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契約
牆上掛著的時鐘早就不能用了,文森特把它和舊鞋一起裝進紙箱扔掉了。桌上擺的計時器換好了電池,上面顯示著2000年8月16日11點13分。
房間煥然一新,文森特這才發覺渾身酸痛。他坐在沙發里,抽了半支煙,覺得不大對味兒,就掐滅了。那吱吱作響,像發情的老鼠般尖叫的吸塵器,靜靜地靠在角落。它幫了他很大的忙,但他不得不考慮換掉它。該換的東西很多,他剛剛扔掉了幾大包,現在,他穿著唯一一身乾淨衣服(還是昨天才買的),它們被雨衣罩過後,也散發出不大招人喜歡的味道,文森特用了一些運動型香水,才把那味道遮掩下去。
音響傳出「DeepForest」的輕音樂,文森特打著響指,扭動起屁股——儘管不像以前那麼靈活了。他像一個專業舞蹈演員般轉了個身,盯著身後的一摞舊報紙,停下了。
「hi,夥計們,」他把那摞報紙,拎起來,「我怎麼把你們落下了。」
他拎著它們來到走廊,手臂一甩,那沉甸甸的傢伙就飛出去了。
最上面的一張落了下來,漂在空中。
文森特看到那上面的大字標題:科德角發現腐爛女屍。
文森特在它落地之前,把它抓了回來。他想起這是昨天下午散步時候,撿來墊著屁股的那張報紙,後來,他隨手將他扔進服裝購物袋裡了。
「據本報記者最新消息」,文森特輕輕念道,「8月15日,也就是今天上午,普利茅斯警察局楊克·拉爾夫偵探接到報案,在科德角的普洛林釀造廠後身靠海的排水溝,三名漁夫發現一具腐爛女屍,拉爾夫偵探火速趕往現場(隨行的還有州首席女法醫琳達小姐,眾所周知,她因為對媒體的冷淡態度而聞名)。關於楊克·拉爾夫偵探,我們曾聽到傳言,說他才是前一段時間破獲連環強姦殺人案的幕後英雄。但是,今天,我們很失望的看到了這個年輕偵探面對三名漁夫所採取的缺乏針對性,甚至是有些笨拙的詢問,謠言不攻自破。倒是琳達小姐頗為老練地檢查了現場,並布置了任務。在警局門口,本報另一位記者遇到了琳達小姐,但是她拒絕回答記者的任何提問。所幸,追到現場的記者記錄了屍體的特徵(因過於駭人,本報恕不提供照片)。女屍呈高度腐爛狀,屍體上裹著的衣物也都變成了灰黑色。令人詫異的是,被害人的右半邊肢體消失了。當覆蓋著屍體的密密麻麻的蟲子散開后,已經白骨化的屍體展露在人們眼前。警方找回了大量的碎骨,但是,被害人的右腿至今仍未發現……」
文森特喘氣聲越來越重,額頭上排滿了大顆的汗珠,他握著報紙的手不停地哆嗦著,直到紙的邊緣都被攥濕了。
「這,這是《耳語娃娃》里的情節啊……」文森特啞然失聲……
恢復平靜地文森特開始回憶《耳語娃娃》手稿丟失時的情境。他打上「END」的字樣,外出買瓶純正的白蘭地作為新書截稿的慶祝。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把列印稿放進抽屜並鎖好,一小時后他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列印稿卻不翼而飛,抽屜半掩著,鎖也沒有被破壞的跡象。文森特報了警,警察卻沒有發現任何從外面入侵的痕迹,他們不得不懷疑這位才華橫溢的作家開了一個不太友好的玩笑,只是礙於面子沒有說出口。文森特一直行蹤不定、躲著媒體的好習慣,這一次卻害了他。甚至連和他交好的出版社老闆都被蒙在谷里,絲毫不知道他在創作新書。沒有人——除了文森特自己和那個偷書賊,知道這本《耳語娃娃》的內容。
但是,兩年以後的今天,卻出現了按照《耳語娃娃》設計而被殺的受害者。文森特的瞳孔有些放大了,他抓起桌上的電話,在撥通之後又掛斷了。等等,文森特,等一會兒,你想說明什麼呢?警察不會相信你說的話,就像當年一樣。沒有人知道《耳語娃娃》的存在,就算真的有人相信,但是,這本書現在又在哪兒呢?總不能說它就在兇手手裡吧,他既是偷書賊,又是一個變態殺手,他按照你書里的內容尋找獵物,不是通過媒體,也不是影視,而用現實來展現書里的故事。
此刻的文森特並沒有方寸大亂,他反覆提醒自己,應該保持沉默。
文森特還有一種衝動,這聽起來過於不切合實際,他打算自己揪出兇手。這個想法只是一閃念,畢竟是那麼的危險和不確定。他堅信兇手是偷走《耳語娃娃》的人,至少也應該是兇手的黨羽,既然如此,兇手就該對自己了如執掌;但是,自己卻不能確定兇手的身份,那個傢伙說不定正躲在什麼地方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呢。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文森特所採取的任何不利於兇手的行動,很可能都被監視,他自己也就很可能成為兇手下一個襲擊對象。
文森特出於考慮自己利益的想法,同時也被他的道德標準所左右。
也許……也許我該去找那個名叫楊克·拉爾夫的偵探,我應該與他合作……
「夥計,我想我找到了。」楊克·拉爾夫興奮地叫著,旁邊的白鯊趕緊湊了過來。
「這裡,」楊克指著床單上的幾塊斑痕,「這東西應該用的著。」
「嗯……」白鯊用手捻著寬大的下巴,「喂!過來一下。」他把徘徊著的門童叫了進來。
「是的,偵探先生,本店是每天早上九點收拾房裡的物品,那個時候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不過今天早上馬克吩咐過了,在警察來檢查之前最好什麼也不要動。」
「不過也很有可能對案子沒什麼幫助。」
「帶回去檢驗一下就知道了。」楊克摸了半天口袋卻發現忘記帶手套了。
「用我的吧。」白鯊掏出一雙塑膠手套,「一些秘密調查使我也經常戴上這東西。」
「謝謝你,你今天真的幫了我很多忙。」
「算不上什麼,我說過,我只是對此很感興趣而已。」白鯊並沒有說實話,他早就經過了調查才找到了楊克,至於目的,他覺得還是不讓這個年輕偵探知道的好。他在心裡說了聲「抱歉」。
楊克剛剛把剪下的床單裝進口袋,就聽見樓下一陣嘈雜的響動。不一會兒,梅爾遜偵探帶著三名警員跑到樓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梅爾遜不解地問,看來這隻「菜鳥」搶先一步了。
「啊,梅爾遜偵探,我,我在現場附近轉轉,就看見了這家……嗯,我想……」
這傢伙總是這樣,輕易就能接近真相,梅爾遜並沒有答話,把頭轉向一旁的白鯊:「這位是?」
「啊,這是我的朋友,斯塔爾斯·卡茲先生,一位記者。」
「幸會,梅爾遜偵探!」白鯊很自然地流露出愉悅的表情,用他的那隻好眼。
「啊,幸會!」偵探微笑著點頭應和,心裡卻有些不舒服,他總覺著面前這個男人一隻獨眼下隱藏了很多的秘密。
「你們在這裡發現了什麼?」梅爾遜很乾脆地問。
「有幾根頭髮,在這裡還有精液……」楊克伸手掏口袋。
「偵探先生!」白鯊突然插嘴進來,「請問您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呢?不會和拉爾夫偵探一樣,也是隨便轉悠吧。」
「我們接到這裡服務員的報案才趕過來的,」這傢伙果然不好對付,梅爾遜思忖著,又說,「希望我們沒來得太晚。」
白鯊注意到這話里的挑釁意味,他這說法分明沒有把楊克算作偵探,他佯裝不知繼續問道:「那麼,服務員先生現在何處呢?他不是應該和你們一起過來嗎?」
「這個……他先離開了……」梅爾遜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個傢伙還沒有回來嗎?我們是在他離開警局以後半小時才……」梅爾遜徵詢似的看看身後幾個警員,他們也點點頭。
白鯊緊緊皺起眉頭……
「請問,楊克·拉爾夫偵探在嗎?」
「他現在不在,先生,您是……」接待小姐禮貌而溫柔的一笑。
「啊,我是他的一個朋友。」
「那麼,您可以在這裡登記,等他一回來我們就會通知他的。」
「不了,謝謝你,我會自己聯繫他的。我想問一下,他去什麼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先生,拉爾夫偵探一早就出去了。」
「好吧,謝謝你。」
文森特頹然地轉身,走到大門口,身後的那位小姐大聲地喊:「先生,請您等一下。」
「是這樣的,先生,」接待小姐盯著滿懷希望的文森特——他經過了一番梳理,算是個挺性感的男人——她看到他憂鬱的面孔,真想能幫上更多的忙,「我想起來了,拉爾夫偵探好像去了昨晚的兇殺現場,在43號街區,你也許可以在那裡找到他。」
文森特坐進自己的車子,43號街?他想起昨晚上叫她把車子停在那裡了!放在距離慾望之巢只有兩條街之遙的43號街了!
他把車子開得像飛一樣……
他頭疼得很厲害,卻把車子開得好像飛起來一樣……
「為什麼把我拉出來?」楊克·拉爾夫跟著白鯊走進餐廳,一邊不解地問。
「我說了,來品嘗美食啊。這裡比起紐約的那家,始終還是差了一點兒,不過也算是很不錯的了。老闆,來兩份牛排,一份七分熟的,多放胡椒,楊克,你要什麼樣的?」
「我不大懂,和你一樣就好了。」
「好的,那麼,同樣的再來一份。好了,小夥子,你還沒看出來嗎?那個叫什麼梅爾的混蛋就是來搶功的。那就讓他們忙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謝你,不過,我已經習慣了,我只是菜鳥。」
楊克說這話的時候,白鯊,沒能從他的臉上讀出黯淡。
「夥計,」白鯊叼上一支雪茄,又遞出一支,「你不要嗎?或者來點酒什麼的?」
「工作的時候,還是不喝的好。」
「那麼,服務生,來一瓶涼啤酒,科洛娜!」白鯊兩頰深陷,用力嘬了一口,繼續說,「那我們就不說這些無聊事兒,談點兒別的吧,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倒是交了女朋友。」楊克臉有些發紅。
「你們不打算結婚嗎?抱歉,我好像不該問這些。」白鯊解開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露出了堅實的胸肌和期間的深縫。他接過啤酒,道了謝,一仰脖,喝下一大口。
「沒關係的,我們認識還不久,結婚談不上的,這些,可能由她作主吧。」
白鯊越來越接近核心,但是又不能表現得對此事過於關心,他還沒有問起關於文森特·弗朗西斯高階書友會的內幕,不過也用不著太急,他有的是時間。
「我吃飯的時候,從不胡思亂想,雖然這裡凝聚了每一頭牛的惡夢,」白鯊用刀子滑開細嫩的頂級肋排,裡面微紅帶血的肉就翻了出來,「來嘗嘗吧,我對於食物的推薦總是不會太差的。」
楊克皺著眉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你怎麼不來試試?」白鯊咽下一塊,做出了一個難忘的表情。
「我……想起了昨天夜裡……」
白鯊盯著盤子里的東西看了一會兒。
「對不起,我打擾了你的食慾……」楊克歉然地說。
「啊,還好。老闆,來兩份菠菜沙拉,還要兩份三明治。」
……
克拉麗絲·漢考克女士正在購物中心閑逛,她在一件裹頸開胸連衣裙邊上流連忘返,最後下定決心試穿。
她需要一件合適的衣服以出席他的先生被邀請參加的上流舞會。眼前這一件大方、簡潔又不失嫵媚,可說得上是剛剛好,除了價格有那麼一點……不過,漢考克也應該接受的,為了讓他的嬌妻更加嫵媚動人。
克拉麗絲要先摘掉脖子上掛著的白金項鏈,旁邊的服務小姐一看就知道是個剛來不久的小姑娘,垂手呆立沒有過來幫忙。
她很久沒有摘下它了(因為他沒有給她買過新的),她兩手在脖子後面摸索著。
一雙手溫暖地搭過來,十分輕柔地幫她解開了它。那雙手沒有接觸到她的皮膚,但仍然帶來一種彷彿邁阿密海風般的感覺,它很有分寸,但是,似乎又很親切。
「謝謝幫忙。」她趕忙轉身答謝,她看到他,禁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站在面前的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的臉孔談不上漂亮,卻特別吸引人。一頭白髮隨意地散落在額前,他的目光是那麼的柔和,他看著她在笑,卻不帶出一點點不禮貌的氣息。
他笑了一下,卻好像笑了很久,「願意為您效勞,美麗的夫人。」他話音里有一些拉丁味兒,透著高雅的貴族氣質。
克拉麗絲心裡「砰」的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夫人,」男人接著用他優美的嗓音說下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位美麗的議員夫人獨自外出購物呢。」
兩抹紅暈馬上飛上偵探夫人的臉,她愣了幾秒鐘,感覺自己很失態,「對不起,先生,蒙您的誇獎,我的先生並非議員,他是個偵探。」
她又覺得這話說得不妥當,馬上加上一句,「一個非常有作為的偵探,冒昧請問先生,您怎麼稱呼呢?」
「呵呵,」男人笑了,也是那麼優雅,「雷那德·布萊恩,願意為您效勞。夫人,您可以叫我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