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瘋人滋味
瘋人院里的警察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張靜宜給我送來的早點,躺在床上盤算著怎麼讓醫生相信我是一個正常人,讓我出院,這個時候,韓娟拿著幾張報紙來了。
「你先看看這些報道。」韓娟把報紙遞給我,臉上的表情很凝重。
我按照韓娟的指點,打開報紙的第二版,在警方在線欄目里,頭條的標題赫然是:《三年冤案一朝得雪,派出所長跳樓自殺》。看完報紙的內容,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報紙的內容是,三年前有一個叫做姜滿銀陝西商人來本市做買賣,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館因為涉嫌嫖娼被某派出所的兩名警員馬彪和魯大有當場抓獲,帶回派出所。在派出所內,所長曹長江夥同馬彪和魯大有為了勒索五千元錢罰款,對姜滿銀進行了長達兩天兩夜的非人折磨,最終導致姜滿銀重傷死亡。三名警察為了掩蓋犯罪事實,連夜在關押姜滿銀的房間內挖了一個大坑,把姜滿銀埋葬在裡面。
三個警察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心安理得的逍遙自在了三年,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的罪行終於在七天前曝光了。
七天前的上午,那個派出所內來了五個奇怪的人,他們自稱是某電視台法制欄目的攝製組,一個導演,一個記者,一個攝影師,還有兩個群眾演員。兩個群眾演員很有特色,他們身穿陝西農民的傳統服裝,都是女的,一個四十多歲,嘴裡鑲著兩顆金牙;一個十八九歲。年輕的小姑娘長得眉清目秀,出落得楚楚動人,然而眉宇間卻閃露著淡淡的哀傷。
那個導演亮出有關證件,聲稱為了節目的需要,希望所里能夠讓他們進入關押犯罪嫌疑人的臨時監房去實地拍攝幾個鏡頭。派出所的趙所長不疑有它,很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並且把他們帶到一個監房的門口。然而,當監房的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那兩個女性群眾演員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高聲驚呼了起來。
緊接著,中年女人指著監房裡的一張破爛的床鋪放聲大哭了起來。眾人不知所措,連忙走進監房一看,卻意外地在床上發現了一顆金光閃閃的大金牙。而這顆大金牙,和中年婦女口中的金牙一模一樣,在牙齒的中間部分有一道深深的溝渠。
這個時候,這五個人才亮明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原來,他們當中一個是本市南市區公安局的一名指導員,一名是陝西某地派出所的一名幹警,兩個女的是姜滿銀的妻子和女兒,另外一個人雖然沒有亮明身份,但是看樣子卻是他們當中的領導。
原來,自從姜滿銀失蹤之後,他的家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在兩個月前,一個神秘人物給姜滿銀家裡寄了一封信,在信中告訴姜滿銀的家人,姜滿銀很可能在這個派出所的監房裡,並且已經死亡三年了。姜滿銀的家人在那個神秘人物的幫助下,首先和當地派出所取得聯繫,然後來到B市,導演了上面的一段劇情。
指導員命令在場的公安幹警挪開床鋪,很快就找到了一隻人手骨。在鐵一般的證據面前,挖掘工作不可避免地開始了。很快,姜滿銀沉睡三年的骨骸被挖了出來,一個殺人埋屍案也就此浮出水面。
然而,正當警察準備緝拿三個兇手的時候,卻發現主犯曹長江已經爬上了派出所的辦公大樓。曹長江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嚇,甚至有些不正常,他竟然倒退著向大樓邊緣走來,一邊走一邊揮舞著手臂,嘴裡大聲喊叫著饒命。
曹長江就這樣當著上百人的面,仰面朝天從大樓上掉了下來,當場氣絕身亡。本案的另外兩個犯罪嫌疑人當中馬彪當場被捕,而魯大有卻因為出外公幹逃過一劫,目前正在追捕之中。
看到我已經讀完報紙,韓娟說道:「目前網上已經展開了激烈的討論,紛紛猜測究竟是誰幫助了姜滿銀的家人。網上一共有兩種論調,一種是說派出所里有人良心發現,偷偷告訴了姜滿銀的家人。另外一種傾向是姜滿銀含冤而死,化成厲鬼,指引他的家人來尋找的。目前,持第二種論調的人越來越多。」
「怎麼可能呢,難道大家都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雖然我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的確有鬼魂在作祟,但是我並不能代表大家,畢竟絕大多數人還是相信世界上沒有鬼的。
「本來持第一種觀點的人居大多數,可是曹長江和馬彪的死卻讓人們逐漸傾向於第二種猜測。曹長江跳樓的時候,似乎極不情願,像是被某種可怕的東西逼迫跳樓的。大樓的樓頂只有曹長江一個人,如果真的有人逼他跳樓的話,那一定是看不見的鬼魂。馬彪被逮捕的當天,就如實交代了他們的犯罪事實。可是隨後馬彪卻突然發瘋了,他每天晚上都會哭喊,說看到了姜滿銀的鬼魂。三天後,馬彪在看守所離奇死亡。他的身體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似乎是被驚嚇而死。」
韓娟翻開一張報紙,我一看,裡面果然有馬彪突然爆斃的消息。殺人兇手,死有餘辜,可是如果馬彪真的是被姜大炮的鬼魂給嚇死的話,他所遭到的報應也的確夠慘烈的。
韓娟繼續說道:「昨天晚上,一個神秘網友突然發了一個帖子,聲稱本案最重要的證據之一,姜滿銀的大金牙竟然在戒備森嚴的公安局資料庫中神秘失蹤了。一連串的事情,經過太神秘了,只能用鬼魂之說才能解釋得清楚,所以論壇上才一片喊鬼之聲。」
我心中暗叫不妙,我手裡的大金牙原來是從警察局裡面偷出來的,萬一被警察看到,我跳進黃河也洗刷不清了。
「那顆大金牙,一定打了你的手裡了吧?」韓娟看著我,眼睛里充滿了自信。
「你怎麼猜到的?」我從貼身的口袋裡拿出信封,讓韓娟捏了捏裡面的金牙。「除了那個發信人之外,就只有我知道這件事了,連張靜宜也不知道。」
「你看看這字跡,這是小江寫的。今天早上,小江給我打過電話,詢問你的消息。」韓娟笑著說道:「另外,我跟張靜宜去公司拿信的時候,我曾經接觸過這封信。我雖然不能確定裡面裝的是什麼,但是我可以肯定,裡面的東西是一粒花生大小的金屬物質,而且是硬度不算很大比重卻很大的金屬物,非金即銀。再結合金牙失蹤的事情,我要是猜不到金牙到了你的手裡,我就白做好幾年的私家偵探了。」
小江叫江天,就是我陝西的那個同行。曾經有一段時間,小江瘋狂地追求過韓娟,經常給韓娟寫信,因此韓娟對小江的筆跡很熟悉。
現在問題已經清楚了,一定是小江接到我的電話之後,出於職業的本能,認為這中間一定包含著一個大秘密。因此小江就和姜大炮的家人一起,聯合設計了這起千里尋親的劇情。否則,作為農民的姜滿銀的家人,是不太可能請得動警方高層人物參與的。
「林先生救命!」一個人突然跌跌撞撞的跑進病房,跪在我面前不住的叩頭。
「魯大有,你怎麼跑到瘋人院里來了!」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警方通緝的殺人嫌疑犯魯大有!
按摩房裡的小姑娘
現代社會,早已經廢除了跪拜禮,如果有人對你下跪,一般情況下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懇求你,另外一個可能是你已經變成了死人。
當我看到魯大有沖我下跪的時候,我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想要躲開。可是魯大有卻伸出雙手,死死地抱住我的大腿,不斷的哀求,甚至還流出了眼淚。
這個魯大有早已經不再是往日威風凜凜,作威作福的警察了,他變成了一個可憐蟲,一個被嚇得幾乎要崩潰的可憐蟲。
魯大有是個通緝犯,全國各地的警察局裡都有他的資料,然而警察們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他們通緝的人竟然住進了神經病醫院。
看來一個人想要藏起來,冒充瘋子住進瘋人院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魯大有,你怎麼成這樣子了?」我和韓娟都是練家子,我們不怕通緝犯,更不怕瘋子,因此我說話的語氣很生硬。「快起來,否則我就要動手了。」
「林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吧!」魯大有根本不聽我的話,依然抱著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道:「我找了一個星期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混進來的,不要趕我走啊!」
一個殺人通緝犯,自然人身安全不能得到保障,警察隨時都可以找到他。早知道今天的下場,當初何必為了幾千塊錢把人活活折磨致死呢。「投案自首吧,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警察局裡也不安全,馬彪就被害死了。我去了,等於自殺啊!」
「馬彪是被害死的?誰幹的?」我一愣,因為報紙上明明說了,馬彪是畏罪自殺。
「姜滿銀。」
到這個時候,我已經確信魯大有是真的瘋了。姜滿銀已經死了三年了,怎麼可能出來殺死馬彪呢?突然,我心念一動,曹長江不是也死了嗎?死了的曹長江可以來追殺我,那麼死了的姜滿銀就有可能去追殺馬彪和魯大有。
可是問題是,如果姜滿銀的鬼魂有這個能力,他為什麼不在三年前就殺死他們報仇呢?
「你遇到了鬼?」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也遇到了鬼,並且是姜滿銀的鬼。
我沒有想到,聽了我的話之後,魯大有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竟然跳了起來,一把抱住我,把我緊緊摟進懷裡。兩個大男人摟抱在一起,樣子一定很滑稽,很怪異,即便是在瘋人院里也一樣。我看到,站在一邊的韓娟嘴角已經露出笑意,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動物園鐵籠外的看客一樣。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於是我伸手往外推魯大有。可是這時候,我感覺到了顫抖,一種從魯大有身上傳來的劇烈的顫抖。看樣子,他正處在極度的恐懼中,他似乎把我這裡當作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雖然對方是一個罪犯,但是我卻無可避免得產生了同情心,我的手僵在半空,不忍心去推開他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幫助我!」魯大有終於抑制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先坐下來,有話慢慢說。」總是抱在一起實在令人彆扭,我扶著魯大有,坐在病床上:「你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捉鬼,把那個鬼魂抓起來!」魯大有雖然坐了下來,但是依然死死抓住我的衣角。
魯大有告訴我,當曹長江自殺的時候,他正在本市的一家洗頭房內作保健按摩。那是一個面積只有四五平方米大小的房間,只能擺下一張床,燈光很昏暗。按摩小姐坐在他的身上,一粒一粒的解他襯衣口子。
魯大有雖然沒有說按摩小姐為什麼會解他的襯衣口子,但是我卻已經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場景。一個警察利用公務之便,去洗頭房找小姐做脫衣服的事情,虧他還有臉說出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規矩。大規矩叫做法律,小規矩叫做道德,但是無論哪種規矩,都是人來制定的,因此,就需要依靠暴力讓所人遵守規矩的執法者。然而人都是自私的,往往訂立規矩的人期望別人遵守規矩,而自己卻可以遊離在規矩之外。因此執法犯法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作為一個警察,魯大有經常會以一個執法者的身份去抓那些賣淫嫖娼的人。然而在某些時候,他又會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去嫖妓。我在想,他在嫖妓的時候會不會也亮出警察的身份,那個妓女也許會給他打折,甚至連錢都不敢收。
總之我對這樣的警界敗類是很痛恨的,因此我向一旁挪了挪,看魯大有的目光多了一絲鄙視。
不過魯大有並沒有覺察出我的情緒,依然在敘述著:「那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孩子,特別是她的手,很嫩滑很細膩。我之所以看上她,就是因為這雙手。」
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著一群審美變態的人,看人不看全面,只看其中一個部分。既然有露陰癖,那麼就會有窺淫癖,既然有人以手為美,那魯有有這個嗜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時我閉著眼鏡,用心去體會從她手上傳來的那一絲嫩滑和溫暖。那的確是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來的感覺,太美妙了,我從來沒有這樣順暢過。」魯大有繼續說,臉上顯出一種陶醉的神情。
我皺了皺眉頭:「請你說重點,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魯大有急切地說道:「林先生,問題就出在這雙手上,請你耐心地聽我說完,相信我。」魯大有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我經常去她那裡,每次都會做同樣的事情,當她解開我的第三粒鈕扣的時候,會展開雙手,在我胸前按摩。我喜歡那種感覺,真的,喜歡那種麻酥酥暖洋洋的感覺。可是這一次不同,當她把雙手放在我的胸前的時候,我發覺,我發覺……」
魯大有渾身顫抖了一下,努力把身子向我靠近:「我發覺他的雙手突然變得很粗糙,非常粗糙的那種,就像砂紙。而且,本來很暖和的雙手,竟然變得冰涼冰涼的。我很不滿意,於是我睜開眼睛。可是我看到坐在我身上的那個人竟然已經不是那個按摩小姐,而是……」魯大有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好半天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
既然魯大有不說,那麼我就替他說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很容易就猜出了坐在魯大有身上的那個人是誰。我說道:「是姜滿銀。」
「就是他。」魯大有的身體抖動得更厲害了:「當時我並沒有認出他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我早就忘記了他的長相。更何況當時他穿著一件很破爛的衣服,上面還沾滿了血跡,他的臉上黑乎乎的,似乎剛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年輕美麗的小姐,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渾身是血的怪男人,我嚇壞了,一下子跳了起來。」
任何人,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反應都是一樣的。一定會先跳起來,離開這個可怕的人。我問道:「後來呢,你做了什麼?」
「我拔出槍對著他,我問他是什麼人。」
「你們警察真勇敢,動不動就拔槍。」國家賦予他們配槍的權利,但是並沒有賦予他們隨便拔槍的權利。
「我真的很害怕啊!」魯大有為自己的行為叫屈:「我說過,這是一個只有四五平米大小的房間,一扇門,沒有窗戶。我記得很清楚,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把門反鎖上了,裡面絕對不可能會出現第三個人。我也可以確信,當我躺在床上,坐在我身上的人的的確確是那個小姑娘。可是僅僅過了幾秒鐘時間,美麗的小姑娘竟然變成了一個醜陋的渾身是血的男人,你難道不害怕嗎?」
我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韓娟說道:「如果是林峰,絕對會先掐住對方的脖子,把他制服了再說。」
「那個人沒有回答我,而是沖著我笑,很大聲地笑。在他笑的時候,我看到他的口腔里露出兩棵大金牙。」魯大有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我立刻就想到這個人是誰了,他是姜滿銀。姜滿銀就有這樣兩顆大金牙,我記得清清楚楚地。三年前,我還用鑷子拔下來一顆。我本來想把兩顆都拔掉的,可是我只拔了一顆,他的嘴巴就開始流血,流了很多血,我害怕了,給他留了一顆。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姜滿銀沒了金牙之後竟然發瘋了,他在禁閉室里哭鬧了大半夜,然後就……」
「你們害死了姜滿銀,他的鬼魂回來找你們算帳,活該!」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當時姜滿銀在禁閉室里的感受,那是一種深深的絕望和恐懼。
「姜滿銀髮瘋的時候,也是這樣哈哈大笑。我嚇得要死,我問他,你要做什麼。他說他要我償命。然後他就沖我撲了上來,於是我就開槍了。」魯大又說完,低下頭默默垂淚。
「你殺死了姜滿銀的鬼魂?」我很想知道,對鬼魂開槍會產生一種什麼樣的結果。
「死的不是姜滿銀,而是那個小姑娘。」
來報恩的鬼
病房裡一下子寂靜了,只有我和魯大有粗重的呼吸聲。我是因為憤怒而喘不過氣來,這個魯大有竟然又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而魯大有則是因為極度恐懼,只能用劇烈的喘息來讓自己安靜一些。
過了好半天,魯大有才繼續說道:「林先生,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成心要殺死那個小女孩啊,那是一場意外。」
「意外也好,有意也好,結果都一樣,一個無辜的生命因為你而失去了。」我站起來,不願意再和這個殺人犯坐在一起:「再後來呢,你就躲進了這家瘋人院?」
「沒有,當時我跑出洗頭房,打了一輛計程車去了郊外。我在大山裡過了一夜,最後我決定回來,投案自首。」
我點點頭:「這還算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
「在進入警察局之前,我先給我老婆打了一個電話,想要告個別。」這是人之常情。我點點頭,魯大有繼續說道:「我老婆聽到我的聲音之後,立刻告訴我讓我快跑,說警察正在找我呢。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畢竟在鬧市區殺死了一個人,而且洗頭房裡的老闆也認識我,警察很容易就會確立疑兇。可是我又聽了幾句,就發現問題有些不對頭了。我老婆說的竟然不是我殺死按摩小姐的事情,而是姜滿銀的事情。她告訴我在昨天中午,姜滿銀的案子發了,曹長江畏罪自殺,馬彪被捕,警察正在搜捕我呢。」
魯大有喘息了一會兒,順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因為按摩小姐的事情畢竟是一場意外,如果我能解釋清楚,我罪不致死,可能判個十年八年。可是如果再加上姜滿銀的事情,我將必死無疑。兩條人命啊,投案自首也是死路一條。」
「你這是死有餘辜。」韓娟有點不耐煩了。
「在我和我老婆的通話中,我了解到,警察並不知道我昨天殺了一個按摩小姐。因此我抱著僥倖的心理,當天晚上潛進了洗頭房老闆的房間。」
「你要殺人滅口?」我徹底憤怒了。我雙拳緊握,一旦魯大有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我就準備替天行道了。
「不是,我只是想去了解一下情況。」魯大有連連擺手:「因為當天下午,我乘車曾經經過那家洗頭房,我看到他們還正常營業呢。我感到事情有些蹊蹺,我懷疑昨天我根本沒有殺人,那只是一種幻覺。如果我的懷疑被證實了的話,我就有勇氣走進警察局自首了。」
「結果你的猜測錯了,那個女孩子的確已經死亡了。」韓娟「啪」的一聲,把一張報紙甩在魯大有面前:「於是你和老伴合夥,把女孩子的屍體拋進了護城河。」
我掃了一眼,看到那張報紙上有一幅女孩子屍體的照片。那的確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只可惜在額頭上有一個槍眼。
「是的,就是她。」魯大有看著報紙上的照片,眼淚又掉了下來:「不過不是我拋的屍,是洗頭房的老闆。我找到洗頭房的老闆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子做這種事情並不是自願的,而是被老闆綁架來的。因此她死了之後老闆不敢報案,把屍體裝在編織袋裡扔進了護城河。」
我的眼睛也開始濕潤了。悲劇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被人綁架來從事色情職業已經夠凄慘的了,竟然被糊裡糊塗的一槍打死,屍體還被拋進臭水溝里。如果這個女孩子在天有靈的話,我倒是真的希望她下來把魯大有活活掐死。
我說道:「既然這件案子暫時落不到你的頭上,你為什麼還不投案自首去呢?畢竟姜滿銀那件案子你不是主謀,而且姜滿銀是自殺,你頂多被判十年八年。」
「如果不是馬彪死了,我早就住進看守所了。」
「馬彪的死和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死了你就不自首了?」
「因為姜滿銀的鬼魂又找到了我,他告訴我說,是他逼得曹長江跳樓自殺,然後又是他在看守所里把馬彪嚇得心臟病發作死掉的。」
這樣的解釋似乎有道理,因為曹長江和馬彪的死都很蹊蹺。曹長江是倒退著從樓頂上摔下去的,臨死的時候還大聲喊叫著救命。試問一個打算自殺的人怎麼會這樣呢?而馬彪是一個身體強壯的人,膽子也特別大。當時警察逮捕馬彪的時候,馬彪的反應很平靜,交代問題也很爽快,並沒有很害怕的樣子。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大膽的人,竟然因為驚嚇過度誘發心臟病死了,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魯大有臉上帶著絕望的神情,哭泣道:「死我一點也不害怕,不就是一顆槍子嘛,我犯了罪,理應受到這樣的懲罰。可是那個姜滿銀並不打算讓我這樣死,他每天都來找我,變著花樣恐嚇我,我的神經都快要崩潰了。李先生,救救我吧,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搖搖頭:「魯大有,如果是別的事情,我尚且能幫一點小忙。可是對方是一個鬼魂,你應告去找和尚道士之類的人做做法事,只有他們才能幫助你。」
「你能的,李先生,你有這個能力。」魯大又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姜滿銀的鬼魂曾經說過,是你替他申冤昭雪的,他一定要報答你。他說他把我弄死之後,就會來找你的。本來我不相信,可是後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你在警察局的時候,曾經給姜滿銀燒了一條香煙。這證明你見過姜滿銀的鬼魂,你們之間還有一些交情。因此昨天晚上,我回到派出所里,查閱有關你的資料。」
一個殺人犯在城市內潛伏了一個星期,不但沒有被抓捕歸案,竟然還讓他大漠大樣的回到原單位查閱資料,這樣的事情說出去,絕對是本市警界的恥辱。我猜測,這家警察局內部一定有魯大有的內線,很可能就是他的老婆。
果然,魯大有說道:「我老婆告訴我,昨天你曾經來過警察局,你聲稱是你殺死了曹長江,新所長認為你瘋了,把你送進了瘋人院。別人認為你瘋了,可是我卻不這麼認為。曹長江是因為你才死的,一定是他的鬼魂去找你報仇。你對姜滿銀有恩,而你又能打敗曹長江的鬼魂,因此我才決定,到瘋人院里來找你。」
魯大有說完,眼巴巴地看著我,似乎我是救世主。
我心中有氣。魯大有的邏輯完全錯了,曹長江明明是因為自己作惡多端才死的,怎麼會是因為我死的呢。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沒有我的參與,這件血案也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你讓我怎麼辦,難道替你向鬼魂求情嗎?」
「不知道。不過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跟著你,無論你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我笑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要回家,而你必須去警察局。」
「我不去警察局,我不要像馬彪一樣!」魯大有的反應太激烈了,他從地上跳了起來,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指著我的頭部吼叫道:「你哪裡也不能去,就在這裡呆著。七天,我只需要你陪我呆七天。我聽人說過,鬼魂存在的日子只有雙七,再過七天,姜滿銀的鬼魂就從禁閉室裡面出來雙七了,就要去投胎了。到了那個時候,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投案自首的。」
魯大有進來已經接近半個小時了,我一直把他當作一個被鬼魂嚇壞了的人,而忽略了他原來的身份,他是一個警察,而且是一個帶著槍的警察。
當黑洞洞的槍口指住我的頭部的時候,我稍微愣了一下,我心中有些後悔,應該提前把他的槍給下了。可是只過了一秒鐘,我就笑了。因為我看到,在魯大有一側的韓娟已經開始行動了。
韓娟距離魯大有大概有兩米多的距離,如果她直接撲上去的話,很可能把事情搞糟,在撲擊的過程中,魯大有有充足的時間扣動扳機。不過對付魯大有這樣的菜鳥,根本不用撲上來,因為韓娟有一項很有用的技能。
現在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把小手指上的指甲留得很長,有的是覺得漂亮,有的是為了當作自衛的武器。韓娟小手指上的指甲也很長,不過別人的指甲是自然生長的,而韓娟的指甲卻是專門定做的銀質假指甲。這就是韓娟的暗器,她可以在五米之內用指甲擊中一枚硬幣。
在魯大有拔槍的那一瞬間,韓娟的小手指頭就突然彎曲了。韓娟用大拇指按住小手指輕輕一彈,「啪」的一聲,銀指甲飛了出去,擊中了魯大有握槍的手腕。
與此同時,我身子一側,左肘一個撞錘擊中了魯大有的胸口,右手順勢一擼,奪過了魯大有的手槍。
短短三秒鐘。從魯大有拔槍指向我,到韓娟發射暗器擊中魯大有的手腕,再到我擊倒魯大有,躲過手槍,僅僅過了三秒鐘。
終於變成了瘋子
「哈哈哈,精彩,精彩。」一陣掌聲從床底下傳來,和我同室的一個瘋子鑽了出來。那個瘋子一屁股坐在魯大有身上,指著我哈哈大笑道:「根據我的判斷,你的神經很正常,已經排除了瘋子的可能。而他卻是一個十足的瘋子,必須送到瘋人院去。」
床底下藏著一個瘋子,半個小時居然沒有被發現。我和韓娟對望一眼,立刻各自上前一步,成犄角之勢站在瘋子身體兩側。
我和韓娟這樣做是有一定道理的,病房很小,一個大活人能在不被我們察覺的情況下,在床底下鑽了半個小時,一定有問題。多年來的職業生涯告訴我們,此刻一定要控制局面,爭取主動。
我問:「你怎麼在這裡?」
「監視你啊。」瘋子一臉得意的神色:「我們三個都商量好了,為了防止你突然發瘋傷害我們,要對你實行全天二十四小時監控,昨天晚上看著你的是老大,今天上午輪到我了。」
韓娟已經樂不可支了:「林峰,恭喜你,你終於被瘋子鑒定為不是瘋子了。」
我不禁也笑了。同室的三個瘋子太有意思了,昨天晚上盯了自己一夜的稍還嫌不夠,竟然還要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看著我。
那個瘋子高興地說道:「歡迎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中來,哈哈,以後打牌就不會三缺一了。」
這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魯大有被瘋子坐在屁股下面竟然沒有喊叫,也沒有掙扎。我心中一驚,連忙對瘋子說:「快起來。」
瘋子連連搖頭說到:「不行,他是瘋子,我起來他就會打人的。」
我急了,因為我發現魯大有的身體出現了痙攣的跡象。我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把那個瘋子提起來扔到一邊。那個瘋子尖叫一聲,口中呼喊著「瘋子殺人了!」連滾帶爬地跑出病房。
此刻的魯大有,身體篩糠似的顫抖,嘴唇哆嗦著,口中吐出了白沫。不過魯大有並沒有昏迷過去,他依然清醒。魯大有的眼睛看著我,裡面種滿了絕望。
「魯大有,你怎麼了,起來啊。」我伸出手,去拉魯大有。
「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他就是這樣折磨我的!」魯大有喃喃地說著,賴在地上不起來。
「他是一個瘋子,你不用害怕的。」我把魯大有扶起來,放到一張椅子上。
「瘋子?他是姜滿銀啊!一個鬼魂坐在你的身上,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魯大有胸口急速起伏:「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為什麼找到你,因為只有你才可以讓魯大有退卻啊。好幾天了,他每天都來找我,毆打我,恐嚇我,我快承受不了了呀!」
「他真的是一個瘋子,和我一個病房裡的。」我解釋道:「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鬼魂。」
「他是一個鬼。」韓娟彎腰拔出插在魯大有手腕上的假指甲,一邊擦拭一邊嚴肅地說道:「一個瘋子不會沒有呼吸,在這間房間里就不會被我們忽略。」韓娟又指了指門口的一張床:「他出去的時候是從這張床上方橫著飛過去的,他沒有助跑,速度很慢,竟然沒有從半空中掉下來,已經違反了物理常識。唯一的解釋是,他不是一個人類,他可以做出超自然的事情來。」
韓娟這一提醒,我立刻也想到了。剛才我抓住瘋子的肩膀往外甩的時候,並沒有使用很大的力氣,我只是想把瘋子從魯大有的身上甩開而已。可是那個瘋子竟然被我一下子甩了起來。這樣的情況,在曹長江的鬼魂追殺我的時候也發生過一次。兩個體重都超過七十公斤的人,怎麼可能被我一隻手輕易的甩飛呢?
「可是,你怎麼就知道他是姜滿銀的鬼魂呢?」雖然有些蹊蹺,但是剛才的瘋子和姜滿銀在外觀上還是有著很大差別,不可能被認錯。
「我熟悉那種感覺,冰冷而又邪惡,絕對不是屬於人類的。」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那個剛剛跑出去的瘋子帶著三個高大的醫生闖了進來。其中一個醫生手拿一根警棍,說道:「是誰殺人了?」
「是他!」那個瘋子手指一抬指向我。但是他接觸到我凌厲的目光之後,又猶豫了一下,指向韓娟。韓娟微笑著,在手中擺弄著那枚假指甲,瘋子臉上的肌肉哆嗦了一下,又把手指指向魯大有。
「你是誰,哪個病房的,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醫生一步步向走向魯大有,警棍一晃一晃的,臉上帶著滲人的微笑。
人多的時候,魯大有的勇氣又回來了。魯大有拿出警官證在醫生面前晃了晃,驕傲地說道:「老子是警察,沒事給我滾開,別妨礙我辦案子。」
沒想到魯大有不提警察還好,一說自己是警察,那個醫生立刻就火了。醫生的警棍沒頭沒臉地落在魯大有身上,打得魯大有在房間內四處亂竄。醫生一邊打,還一邊狠狠地說道:「我叫你冒充警察,我叫你冒充警察,你要是警察,老子就是中南海保鏢了。」
也活該魯大有倒霉,亮身份也不挑地方。警察的名頭如果在別的地方,絕對是一種震懾力量,然而在瘋人院,代表的是一個瘋子即將發病的先兆。在瘋人院里不要說冒充警察,即便是冒充總統,冒充蜘蛛俠,冒充外星人的瘋子大有人在。醫生對付這種情況的時候,往往採取一種比瘋子更加瘋狂的方法,從氣勢上壓倒瘋子。
醫生不停地打,魯大有不停的跑,慘叫聲不斷,很快,魯大有的腦袋上就起了很多各大包,甚至鼻子里,嘴裡開始往外噴血。
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有點不對頭了。雖然說這裡是瘋人院,醫生治療瘋子的方法不能等同於常人,但是也不能用這樣殘忍而又瘋狂的方法啊。如果讓瘋子的家屬看到了,難道他們就不怕被投訴。
我想到了這一點,另外兩個醫生也想到了,他們兩個連忙衝過去,抱住那個發狂的醫生:「老張,快住手,你這樣會把病人打死的。」
緩過勁來的魯大有突然跪倒在張姓醫生的面前嚎啕大哭了起來:「滿銀兄弟,大哥,爺爺,你就饒了我吧!我有罪,我該死,你乾脆給我一個痛快的,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啊!嗚嗚……」
姜滿銀?我心中一驚,目光一下子就注視到那個姓張的醫生的臉上。而此刻,張醫生也正向我這邊望過來,我們兩個四目相對,他竟然對我奇怪的眨了眨眼睛。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醫生能夠做出來的事情,更不是一個剛剛暴打了別人一頓的醫生能做的事情。
「姜大炮!」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喊出了這個人的名字。
張醫生突然身子抖動了幾下,眼睛里的光芒由混濁轉向明亮,他奇怪的看了看夾住他雙臂的兩個醫生:「你們兩個在幹什麼,病人呢?」
「哈哈哈,病人在這裡,病人在這裡,哈哈哈……」魯大有突然站立起來,在房間里又蹦又跳。魯大有跳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神秘兮兮的說道:「大金牙,我家裡有顆大金牙,哈哈哈……大金牙會說話,好有意思,哈哈哈……」
瘋了,魯大有終於經受不住連番打擊,真的變成了一個神經病。
「小陳,小劉,過來幫下忙,把他拉到治療室去。」張醫生命令道:「然後去查一下,這是誰的病人,怎麼讓他混到我的病區來了。太不負責任了,一定要嚴肅處理。」
「三位醫生,我看你們應該首先報案,因為這個人不是這裡的病人,而是一個通緝犯。」我把魯大有的手槍亮出來,遞了過去:「他以前的確是一個警察,這是他的佩槍。」
我本來以為,醫生看到了手槍,一定會很害怕,會很嚴肅的處理這件事情。可是我錯了,我犯了和魯大有一樣的錯誤。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瘋子,醫生會以對待一瘋子的方法來對待我的言行。
張醫生看到我手中的槍,臉上立刻顯出憤怒的神情,一把搶過去,一邊指向韓娟,一邊責備道:「你這個家屬怎麼搞的,沒有看探視守則嗎?這裡除了吃的和軟包裝飲料之外,連玻璃瓶子都不讓帶進來,你怎麼還給他送來一把模擬手槍呢?」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醫生太魯莽了,手槍的子彈已經上膛,萬一他扣動板機,後果不堪設想。在第一時間,我飛身跳過去,一掌向醫生的手腕拍去。
然而我的動作快,卻沒有韓娟的快,韓娟在槍口向她那一側轉動的那一剎那,右腳已經抬了起來。同時左手伸出,抓住醫生的手腕向上一舉。
「唉吆……砰……嘩啦。」一連串的聲音傳來。
醫生的褲襠實實在在的被韓娟的皮鞋踢中,連聲慘叫著摔倒在地上,連帶著撞倒了一張床和一個茶几。與此同時,一顆子彈呼嘯而出,把房頂的吊燈擊得粉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