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玄機道人
三天里何曉依睡了醒醒了睡,沒有人來送飯也沒有人來送水,房子周圍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那張血跡縱橫交錯的黑白照片與她作伴。後來她餓得動彈不了了,索性直接爬到床上去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還有什麼好怕的。到後來她的神智也漸漸迷糊了,嘴裡喃喃自語,全都是柳君臨的名字。
她不知道這時候柳君臨正坐在葉景龍的警車上在城市裡四處尋找。柳君臨在第二天就迅速報了案,葉景龍低眉沉思之後立刻派出警員四處調查,問題是當晚誰也沒有再見過何曉依的蹤影,只是在草坪上發現一架被隨意擱置的割草機和何曉依耳朵上的一個吊墜,尋人工作舉步維艱。葉景龍分析之後隱隱覺得這起事故和最近的女子失蹤案有莫大關聯,只不過他並沒有將這些告訴柳君臨。
蘇鵲和薛正虎他們做了大大小小几千份尋人啟事,在大街小巷裡到處張貼,只是兩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何曉依彷彿一股水汽,在人間憑空蒸發。
那一天晚上柳君臨心力交瘁,他去超市買了一包煙,然後坐在操場上一根接一根地抽。他並不怎麼會抽煙,幾根下去嗆得他眼淚直流,不住地咳嗽。等到二十根都抽完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煙勁上來,腦袋裡一陣發暈。他身子往後一倒,然後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星空下。
月圓之夜,該是群妖出動的日子了吧,柳君臨迷迷糊糊地想,最好那個「電鋸殺人狂」今晚把他也帶走,這樣就能找到曉依的線索了,只是不知道那傢伙對男人有沒有興趣。
夜深了,困意襲來,他慢慢地睡著了。
夢中隱隱聽到一個小孩在耳邊哭泣:「哥哥,你壓住我的紅棉襖了……」
「哥哥,你壓住我的紅棉襖了……」
……
柳君臨猛地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夜涼如水,遠處的路燈隱隱照過來,感覺空曠的操場上黑影幢幢。這時候他忽然感到身子底下有什麼東西推了他一下,他下意識地翻了個身,險些「啊」的一聲叫出來。一隻青黑色的嬰兒小手從泥土裡鑽出來,握著一張血跡斑斑的布條在空氣中搖啊搖,彷彿一桿招魂幡。
他咽了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此刻柳君臨很想立刻撒開雙腳迅速跑掉,只是直覺告訴他,如果說最近發生的一切都是有關聯的,那麼這隻嬰兒的小手未必不是找到曉依的關鍵。事到如今,任何一條線索都不能錯過,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小手搖了一會兒,忽然定在空中不動了,夜風吹得那張爛布條左右搖擺。柳君臨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竟然一步步朝小手走過去。周圍的空氣彷彿靜止了,他很怕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地底下鑽出來掐住他的脖子,可當他走近了才發現,那只是一截單獨的手臂,下面並沒有連著身體。柳君臨猶豫了一下,把布條從小手的指縫裡抽了出來。
布條上歪歪斜斜地畫著一串符號,此外一個字也沒有。柳君臨剛要把它扔掉,忽然想起薛正虎可能認識這些符號,也許裡面隱藏著什麼秘密。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截手臂,感到脊背上一陣陣發涼,他不敢耽擱,小跑著離開了操場。
管理員大叔顯然不願意這個時候被打擾,柳君臨在門口喊了半天才看見他只穿一條內褲搖搖擺擺地開門,嘴裡嘟嘟囔囔地用當地話罵著些什麼。
就在柳君臨將要抬腳闖進去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陣呼啦啦的風聲,他抬頭一看,一個雪白的身影從樓頂一躍而下,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急速下墜。柳君臨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只聽「啊」的一聲,那個墜樓的人不偏不倚地騎在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管理員大叔的脖子上。
「啊呀呀,一屍兩命啊,一屍兩命啊……」管理員大叔嚇得口不擇言,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喂,你沒事吧。」柳君臨感到很奇怪,按說從8樓跳下來的人就算不摔成肉醬也一定是血肉模糊,可是不光是那個跳樓的人,連躺在地上打滾的管理員大叔都沒有流一滴血。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才發現那個掉下來的學生其實不過是個真人大小的布偶。
這麼晚了,誰還躲在樓頂惡作劇?看來下次走到樓底下的時候還真得小心著點。柳君臨抬起頭,除了那根長長的天線,什麼也沒看到。他無計可施,扔下胡亂掙扎的管理員,徑直奔寢室而去。
這張布條上果然藏有玄機。據薛正虎辨認說,這些符號稱之為「鬼體」,說白了也就是法術界的符號,翻譯過來便是:「明日午夜時分速至青山墳場救人,早一分不可,晚一分不得。」
青山村是在郊區,坐車大概要三四個小時。
柳君臨一聽立馬從凳子上跳起來:「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去啊。」
薛正虎一把把他扯住:「你猴急什麼啊?沒看上面寫的,早一分不可。」
「這又是什麼道理?」柳君臨用力掙脫了他的手。
「天機——不可泄漏!」薛正虎腆著他那張肥臉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柳君臨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真想扁他一頓。
「好了好了,」薛正虎趕緊賠笑臉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啊,上面又沒寫。不過人家既然肯給你提供線索,自然就有人家的道理……」薛正虎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止住了話頭。
柳君臨卻忽然兩眼發直地看著薛正虎的頭頂,彷彿發現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喂,看什麼啊?」薛正虎心裡一陣發毛,「我今天很帥嗎?」
「不是,」柳君臨揉揉眼,又搖了搖頭,「可能是我看錯了。」
「你看到了什麼?」薛正虎緊張地問。
「好像……好像……是一隻眼睛。」柳君臨吞吞吐吐地說道。
薛正虎臉色大變。
何曉依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床上了,她感覺有點不對勁,身子下面不是柔軟的床單,而是一片冰冷硬實。她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解開了,雖然身上軟綿綿的,頭腦卻清醒了許多。她睜開眼睛,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著,發現四周到處都是堅硬的木頭,頭頂也是,空間十分狹窄。
這是什麼地方?她驚懼交加,吃力地想要坐起來,頭卻重重地撞在上面的木板上,眼前立刻冒出一片金星。她躺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時候指尖忽然碰到身邊的一個東西,摸上去是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黑暗中卻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被關進一個大盒子里了,呼吸困難,手腳都不能舒展,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用長長的指甲不停地撓著周圍的木頭,黑暗中發出刺耳的「沙沙」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何曉依忽然聽見上面有動靜,聽上去好像是挖土的聲音。天哪!難道自己已經被埋在地底下了嗎?她立刻明白了這個大盒子是什麼,也明白了身旁的小盒子是什麼。
有人來救她了嗎?柳君臨?她的腦子裡忽然冒出這個名字。這幾天念叨得太多了,現在想起來反而有種陌生的感覺。這個殺千刀的混蛋,害自己吃了這麼多苦,等出去看怎麼收拾他!何曉依這樣想著的時候,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了。她嘗試著去推開頭頂的木板。
頭頂的木板被人從外面掀開了。何曉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翻身就從棺材里爬了出來。這個場景在外人看來不知道有多恐怖,可何曉依卻興奮異常,她終於可以不用和那個破骨灰盒作伴了。當地的村民一定是不敢殺她,或者認為她已經餓死了,這才直接把她埋進地下的。
「君……」她的第二個字生生地卡在喉嚨里。
星月無光,夜風陰冷,黑暗中那張鐵面說不出的詭異。
「你……是誰?」何曉依強作鎮定,身體卻搖搖晃晃地快要跌倒。
「呵呵,還沒死啊,剛好。」何曉依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動,聲音彷彿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本來只想來取點乾貨的,濕貨更好。」
何曉依渾身一震,在她看來,這個喪盡天良的鐵面人是故意把人綁架或者殺死賣給買主配陰婚,等到下葬之後再偷偷挖出來賣給下一家,反正乾貨濕貨都能賣個好價錢,這叫回收或者循環利用。
可她並不知道,鐵面人之所以到這裡挖她出來,只是為了確認她的死亡,從而將其變成一具任他擺布的殭屍,他故意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何曉依緩緩地坐倒在地上。
「有些是,有些不是。」鐵面人似乎在笑,聲音卻彷彿夜梟一樣刺耳,「很多秘密,我也很想知道。怎麼樣?你是要我親自動手呢?還是自己來?」
「我自己來。」
鐵面人微微一怔,因為剛才回答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他一轉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衣牛仔褲的清秀男孩從何曉依身後閃出來,在他旁邊,還有一個滿臉油汗的大胖子,寬鐔厚背的鬼頭刀在他手裡上下翻飛。此刻十二點的鐘聲剛剛敲響。
「君臨。」何曉依如蒙大赦,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撲到柳君臨懷裡暈了過去。盼了這麼多天,終於又在一起了。
「原來是你們啊。」鐵面人嘿嘿一笑,沒有人看到他手上的動作,只是夜幕中白光一閃,手中赫然多出一柄又窄又細的長刀,看上去彷彿日本武士所用。薛正虎看到他拔刀的手法,脊背上「唰」的一下涼了,不自覺地加大了斬鬼刀上的氣勁。
「去死!」薛正虎狂吼著跳起身來,斬鬼刀在他的旋轉中又加長十倍,彷彿一陣橫掃天地的颶風,一出手便是必殺的招式。一片明晃晃的刀影閃過,仍然沒有人看到鐵面人出刀。
高手過招,往往一招便分出勝負。薛正虎獃獃地站在原地,斬鬼刀緩緩地消失了,額頭上緩緩地淌下一行血跡。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三生誰更問前因,一念纏綿泣鬼神。
緣盡猶尋泉下路,魂歸宛見夢中人。
城烏夜啼傳幽怨,怨冢樹連認前身。
萬古青山終歷盡,但因鐵骨未成塵。」
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夜空中傳來有一陣別樣的凄涼。
一個穿著黑布大褂的駝背老頭顫巍巍地走了過來,腦後似乎還掛著一條滿清樣式的麻花辮子。這一次,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在柳君臨看來卻格外震驚,因為這個老頭和何曉依跟他描述的去醫院那晚碰到的老鬼一模一樣,他害怕老頭一抬頭,便會露出兩個空洞洞的眼眶。他是誰?
「師……師父?」薛正虎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雙膝跪倒,「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扯淡!」老頭這次一開口卻是玩世不恭的腔調,「你師父我法力高深,哪能說死就死?我是在花壇里休養呢。你們這群小王八蛋還真是不讓我省心啊,啊?這麼多年的法力都練到狗身上去了?剛要不是師父我暗中出手,你這豬頭早讓那醜八怪開瓢了。」
鐵面人一聽這老傢伙喊自己丑八怪,剛要發作,忽然想起剛才出手時受到的那股莫名真氣的干擾,不禁有些膽怯,知道老傢伙未出全力,自己根本不是對手。他牽起斗篷的一角,迅速一揚,立刻消失在夜幕中。
「看看,看看,嚇跑了吧。無名小輩,跟我玄機道人斗?」老頭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根煙點上。
「嘿嘿,師父,那布條也是你送過來的吧?」薛正虎摸了摸腦袋,不禁舒了一口氣,師父是法術界頂尖的高手,他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廢話!要不是我親自出馬,葉景龍那幫飯桶找到死也找不著這個臭丫頭。」老頭抬起頭的時候,柳君臨發現他的眼睛完好無損地長在他的眼眶裡,難道何曉依看錯了?
「我就猜到是你,嘿嘿,從君臨看到我腦袋上的眼睛的時候,我就猜到一定是您老又在開天眼了。」
「什麼?他能看到天眼?」老頭指著柳君臨,他剛被一口煙嗆到,不住地咳嗽。天眼是一門高深的法術,可以將眼睛轉移到別人的頭頂,穿越時空,藉此發現遠在千里之外甚至千年之外的事,難怪何曉依當時發現他沒有眼睛。只不過尋常人是根本無法發現天眼的,柳君臨又是怎麼做到的呢?
只能說明,這個孩子不是一般人。
老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大家都在看他,不禁怒道:「看什麼看啊?還不快回去?再不回去那丫頭可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