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正義比法規重要
那少年依然沒有回頭,卻似是怔了一怔,才驀地笑道:
「道義?道義只在人心,人人的說法都不一樣:你有你的道義,我有我的道義;你的道義可能在我看來是不義,而我的不義在他人看來卻很道義。人人都有不同的道義,你又如何執法?」
這回,鐵手也呆了半晌。然後才道:「你的說法也很有理,這確不易決定。歷來昏君貪官,借法律屠殺異己,便是對法的不同解說和運用之故。不過,法規其實是為正義而定出來了,人為主持正義而訂法則,所以無論如何,正義都比法規更重要。」
然後他才說:「所以,我們不能看到一地死人,聽到片面之辭,就定孫青霞於死罪──我們總要問一他,這事是不是他乾的?要是他乾的,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他;要不是他做的,那麼無論大家對此人風評如何,我都決不能治他的罪。」
那背向少年抬頭峻然道:「可是他本來就是個殺人狂魔。」
鐵手頭也不抬便道:「你也殺過人吧?我也殺過人。在一些罪犯心中,我也是殺人狂。至於『叫天王』,恐怕在大多數人心目中,形同『殺人王』無異。」
他又一次出言「侵犯」查叫天。
奇怪的是,那巨無霸只悶哼一聲,鼻孔翕開,真的噴出一股煙來。
但他卻沒有發作。
──彷彿只要那背向諸人的少年在說話,就輪不到他來說話,他來發作。
那少年依然緊迫釘人的道:「可是他也是個淫魔。」
鐵手眼也不抬,「給姦殺過的女人都死了,誰證實這些案子都是他作的?」
少年忽道:「有。」
鐵手一震:「誰!?」
只聽一人道:「我。」
說話的是一個女子。
聲音有點燥。
但很好聽。
人也很好看。
奇怪的是:她好看在哪裡,可讓人一時說不上來。可是,只讓人看了一眼,便連相當正直的鐵手也不禁動心。
她的年紀應該很小,但她的風情卻是女人的。
說她是個很有風情的女人吧,她的味道卻又十分少女,非常清純。
風情和純潔都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但卻不容易混在一起:就像蜂蜜和蛋,韭黃和肉,蒸魚和蔥,鐵手和冷血,他和她。
但她偏偏每一樣都有一些。
她的唇讓人想起吻。
她的眼波令人想醉酒。
她穿的衣是那不經意但令人動意,她的笑是那麼不經心卻讓人動心。
她紋風不動,卻像一條水裡的魚。她就像風情千萬種,連慵懶也是一種嬌麗的美人蕉,卻也像一位露出水面的白蓮。
她是她。
她其實一直站在那兒:就處身於巴巴子和回家家之間。
她無所謂的站在那兒,隨隨便便的說話,本來她的存在至多只應像是桌底下一隻貓打了個呵欠。
可是,只要她一動、一顰、一笑、一說話,都把人給吸引了過去,焦點重點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是讓一個書生突然聽到他桌上的筆叫了他一聲一樣。
──感覺意外,但又理所當然。
她的臉有點方。
但很白。
以致在陽光影映之下,她的臉就像一朵白花。
大白花。
鐵手一怔。
「你是……?」
她的答案令鐵手大出意料之外。
但卻在情理之中。
「我是蘇眉。」
她個子不高,就因為不高,所以特別「嬌」。
她的唇好像也有點「塌」:
像一朵花開盡了、開完了、開得快要謝了似的。
──如果花蕊是花的性器,那麼,她的唇一張一合丁香半吐間,就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到:
性。
蘇眉忽笑道:「你真壞。」
鐵手不解:「壞?」
蘇眉笑得花枝微顫,又好像不是她笑顫的,而是給風吹顫的:
「我聽說鐵二名捕是個正直的人,但而今……這樣色迷迷的看著人,像要一口把我吸進肚子里去了,豈是正人君子所為?」
鐵手道:「正直的人就不看女人?看女人的就不是正人君子?我只持正辦案,不是君子,何況你確是個漂亮的女人。」
蘇眉嬉然一笑道:「原來剛正不阿的鐵手也有一張花腔滑舌的嘴巴。」
鐵手淡淡地道:「我認真,但不古板;我維護正義,但無意嚴肅。」
蘇眉嘖嘖嘆道:「這樣一條漢子,若為一個淫賊而耗上了,多不值得!」
鐵手道:「我說過了:沒有值不值得,只看他值不值我保,該不該由我來抓,一切都只看他有沒有犯事。」
蘇眉忽然靜了下來,秀眉一隻高、一隻低的凝在臉上,半晌才乜著語音,斜斜邪邪的說:「只、看、他、有、沒、有、犯、事?唔?」
然後,她的語調突然提高,尖銳、劇烈、顫哆了起來,狂怒得像一個突然給人無緣無故正正反反摑了幾十巴掌的女子,通紅了臉,睜大了眼,咬牙切齒地道:
「他是我爹的友朋至交,但誘姦了我,還強暴了娘,更砍了她的腦袋──你說,他有沒有犯事!?」
鐵手迄此,唯有一聲長嘆,深深的望著她,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蘇眉唇一撇,亮刀也似的一笑:「這種事,可有假的?而今我的好朋友龍舌蘭也落入他手裡。你不補救追緝,反而還為孫青霞那種淫魔說話!?」
「好。」鐵手握著拳頭,一字一句地道:「假如孫青霞是這樣的人,做了那樣的事,我若抓拿不了他歸案,也要他血濺三陽!」
然後他鐵著臉向麻三斤問道:「到底情形怎樣!?」
麻三斤望向那少年和巨漢,眼裡也洋溢著光:
一種異光。
那背向大家的少年道:「而今鐵捕頭已跟我們同一陣線,有話不妨直說。只不過……」說到這裡,停了不語。
只聽馬龍冷冽的接道:「他的懷疑已告一段落,但我們對他是不是孫青霞的同黨依然感到可疑。」
余樂樂接道:「這種情形,為安全計,理應將鐵游夏還押候審!」
陳貴人道:「若為脫嫌,還你清白,鐵捕頭理應束手就擒才是。」
李財神道:「當然,拒捕是滔天大罪,我們大可將之斬而立決。」
馬龍長袖垂地,雙目深深注視鐵手,語重深長地道:「這些律法,鐵捕頭當然都已深明。你維護刺客洪漢在先,又為淫賊孫某掩過在後,這山上的血案,也跟你脫不了嫌,而今,我看你要束手就逮?還是頑抗到底了?」
說罷,他的視線轉移了。
不再望鐵手。
而是望他自己「那邊」的人。
一個一個的看過去──
那背向的神秘少年、那氣虎虎洪烈烈的彪形大漢、「東天一棍」余樂樂、「朝天一腳」詹通通、「財神」李老未、「貴人」陳大紋、「天狼神刀」巴巴子、「天狼神槍」回家家、「狂菊」蘇眉、「袋袋平安」麻三斤……另外還有三頂轎子(到底裡邊還有沒有人?)、十二名赤裸著上身的大漢(究竟是普通的轎夫還是身懷絕藝的高手,隱伏其中?)
鐵手呢?
他身邊有什麼人?
可能支持他?
足以支持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