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追查
鄭鮑在濃霧之中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早他透過水神娘娘廟門縫見到的那個身穿旗袍、頭戴黑紗的女人。雖然他只見了那女人匆匆一眼,但是那黑紗的戴法,還有那旗袍的款式,以及這女人的身形,卻都是一摸一樣的,他能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
鄭鮑忽然發現這個黑紗女人身邊還站了一個人,他們正在一起談著什麼。濃霧漸漸散開一點,鄭鮑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站在黑紗女人旁邊的人身穿了一件老式的長衫,但是臉部卻是一片模糊。黑紗女人似乎正在勸說著什麼,那長衫男人一開始不肯,那黑紗女人就在一旁不斷的說,最後那長衫男人終於點了點頭。這時,霧氣又轉濃烈,將兩人一同包圍了起來,直至再也看不見他們。鄭鮑想追過去再瞧個仔細,才跑出了幾步,突然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猛地向下跌去。他嚇了一大跳,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時,鄭鮑聽見有一個聲音在身旁嘆了口氣,說道:「唉……你又做惡夢了?」鄭鮑抬頭看去,只見說話的是自己的妻子,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了看時鐘,才不過下午兩點,道:「還好,不是惡夢,只是夢見自己從高處跌了下來。」鄭妻又嘆了一口氣,道:「我看你這個探長還是別做了,我可是每天都提心弔膽的。再這樣下去,你的身子都快支持不住了。」鄭鮑笑了笑,道:「不做探長做什麼?我都已一把年紀,難不成還去學人家改行么?」鄭妻道:「我老家還有幾間鋪子,我兄弟也總說缺人手,想讓我們過去。我兄弟人老實,也好相處,不如……」鄭鮑揮手打斷她,道:「叫我去做生意?這可做不來!」鄭妻這話題曾說了不下十多次,每次都被鄭鮑這般頂回來,她也沒有辦法,依舊長嘆一聲,然後低著頭走出房去。
鄭鮑一人靠在床上,回想方才的夢境,其過程歷歷在目,猶如真實發生過的一般。他從不信什麼死者託夢之事,但在往日探案經歷中,也確有不少因為做了一夢而得到靈感,從而發現缺口堪破謎局的事情。這夢中似乎透露了一些死者生前的故事,而巡捕房確實不曾在這方面上下足功夫,這也正是當前勘察的一個盲點。想到這裡,鄭鮑不禁有些如坐針氈,暗罵自己怎麼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細節,連忙下床披了衣服,想去定康路的兇案現場再查問一番。
他剛出大門,忽然想起了夢中那個戴黑紗、穿旗袍的女人與一個長衫男子談話的情境,不由放慢了腳步,心中思緒不斷,暗想:「我今早為了追查那籤條的來路而查到了水神娘娘廟,恰巧在娘娘廟中看到這麼一個戴黑紗的女人,但是廟中的廟祝卻極力否認,雖然眼下不能說這個女人就與兇案有什麼關係,可這一點卻很是讓人起疑。既然我明日要去那水神娘娘廟查探,不妨今日先順著這條線走下去,摸摸這個女人的底。」他主意已定,立刻回屋給巡捕房打了一個電話,吩咐他的手下仔細追問一下死者生前的情況,自己則轉去查那個黑紗女人的來歷。
鄭鮑出了門,走在馬路上,才發現要查那個黑紗女人其實很不容易,自己手中並沒有任何線索,也忍不住暗笑自己居然會因為夢境所見而特意去查一件事情。但每當他回想起那廟祝刻意隱瞞這個女人時的神情,就總也放不下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今早吃面的那個地方轉轉,說不定能碰出什麼消息,於是他叫了一部黃包車,直去八橋街。
當鄭鮑到了八橋街,街上的命館相坊都已開門,又有小販當街吆喝,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隨興所至,東走西看,不時與黃包車夫、或是走街串巷的販子這些消息靈通人士聊天打聽,但可惜都沒探出什麼消息,最後他又來到了早晨吃面的攤子。難得那面老闆還認得他,招呼道:「先生,內又來哉!阿要來烏面啊?」(先生,你又來了,要不要來碗面啊?)
鄭鮑一來也是腹肌,他自從早晨吃了一碗面后,再也沒有吃過別的東西,此時腹中正在雷鳴,二來也有些嘴饞,於是坐了下來,叫了一碗面。面老闆很快將面送上,鄭鮑迫不及待的拿筷子吃了起來,三兩下就將一碗熱面吃下。他滿意的靠在椅子上,摸著吃飽的肚子,吹著街上的冷風,好不舒服。
突然,一道靈光在鄭鮑的腦中閃現,他心中暗想:「今早城隍廟那個掃地的許伯不是講過一個給活人做超度的女人么?那個女人的打扮是『頭戴黑紗、身穿旗袍』。而我看到的那個女人,也是『頭戴黑紗、身穿旗袍』。會不會……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剛想到這裡,鄭鮑就不由暗笑這想法實是有些天馬行空,如此不相干的兩件事,都能被自己給串在一起,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並非不能。若不是如此,何以會在同一片地方連續出現兩個打扮如此相近的女人?單說是因為巧合,始終不能讓人完全信服。
鄭鮑覺得於其繼續在這八橋街無頭亂撞,倒不如去城隍廟再找許伯聊聊,如果能確認這兩個女人並不是不是同一人,那也正好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免得在這上面多浪費時間;若果然如自己推測的一般,那可真是地上揀到了寶、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想到此處,立刻起身付了面錢,向城隍廟方向走去。
鄭鮑在街道中一番東繞西拐,不多久便來到了城隍廟前。此時已近黃昏,香客漸少。廟內的道士正在打理桌椅器具,準備做晚課。鄭鮑左右打量,並不見許伯。他未免節外生枝,泄露了自己查案之實,裝作是一般來進香的香客,在門外買了一把香,恭敬的給城隍老爺點上,接著兩手負在身後,踱著步子走進廟內參觀起來。
城隍廟大殿內供著本境城隍爺,那塑像高大威猛,讓人肅穆而敬。城隍爺兩旁的力士孔武有力,各自拿著兵器鐵鏈,威風凜凜。鄭鮑在殿內走來走去,眼睛總在周圍人的身上瞟來瞟去,但轉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許伯,於是繼續向後殿走去。城隍廟的後殿與前殿之間有一條狹長的通道,通道左右供著六十甲子神。鄭鮑邊走邊看,未出幾步,忽然瞧見一個老頭坐在通道一旁發獃。這老頭一身灰衣,頭髮花白,不正是那多嘴的許伯么?鄭鮑連忙笑著上前招呼道:「老伯,可好啊?」那許伯也認得鄭鮑,笑著回道:「好好好,先生不是那左先生的朋友么,怎麼又來了?」鄭鮑心想若是單刀直入的問,恐怕引起這許伯猜疑,於是說道:「今早和許伯聊天,覺得很是投機。恰好我剛才到周圍的商號內有些公幹,就順道再來看看許伯。」這一番話將許伯哄得很是高興,他順手從旁邊拖了一張椅子過來,讓鄭鮑坐下。
鄭鮑剛想要坐,卻記起自己要談的話題在廟中是個忌諱,只怕這許伯不敢說,腦中略微一轉,立刻有了辦法,說道:「眼下已近黃昏,我也有些餓了。如果許伯不嫌棄,不如由小弟做東,請許伯去吃些點心吧?」那許伯聽了,只覺受寵若驚,笑得都合不攏嘴,趕忙答應。
兩人一同出了城隍廟,向左轉去,走不多遠,進了一家有名的點心鋪子坐定。鄭鮑為探消息,故意叫了不少名點茶水。那許伯嘴上吃的開心,口中更是沒有遮攔。鄭鮑又在一邊旁敲側擊,慢慢引導,終於將整件事情合盤套出。但是當鄭鮑知曉這其中詳細之後,只驚得張大了嘴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兩人究竟在席間聊了些什麼?
鄭鮑身為探長,各種怪異之事早已見得許多,又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他如此吃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