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冥界使者
病室里靜悄悄地,誰也沒有再說話。薛正虎直挺挺地站著,只感覺背上的東西越來越重,他頭皮一陣陣發麻,想回頭卻又不敢回頭,不知道自己背後究竟背著一個什麼樣的冤魂。然而他卻不得不相信,能衝破「北斗七星降魔陣」的天罡正氣附在他身上一路趕回來的,一定是有著莫大的怨氣。
蘇鵲和何曉依正對著薛正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黑漆漆的走廊里,趴在薛正虎背上的是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男人,披麻戴孝,低著頭,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容,高高的尖頂帽子上用硃筆寫著四個鮮紅的大字——「一見有喜」。
薛正虎畢竟粗通法術,見過一些場面的。只見他哆嗦著雙手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符,朗聲道:「在下終南山弟子薛正虎,在此為友人招魂,還請速速退避,勿得相擾!」說著便把那張紙符朝後頸拍去。那張紙符非同小可,上書「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乃是由觀音大士之願力加持,能減除六道輪迴眾生痛苦,驅鬼降魔,卻是佛教中最為尊崇的咒語。這個薛正虎的師父不知道是誰,竟然佛教道教照收不誤,緊急關頭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撈起一張符咒就用。
果然,還沒等那道靈符拍到脖子後面,背上忽然變輕了,薛正虎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卻聽見蘇鵲輕呼一聲:「不好!」何曉依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到了柳君臨床頭那個又瘦又高的白衣人,那人把頭抬起來了,她的心臟猛地一顫,忍不住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那人右手拄著一根長長的哭喪棒,左手漫不經心地搖著一把破芭蕉扇,他面色蒼白,容貌模糊,眼球高高突起,兩條長長的眉毛耷拉下來,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下面卻拖出一條血紅的舌頭,一直垂到胸口——毫無疑問,薛正虎背回來的是一個弔死鬼!蘇鵲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吊在樹上晃晃蕩盪的身體。
就在他們驚魂未定的時候,那個弔死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哭喪棒就往柳君臨的心口刺去。事起突然,薛正虎和蘇鵲想要撲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薛正虎怒喝一聲:「我佛慈悲,斬鬼殺魔!」雙袖齊揮,一把寬鐔厚背的鬼頭刀呼嘯著幻化成一隻帶翼猛虎,裹挾著雷霆之勢朝弔死鬼撲過去。薛正虎迫不得已,竟然祭出了「七十二路大慈悲斬鬼刀」,他記得當初師父傳他法術的時候說過,這種刀法邪惡無比,能將冤魂殺死在九幽之下,脫離輪迴之道,永世不得翻身。須知萬物皆有靈性,有果必有因,惡鬼若非有極大的冤情,也不至於羈留人間不去投胎,因此使用這路刀法的時候一定要記取我佛慈悲之意,如果不是十惡不赦的惡鬼,絕不能輕易動用斬鬼刀,否則人神共怒,必受天譴。
竟然又是用了佛門的招式!這個薛正虎果然是佛道通吃。
如果不是為了柳君臨,他也絕不至於冒著被六界責難的危險動用這路刀法。他本以為斬鬼刀一出,弔死鬼必定形神俱滅,誰知弔死鬼只是在短短的錯愕間輕輕揮了揮那把破芭蕉扇,去勢剛猛的白虎立刻彷彿撞到什麼東西一樣化成兩股青煙擦身而過。
薛正虎大吃一驚,只感覺背上寒毛聳立,猛地打了個哆嗦。他的斬鬼刀固然稱不上爐火純青,可出師以來從未遇到過敵手,普天之下他實在想象不出要多大的怨氣才能在輕輕一揮之間將斬鬼刀化解於無形。這個弔死鬼必定是大有來頭。
他不知道那個弔死鬼的驚訝程度更甚於他。這個弔死鬼幾萬年來拘魂無數,從未遭受過阻撓與反抗,這一次若非事關重大,手下又辦事不力,他根本用不著親自出馬,本以為手到擒來,卻沒想到事情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弔死鬼不敢再橫生枝節,當下又一次揮起了哭喪棒,打算速戰速決。
不料這一次哭喪棒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粘滯住一樣,舉起來彷彿有千鈞重,根本刺不下去。他下意識地扭頭一看,薛正虎正雙手合十,嘴裡喃喃地念著「般若心經咒」,全神貫注地維持著結界,事已至此,他只有拼力一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眼前這個弔死鬼把朋友的魂魄拘走。
弔死鬼有些氣急敗壞,這樣難纏的對手他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只不過他也感覺得到薛正虎已經盡了全力,沒有辦法再讓結界更進一步了。於是他將法力加深一重,哭喪棒尖端忽然突出三根倒刺,猛地揮了下去。這一次他已經將功力使出了五成,自信可以一揮擊破薛正虎的結界,勾魂攝魄。
就在哭喪棒的倒刺離柳君臨心口只有幾寸的時候,忽然憑空又多了一重障礙,這一層結界儘管比薛正虎的稍弱,卻憑藉著一股源源不斷的柔勁裹住了哭喪棒,兩重結界一剛一柔,把弔死鬼的哭喪棒陷入其中,竟然半分也動彈不得。
弔死鬼滿腹疑惑,一轉頭看到蘇鵲也學著薛正虎的樣子,雙手合十召喚出了結界,恍然之際差點氣暈過去。沒想到運氣這麼背,竟然在一晚上碰到兩個法術界的高手。剛才已經破天荒地動用了五成的功力,這事要是傳出去肯定會被手下的鬼卒們笑掉大牙,無可奈何之際他只得再一次加大了凝聚在哭喪棒上的法力。
薛正虎維持結界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那股柔勁,他斜眼飛快地一瞥,看到了蘇鵲,心中的疑惑一掃而空,原來這個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法術界的高手,難怪能毫髮無損地帶著柳君臨從古墓里逃出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結界再一次被哭喪棒壓彎了,弔死鬼的法力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如若不是蘇鵲及時出手,柳君臨剩下的魂魄也早就被他勾走了。只是現在兩個人都已經窮盡了畢生的法力,傷到了心脈,再這樣僵持下去恐怕不但救不了柳君臨,自己也會性命難保……
「閣下到底是什麼人,何必定要和我們為難?若是想要抓一個替死鬼以便投胎轉世,又何必斗得兩敗俱傷?」黑暗之中,蘇鵲終於沉不住氣,冷冷地開口了。能讓對方知難而退最好,如果硬要僵持下去,她死也不會讓他傷到自己的朋友。她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柳君臨,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彷彿這一場激烈的對決根本與他無關,漫漫長夜之中他安靜地彷彿一個孩子。
「不是人,也不是鬼。」弔死鬼抖動著長長的紅舌頭說道,聲音尖利高亢,彷彿在耳朵里磨著砂紙一樣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管你是什麼東西!」薛正虎氣衰力竭,開始大口喘著粗氣,「再不退下,我讓你形神俱滅!唵-嘛-呢……」他想再一次念出觀音大士的六字真言。
「嗬嗬,省省力氣吧,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弔死鬼瘦削的身體彷彿竹竿一樣空蕩蕩地在白袍里晃動,蠟紙一樣慘白的面孔上忽然顯出一層金光,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閻王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哭喪棒一寸一寸地向著柳君臨的心口推進……
拼力維持的結界在瘋狂地吸收著兩人的法力,蘇鵲和薛正虎面面相覷,顯得無可奈何,他們都清楚,結界一旦打破,二人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只是各自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誰也不肯先放手。
就在這時,哭喪棒忽然在離柳君臨心口只有幾毫米的地方定住了,薛正虎感覺結界的能量在一瞬間增加了幾萬倍,不但不再吸收體內的法力,還把源源不斷的能量反注回體內,莫非蘇鵲還有深藏不露的法力或者鎮妖驅邪的神器?他疑惑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蘇鵲也以同樣詫異的眼神看著他,這樣說來,她也不知道這股力量來自何處了。
兩人只顧在這裡詫異,卻不知道那個弔死鬼今晚氣都要被氣死了。一開始他以為就憑自己這副面容,怎麼也能把人嚇死大半,嚇不死也就罷了,偏偏又冒出個會斬鬼刀的胖子,眼見胖子抗不住了,卻又冒出個法力高強的漂亮女孩,自己的法力一再提升,兩人維持的結界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了,不知道哪裡又冒出這樣一股力量,強烈的純陽罡氣如江河不斷,自己的法力每提高一倍,結界的能量就增加幾萬倍,當他終於破天荒地把畢生的法力盡數施展開來的時候,他終於徹底崩潰了。
這樣強大的結界別說是他,就算是五嶽大帝齊齊趕來,恐怕也未必打得破。這一次輪到他的額頭上冒冷汗了,這幫少年,暗中一定有高人相助,而這樣的人,六界之中沒有幾個。難道是……他猛地打了個哆嗦。就在這時,結界卻忽然彷彿一個巨大的漩渦一般開始反噬他的法力,他原本慘白的面孔此刻變得更白了。弔死鬼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形象了,開始手忙腳亂地從結界中拔哭喪棒,如果再這樣僵持,自己的力量遲早會油盡燈枯,那時不但勾魂不成,反而要搭上自己一條性命。可是結界的粘滯力太過強大,一隻手根本無法把哭喪棒拔出來,慌亂之中他把破芭蕉扇一扔,用兩隻手去拔,哭喪棒微微掙出一點,法力卻流失地更快了,弔死鬼急得滿頭大汗,最後乾脆把兩隻腳都蹬在牆上了,才終於「撲通」一聲,在521病室的地板上摔了個四仰八叉,高高的尖頂帽子斜扣在頭上,顯得分外狼狽和滑稽。
「喂,弔死鬼先生,」蘇鵲對著躺在地上的弔死鬼做了個鬼臉,忍不住想要取笑他一番,「不是說『閻王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嗎?現在天可都快要亮了,你怎麼還躺在這裡睡覺啊?」
「是啊是啊,光吃飯不幹活,跑到這裡公費旅遊來了?」薛正虎隨口附和道。
「你……你們……」弔死鬼的聲音顯得更加急促,彷彿就要被氣得哭出來。他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帽子,儘管不大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嘲笑的意思是很明顯的了,「得罪了我,沒你們的好處!你們等著,我還會再來的。」
弔死鬼害怕那個高人再度出手,只是恨恨地罵了一句,仆地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