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胸中鱗甲
常春園的講武閣有三層。
笫三層據說是藏存武功秘籍的地方,雖然人人心嚮往之,卻從來沒聽說有人上去過,是以十分神秘。
第二層是程瑞彩的議事秘室,只有少數人夠格來此參與議事。
第一層是間大空屋,用作練功室,要是誰獲准上第三層樓去翻閱武功秘籍,就能在這裡練功,以防別人偷窺。此外,另有程瑞彩的親隨太監在這兒練功。
講武閣的前面是一排護衛室,護衛頭兒蔡安帶領十二名護衛太監住在這裡。另外還住著一百名侍衛,由程瑞彩帶來的錦衣衛賈興、岳吉、俞波、廖廷才率領。他們專管講武閣和禁屋的安全,其他地段由別的侍衛警戒。
所以,不是稅監大人特許,持有令牌,不管你是誰,休想挨近講武閣和禁屋。
今日,程瑞彩去衙門公幹回來,吃完飯稍事休息,便來到講武閣二樓的議事秘室。
他吩咐蔡安,把他要見的人全帶進來。
今日可以來的人這樣多,使蔡安吃了一驚,難道出了大事不成?不過,他不敢問。
最先到來的是金刀無敵焦勁松的三個兒子焦天龍、焦天虎、焦天豹,接著是中原三怪儒裴傑、沙英、管世才,茅山四真人法靜、法玄、法通、法明,天目三英霍熙光、霍熙明、霍熙正,齊魯雙雄丘雷、張大勇、龍爪門主林永昌和兒子林榮、徒弟王世雄、黃志,馬面虎張龍,奪命三刀朱大勇,陰陽臉侯鈺,鎮山虎孔志。這兩人原是龍埡鎮惡霸馮五爺倚仗的打手,衛中柱佔了龍埡鎮,侯孔二人投奔了海龍幫,后被召到了稅監府。他們之後,還有遼東五豪、巫山二凶王泰、阮彪、螳螂爪姜仲傑、追命羅漢了空,閻王島東海一霸溫武魁,南海蛟龍萬昌雷。眾人沿右邊走廊上的梯子上去,一樓室內是什麼情形,一點也瞧不見,窗子全用厚厚的帷簾遮嚴。因為都是頭一次到講武閣來,心中既興奮又好奇。進入二樓客室,只見座椅茶几都是紫檀木製成,地毯鋪的是異國名產,牆上字畫、桌上花瓶及擺設的古玩玉器,都是古玩奇珍,令人驚嘆不已。
程瑞彩坐在室中間一張鋪墊著虎皮的座椅上,四個親隨太監站立身後。使眾人驚訝的是,早到了幾位客人。一個是又瘦又高的年邁和尚,耳朵上墮著兩隻金光閃閃的環圈耳環,脖子上掛著一串金燦燦的念珠,每顆念珠都雕刻成了狼頭,形貌兇惡,栩栩如生。他坐在程瑞彩的右邊第一張椅上,緊挨著他的是個禿頂鷹鼻表情陰鷙的老兒,第三張椅上坐著面目黝黑、大眼厚唇的老道,在程瑞彩左邊第一張椅上坐著個中年白面書生,英俊中帶著幾分陰鷙,第二張椅上也是個中年文士,挨著他的是個嬌美的中年婦人。
程瑞彩等進來的人行過禮,手一擺:「坐下坐下,各位英雄不必多禮。」略一頓,道:
「今日請各位到講武閣來,有重要大事奉告各位。不過,咱這裡先給各位引薦幾位貴客……」
他一指坐於右邊的瘦高和尚道:「這位是毒手僧玄剛大師傅,用你們江湖人的話說,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大師傅平日就住在三樓藏書樓里修鍊,所以各位與他還未照過面。」
眾人聽了一驚,這個怪和尚原來就是毒手僧!這和尚來自西域胡地,沒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三十年前他初到中原行走,處處鋒芒畢露,動輒取人性命。一年中,被他殺掉的武林人,何止雙百之數。他武功怪異,兩手有毒,經人手觸碰,中毒后奇癢無比,漸漸蔓延全身,生出濃泡,若是抓破皮膚,毒染鮮血,不出兩個時辰便全身潰爛而死。死前受夠了活罪,又抓又撕,自殘身體,一年之後他忽然銷聲匿跡,不知何往。數年後又再度來到中原,興風作浪,殺人如麻,他生性殘忍,活捉了對手,總要折磨個夠。據他說,人本負罪,生性就是惡,所以超度他之前該先受活罪,死後方可迅速投胎。中原武林,無論黑白兩道,對其均懷恐懼。
在以後的年月里,他不時現身一次,每現身一次都要造下無數殺孽!程瑞彩是怎樣把他請到福州來的,沒一人知道。
程瑞彩在眾人面上見到驚駭之色,不禁十分得意,續道:「有這位高僧住在藏書樓,樓上的拳經劍譜咱家非常放心……」
在座諸人暗抽冷氣,怪不得有人夜闖藏書樓,有去無回。要知道座中人大半是為秘籍來的,可進了稅監府,卻見不到秘籍的影兒。有的是葛洪山尋寶時招來的江湖豪客,不沖著秘籍,到官府來做什麼?因此時間一長,有的按捺不住,夜裡偷闖進武閣,結果再沒回來,這個謎今日才得解開,敢情是死在毒手僧手上。
程瑞彩指著禿頂老兒道:「這位是大漠禿鷹申屠雄……」指著黑老道說道:「這位是黑臉瘟神瑞華真人。」接著指左邊那個書生道:「這位是玉面煞星羊峰……」指著羊峰旁邊的一男一女道:「這一對夫婦你們大概也不會耳生,人稱陰陽雙魔喬柏、申翠…」
他見眾人滿臉驚愕,更為得意:「各位大概奇怪,這幾位聲名赫赫的稀世高手,本官是從哪兒把他們請來的?嘿嘿嘿嘿,咱家雖然不熟悉你們江湖的事,但咱家手頭有本人名冊,只要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兒,咱可以說都知道。這個嘛,咱就不多說啦!咱只要諸位明白,誰也不用想在咱家面前自抬身價,你該在什麼地位上,咱心裡有數,更不用動不動拿離開稅監府來恐嚇咱家。今兒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只要來到府中的人,再別打離開的主意,除非他不想活啦,活得膩了。在咱府上,各位有吃有玩,將來大事成,各位就是功臣,謀個功名蔭庇子孫,代代受益,總比在江湖上閒蕩,打打殺殺,恩恩怨怨,到頭來落不得個全屍,這真是何苦來呢?」
程瑞彩的聲音不男不女,聽著十分刺耳,但每個人都在專心聽,不敢心有旁鶩。程瑞彩說得不錯,不能自端身架,毒手僧等六人,都是凶名昭著的魔頭,其中以毒手僧、玉面煞星羊峰最為響亮。在座的人,沒一個能和他們比。其餘四人,無一不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玉面煞星亦正亦邪,武功高得出奇,喜歡獨來獨往,為人十分陰狠,出道江湖二十年,從未聞有敗績。那陰陽雙魔夫婦,是邪道上的凶頑。凡與之動手的,從沒一個生還。那黑臉瘟神瑞華,兇殘暴戾,也是一人行走江湖,殺人如割草,向無敵手。大漠禿鷹申屠雄,名聲不亞於江湖四霸主,遠居大漠,但聲名卻在中原傳播。這些人無一不是當今最凶最殘暴的煞星,有他們在稅監府坐鎮,有誰動得了程瑞彩一根毫毛。要是誰私自離開稅監府,又怎能逃得過這些魔頭的追殺!
程瑞彩拿眼掃了掃在座諸人,續道:「今幾個咱家請各位來,還有幾件事要告訴各位。
頭一件,逍遙生肖勁秋屢屢與咱作對,連常春園也敢來鬧一鬧,這不是沒把各位放在眼裡么?
逍遙生何等人物?不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么?可各位在城中查了一遍,連他的影子也沒查到。這麼多黑白兩道的高手,怎麼就治不住這小子呢?這不是天大的笑話么?聽說他到了飛馬島,當什麼總舵主,真是威風得很啊,此人不除,終成心腹大患。溫島主,飛馬島的事兒,看來只有拜託你啦!不管用什麼手段,用什麼人,得把飛馬島拿下,縱使殺不了逍遙生,也要讓他無立足之地。否則,他在那兒招兵買馬,日子一長,豈不羽毛豐滿了么?」
溫武魁站起身躬身答道:「公公請放心,飛馬島的事,屬下包在身上!」
「好,好!溫島主請坐下。第二件事,各位來投奔稅監府,多半是為了講武閣收藏的那些武功秘書,都想一睹為快。但是,你們中只有幾位有幸得到秘籍。今兒個咱家當面給大家說,誰要是除掉逍遙生、誰要是招納了碧蟾宮或是活捉碧蟾宮主,咱家一定讓他入藏書樓,自挑一本秘籍。一句話,誰建立了大功,誰就該得到重賞;第三件事,咱琢磨著立下了一條規矩,只有十六個字,那就是:『赤膽忠心,功賞過罰,風雨同舟,共享榮華。』咱家再說兩遍,大家可要記下了………」念了兩遍后,續道:「第四件事,咱們稅監府武林人越來越多,大家在一起沒有個名份,誰也管不了誰,為今後成大事,咱家給各位定了個名位,位低的服從位高的,這不言而喻。名位定下后,有升有降,有賞有罰,違令者受刑而死!這一點,各位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說到這裡,他把手一抬,身後親隨四太監之首屈敏,從大袖中取出個錦鍛捲軸,徐徐展開,大聲念道:「都監軍玄剛大師、玉面煞星羊峰……」
程瑞彩手一抬止住他往下念,道:「咱忘了說說這些名位,各位都要牢記於心。這都監軍地位最高,對內監察掌管刑律,對外是統兵之帥。次一等是大監軍,以下是寶刀緹騎、金刀緹騎、銀刀緹騎、銅刀緹騎、鐵刀緹騎。除了監軍令符,每位緹騎都有自己的令符……」
話未完,只見諸人相互交頭結耳,嘰嘰喳喳,有的聲音則很大,不禁面色一沉,道:
「這是做什麼?咱家還沒把話說完,你們怎麼就竊竊私議起來,一點規矩都不懂!要是在宮裡,你們都得殺頭!」
巫山二凶老大王泰道:「程公公,這不是把我們都充作侍衛了么?我們可是公公請來的座上賓,來去自如……」
程瑞彩道:「你錯了,不是來去自如,咱家剛才說過,能進不能出!」
王泰忍住火道:「我們是江湖豪客,可不慣服勞役當士卒,由人喝來喝去……」
程瑞彩不動聲色:「你不是士卒,是……」
「緹騎算什麼官兒?俸祿多少?」阮彪問。
「錦衣衛是幹什麼的,你們自然知道,不過錦衣衛是皇上的鷹犬,你們是咱家的鷹犬,等以後成了大事,你們就是錦衣衛的官兒。要是咱家坐不上龍椅,就在這八閩大地稱王,各位只要遵循咱定的規矩,咱決不會虧待各位。都監軍每月俸祿二千兩,大監軍一千五百兩,寶刀緹騎一千兩,配寶石鑲把金刀一把,若是論品級,將來就是大將軍。金刀緹綺配金制小刀一把,俸祿八百兩;銀刀緹騎配銀刀一把,俸祿六百兩;銅刀緹騎配銅刀一把,俸祿四百兩;鐵刀緹騎配製小刀一把,傣祿三百兩。至於今後,論功行賞。對了,立大功者,不但提級而且還贈秘籍一冊,諸位聽明白了么?」
王泰雖然聽明白了,但仍不願接受封賞,雖說給的俸祿不少,但受人管束決不願意。他只想當稅監府上的座上賓,來去無拘束。
他性情暴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便道:「我王某不想當什麼緹騎,來稅監府就是想看秘籍,秘籍不給看,那也沒什麼,王某提腳一走了之。只是大家相交一場,以後有用得著的時候,只要打聲招呼,我巫山二凶自來儘力,要王某做稅監府的鷹犬,那也太小看了王某!」
這話二出口,舉座皆驚。
程瑞彩位高權重,是皇上寵臣,能對他這麼說話么?更何況還有六個大魔頭在場,巫山二凶雖然名頭不小,但終究是還差些兒,今日二凶只怕是凶多吉少。
果然,一直閉著眼睛的毒手僧玄剛突然雙目一睜,只見精光閃射,十分怕人,盯了王泰一眼,旋又閉上。
這一眼,瞧得王泰心中直冒冷汗。
那玉面煞星羊峰卻十分和藹地一笑:「怎麼?你瞧不起稅監府的鷹犬?在下就是一隻鷹犬,也不在你眼中了?」
王泰心中一哆嗦,忙道:「不敢,不敢,王某隻說自己不願充當鷹犬,並非小瞧……」
羊峰仍然一臉笑容:「依在下之見,你最好還是接受封賞,免得讓大家心裡不痛快!」
程瑞彩道:「王壯士以為稅監府這常春園是酒樓旅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么?自你進府,咱家除了秘籍,什麼沒給你?你又為咱家做了什麼?立了什麼功?虧你還說出這般沒道理的話來!咱念你們二凶是好漢,特別垂青,要委你二人做個寶刀緹騎,位高一等,你居然這麼不識抬舉!你不想做咱家的鷹犬,想必是自以手上那點玩意兒是絕活,別人都不如你?你這麼想,那是大錯特錯了?且不說咱身邊的這幾位監軍比人強,就是咱的侍衛親隨也不是等閑之輩。咱今天讓你開開眼界,讓屈敏露一手給你瞧瞧,讓你知道強中更有強手的道理。」說完,一回頭:「小敏子,露一手瞧瞧,讓這位好漢知道,宮中來的人可不比江湖人差!」
屈敏躬身道:「謹遵台命!」
王泰對六個魔頭心有忌憚,對太監卻不以為然。屈敏不過三十五六歲,能有多大道行?」
他冷笑道:「好啊,我王某倒要看看公公的親隨太監有些什麼驚人的絕技,能叫王某佩服!就請一展身手吧。」
屈敏大怒,沉聲道:「絕技嘛咱沒有,王泰你若不服氣,咱可以和你玩玩!」
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似在找什麼東西。
程瑞彩道:「找什麼?這兒不是有空著的紅木雕花椅么?拿一張玩玩不就行了?」
「是,公公。」
屈敏還未動手,就見程瑞彩身後的范桂良突然拔身而起,手貼在腿上,直僵僵離地面三尺有餘,如騰雲駕霧般飛了過去,直落到大堂門口不遠的一張空椅上坐下,緊接著兩手一握,椅上手靠,連人帶椅再次騰空而起,緩緩落到屈敏身前,然後起立一晃,人又落到程瑞彩身後原來的位置上。
這一手輕功,煞是驚人!
「好!」眾人情不自禁喝起彩來。
連人帶椅騰起不難,難就難在緩緩飛過一段距離,這沒有精深的內功無法辦到。
屈敏此時走到太師椅前,雙手猛地合掌一搓,然後雙掌分別按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
那太師椅在轉眼間四處漫煙,還躥起了火苗,屈敏這才收回雙掌,微微一笑,傲然掃視群雄,然後回到程瑞彩身後站定。
眾人驚駭無比,眼看一張結結實實的雕花紅木椅,在烈焰中燒成灰燼,把鋪在地上的毛氈也燒了一個大洞。
「好功夫!」震驚之餘,眾人回過神來,爆了個滿堂彩。
就連閉著眼的毒手僧,也睜眼看了一下才重又閉上,只是臉無表情。
這是什麼功夫,眾人叫不出來,但明白他以體內三味真火燒椅,內功已是登峰造極!
在諸座上,有誰經得起人家一掌?
王泰、阮彪驚愕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程瑞彩得意地一笑:「如何?各位都瞧見了,咱家的四個親隨太監,人人都有一手絕技。
所以,大家都要放明白些,別以為只有自己能行,須知大內高手也是多如牛毛!咱家雖然不會武功,但最喜愛武功高手,這樣的人越多越好。咱賜給各位頭銜,加以重用,望各位不要辜負咱家的一片好意,更不要在咱家面前擺架子。少了那麼一個兩個三個的,實在話,咱家不在乎!你瞧天靈教不是召了許多人了么?只要咱請申屠先生去跟他們要幾個人在手底下使喚,天靈教能不給咱面子么?說來說去一句話,別給臉不要臉,自找沒趣!」稍停,又道:
「王泰、阮彪,你們有沒有改變主意?」
王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上說道:「屈太監以三味真火燒了座椅,這一手的確高明。
不過,僅憑這一手就要懾服群雄,只怕是不見得。我們巫山二凶練的也不是花拳繡腿,要不然,配得上寶刀緹綺的封賞么?」
眾人先聽他嘴還如此硬,都為他捏了一把汗,待聽到後來,他卻是接受了封賞,不禁愕然。這傢伙畢竟是老江湖,明明是低了頭,嘴上還不服輸。
屈敏大怒:「怎麼,你……」
程瑞彩手一抬:「好啦好啦,屈敏你就把封賞念給大家聽吧!」
屈敏只好展開捲軸,念道:「都監軍玄剛大師、羊峰;大監軍大漠禿鷹申屠雄、黑臉瘟神瑞華、陰陽雙魔喬柏、申翠,白花娘子;寶刀緹騎金刀無敵焦勁松、中原三怪儒裴傑、沙莫、管吐才;螳螂爪姜仲傑、茅山四真人法玄、法通、法明、法靜;巫山二凶王泰、阮彪、追命羅漢了空。請寶刀緹騎上堂領受寶刀佩戴!」
焦勁松等人魚貫走到程瑞彩跟前,由站在身後的范桂良遞刀給他,他再賜給領受人。
每領受一人,便要躬腰行禮,口中說:「多謝公公隆恩!」
這話是屈敏當場教的,群豪只能照辦。
那小金劍有三寸長,打造得十分精緻,劍柄上鑲了三顆寶石,非常絢麗。
接下來,游龍鞭劉兆山、天目三英、遼東五豪、齊魯雙雄、龍爪門主、焦氏三兄弟、授金刀緹騎、司馬虎張龍、奪命三刀朱大勇等卦了銀刀緹騎。銅刀緹騎以下,改日由寶刀緹綺中原三怪儒代授。
程瑞彩又道:「這五級緹騎,設指揮使一人,副指揮使二人,參議三人。參議由中原三怪儒充任,副指揮使金刀無敵焦勁松、追命羅漢了空,指揮使大漠禿鷹申屠雄兼職。」略一頓,又道:「溫武魁授大監軍兼海上一衛指揮使、萬昌雷授大監軍兼海上第二衛指揮使。你們的手下從金刀緹綺開始往下授職。」
溫武魁、萬昌雷心中正感不悅,怎麼把他二人撇開一邊呢?聞言不禁大喜,他二人都授大監軍一級,比寶刀緹騎還高,連忙上前接受一面玉牌,向公公謝恩。
程瑞彩道:「各位都授了職,今後不分黑白兩道,須聽軍令行事,若有違反的,請兩位都監軍處置。」略—頓,續道:「逍遙生讓衛海幫重整旗鼓,又在飛馬島安營立寨,此人不除。總是個禍害。溫武魁、萬昌雷兩位大監軍先把飛馬島給佔了,讓逍遙生無立足之地。另外,請申屠指揮使再想辦法,把衛海幫逐出龍埡口。咱就不信,咱們鬥不過一個嘴上無毛的傢伙。這事不能拖延,請各位儘早動手!」
說完,他站了起來:「各位請吧!」
除了幾位大監軍、都監軍,其餘人退出了講武閣,到他們常議事的地方商議再奪龍埡鎮的辦法。
程瑞彩等他們走後,對幾位監軍道:「今後多多拜託各位,務必把逍遙生首級取來,以免成為異日心頭之患!」
喬柏道:「這事公公放心,由我夫婦出手,包管公公如願。即日起我夫婦就到福州城明查暗訪,只要找到他的蹤跡,不難取了性命!」
羊峰道:「龍埡鎮的情形在下已聽申屠兄說過,不如由在下隨行,把衛海幫頭目殺盡,以絕後患!到時,不怕逍遙生不露面。」
申屠雄道:「羊兄若大駕親臨,掃平衛海幫自不在話下,逍遙生必會重奪龍埡口。」
黑臉瘟神瑞華道:「貧道也隨各位去長些見識,瞧瞧衛海幫里都是些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不知申屠施主意下如何?」
程瑞彩大喜道:「好極好極,各位親自出手,包管萬無一失!」
稍後他告辭,帶著四位隨行太監回到他舒適的卧鳳樓二樓。
一進屋,往床上一坐,四個美貌如花的侍女,急忙擁上來,脫鞋的脫鞋,捶背的捶背,倒茶的倒茶,忙做一團。
他伸手摸摸這個的臉,捏捏那個的下巴,出手都很重,侍女們痛得睜大了眼,卻不敢叫出聲來,否則性命難保。
「命人把魏天星他們叫來!」他往床上一躺,舒展了四肢,任由侍女們捶腿。
一個侍女把頭伸到窗外叫道:「請魏爺、林爺、王爺、何爺!」
樓下的十二個護衛太監有人答應,立即派下人傳話。
程瑞彩的床,鋪的是黃色錦鍛,連帳幔頂也是黃色的。床頭架上雕龍,床尾架上也雕著龍,只有皇帝專用的黃色,在他這間卧房裡卻無處不在。就連座椅上的墊子,也用黃鍛製成。
若不是顧忌著怕人密報皇上,他連這座樓也想稱卧龍軒。至於室內裝飾,只有心腹才能進來,不會外泄。
他對心腹從不隱瞞自己的野心,只要碰到機遇,他就要南面稱孤,以名流青史。
可惜,他要的機遇總是不見來。以他現在的權勢,只依憑八閩大地,想要造皇上的反,那是連想也不能想的事。時下能做的,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召納武林黑白兩道的英雄豪傑,勾結在海上橫行霸道的倭寇,以期起事造反時能藉助異邦主力。
他相信,只要有了錢,有一批武林高手,準備好武器兵刃,即使被皇帝老兒查知了他的異心,縱使造反不成,他也能找個孤島去稱王稱霸,和那些海匪一樣,官軍無奈他何,使自己進退有路,立於不敗之地!
這個想法,是從監察御史經文亮、布政使林儒賢等幾個不識相的省官向京中密奏他在閩的行為後產生的,他怕皇帝老兒萬一翻臉不認人,那可是滅九族的災厄。真要有這麼一天,他就憑手中的人馬對抗,若是勝了便將勢力擴大到兩粵、江浙,要是敗了就擄掠財富飄洋過海,島上稱孤道寡,依然享他的榮華富貴。兩年來,他已斂集了不少財富,朝廷中的要員他都上了貢,照理是萬無一失,地方官員誰也奈何不了他。可是,他在提攜張元為本省巡撫、孫育才為布政使時欲罷黜林儒賢、盛彤、項長林,不知為何卻沒有得逞。這還不算,最惱人的是前日他在常春園當著官紳的面把這幾個人吊了起來,雖然不久被逍遙生救下,但已辱沒了他們的身份,讓他們丟盡了面子。哪知就在昨天下午,京中聖旨到,張元奉調河南,林儒賢擢升本省巡撫,左布政使的空缺由林儒賢的親信參政胡敏升任,這不是存心和他過不去么?
他又惱又恨,就像吃著美餐時吞下了一隻蒼蠅那樣,心頭窩火,如鯁在喉。皇上把他的對頭都升了官,這是不是對他起了疑心?當然,這事也許是都察院那班人乾的,也可能是翰林院那班書獃子的作為,他們對太監從無一句好話,是太監的死對頭,皇上只要一糊塗,就會聽信他們的話,使那班元老重臣有可乘之機。
但是,他已派人上京打點了啊,送去的古玩珍寶難道還少么?為何適得其反,該罷官的反倒升了官?
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有這些人在,他就不能把八閩大地一口吞下。林儒賢等人會緊相勾結,把此地的種種情形,連篇累牘地往京師里報,要是有一天讓皇上老兒知道了,麻煩不就大了么?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他在宮裡當差這滋味是嘗夠了的。他可不想丟了稅監這頂烏紗帽,這是最肥不過的差使,哪個當官的不眼紅,不想任這個差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魏天星、林書榮從京里回來了,他得聽個准信兒。
不一會,魏、林、王、何四人來了,齊齊站在床前躬身問安。
程瑞彩手一揮,侍女們急急退下。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坐下說話,快把京里的情形說說,有沒有書信帶來?」
魏天星道:「回稟公公,司禮監的公公們並未有書信,王公公只轉告了口訊。」
程瑞彩一皺眉,心裡不太高興。他遣魏天星上京,帶禮物帶書信給御馬監找他的心腹王公公王三泰,要他去找司禮監的太監打探消息,他的奏章皇上有沒有恩准。
司禮監為宮內十二監之首,權傾朝野,炙手可熱,朝中大臣的奏章,都要經過司禮監才能到皇上手裡,所以朝中大事都瞞不了他們。
他要王公公找司禮監的頭兒,務必要把林儒賢等人罷官,再由他薦升心腹。哪知適得其反,林儒賢反而升了官,這麼重大的事?為何也不給個親筆信?
他按下心頭的不快,道:「快說快說!」
「王公公說,司禮監的公公,沒能壓住都察院那般老渾蛋的奏章,兩位都御史是上早朝時把奏章遞上去的,奏章列了公公十大罪狀……」
程瑞彩勃然大怒,一拍床鋪吼道:「反了反了,區區兩個二品官兒,竟敢對本官說三道四,橫加誣陷,真氣死了咱家!」
林書榮忙道:「公公息怒,皇上草草看了奏章,就……」
「什麼?你說皇上看了奏章?你親眼見的?」
「公公,屬下哪能上朝,是王公公傳司禮監幾位公公的話。」
「對,對,咱一時氣糊塗啦,接著說……」
「皇上只是隨便看了看,把奏章遞給隨侍太監,說將奏摺帶回宮讓司禮監的提督太監處置。這事本來是好辦的,但……」
「皇上交給司禮監,這事就算完啦,兩個老渾蛋白白操了這份心!」
「可是兩個老東西又當堂奏明聖上,要擢升林儒賢為福建巡撫,參政胡敏升左布政使。
皇上說,福建不是新升了一個巡撫嗎?怎麼又要升一個?兩個老東西說,張元不稱職,和程稅監一鼻孔出氣,不能相互監督,可以調開。皇上說,不必如此費周折,暫不升林儒賢。哪知吏部尚書也出班啟奏,說兩位都御史所奏是實,任由程稅監在閩省一手遮天,只怕引起大亂云云。接著兵部尚書、刑部尚書都贊同此議,再三請皇上准奏,皇上聽這麼多重臣都這麼說,便准了此奏,說千萬不要出亂子才好。」
程瑞彩咬牙切齒,大罵這班朝臣,說總有一天要將他們剝皮挖心,碎屍萬段。
等他罵歇了,魏天星接著道:「司禮監的公公們說了,一是要程公公放心,有他們在,沒人能動得了公公一根毫髮;二是請公公行事要加小心,切忌激起民變,皇上最忌最怕的就是民變,萬一有這種事發生,他們在皇上面前也交不了差。其他的,也沒再說什麼。」
程瑞彩冷笑道:「怎麼會激起民變呢?司禮監的人也太膽小了,他們敢嗎?誰要敢造反,咱家就滅他九族!」
林書榮道:「草民不值一提,誰敢造反?倒是那個林儒賢,如今當了巡撫,對咱們可是不利,得想個法除掉他才好!」
魏天星道:「這事不能莽撞,巡撫死了,朝廷追究下來不好交代。」
程瑞彩笑道:「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林老兒不會病死么?」
王德奎道:「公公高見,若要他暴病而亡,最好的辦法是下毒,常春園中那麼多好漢,總有使毒的大行家。」
程瑞彩道:「黑道上的人,下個毒什麼的,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等咱家傳令差人去辦。」
何儀道:「啟稟公公,年來挖礦為名取財,大見收益,福州府地面的士紳,全部交了銀兩,共計五千四百七十八萬兩,已無油可榨,許多富商元氣未復,以屬下之見,讓其有個喘氣機會,等他們肥了時再來榨油……」
程瑞彩道:「你說的五千多萬兩銀子,不連珠寶玉器在內吧?」
「是的,不連珠寶,只折算了黃金。只是珠寶大都送往京師宮內十二監去了。」
「有進有出,珠寶送完,可找那些富商再要就是了。宮中十二監的禮什麼時候都不能少了,這叫買護身符!對啦,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讓那些富商喘口氣兒是不是?那你就錯啦!
這些王八羔子世代經商,底子可厚著哪,哪會這麼不經刮,刮幾次就刮乾淨了?別手軟,只是數目上可以減少些,常春園開張,咱才要他們幾千兩銀子,夠便宜他們的了。要不,咱養著這許多鷹犬,花銷大著啦,找誰要去?」
「是是,不過挖墳開礦已到了頭,得另想新招,依屬下之見……」
「聽著,從今年起,把閩省的稅捐再往上提五成,把上繳給朝廷的銀兩再減五成,這不就出銀兩了么?只不過每年扣下二十幾萬銀子,夠幹什麼用的?因此,把賣官的價碼再提高五倍,一個九品小官去年賣價是多少?」
林書榮道:「九品賣價一千兩……」
程瑞彩道:「這樣吧,九品三千兩,不入流的小吏二千兩,八品五千兩,從七品起不能馬虎了事,七品可放個知縣,當個知縣可以搜刮多少油水?所以賣價提到一萬兩,若想在京中做官,再加五千兩。知縣以上的官兒,臨時議價,看情形斟酌再定。」
何儀道:「公公說得是,只是若價碼太高,買官者望而止步,生意清淡。豈不……」
程瑞彩白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呀,有時候是死心眼兒。價碼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嘛,做生意做買賣要看對手底於如何,底子厚的,分文不讓,底子差點兒的,減他一二成就是。要真是沒人上門,那也好辦得很,找上那些有錢的,非讓他買不可。他說他老了不能做官,就說賣給他兒子,他若說兒子年歲還小,就說小也沒關係,記個名兒長大了好升遷,哈哈哈,這才妙呢,你們說是不是?」
魏天星贊道:「公公高明,這一招確實很妙!只要看中某家殷實,就說看上他的才學,有意使他做官盡忠皇上,若是不願出錢買官,就問他個蔑視朝廷,心存反叛的大罪,抄沒了家產。他若肯買,就重重敲他一杠子。這樣一來,無論他買不買官,都得出這筆銀兩!」
王德奎道:「屬下還有個主意,常春園裡豢養著數百名武林高手,他們平日並無多少事可干,卻在園中大吃大喝,每月還得給他們上百兩上千兩的花銷。依屬下之見,不如派出那些原本就是綠林盜匪的人,遣到外省劫鏢銀、掠富戶,打家劫舍,限令每人每月交納多少銀兩、多少件珠寶玉器……」
程瑞彩大笑道:「好你個王先生,出的是打家劫舍的餿主意!要知道,這主意雖好,但卻思慮不周。這些傢伙本就是殺人越貨的巨盜,一旦放了出去,還不遠走高飛?其實呀,早有人這樣做了,用不著常春園的人出馬啦!」
王德奎道:「是是,公公雄才大略,德奎難及萬一,請公公恕罪。」
何儀道:「公公高瞻遠矚,才高八斗,我等何及也!」
林書榮道:「公公稟賦大異常人,豈是我等所能及。有朝一日,公公榮登龍座,實是民之福,國之幸也!」
魏天星道:「各位,在下夜觀天象,只見帝星晦暗,唯東南上空一星獨明,此星正應在公公身上,不出五年,地覆天翻,公公必成就一番偉業,改朝換代!」
王德奎接道:「魏兄所言不差,在下近日卜卦,連獲吉卦,到第五年上,即是甲辰年,閩地將出真命天子,此卦正應在公公身上!」
程瑞彩滿心歡喜,道:「有這麼一天,各位就是咱的重臣啦!哈哈哈……」
此時,一侍女來請公公午膳,程瑞彩叫四人同食,心情十分愉快。
天已黑了下來,常春園內燈火輝煌,明如白晝。除了屋中燈火,各條小道乃至花園,都掛滿了大紅燈籠,園中人往來不必摸黑走路。燈火直亮到天明,才有衛士熄燈。
但講武閣和禁屋這一片卻不掛一盞燈,黑沉沉的。另外石橋水榭處,只有亭子里掛一盞燈。池中的小畫舫,像一隻黑黢黢的怪獸,靜伏在陰沉沉的水面上。偌大個常春園裡,人來人往,巡邏隊穿梭般去來,只有這兩處地方最為安靜,也最為神秘。就連巡園的衛士,也很少到這裡來,除非奉有令諭。亭榭中,設有五名暗卡,由他們照管這裡的安全。
突然,五名暗樁聽到了腳步聲,忙探頭看去,六個人影一前五后朝這裡走來,從身姿上他們馬上認出,是程公公和他的四親隨,但還有一人卻不知是誰?,便趕緊魚貫迎出水榭,躬身請安。
屈敏道:「你們速退,一個時辰后再來!」
五名侍衛立即退出水榭,回他們的住地。
這種情形,已不是頭一回。五人走後,程瑞彩和一個蒙面人走進水榭,上了畫舫。屈敏點亮了畫舫艙內的燈火,其餘三人則在水榭里守著。蒙面人身披黑色大氅,衣領上連著個頭套,除了兩隻眼睛外,整個臉都被遮住。
屈敏在船艙櫃里取出兩隻綠玉酒杯,又拿出一壇酒,替兩人斟滿,然後立在程瑞彩身後。
蒙面人先開口說話,但語音十分生硬,並非我中土人士。
他道:「公公所賜萬兩銀子,五百匹綢緞布料、一千擔大米,一百壇好酒,我方全部收到,井上大王說,謝謝公公!」
蒙面人說到「謝」字,頭一下垂到胸前,旋又迅速抬起,續道:「井上大王讓我轉告公公,公公略表誠意,我方極願與公公合作。」
程瑞彩點頭微笑:「如此就好,本官早已下令水師不得出海圍剿貴部,尚望貴部把那上邊零散水寇收編,以擴充貴部實力。」
蒙面人道:「我邦水寇、武士派別極多,要將他們合一,甚難辦到,但井上大王已征服了二十多股,實力已很雄厚,另外還有二十多股願與井上大王合作,請公公放心。井上大王說,如果公公起兵舉事,我方願意全力登岸協助公公,但公公必須將閩粵二省沿海地界划給我方,才好方便行事,不知公公……」
「好說好說,真到了那一天,當然要給你們一塊立足之地!」
「多謝公公。井上大王說,有十多股人數較多的武士,經大王說合,他們願單獨與公公商議合作條件,近日可能派人來見公公。」
「好極好極,本官願與大家合作。」
「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飛馬島已叛變,此事你們可知?」
「聽溫島主說過,說除了裴天雷,還有個挺厲害的逍遙生。」
「不錯。這逍遙生出道雖然不久,武功非比尋常,不除此人,終是心腹大患!」
蒙面人冷笑道:「聽說逍遙生當了飛馬島的總舵主,揚言要與我方各部武士作對,我方各部武士都很氣憤,打算找他算帳!」
程瑞彩眼珠一轉,道:「飛馬島的事,本官已下令閻王島迅速處置,望貴部大力協助!」
蒙面人頭一昂:「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過,龍埡鎮又被衛海幫盤據,我們從海上來十分不便,望公公迅速毀了衛海幫,以打通閩江通道是幸?」
程瑞彩道:「放心,貴部只要和溫島主協力剿滅了飛馬島,龍埡口的事,本官自會處置。
來,飲了此杯!」
蒙面人把酒一口飲盡,站起來告辭。
屈敏將蒙面人送到亭榭,再由曹華勇、馬沛送到園門口,那裡早備有馬車。蒙面人上車后,馬車迅速駛走,八匹健馬遙遙跟在後面,八個騎士身著官服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