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月
月沉星隱,天現曙色。
秋長風終於出了山區,一路向北行去。姚三思心中滿是好奇,本想問秋長風事情的究竟,見秋長風臉上肅然,不敢多口。
秋長風在想著心事,他南下時,從未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般結果。
《日月歌》為何讓劉太息斃命?那鬼面人為何要聯合東瀛忍者來取《日月歌》?前來劉宅劫持公主的,除了藏地九陷外,還有兩個高手,一使寶劍如月,一使長刀如電,那兩人就算不是忍者,也是技擊高手,卻又是哪個?
鬼面人連同這些忍者引他們入了劉宅,突然搶走雲夢,又輕易把雲夢放棄,究竟有何用意?
這些事情處處透著離奇,秋長風越想越覺得詭秘,難免心事重重,又想起上師的吩咐,更是感覺到其中有太多的不解謎團。
三人行了個把時辰,前方現出個市集,人來人往,很有些繁華的氣息。
秋長風打了個哈欠,孟賢見狀,忙道:「秋兄操勞了一夜,可要休息嗎?」孟賢和秋長風不同,素來養尊處優,如此奔波一夜,早就疲憊不堪。
秋長風看了眼二人,舒口氣道:「這些日子,頗為奔波,兩位也辛苦了。」
姚三思忙道:「大人才是真正的辛苦。」
孟賢亦道:「不錯,秋兄是真正的辛苦,我們算什麼?秋兄這麼操勞,不如在這找家客棧休息半天,緩緩疲憊如何?」
姚三思說的真心,孟賢卻是另懷心事,只怕秋長風不應。不想秋長風點頭道:「我也的確有些累了,要休息就休息一天好了,買了馬匹,明日再啟程也是不遲。」
孟賢心中一動,問道:「秋兄一路南下,就是為了上師的命令。如今突然放鬆,莫非已完成了上師的吩咐?」
秋長風只是點點頭,並不多言。孟賢卻是又驚又妒,他跟著秋長風南下,總是想著如何破壞秋長風行事,見秋長風不等他參與破壞,居然就完成了上師的任務,怎不嫉恨?強笑道:「秋兄馬到功成,真是可喜可賀。」心中微動,忍不住問,「上師就是吩咐秋兄來從劉太息手上取《日月歌》嗎?」
孟賢也不笨,雖未身臨其境,竟從點點滴滴的線索匯聚,想到了這點。
秋長風笑笑,並不言語,走進家客棧,拋出錠銀子,吩咐道:「準備三間上房。」他給三人一人要了間房間,回房后倒頭就睡。姚三思也是頗為疲憊,如此倒是正合心思。
孟賢一顆心卻像貓抓一樣,恨不得揪起秋長風逼問個詳細,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來做,等午後出去一趟后,他突然又恢復了常態,吩咐店家準備了好酒好菜。到秋長風門前徘徊片刻,終於重重敲了下房門。
秋長風打開房門,臉色蒼白依舊,可精神已好了很多。
孟賢見狀,連忙道:「秋兄馬到功成,小弟慚愧,一路上並無寸功,特擺下酒菜為秋兄慶功。還請秋兄加官晉職后,莫要忘記小弟。」
秋長風看了孟賢一眼,心道你三句不離本行,吃你點東西,只怕要吐出點東西才行。可只是笑笑道:「一定一定。」又拉起旁邊房間的姚三思,一起到了酒席旁坐下來。
孟賢居然很是客氣,親自為二人滿了酒。
姚三思有些受寵若驚,問道:「孟千戶,從未見過你有這麼大方的時候,這次怎麼會請客?」他不說不錯,一說就錯,可自己全不覺得。
孟賢恨不得一巴掌抽在姚三思臉上,可終究只是用雞腿堵住了姚三思的嘴,故作風度的笑笑。與秋長風對飲三杯后,孟賢放下酒杯,重重嘆口氣道:「秋兄,這次南下,可說是波詭雲譎,很多事情,我和三思都不明白。」
姚三思精神一振,咬著雞腿還不忘點頭道:「是呀,是呀,千戶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日月歌》到底是什麼?怎麼會引起這大的風波?」
孟賢心道有這傻小子,倒省我很多事,故作肅然道:「三思,這等機密的事情,秋兄只怕不方便說,你這麼問,不是讓秋兄為難嗎?」
姚三思愣在那裡,神色有些不安。
秋長風喝了杯酒,笑道:「這之前,的確很多事情不方便說。不過現在嘛……你們要聽,我倒可以給你們說說。」
姚三思連連點頭,孟賢心中竊喜道:「秋兄要說,小弟洗耳恭聽。」
秋長風端著酒杯,緩緩道:「這件事一開始,其實就極為的詭異奇怪……可最讓我奇怪的是,我出順天府一事很是隱秘,公主怎麼會跟我們過來呢?」
姚三思連連點頭道:「是呀,這件事是很奇怪,她怎麼會到這裡呢?這不像是巧合呀。」
孟賢不知道喝多了還是怎的,臉色有些發青,沉吟道:「公主其實對上師的任務很是看重,秋兄也知道,公主為了太子,做事多少有些任性。我們又沒有喬裝打扮,路過沿途州縣,被公主發現行蹤大有可能。」
秋長風一拍桌案,有些恍然道:「孟兄一語提醒夢中人了,多半是這樣。我差點懷疑是你們走漏了風聲呢,該罰該罰。」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孟賢笑容有些牽強,姚三思也跟著喝杯酒,笑道:「千戶大人,你太多心了。」
孟賢岔開話題,問道:「秋兄,《日月歌》到底是什麼來頭呢,為何會和劉太息有關呢?」
秋長風放下酒杯道:「你們只怕還不知道,《日月歌》本是誠意伯寫的,劉太息本是誠意伯的子侄。」
孟賢、姚三思均是一震,忍不住浮想聯翩。
秋長風盯著酒杯緩緩道:「誠意伯劉大人為太祖立國、坐穩江山,可說是立下了極大的功勞,但一直……被當時宰相胡惟庸嫉妒……」
孟賢一旁接道:「這件事小弟倒也略有知曉,都說劉伯溫這人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深通玄學星相,五行術數,對六壬、麻衣相人等事也是極為精熟。當初太祖知他本事,曾讓他品評當朝文臣,劉伯溫說胡惟庸好比一匹劣馬,若是重用,定會將大明拉垮,事後胡惟庸得到重用,果然密謀想反,被太祖誅殺。而此事牽連之廣,也可算……極大了。」
他說著這些,心中卻想,秋長風言不輕發,突然提及往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見秋長風點頭不語,姚三思忍不住插嘴道:「胡惟庸案乃太祖年間四大案之一,因此案被殺的聽說有數萬人之多。不過很多人都說太祖是……」頓了下才道:「千戶大人為什麼突然說及此事呢?」
孟賢心中冷笑,暗想這個姚三思不是真傻,也不敢評論太祖的是非。
其實大家都認為,當年胡惟庸雖可能有造反之心,但並沒有造反之實,朱元璋不過是借胡惟庸一案剷除功臣,為孫子朱允炆順利登基做準備罷了。
秋長風道:「誠意伯被胡惟庸所妒,只怕惹禍上身,因此告老還鄉。孟千戶有件事說得很對,誠意伯的神算在太祖之時,就被傳得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說,他有……」終究還是沒有說完這句話,秋長風話題一轉,「傳言中……太祖數次遇難,還是靠誠意伯解救……當然了,這些都是題外話。誠意伯病死前,曾經將一生所學著書十數卷,讓其子劉璉等胡惟庸死後,將那些書送給太祖。」
孟賢問道:「那些書……現在都在聖上的手上嗎?」太祖朱元璋早崩,如今朱棣掌管天下,孟賢推斷那些書到了朱棣手上,倒是合情合理。
秋長風搖搖頭,「沒有。」頓了下才道,「誠意伯似乎沒有料到,其子劉璉沒有聽他所言,在胡惟庸還當權時,就入京將書進獻。但劉璉不等見到太祖,就先見到胡惟庸,然後劉璉跳井身亡,而那些書,再也不知去向,想必都被胡惟庸一把火燒了。」
孟賢沉思道:「劉璉之死,難道就是因為那些書嗎?胡惟庸為人權欲心極重,當然也為後世子孫著想,想必是收到風聲,怕劉家後人因書得勢,這才這般做法,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他是以已度人,倒把胡惟庸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
秋長風斜睨孟賢一眼,道:「不錯,的確算不上什麼。但胡惟庸之後不久亦死,那批書的下落就再沒人知道了。不過胡惟庸恐怕也沒有想到,當初劉璉帶的書,有一本卻漏了下來,落在劉璉書童之手。」
孟賢靈機閃動,吃驚道:「劉璉的書童難道就是劉太息?那本書就是《日月歌》嗎?」
秋長風緩緩點頭,滿了杯酒道:「一點不錯。」
眾人沉寂下來,孟賢、姚三思終於知道《日月歌》的來歷,可還不明白《日月歌》到底有什麼值得讓人搶奪的地方。
秋長風道:「劉太息當年隨劉璉到了京城,劉璉身死前一日,他好像知道不妙,偷偷地迴轉鄉下,帶走了那本《日月歌》。」
孟賢想到問題關鍵所在,疑惑道:「劉伯溫死了幾十年了,這《日月歌》若真有價值,怎麼還會在劉太息的手上呢?」
秋長風解釋道:「劉太息素來膽小,手上雖有《日月歌》,但從不敢對人說及,因此這本書從未被人知曉。上師不知從何得知此事,這才讓我前來,不想……這件事看起來竟有不少人也知道,實在是咄咄怪事。」
孟賢心中亦是奇怪,姚三思一旁問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日月歌》不過是一本書,不是藏寶圖,也不是黃金屋,究竟能有什麼用處,值得那些神秘人來搶呢?」一想到那些人的詭異手段,姚三思打個冷顫。
就算孟賢都忍不住豎起耳朵傾聽,秋長風臉色突然變得極為怪異,他只是望著酒杯不語。孟賢等得不耐,卻又不得不等之時,聽秋長風道:「你們信命運嗎?」
客棧內突然有涼風吹來,亂了秋長風的頭髮,他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燈光下帶了分詭異。
已到掌燈時分,這客棧生意看起來不好,除了秋長風三人外,並無外人在場。
孟賢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涼,強笑道:「這個嘛……還真不好說。難道秋兄信嗎?」
秋長風撥弄著酒杯,若有所思道:「一飲一啄,皆是前定。我信人有命運……」頓了下又道:「其實不止人有命運,天地萬物皆有命運,就算江山……恐怕也是如此。」
姚三思錯愕道:「江山也有命運?」驀地想到太多古老的傳說,姚三思感覺周圍氣氛也詭異起來。
秋長風目光一閃,緩緩道:「不錯,江山也有命運,而《日月歌》說的就是——大明江山的秘密和命運!」
一言既出,孟賢、姚三思互望一眼,難抑心中的震驚之意。
《日月歌》說的是大明江山的秘密和命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良久后,孟賢才道:「這《日月歌》難道是說劉伯溫在世時……那個……秘密嗎?」他以為《日月歌》記載了明太祖朱元璋的隱私,不然上師姚廣孝也不會派出錦衣衛來找。他這推斷合情合理,但搞不懂為何還有別人對這本書有興趣?
不想秋長風沉默許久才道:「聽說這本書說的是太祖身後的秘密。」
孟賢墜入雲霧中,暗想劉伯溫先太祖而死,怎麼會寫書記載太祖身後的秘密?這簡直就是滑稽。
姚三思突然一拍腦門道:「我聽人說誠意伯神通廣大,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難道說……他寫的《日月歌》,是預知後世的事情嗎?」
孟賢啞然失笑,嘲諷道:「你倒真的異想天開,世上哪有這種事情?」突然瞥見秋長風略泛蒼白的面容,孟賢再也笑不出來,喏喏道:「秋兄,你……」
秋長風沉聲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這種人,但我知道……《日月歌》的預言已經開始實現了……」
雖是盛夏,孟賢不知為何,渾身上下都有了寒意。不知許久,他才嗄聲道:「秋兄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
秋長風凝聲道:「傳說誠意伯通曉天意,早就預測了大明江山的命運走向,寫在《日月歌》中。本來誰都以為是無稽之談,但上師卻發現,《日月歌》中的預言竟開始實現……」
孟賢神色不信中帶分激動,激動中又夾雜著畏懼,姚三思亦是如此。
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不想竟真實的存在。
良久后,孟賢才問道:「有哪些預言開始實現了?」
秋長風搖搖頭道:「這個嘛……我尚不知曉。但上師如此慎重地說出,可知此事絕非妄言。」
姚三思不解道:「就算《日月歌》能夠預知大明將來,可我也看不出有什麼作用。」
孟賢哂笑道:「你當然看不出來了。這本書如果真有那麼靈驗,作用可大了呢……」眼珠轉轉,低聲道:「秋兄當然知道其中的作用了?」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麼,滿是振奮。
秋長風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不知道。」
孟賢一怔,心道《日月歌》若真有預知的作用,你小子怎麼會不知道用處?眼珠轉轉,問道:「這書……還在秋兄身上吧?」見秋長風點頭,孟賢試探道:「這本書,秋兄當然也看過了?」
秋長風立即搖頭道:「沒有。上師未說讓我看書,我當然不會翻看。」似笑非笑地望著孟賢道:「難道說孟千戶想看嗎?」
孟賢連忙搖頭,強笑道:「秋兄都不看,小弟更是不敢了。」心中大罵,你秋長風還在這裝孫子,那本書就在你身上,你呆在房間那麼久,說不定早就翻爛了,竟然還說沒有看過?
他心中雖罵,可還不死心道:「秋兄不看那本書,難道說……有什麼忌諱嗎?」
姚三思理解道:「應該是這樣,聽說這種神書,還是不看為好,若是看了,只怕會有禍事。」他話未落地,只聽到「砰」的一聲大響。
孟賢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他本來覺得姚三思是無稽之談,可沒想到只是說說,竟然就有禍事上門。
難道說《日月歌》,真有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力量?
孟賢扭頭一看,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終究恢復了本來略帶諂媚的顏色,起身垂手而立。
客棧大門前站著一人,赫然就是雲夢公主。
雲夢公主左邊衛鐵衣,右手葉雨荷,早沒了當初狼狽的神色,看起來又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可額頭上有道刮紅的傷痕,未免顯得有些美中不足。
客棧掌柜見到大門幾乎要倒了下來,慌忙迎了上去,一見雲夢公主的氣勢,又見客棧外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數十匹官馬,臉都發綠,不迭道:「客官,打尖還是吃飯?」
本來他常說的應該是打尖還是住店,可見到這種來頭的人,反倒不盼他們住下來。
雲夢公主「撲哧」一笑道:「我住店。怎麼,你不歡迎啊?」
那掌柜暗自叫苦,迭聲道:「歡迎歡迎……裡面請。不過小店房間不多……」
雲夢公主截斷道:「那就把住的人都趕出去好了。」
那掌柜一怔,為難地看著秋長風三人,直覺中,這三人也絕不好惹,他如何敢趕走秋長風呢?
不想雲夢公主突然又是一笑,目光落在秋長風的身上,「秋長風,很巧呀,居然又碰到了你。」對掌柜道:「這幾個人倒不用趕走了。」她這麼一說,就算姚三思都聽得出來,雲夢公主竟有要與秋長風和解的架勢。
秋長風緩緩站起,拱手道:「參見公主殿下,不過卑職不用公主趕,也準備動身了。」
雲夢公主一怔,笑容倏然不見,喝道:「秋長風,你別給面子不要。」
秋長風淡漠道:「卑職面子就算微薄,也是自己的,不勞公主殿下再給了。」說罷轉身上樓回房,吩咐道:「孟千戶,姚三思,準備啟程。」
雲夢公主氣得滿臉通紅,孟賢慌忙賠笑,悄然向雲夢公主使個眼色,跟隨秋長風上樓。
秋長風簡單收拾后才待下樓,姚三思突然趕過來,焦急道:「千戶大人,不好了,孟千戶病了。」
秋長風微怔,走進孟賢的房間,見他捧著肚子,神色痛楚的在床上滾來滾去。秋長風皺眉,上前一步道:「孟千戶,你怎麼了?」
孟賢依在牆角,呻吟道:「秋兄……我……我肚子痛。」
秋長風不解道:「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肚子痛?」
孟賢顫聲道:「秋兄有所不知,我從小就有個病根,一勞累就會肚子疼。這段日子總是趕路,竟然又舊疾發作。」見秋長風皺眉,孟賢道:「秋兄,我知道你在躲公主,你怕她為難你,因此要走,可我真的走不了,你就先上路好了。」
秋長風雙眉一揚,淡淡道:「我怕她?笑話。」
姚三思一聽,立即道:「是呀,鞦韆戶怎麼會怕公主。我們一起來的,撇下你一人算怎麼回事?」轉望秋長風,懇切道:「秋大人,你急著趕路,不如我留下來照看孟千戶吧?」
門口突然有人輕淡道:「秋大人身為錦衣衛,公務繁忙,的確照顧不了手下的。你們自求多福好了。」
秋長風不必回頭,也知道葉雨荷就在門前,他似被葉雨荷言語所激,反笑道:「葉捕頭錯了,我現在一點不忙。三思,你去找大夫,我來照看孟千戶。」
孟賢目露感激之色,嘆道:「秋兄,你如此對待小弟,真讓小弟感激不盡。」
姚三思大喜,心道這個秋大人平日冷冰冰的樣子,可對手下,實在沒有話說。姚三思不迭地跑去找大夫,忙了半夜,孟賢肚痛終於好了些,可亦是疲憊不堪,顯然不能趕路,不住口的對秋長風致歉。
秋長風倒是好言安慰孟賢,等孟賢躺下后,這才迴轉自己的房間,點起油燈,緩緩坐下來,目露沉吟之意,似乎想著什麼。
房門突然一響,秋長風微凜,打開了房門,見到掌柜巴結地站在門口,身後還有兩個夥計跟著,抬著一個大桶,木桶里竟盛著騰騰的熱水。
秋長風詫異道:「做什麼?」
掌柜賠笑道:「那個姓姚的客官說大人辛苦了,讓我準備熱水給大人洗澡。」
秋長風倒有些哭笑不得,從未想到姚三思竟然如此細心,不忍拂卻好意,點頭道:「把水抬進來吧。」
夥計抬水入房,然後和掌柜離去。
秋長風望著那蒸騰的熱水,心中陡然有了分暖意。可他只是坐在桌前,並未解衣。
更聲一響,秋長風伸手入懷,掏出了《日月歌》來。
昏暗的油燈下,那《日月歌》似乎泛著神秘的光芒,秋長風目光中亦是有分神秘,但終究沒有掀開那書。他並未對孟賢說謊,他並沒有翻看那本《日月歌》。
雖然那書近在咫尺,可每次見到《日月歌》的時候,秋長風都忍不住地心悸,感覺若是翻看,就有難以控制的事情發生。
他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倒也驚奇《日月歌》的詭異。
不知許久,房門又是一響,秋長風倏然將書揣在懷中,閃身到了門前,皺了下眉頭,終於打開了房門,眼中露出詫異之色。
門前站著的竟是雲夢公主。
雲夢公主依舊一身衣紅如火,如玉的臉頰亦有分紅色,見到秋長風望過來,驀地垂下頭來,神色竟有幾分扭捏,輕聲道:「秋……你還未睡嗎?」
如斯深夜,秋長風見公主前來,本有分詫異,見到公主扭捏,更是如見到太陽從北面升起,錯愕半晌才道:「公主殿下有事?」
雲夢公主突然抬頭,目光盈盈,其中竟像藏著什麼,「我……我……睡不著。」
如此深夜,一個絕美的女人突然到了個男人的房間,說出這種話來,是男人好像都難免浮想翩翩。秋長風卻還是神色平靜道:「公主睡不著,最好去找個大夫,而不是夜半三更地敲我的房門。」
本以為雲夢公主會勃然大怒,秋長風也準備了迎接公主的喜怒無常,不想雲夢公主居然並不惱怒,只是幽怨地望著秋長風,輕咬紅唇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
秋長風皺了下眉頭,終於道:「公主多想了。」
雲夢公主突然上前一步,仰著秀臉,楚楚地望著秋長風道:「我沒有多想。你看不起我的刁蠻任性,不知分寸,你肯定也怪我突然來到這裡,壞了你的事情。若不是因為我,你說不定已經抓到那鬼面人了。」
秋長風似乎沒有想到雲夢公主也會這麼明白事理,半晌才道:「公主不必想了,事情過去就算了。若沒有你,我說不定根本見不到那鬼面人了。」
雲夢公主忍不住「撲哧」一笑,又上前一步,幾乎要靠在了秋長風的身上。秋長風只能後退。
二人一進一退,竟然入了房間。
雲夢公主依在房門上的時候,秋長風驀地發現,雲夢公主居然關上了房門。秋長風又皺了下眉頭,終於道:「公主殿下,你睡不著,可卑職倒想睡了。」
他說的委婉,這種時候,面對這樣個嬌羞的女子,他也實在難以冷言相對。
他從未想過雲夢公主會有這般嬌羞,亦沒想到雲夢公主嬌羞起來,竟是別有風韻。
雲夢公主依在門上,似乎周身發軟,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有如晚霞般燦爛。她秋波如水,柔情也似水,低聲道:「我想了很多,突然明白……你不是表面那麼冷酷,其實你是關心我的。」
秋長風本想說,遇難的無論是誰,我都會去救。可見到雲夢公主幽怨的眼神,只是道:「公主,很晚了……」
「不晚。」雲夢公主低頭望著腳尖,黑髮瀑布般的從雙頰劃過,露出了雪一般顏色的脖頸,而她的脖頸,在燈光下,看起來也有些慢慢發紅,「我到現在才想明白,可我知道不晚。你當時在那個鬼面人面前,故作對我冷漠,其實你只怕受制於人。你若非那樣,也救不下我。」霍然抬頭,目光灼灼地望著秋長風道:「而你能追蹤過來,更是說明你不但細心,對我也很留意。」
秋長風神色古怪,苦笑道:「是嗎?」
雲夢公主眼中滿是柔情,低聲道:「我身上的香氣好不好聞呢?」
秋長風饒是冷靜,聞言也幾乎咳出來,蒼白的臉色帶分尷尬,他實在無話可說。
公主是女人,女人身上很少沒有香氣的,而雲夢公主身上尤香。但她身上的香氣,絕非尋常俗粉,更帶著股沁人心脾的香氣。
秋長風鼻子沒有問題,非但沒有問題,而且很靈,早就聞到。
雲夢公主凝望秋長風道:「我被那個什麼藏地九陷抓了,很害怕。我看他穿林而走,只怕你們追不上,因此偷偷將一小塊沉香丟下。我身上的香氣,就是沉香的香氣。這香是從海外進貢來的,和火鶴一樣,也是鄭和鄭大人帶回來的。一點木屑,上面的香氣就能幾年不散。我很喜歡這香氣,因此留了沉香在身上,我只盼有人聞到那沉香的香氣,發覺異樣,趕來救我。」
秋長風笑笑,緩緩道:「所以公主殿下很聰明,那種時候,還懂得自救。」他的確是循沉香之氣追到藏地九陷,這點藏地九陷卻死都不明白。
雲夢公主低聲道:「我雖懂得自救,可也得有個關心、熟悉我的人才會來救我。」
月光如水,柔情亦如水。雲夢公主緩步上前,到了秋長風面前,輕輕抬頭望著秋長風,用如水般溫柔恬靜的聲音道:「我一直夢想著有那樣的一個人,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人。」
月色溫柔,透過那雕花的窗子照進來,鋪下比那燈火還朦朧的顏色。
雲夢公主眼中的含義,比那月色還要溫柔。
秋長風望著雲夢,臉色又有些發白。雲夢公主如果帶著萬馬千軍殺來,他也知道應對,可對著這個好像全然陌生的公主,他似乎也不知如何應對。
雲夢公主一笑,突然轉身,背對秋長風道:「我睡不著,就是因為我想說出這些話。我說出這些話……心中好受了很多。」
她竟不再多說,舉步看似離去,突然見到房間中的木桶,微笑道:「你還沒洗澡嗎?」伸手在水中一點道:「水都涼了。」
她這時的表現,完全像個墜入情網的女子,為愛郎試試水溫,秋長風見了,臉上也有分異樣,就在這時,雲夢公主突然叫了一聲,竟掉入木桶之中,水花四濺。
秋長風一驚,全未想到為何如此。
那木桶似乎是個妖怪,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將人吞了進去。
雲夢公主雖沒有被吞下去,但人已入水,連驚叫都叫不出來,雙腳晃動,看起來就要被活活的淹死。
秋長風身形一閃,已到水桶前,再一伸手,就將公主拉了出來,緊張地望著雲夢公主的臉色。
那一刻,他幾乎以為忍者出現,用幻術制住了公主。可見到公主似嗔似笑的嬌容,忍不住一怔,緩緩地鬆開了手臂。
雲夢公主明眸望定秋長風,低低的聲音道:「我到現在,才確定你是真心關心我的。」
秋長風實在哭笑不得,他饒是善猜別人的心思,可一時間,也猜不透眼前這古靈精怪女子的心意。
難道說……雲夢公主故意落水,就看他是否緊張?這個刁蠻的公主,究竟轉著什麼心思?
終於壓住了念頭,秋長風嘆口氣道:「公主身上都濕了,回去換件衣服睡吧,不然著涼了,卑職擔待不起。」
雲夢公主低頭一看,見衣襟濕透,貼在身上,紅雲驀地爬上臉頰,跺腳道:「你……壞死了。」扭頭要走,到門前卻又站住,說道:「你的衣服也濕了,趕快換吧。」
秋長風這才留意方才一把拉起了公主,水漬亦是滿身,不由尷尬一笑道:「這個倒不急。」
雲夢公主跺腳嬌嗔道:「你若不換衣服,著涼了可怎麼辦。不行,我一定要看你換了衣服后才走。」她這種神態,羞澀中帶分關切,薄嗔中帶分撒嬌,若有旁人見到,只怕百分百的確定,她已喜歡上了秋長風。
一個女人若非喜歡上一個男人,怎麼會如此關心他的冷熱?而女人露出這般神態,也是希望男人明白她的用心。
秋長風見狀,目光閃爍,似乎還是不敢確定,卻終於解下了長衫,放在椅背上,無奈道:「公主殿下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雲夢公主見秋長風竟也溫柔起來,滿意一笑,轉身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秋長風望著公主離去,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雲夢公主陡然一聲驚叫。那叫聲撕裂了沉夜,穿破了整個客棧,其中夾雜驚懼、恐怖之意,似乎是雲夢公主遇到了極為驚怖之事。
秋長風聽到那聲驚叫,心中一沉,身形箭一般射了出去,見到雲夢公主軟倒在地,竟然昏了過去。
秋長風凜然,一把扶住雲夢公主,見她竟真的暈了過去,心中大驚。
這時衛鐵衣、孟賢等人均是沖了出來,驚問道:「什麼事?」
秋長風手指一彈,似有輕霧從他手上瀰漫,然後他用力一掐雲夢公主鼻下。雲夢公主幽幽醒來,一見秋長風,霍然抱住秋長風,喊道:「他又出現了,他在屋頂。」
秋長風見雲夢公主神色如此驚惶,順著天井向對面的屋頂望過去,微凜道:「他是誰?」見到雲夢公主眼中的驚懼,秋長風低聲道:「是鬼面人?」
雲夢公主聞言驚呼一聲,再次抱住了秋長風,顫聲道:「你也見到他了?」
衛鐵衣驚凜,立即讓眾人上房頂去搜,不知許久,不要說鬼面人,鬼影都不見一個。
雲夢公主一直在顫抖,見狀忍不住自語道:「難道……是……是我眼花了?」
秋長風心中凜然,不想那鬼面人陰魂不死,居然追到這裡。知道追出去無用,見雲夢公主怕得厲害,秋長風放棄追蹤的念頭,輕拍她的背心,低聲道:「不要怕,我們都在這裡,他無計可施的。」
雲夢公主周身顫抖,好一會才發現還在秋長風的懷中,突然用力推開秋長風,臉色漲紅,急沖沖地迴轉房間,關上了房門,再也不見。
秋長風不由一怔,緩緩站起身來,見衛鐵衣正在吩咐燕勒騎,扼守屋頂,又見孟賢正望過來。
孟賢眼中滿是嫉妒,低聲道:「秋兄……艷福不淺。以後若是飛黃騰達,可別忘了小弟。」
秋長風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孟兄病好了嗎?」
孟賢立即手扶門框,變得虛弱起來,強笑道:「剛才驚了一下,出了身冷汗,倒有了點精神。不過還要回去休息了。」說罷轉身關了屋門。
秋長風若有所思的迴轉房間,才關上房門,臉色驀地一變,竄到桌案前。他明明記得把濕漉漉的衣服放在椅背上,可那衣服,早已不見。
衣服不見倒是小事,可《日月歌》也在衣服之內。
來人顯然不是要偷他的衣服,而是要取他的《日月歌》。
《日月歌》驀地失去,秋長風卻沒有什麼緊張焦急之意,他只是望了一眼開啟的窗口。
方才他守著房門,不可能有人從門口出入,而他沒有察覺,不用問,來人是從窗子入內取走了他的衣服。
他並沒有急急地追出去,只是走到窗前。
這時明月清輝,冷冷地落在秋長風蒼白的臉上,他臉色明暗不定,眼中深邃之意更濃。他驀地發現,《日月歌》得而復失,預示著所有的事情,並未結束,反倒是剛剛開始。
究竟是誰取走了《日月歌》,難道就是那方才驚鴻一現,被公主看到的鬼面人,抑或是,其中另有內情?
已三更,天正黑、將明。
很多事情亦是如此,看起來蒙蒙黑暗,似乎無窮無盡,但不知不覺間,晨曦就到,撕破了看似難測而又迷離的黑暗。
雲夢公主坐在床榻之上,雙手抱膝,望著還是黑蒙蒙的窗外,嘴角不知為何,突然帶了分狡黠的微笑。
盛夏的夜晚,幽靜中帶分神秘,炎熱中帶分清冷,就算皎潔的明月,其中也帶分暗影,似乎藏著什麼秘密,少女的心中,更是比盛夏之夜還要複雜難以捉摸。
雲夢公主經過一場驚嚇,本應是忐忑難安,她突然發自內心的笑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房門輕響,公主突然跳腳到了床榻下,拉開了門閂,甚至問都不問,就道:「葉姐姐,事情怎麼樣了?」
門口站著的一人,如幽夜蓮花般清淡,正是葉雨荷。
雲夢公主好像早知道葉雨荷會來,又跳回到了床榻上,拉過被子蓋住了秀氣的纖足,然後很是得意地看著葉雨荷,如同做件得意事,卻以為瞞過大人的調皮女孩。
葉雨荷走進房間,手一伸,遞過了一件還略帶水漬的男人衣服,雲夢公主一把搶過,伸手在衣服內一摸,拿出本書來,忍不住喜形於色。
書是《日月歌》,那衣服,赫然就是秋長風的長衫。
秋長風的長衫怎麼會落在葉雨荷的手上?葉雨荷無言,神色清冷依舊,可眼中似乎帶分別樣的味道,畢竟深更半夜去男人的房間,取件男人的衣服這種事情,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會去做。
雲夢公主拿著《日月歌》,還不忘記問一句,「葉姐姐,那個死人臉,沒有發現你吧。」
她說的死人臉,當然就是說秋長風。方才她還對秋長風柔情款款,這會的功夫,早又回到以往的刁蠻。
見葉雨荷搖搖頭,雲夢公主拿著書,得意道:「秋長風呀秋長風,我早就說過,你敢得罪本公主,本公主遲早要你的好看。這次上師要的書,在我手上,我看你怎麼交差。」忍不住翻了翻那本書,雲夢公主蹙眉道:「這上面寫的什麼?葉姐姐,你看看。」
葉雨荷卻後退了一步,低聲道:「公主,很多事情,我不便看的。不過這本書,應該是劉太息手上那本。」
她伸手從懷中取出小半頁紙遞過去,那本是劉太息臨死前手上捏的紙片。
雲夢公主接過來一對封面,半分不差。扔了那紙片,看著那本書,臉上詫異之色更濃,但終究沒有逼葉雨荷看書,喃喃道:「不管如何,這本書總是到了本公主手上。嘿嘿,錦衣衛做不到的事情,本公主做到了,上師還不對本公主另眼看待?」
越想越是得意,雲夢公主見葉雨荷還立在那裡,說道:「葉姐姐,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談。」
葉雨荷點點頭,轉身要走,突然又停住,微笑道:「公主,我發現你做戲倒是極佳,那聲驚叫差點讓我以為你見到了鬼呢。若非你那麼逼真地拖住秋長風,我還真沒把握不被他發現。」
雲夢公主笑容陡斂,眼中閃過分畏懼。葉雨荷見了,心中微驚道:「公主,怎麼了?」
雲夢公主望著葉雨荷,顫聲道:「葉姐姐,我剛才本來是想故作驚叫的,但我一晃眼的功夫,看到屋頂好像真有那個鬼面人,這才真的叫了起來。」
葉雨荷一驚,上前一步道:「你確定?」她驀地發現,這事並非絕無可能。那鬼面人大張旗鼓的劫持了雲夢公主,殺人取書,怎麼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雲夢公主反倒有種惘然,苦笑道:「我……我不敢確定。我嚇暈過去,醒來后想想,又感覺可能是花了眼。」憤憤地一捶床頭,雲夢公主道:「你說那些人可能是忍者?」見葉雨荷點頭,雲夢公主恨恨道:「那死人臉在破廟的時候,也猜那幫人是忍者,我再見到他們,絕不會放過他們。葉姐姐,你一定要為我出這口氣。」
葉雨荷心道,只怕不等你見他們,他們就會找上門來。可不忍讓雲夢公主擔憂,葉雨荷只是點點頭,就要退出了雲夢公主的房間,突然又笑道:「公主,你總罵秋長風是死人臉,可你難道沒有發現,他對你其實挺關心的。」
雲夢公主一怔,扁扁嘴,不屑道:「他對我關心?」
不待多說,葉雨荷已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雲夢公主恨不得追出去,抓住葉雨荷,問她什麼意思?難道葉雨荷以為,堂堂的公主會看上個錦衣衛?
可她驀地想起當初昏迷清醒時,見到秋長風的情形……
那時候她心在劇跳,臉好像燒了起來一樣,那種感覺,她從未有過。
她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
她雖到秋長風的房間,故意勾引秋長風,但那不過是在做戲罷了,她只想騙秋長風解下外衣,因為她早算定,那《日月歌》,會被秋長風貼身收藏。
自然了,那洗澡水,也是她假借姚三思的名義送過去的。
這本來是她雲夢公主精心巧思的一個妙計,她想想,都是忍不住地得意。她只有得意,對秋長風也只有厭惡,她一直覺得是這樣。可為何她推開秋長風的時候,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
那不應是厭惡。
感覺渾身發熱,終於扯下了被子,露出了如霜的纖足。望著自己的腳兒,雲夢公主有些發痴。
驀地想起一句古詩來,「履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那時女人的玉足,素來都是心愛的人,才能夠看到。雲夢公主想到這裡的時候,臉有些發燙。
她那一刻,只是痴痴地望著自己秀氣的腳兒,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麼?
葉雨荷出了公主的房間,並沒有迴轉自己的卧房,反倒走下樓,到了客棧的天井處,靠在一顆大樹下,抬頭望了眼屋頂。
屋頂處有燕勒騎巡視,可更遠處,是璀璨的夜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臨別時,對公主說那些話。都說女人的心難以捉摸,有時候,就算女子自己都無法捉摸的。
夜涼如水,她臉上少了分清冷,帶了分惘然,陡然想到什麼,從懷中取出個馬藺葉編織的昆蟲。
那本是秋長風長衫里的東西,她當初摸書的時候,順便將那東西摸了出來。書交給了雲夢公主,可那昆蟲,她留了下來。
她當時沒有多想,只是奇怪一個錦衣衛的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她認得那昆蟲是個蟬兒。
蟬兒薄薄的翅膀,栩栩如生。那蟬兒的眼眸中,似乎竟帶分悵然。
葉雨荷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心中哂然,可陡然警覺升起,身形一轉,手握劍柄,低喝道:「誰?」
她驀地發現,有人到了她的身後。等看清來人,她清冷的臉上突然有分不自然,鬆開了劍柄,卻將那蟬兒牢牢地握在手心。
秋長風不知何時,站在葉雨荷的身後,見葉雨荷轉身,秋長風輕淡道:「長夜漫漫,在下無心睡眠,不想葉姑娘也是如此。」
葉雨荷感覺那銳利的眼眸似乎看出了什麼,強自鎮定道:「你怎麼睡不著?」
秋長風道:「《日月歌》那本書再度失竊,我當然睡不著了。」
葉雨荷心頭一跳,盡量讓自己吃驚的表情逼真些,「什麼……《日月歌》……失竊了,那你怎麼辦?」
秋長風不答反問道:「葉姑娘為何也睡不著呢?」
葉雨荷驀地發現秋長風不知何時對她換了稱呼,竟不叫她捕頭了,臉色轉冷道:「我睡不睡,關你什麼事?你我本是沒什麼關係,這次並非我來找你的。」她顯然還記得當初在青田縣衙,秋長風曾經說過她總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句話。
她說完后,也有些奇怪,為何這不相關的一句話,她還記得?但她不想多想,轉身準備離去。
秋長風笑笑,淡然道:「你睡不著的確不關我事,但你若是做賊心虛睡不著,那就和我有些關係了。」
葉雨荷霍然轉身,怒望秋長風道:「你說什麼?」
秋長風並不避葉雨荷灼灼的眼眸,目光中帶分揶揄,「我說什麼,葉姑娘應該知道。公主暈倒,最先出來的其實應該是葉姑娘,可葉姑娘一直沒有現身,難道是在別人的房間偷件衣服?」
葉雨荷心頭一沉,從未想到這個不經意的細節,居然也是破綻。
秋長風說得不錯,雲夢公主受驚,她有衛護公主職責,當然應該出來看看,當初她沒有出現,的確很不符合常理。
心中雖驚,葉雨荷還是鎮定道:「我看到有人主動護花,自然不想出來大煞風景。有些人沉湎溫柔鄉內,失竊了東西,難道想推到旁人的身上?如果真的這樣,這人很讓我失望。」
秋長風目光閃爍,輕嘆口氣道:「公主的表現,倒是讓我不出意料,可葉捕頭的表現,卻很讓我失望。你好好的一個捕頭,捉賊才是正事,為何留在公主身旁,陪著公主胡鬧呢?」
葉雨荷故作沒聽出秋長風的言下之意,冷冷道:「我好像沒有必要讓你期待什麼?」她轉身就走,不想再留。
秋長風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眼中突然露出分古怪,輕聲道:「我編的秋蟬你很喜歡嗎?」
葉雨荷愣住,回頭望去,秋長風已經不見。
她握住蟬兒的手有些發白,心中詫異。她一口否認偷過秋長風的衣服,本認定秋長風無可奈何,不想秋長風方才已看到她手上的蟬兒。
這無疑是鐵證——鐵證如山。
秋長風早知道是她偷了《日月歌》,可秋長風為何不明說出來。《日月歌》事關重大,在秋長風手上丟失,他本來難辭其咎,可為何秋長風好像並不想要取回?
秋長風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葉雨荷百思不得其解,終於鬆開了手掌,看著掌心的那蟬兒。
蟬兒碧綠,幽幽的好像也在望著葉雨荷,想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