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出口的話一如脫弦之箭
要是你,你怎麼應付?
──你只一個人。
對方卻是全人類。
對敵一事,常如寂寞。
寂寞恆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單面對。
熱鬧時卻是與全部的人共處。
但寂寞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時發生:就算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身邊,但他們跟你心靈沒有契合,看法也不一致,那麼,這種在大熱鬧里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排除寂寞只有兩種方式:
享受它。
遺棄它。
你說鐵手此際會用哪一種方式?
他只是平靜的,對大家(「風塵」陳風、「快馬」旋風老烏、「脫尾虎」何孤單、「大漠飛沙」洪鞋而四人)平心靜氣的道:
「你們回去吧,這兒的事,是我的事,不關你們的事。我解決得了,沒你們的事。」
然後他不等他們回話,已霍然回頭向那巨漢、少年凜然的道:「你們可以因懷疑我是參與害死這山上無辜百姓而拘拿我,但我也一樣要指控『叫天王』叫他的手下:殺死苦耳神僧,燒毀『抱石寺』!」
「什──么!」?
那巨無霸怒嘶起來,從咽喉到骨骼都騰騰有聲,像一口氣吞下了十幾顆旱天雷。
「胡說!那『飛來石』上明明寫著是孫青霞乾的──!」
此語一出,大家臉上都變了色。
只聽鐵手緩緩的道:「『抱石寺』出事的時候,馬軍師剛剛不是說過沒上過抱石寺么?你們不正在這不文山上的嗎?怎麼連寺前石上刻了什麼名字,你都能這般一清二楚呢?」
大家也望著「叫天王」,就連涵養最好的馬龍,也不禁流露出一種不相識(至少是在這一刻希望跟此人斷絕關係)的神情來。
的確,「叫天王」這句話一出,跟「抱石寺」慘案便脫不了關係了。
出口的話一如脫弦的箭,不是瞄準了靶子,便不該發射。
因為箭頭一旦離弦,就追不回了:
失控的箭,要是傷了人,其代價之大,一如傷了自己。
可是話一出口,往往尤甚於此。
蓋因箭頭至多只傷殺一人,但一句話,往往可以打殺一大群人,貽禍一生,遺恨千年。
馬龍馬上道:「就算天王到過抱石寺,看過案發環境,那也不能證明他就跟兇案有關。他本來就是奉皇上之密令,加上朱勔大人之所託,微服出巡,明查暗訪,整頓治安,理所當然。」
鐵手這次還沒說話,何孤單已道:「你說的對。不過鐵捕頭的身份也跟天王有異曲同工之妙、殊途同歸之處。他同樣懷有密令、任務,曾出現於不文山,不見得就跟這山上的兇案有糾葛。」
陳貴人突問:「何副總,你的捕快不想當了?」
何孤單道:「想。」
陳貴人斥道:「想幹下去還敢這般說話!」
何孤單疾道:「就是因為想一輩子幹下去,干到老,干到底,干到退休,我才要這樣把話說清楚。」
詹通通嘿嘿的說:「我看他不是不想干,而是不想活了。」
老烏突一步竄出來。
一竄就竄到詹通通身前,沉聲道:「你說什麼!?」
詹通通也陡然變了臉:「我說他,關你屁事!」
老烏擺出了架式:「你威脅官差,我就要辦你!」
詹通通整個人又給鬥志充滿,甚至給鬥志燃燒得幾乎痛叫出聲來:
「就憑你!」
兩人眼看要打,卻聽馬龍向查叫天疾呼道:「天王,別讓他們瞎搗亂,該下令,斬立決,不得延遲。」
查叫天愣了愣,說:「是啊。」
陳貴人疾行向前,揭開一口錦盒,垂首雙手奉於查叫天前。
巨漢一手抓了下去,拎起一方手掌大小黃澄澄的青銅印,大喝道:
「我呔!這是『代御駕親臨觀察兵馬吏』印信,有此物在,執掌殺權,誰敢抗命,如同造反!」
他說得有點結舌,但這印一亮,老烏,陳風、何孤單都只有退了下去,垂手而立的份兒。
只洪漢強撐大聲喊道:「彆氣壞了!他有此物,鐵二爺也有御賜『平亂玦』呀──」
鐵手手一掣,亮出一方古印,向眾人前一量,喝道:「印在這兒。」
忽聽那背向少年猛哼了一聲、
那巨無霸睜大了雙眼,虯髯戟豎,吼道:「你的印怎及我的大!」
鐵手冷然道:「印不比大,只看是什麼印;拳不怕小,只看夠不夠力。」
陳貴人振聲揚威的道:「『平亂玦』,論理鎮不住我門這口『御駕承平主印』。」
陳風也是熟悉官場班輩的「老手」,站出來便說:「可是這『御駕承平主印』也駕御不了皇上親賜的『平亂玦』!」
洪鞋而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喃喃地道:「當今皇上忒也真多印!」
老烏在一旁的接了一句:「聖上豈止多印,官也多得很呢!」
何孤單也冷不防的接道:「三百兩,得小官。三千兩,官大不可管。三萬兩,天下又多一大狗官!官猶可買,何況是印!」
只聽馬龍沉聲道:「天王,只怕今回要硬底一棍打死了!」
巨無霸虎吼一聲,往錦盒一抄,又抓住了一口海碗大的金印咆哮道:
「這就是『金紫應奉寶鑒』,印在權在,印下令下,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這次他不僅說得響亮,也順口多了。那背向少年卻嘆了一聲。
洪鞋而脫口道:「這回確是翻臉了。」
何孤單道:「只怕鐵二爺罩不住了。」
洪漢道:「他當對方手上的印是個卵子不就得了!」
何孤單道:「不得,不得,」
洪鞋而不解:「怎麼不得?像我,才不管他有印沒印、金印銅印!」
何孤單道:「不行。鐵手說什麼也是名捕快,好歹也是個『官』,既入六扇門來,這行有這行的規矩!」
洪漢苦惱的道:「還是像我好,死都不當官,了無牽挂!」
只聽馬龍尖銳地叱道:「鐵捕頭,你還守不守法規?」
鐵手截然道:「守。」
馬龍望向「叫天王」,查叫天吼道:「既知法規,還不跪下受死!?」
鐵手道:「慢著。」
查叫天道:「你想拖延時間,等同黨、淫賊來救不成!?」
鐵手道:「我沒有同謀。我不聽令,你要殺我,我聽令,你也要殺我,是不?」
查叫天也決然道:「是!」
馬龍道:「你要是還守法規,我們也許會寬大處置。你若不守法律,我們都在這兒,你也無法逃命,只是死得不光采,我們會上報你是拒捕喪命,恐怕還得連累諸葛小花!」
鐵手冷笑道:「好,反正我橫死豎死:聽印也死,不聽印也死定了。」
李財神笑道:「你剛才在山腰肯聽我的話那就好了。」
鐵手雄聲道:「那我不聽令!」
馬龍變臉獰猙地道:「那你的作為如同造反,就算能苟全,這輩子也當不成官差了!」
鐵手道:「我不聽令不是要造反,而是你根本就不是『叫天王』!」
他鐵一般的手伸出鐵一般的指鐵一般的戟指查叫天,以鐵一般的語音和鐵鑄般的堅定與堅決,一字一句地道:
「你不是查叫天,卻拿了叫天王的印鑒招搖撞騙,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