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四回
第六十三回
鄭鮑很滿意馮警員的這一番解釋,他點了點頭,示意馮警員繼續說下去。馮警員講道:「昨天正輪到這周肅休息,他直睡到中午才起來,出了房門后,還是在隔壁麵館吃了個飯,接著在街上逛了逛,並無異常。但是那天夜裡,他卻悄悄的溜了出去。我見他頭戴禮帽,身穿了一套筆挺的洋裝,還用圍巾把面孔包起了大半,顯然是不願讓人認出自己,於是就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周肅雇了黃包車,東走西轉的,最後來到了霞飛路的天堂飯店。」鄭鮑奇道:「霞飛路的天堂飯店?那可是高檔地方,好像是做西餐的吧?據說那裡夜夜笙歌,生意從晚上做到天亮,許多洋鬼子都通宵在裡面喝酒。那裡吃一頓飯的錢,足夠普通家人過上大半個月的了。周肅他不過一個小小的電報職員,一個月能有多少銅板?怎麼會有錢去那裡?」馮警員道:「事情確實如鄭探長所說,但是昨晚那周肅真的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而且裡面的人似乎都對他很是熟悉,一個個見了他都叫『周先生』。」鄭鮑不由發笑,說道:「嘿,這事情還真是有趣,看來那周肅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那後來如何?」馮警員道:「後來嘛……以我這身衣裝,莫說一起跟進去了,就是在門口張望一下都要被打出來的,只好在斜對面尋個角落一蹲,遠遠的看著。但這一次卻是我失職了,竟然真的讓那周肅給走脫了。我從晚上八點一直坐到了凌晨六點,眼瞧著那飯店已經開始收拾打烊,卻都沒看見周肅出來,心中便已曉得壞了大事。正在彷徨無計時,卻看見了這位老先生從飯店內走了出來。」指了指與他同來的那老頭,繼續說道:「我上前與他攀談,並表明自己的身份。原來他是天堂飯店裡的調酒師父,當時正下班回家。那黑紗女人的消息,便是這老師傅講出來的。我一聽事情緊急,又怕那周肅那裡情況有變,於是就急急忙忙的拖著他來鄭探長這裡報告了。」
鄭鮑對著那老師傅說道:「我姓鄭,叫做鄭鮑,是這裡巡捕房的探長。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怎麼稱呼?」那老師傅開口說道:「敝姓童,名雙泉,今日幸會鄭探長了!」鄭鮑聽這童雙泉語音儒雅,又見了他這樣一副年紀,料他年輕時必是個讀書人,道:「童老先生客氣了,聽這位馮警官說,老先生是天堂飯店調酒的師傅?」童雙泉道:「唉……我這也是在亂世之中尋口飯吃。想老夫我早年苦讀私塾,原本意在科舉,誰料世事多變,結果並不能如願。後來因緣際會,託人保薦,也出國留學一載。無奈因一時言語不通,課業難有建樹,反而是在閑暇時學會了些調製西洋酒的功夫。這也是偏離正道,玩物喪志了,但卻不想如今竟成了謀生之能。人生在世,果然難料這乾坤的變數啊!」
鄭鮑聽這童雙泉說話啰嗦,自己只不過隨意問了一句,他卻能將無關的前因後果都串在一起,回答出幾十句來,這可也是老書生的通病了,不由暗自頭痛,道:「老先生可願對我講一講那『周先生』還有『黑紗女人』的事情?」童雙泉點一點頭,說道:「剛才聽鄭探長說那周先生原來只是電報公司的一個小職員,這倒是我不曉得的。我原來以為他縱然算不上巨富碩賈,至少也是個頗有積蓄的商人。因為來我們店內用餐的人非富即貴,而他卻是每個月都要來上一兩回的,也算是個常客了。周先生每次點的都是些高檔菜式,而且最喜歡老夫我調製的『約克男爵』酒。這酒的配製可需要些手上功夫,那味道辛中帶苦,苦中有甜,懂得欣賞的,都是很有品位的人。鄭探長若有興趣,可要來嘗一嘗。」鄭鮑聽了此處,不覺莞爾一笑,心想:「那周肅形貌普通,並無出眾之處,而言語動作又很是油滑輕浮。無論如何去看,我都不覺得他會有什麼品味。」說道:「若有機會時,我必定前去品嘗。」
第六十四回
童雙泉道:「如鄭探長能賞光,老夫定是要好好為探長調製一回這『約克男爵』的。那周先生每次來用餐時都不是一個人,必然會有一個女伴陪同。雖然兩人一桌用餐,但卻從不同時到來,有時是周先生捷足,有時卻是那女伴先登。那女人慣常穿一身旗袍,頭上用了一抹黑紗作為裝飾,讓人看不清她的樣貌。大約她就是兩位所提的那個『黑紗女人』吧?」鄭鮑點了點頭,道:「不錯,她正是我們說的那『黑紗女人』。這女人事關一起兇案,還請老先生能多講講那女人的情況,以及與周肅之間的言語動作等一切細節。」童雙泉閉起眼睛,略作了一番回憶,睜眼說道:「我記得他們很是親密,恐怕關係非同一般。他們在用餐時總是有說有笑,還會嬉鬧在一起,周先生更是常常將手搭在那女人肩上,又或是摟在腰間。如此輕浮的行徑,若是國人見了,恐怕都是要搖頭嘆息的。但天堂飯店內大多都是洋人,對此已是司空見慣,因此並不覺有何不妥。」
鄭鮑問道:「老先生可知道這女人的來歷?那周肅又稱呼她什麼?」童雙泉道:「這卻是不知了,來飯店內用餐的客人也不會為我們自報家門。我們之所以知道周先生的姓氏,還是因為有一次那女人無意中叫了出來。那一聲叫的還不輕,幾乎在場的人都聽見了。但是周先生卻因此而很不高興,面孔當場一板,又狠狠地白了那女人一眼,似乎並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的姓名與身份。而那女人也很是柔順,或許說還有些怕周先生。她見周先生動了氣,也就不敢再叫,席間不時的為周先生倒酒分菜,嘴裡說的也儘是乖巧撒嬌的言辭。如此殷勤討好了一個多小時,周先生才算露了笑臉。而自那以後,『周先生』這三個字也就在飯店內叫開了。後來時間一長,他大約也習慣了這個稱呼,便漸漸默認了下來。不過他們兩人對話時,倒從來沒有叫過那女人的名字。其實想來這也不足為怪,本來就只有他們二人吃飯,張口說話必然便是與對方講的,又何必非要加什麼稱呼?嗯……老夫我還記得另有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也是關於稱呼的。那天晚上,一個『波艾』為他們上菜……」
鄭鮑與馮警員都是一愣,鄭鮑問道:「『波艾』是什麼?」童雙泉道:「『波艾』就是洋文『boy』,翻譯過來是『小男孩』的意思。本來在飯店內的服侍應該叫『維特』,不過因為那個人年紀很小,才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所以那些洋鬼子就都這麼叫他,然後我們也都跟著叫了起來。據說……」鄭鮑唯恐童雙泉這麼說下去又無邊無際,連忙打斷了他,道:「那麼……這小傢伙給他們上菜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童雙泉道:「那個波艾的工錢很低,平時只有靠討好客人,多撈點小費過活。他見周先生與那女人態度親密,於是在上菜時就稱呼那女人為『周太太』。結果那女人很是開心,當場便打賞了那波艾許多錢。但周先生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了,他先是一笑,似乎也很高興,但隨後就收了笑容,喝斥那波艾不要瞎講,並告誡他以後都不準這麼稱呼。那女人聽了周先生這話,整個人立即消沉了下來,手帕都已拿在了手上,估摸著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但是也不知道周先生與她說了些什麼,才不過三兩句的功夫,便又將她引得破涕為笑。老夫說出來也不怕鄭探長與馮警官笑話,其實我們那裡也有幾個長舌婦人,閑聊時就常在琢磨著這黑紗女人的來歷。老夫覺得她們如此好奇旁人的隱私,這終究是有欠道德的。不過老夫卻也不得不承認,此女實是太過神秘,雖然我們常見其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窺見她的真實面目。若說對她一點都不好奇,那便又是假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