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高隱
陳久生且行且問,倒有不少人都曉得那個簽堂,並沒有費多少功夫,便來到了那柳樹旁的人家。這戶的房子外是灰磚,內是梁木,很有古風。但是奇怪的是並不似別家那樣打出個響亮的招牌來申明內里的人不同一般,甚至連個開館營業的標記都沒有,就好象一處普通的民居。那紅漆的大門緊閉,上面一對門神年畫顏色剝落,破舊不堪,好象已經許久沒有人打理了。
陳久生只怕自己走錯了地方,問了問街旁的一個小販。那小販連連點頭,說道:「那個求籤很靈的師父就住裡面沒錯!」陳久生道:「你可曉得這師父怎麼稱呼?」那小販道:「那師父姓林,我聽見進進出出的人都喊他『林師傅』。不過具體叫什麼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陳久生聽了點點頭,又問:「我看他大門關緊,莫非這林師傅今日不在家嗎?」那小販撓了撓頭,說道:「應該在吧!我今天很早就在這裡擺攤,沒看他出去。他平時就是這個樣子,有來求籤的才開一下,要是沒人來,或許幾天都不開也說不定吶!」
陳久生謝過這小販,轉身走到那戶門前,輕輕敲了敲那朱紅的大門,並不聽見有什麼動靜,又加了三分力道敲了幾下,那門忽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陳久生心下暗叫:「哎呀,不好!」他是來問事的,卻擅自將人家的門敲開,雖不是故意,但總是對主人的不禮貌,正想出聲道歉,忽然只看見門欄上飄下一張紅色的紙條。那紙條由細線穿著,掛在門內,門一開便露了出來。只見那紙條上一行有力的毛筆字:「有緣門開,門開進來,進來莫忘,莫忘關門。」讀完這一十六字,陳久生不由一笑,暗道:「這林師傅倒是個有趣的人!」輕腳進得門去,復又將門關好。門后是一個院子,空空蕩蕩,惟有右首邊的架子上擺了幾篩綠豆。院子直通一座大屋。那大屋也相當破舊,屋門敞開,屋內一人正在看書。
陳久生估摸此人當就是那「林師傅」,口中還是問道:「請問,林師傅可在府上?」那屋內的人將書放下,說道:「你不是已經想到我就是林某了嗎?何必再問?」陳久生繞是久經商場,突然被人說中了心事,不禁還是臉上一熱。那林師傅放下書本,緩緩走出,只見他大約五十多歲,面放紅光,留了一束鬍鬚,相貌卻是一般,並無驚人之處。他打量了一下陳久生,微微一笑,說道:「『林師傅』那是一般人叫的。你是有緣人,我比你大了幾歲,叫我林兄就可以了。」陳久生連忙自謙道:「不不不,晚生……晚生哪裡高攀的上。」心下暗想:「這可奇了,我平時各種達官顯貴見得許多,周旋其中可是應付自如,今日見了這個林師父竟會有些局促。」略平復了下心緒,說道:「晚生聽說林……林師傅神簽高明,今日特地登門來求教的。」
林師傅盯著陳久生看了幾眼,說道:「好……好……那就先在那篩綠豆里隨便抓一把。」手指指著那院子一邊的綠豆篩。陳久生很是奇怪:「我說我來問簽,叫我抓綠豆做什麼?且不管那麼多,先按他的規矩辦,隨後再打聽那籤條的事情不遲。」走過去,在那篩綠豆中抓了一小把。林師傅又道:「現在把綠豆再放回去。」陳久生對這「糊塗」規矩未免已有些不耐煩,也不與他爭執,將手掌攤開,那綠豆又一一滑落篩中。林師傅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道:「你來找我,那是找錯了人。」
此話一出,陳久生不由有些糊塗,開口問道:「林師傅何出此言?我是一路打聽而來的,每個人提到您老都是豎起了大拇指,莫不說是靈驗!」林師傅撫弄著鬍鬚,說道:「你不是來問一張簽的來歷嗎?我並無此簽,也不知此簽的來歷,更不曉得哪裡可以求出那簽。這豈不是找錯了人?」陳久生被這一番話驚得啞口無言,許久才道:「這……這……您是怎麼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林師傅笑道:「你剛才不是已經求了一簽了么?我便是從那一簽里看出來的。」陳久生奇道:「我已經求了一簽?晚生……只是抓了一把綠豆而已。」忽然心中一個念頭,疑道:「莫非那把綠豆……」
林師傅笑道:「哈哈……求籤非要拿個簽筒,筒里一大把竹條這樣搖嗎?卻不知天地萬物皆是簽,又皆不是簽。一呼一吸之間已經儘是玄機,何況抓一把綠豆?你可忘了方才我道破你的心事了嗎?只因為你說的那話也是一簽。哈哈哈哈……」陳久生聽完此話,不由對這林師傅又敬又服,只覺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深藏機理,只可惜自己不能全懂。
陳久生心想在此人面前瞞不住什麼,也無須隱瞞,於是直說道:「林師傅講的不錯,晚生的確是為了一張紙簽的來歷才來拜訪打攪的。這簽的來歷涉及一樁人命兇案,還請林師傅能指點一條路徑。」林師傅搖手道:「我剛才已經講過,我不知道此簽的來歷,也不曉得哪裡可以求出這樣的簽,指點不了你什麼。」陳久生哪肯放棄,繼續求道:「您老功夫如此之深,僅憑一句言、一把豆就可以道出樁樁真情,難道還看不出那簽的端倪嗎?還請林師傅不吝賜教!」林師傅正色道:「天地玄機,並非我輩凡夫說看就看的。時機不到……時機不到……」陳久生還想再說,那林師傅卻已負手轉身,一副送客的模樣。眼見追問並無結果,又怕多番求擾反而會惹得這林師傅不快,陳久生只得告辭出門,空手而回。
鄭鮑當差數十年,最擅長與人套話打聽消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經跑了七、八間命館簽堂,但是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他自從昨晚深夜報說有兇案開始,一直幾處奔波,不得休息。畢竟也是略上了些年紀,比不得左秋明與陳久生二、三十歲的正當年,多少已覺得有些勞累。正巧經過一家露天麵攤,那攤子支了一個油布棚子,幾張桌椅隨意擺開,鍋中冒著熱氣,內里煮著的餛飩麵條香氣四溢,好不誘人,六、七名食客吃得正歡。
鄭鮑選了個位置坐下,麵攤老闆見了,趕忙湊上笑著問道:「內要切地啥?」鄭鮑一聽,心道:「這老闆原來是個蘇州人,說的是蘇州本地話,問我要吃什麼東西。」說道:「來碗肉絲麵吧!」那老闆點頭道:「好額!好額!木上就來!」(好的!好的!馬上就來!)那老闆邊下面,邊與幾名食客談笑,大約都是這攤子的老主顧,互相之間熟識。上海與蘇州地理靠近,方言雖有不同,但要交談卻是無礙。
不多時,老闆已將面送上。鄭鮑嘗了一嘗,只覺這面爽滑無比,湯料又是鮮美,不由暗贊了一句:「都說蘇式面好吃,果然名不虛傳!」又吃了幾口,正坐他對面的一個中年人忽然開口道:「你們可知道,那老楊的老婆終於生了!」那老闆笑道:「依啊應該生哉,再勿生阿是要撤事體哉。」(她也應該生了,再不生可要出事情了。)老闆這話引來一陣笑聲,另一個老者抬頭問道:「生的是男是女?」那中年道:「是個胖小子!懷了都十二個多月,可真不容易!」另一人道:「呦!還真是個小子,看來老楊先前去求的簽還挺准!」鄭鮑一聽到一個「簽」字,不禁開始關注起這些人的談話。那中年說道:「那是自然,水神娘娘廟的簽當然是準的!」鄭鮑聽到此處,介面問道:「卻不知那老楊求得的是個什麼簽?」那中年道:「那可真是個好籤,第二百六十簽,上上大吉!那天老楊求得這個簽,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他老婆可不是就生了個大胖兒子!哈哈……」四周人又是一陣笑聲。
鄭鮑嘴中一口面雖未吞下,卻也在一旁笑,但是他笑得卻是另外一件事:「既然有二百六十簽,那當然也應該有二百三十二簽。跑了許久沒個著落,誰想吃面倒吃出條線索來!」但是未知那「水神娘娘廟」是否就是他要找的所在呢?又能否就此將兇案剖析出個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