的,我是其中之一,你記性很好。」
「朋友們都這麼說,我的記性的確很好。哪怕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都能記得。」她笑嘻嘻地說道,好像正期待著他的發問。
「你認識黃秀麗嗎?」
她馬上重重地點點頭:「認識。她以前是這裡的客房服務員,負責五樓。」
「據我所知,當時就是她報的警。」
「是的,我們都很吃驚。」她看了他一眼,說道,「平常看她不聲不響的,誰知道她會做這種事。她不象是那種會跳出來做什麼叫人吃驚的事的那種人,我們沒料到她會報警。」
「她報警之前,有沒有看過你們前台的協查通知?」
「沒有。」一年前的一樁小事,她居然回答得那麼快又那麼肯定,倒讓林仲傑吃了一驚。
「看來你的記性的確不錯。」
「這倒不是我記性好,我只知道上班的時候她是從來不到前台來的,那天也不例外。」她解釋道。
「那麼報警之前,她有沒有跟你們提起過這個殺人嫌疑犯?」
服務小姐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沒有。」
「我聽說黃秀麗已經死了,她是怎麼死的嗎?」
她嘆了一口氣:「摔死的。那天她在五樓擦窗,結果一不小心就從上面掉了下來,她可真是倒霉。我聽說好像是因為沒吃早飯引起的低血糖症。」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大半年前吧。」
「她在這裡有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
她想了想,說道:「原先四樓的客房服務員蔣金霞跟她關係不錯,但是她已經不在這裡做了,黃秀麗出事後沒幾天,她就辭職不幹了。」
「你們怎麼知道她沒吃早飯?」
「是蔣金霞說的。」
「你知道這個蔣金霞現在在哪裡幹活嗎?」林仲傑問道。
「不知道,我跟她平時很少說話,」她積極地說,「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我知道她租的房子離這兒不遠。」
林仲傑立刻從口袋裡掏出名片遞給她。
「好,你打聽到后馬上跟我聯繫。」他嚴肅地說。
她接過名片看了看,快速地塞進了上衣口袋。
林仲傑湊近她,小聲叮囑道:「記住,一定要馬上跟我聯繫,你提供的線索可能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服務員盯著他的臉,小雞琢米般緊張地點了點頭。
此時,東方羅馬旅館的老闆終於出現了。令林仲傑吃驚的是,這次出面的老闆跟一年前並不是同一個人,原先的乾瘦男人現在換成了一個體態豐腴,一臉兇相的中年女人。
她一出現,服務員馬上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崗位去了。
女人走到林仲傑面前坐下,瞪著他粗魯地問道:「又怎麼了?警官?」。
「你是這裡的老闆?」林仲傑冷冰冰地問道。
「老闆是我老公。他現在不在。」她一邊說,一邊大大咧咧地翹起了二郎腿。
「這麼說,你就是老闆娘嘍。我想問一些有關你的職員黃秀麗的事,希望你能配合。」林仲傑說。
「你想知道什麼?她已經死了很長時間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國慶節前的事。」
「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反正是一個星期六的上午,大概10點左右。」
「請你談談當時的情況。」林仲傑說。
老闆娘耐著性子想了想說道:「最開始是對面樓里的一個小蹩三跑來告訴我們的,他說我們這兒有人從樓上摔下來了,我看他不象是在瞎說,就叫了兩個人到旅館的四周去看看,結果他們就在邊門那裡發現了她,她的血流得一塌糊塗,真他媽的噁心,那天我連午飯都沒吃,後來他們馬上叫了救護車,但其實當時她已經斷氣了,這誰都看得出來。」
「你們有沒有報警?」
「沒有。為什麼要報警?很明顯這只是一般的事故,她那天……」
林仲傑打斷了她的解釋,問道。
「她在這裡幹了多久?」
「好幾年了。」
「她在這裡都幹些什麼?」
「她是客房服務員,當然是收拾客房。」
「也包括擦窗戶?」
「對。」
「她有沒有自己負責的區域?」
「她負責五樓。」
「她負責整個五樓的客房清潔工作?」
「對,五樓才8間客房而已,她有什麼不可以做的?」她敏感地反問道。
「那天是誰分派她去擦窗的嗎?」
老闆娘兇巴巴地盯了他一眼,隨後對前台上的那個女服務員吼道:「喂!去叫丁敏過來!警察要找她問話。」
那個女服務員戰戰兢兢地「哦」了一聲,馬上拿起了電話。
「她在這兒幹活,每月的收入是多少?」林仲傑問到。
「800塊左右。」老闆娘好像是故意深誰賭氣似地補充了一句,「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少她。」
林仲傑審視著她,問道:
「怎麼,有人說你少付了嗎?」
老闆娘驀然提高嗓門,怒氣沖沖地說:「還會有誰,當然是她那個半吊子老公!他老婆自己倒霉從樓上摔下來,關我屁事?!」
怪不得這個女人一聽到有人提到黃秀麗就那麼惱火。
「他要你賠多少?」
「30萬。」她冷笑了一聲,「真是做夢!」
「你這兒有她家的地址嗎?」
老闆娘頓了一頓,說:「你問丁敏要吧,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應該都很清楚,她既是領班又負責人事。」老闆娘冷冷地說道。
正在說話間,一個梳著馬尾巴,穿著紅色制服,神情歡快,體形微胖的中年女人匆匆走了過來。
「喏,她來了。」老闆娘向她努了努嘴說。
「老闆娘,找我有什麼事?」丁敏走到老闆娘跟前,聲音洪亮地問道,林仲傑注意到,她一邊說話一邊正好奇地朝他看。
老闆娘對丁敏發號施令:「你好好接待林警官,把你知道的通通都說出來,另外把黃秀麗的家庭住址查出來告訴林警官。」
「好。」丁敏服服帖帖地點了點頭。
「我想看看黃秀麗當時擦窗的那個房間。」林仲傑說。
「那個房間現在有客人嗎?」老闆娘問丁敏。
「沒有,現在五樓一個客人也沒有。」丁敏回答道。
「那你就帶林警官走一趟吧。我有事先走了。」說完,老闆娘便敷衍了事地向林仲傑匆匆地點了點頭,賭氣一般轉身離去,高跟鞋敲得地板咚咚直響。
丁敏目送這老闆娘的背影,笑著對林仲傑說:「老闆娘就這個脾氣,其實她人並不壞。」她示意林仲傑跟著她走。
「是不是有一桌麻將正等著她?」
「林警官,你猜得可真准。」
丁敏笑容可掬地打開大堂的玻璃門,帶林仲傑走向通往客房的樓梯口,她的馬尾巴在腦後一跳一跳的,站在她身後的林仲傑想,如果不看正面,一定還以為丁敏是個20出頭的年輕姑娘呢。
「抱歉,我們這裡沒有電梯。」丁敏說。
「我知道。一年前我來過這裡。」
丁敏驀地停下腳步,回過頭指著他驚呼道:「這麼說,你就是那次來抓殺人犯的警察?」
「我是其中之一。」林仲傑淡然答道。
「是嗎?」丁敏又仔細打量他一番,隨後繼續往前走,「那次真的太可怕了,誰會想到我們這裡居然會藏著一個殺人犯呢?而且他還自殺了,一想到有人死在我們這裡,我就渾身發抖,後來有好幾個夜裡,我都沒辦法睡著呢。」
「那件事之後,你們店裡的生意有沒有什麼影響?」
「一開始是有的,後來就沒什麼影響了。畢竟我們這裡是高校區,說到底我們根本就不用擔心客源。」丁敏不無驕傲地說。
的確,d區臨近郊區,是上海著名的高校區,據林仲傑所知,這個中等大小的劃分區內至少有8所像樣的高等學府和20所有名有姓的私立大專院校,另外還有各種各樣的補習班和高復班不下百家。由於這裡雲集著從四面八方來就讀的學生,所以這個區的大多數旅館都把做學生作為自己最重要的客戶。林仲傑知道,象東方羅馬旅館這樣價格低廉,位置又很隱秘的小旅館,在學生情人中也很受歡迎,而他也不難想像,自從這些旅館紛紛推出「鐘點房」服務之後,生意就更加紅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