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布局
要接近將軍,就得要有借口。
完美而且重大得足夠打動將軍的借口。
任笑玉為報沈虎禪之情,自薦要以他為引,讓沈虎禪得以接近將軍。
——他殺了宓近秋,將軍必欲食其之肉、啖其之骨、枕其之皮。
如果沈虎禪能替將軍「殺了」任笑玉,將軍對沈虎禪必「另眼相看」。
當然,以將軍之謹慎多疑,「殺」一個任笑玉,恐怕還不足以取信於他。
至少,還得要多辦一件事。
將軍「志在必殲」的「對象」當然就是「青帝門」;東天青帝任古書、神判祖浮沉、電俠雷唇。
恰巧,「東天青帝」也欠了沈虎禪的情義:他曾利用沈虎禪承擔惡名,替他除去幾名謀叛的逆徒。
沈虎禪於是求助於東天青帝。
東天青帝與將軍、萬人敵為敵已久。他深知:如果不靠沈虎禪,單憑他自己的實力,既滅不了將軍,而且在長期對抗之下,極可能為萬人敵所滅。
他樂於「成全」沈虎禪。
——沈虎禪的作為,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過。單止任古書身死,將軍或還是會有懷疑的。
任古書需要「陪死」的人。
他也要藉此來試探一下身邊的「吉兒」。
他一直都對這「吉兒」的身份存疑。
「青帝門」有兩個大將軍,一是精通謀略、陣法和易容術的「神判」祖浮沉,另一個是「電俠」雷唇。
雷唇在三個月前被萬人敵的部下譚千蠢的「旱天雷」震碎了心脈。自忖必死,便想在死前,再為「青帝門」盡最後的一點心力。
但他也有一個要求:
——他要沈虎禪務必要格殺千蠢和尚,替他報仇。
至於祖浮沉,一向精擅易容,要把正處於匆忙驚懼中的舒映虹、楚杏兒等騙上一騙,還不是太難的事。
於是「將軍行動」開始。
任笑玉知道將軍的義弟「飛聲劍客」沐浪花,有個很不像話的兒子沐利華,成天流連在「金陵樓」。
任笑玉有個紅粉知音。
裴翠。
她知道這個「紈絝子弟」的一切事。
局便從這兒先下第一子。
翡翠知道沐利華倚仗權勢,必定鬧事。
——就算沐利華不主動鬧事,翡翠也一定有把握讓沐利華鬧起來。
——驕縱慣了的少爺就是驕縱慣了的,正如狗改不了吃屎,不管黑貓白貓都愛吃腥是一樣的道理。
果然,經翡翠一激,沐利華便鬧了起來。
沈虎禪一早便藏於柱中,待機而發。
任笑玉也早在那兒,準備出手。
可是干算萬算,算漏了正好方恨少和唐寶牛也來找侯小周,而侯小周也恰巧帶他們上「金陵樓」來消遣。
其間,侯小周又剛好把方恨少叫了出去,所以就更沒有人能製得住唐寶牛的牛脾氣了。
唐寶牛挺身護花,大鬧金陵樓,力搏司馬兄弟,決戰沐利華,這一鬧,有人已去通知沐浪花了。這齣戲,已不能不唱下去。
任笑玉只好出頭。
沐浪花也出現了。
沈虎禪只好按照原定計劃,裂柱而出,任笑玉假意敗走——卻真為沐浪花「飛聲劍影」所傷,傷得還真不輕。
——做任何事都是得要付出代價的。
——更何況是「將軍!」行動這件大事!
沈虎禪也付出了代價。
他的「代價」是自己的好兄弟唐寶牛誤解了他。
不過,沈虎禪並沒有不放心。
他以為翡翠會事後向唐寶牛解釋一切的。
——翡翠事後的確找到了唐寶牛。
——他也如計劃「接近了」將軍。
——將軍也果然要他殺任笑玉,滅青帝門!
但是,翡翠並沒有告訴唐寶牛真相。
唐寶牛也沒再遇上方恨少。
然而沈虎禪已在行動之中,身不由已,情非得已,已不能急流勇退了。
故而,在無妄山上,沈虎禪真的「殺了」決心求死的雷唇,「逼」任笑玉跳崖「自盡」,可是,在唐寶牛的糾纏之下,只好擊倒了他。
幸而翡翠「及時趕到」,載走了唐寶牛。
——反正,唐寶牛不是將軍「志在必得」的人物,將軍也不追究唐寶牛的事。
沈虎禪當時也不得不擊倒唐寶牛,否則前功盡廢,赤膽忠心的雷唇也只有枉死了。
繼而,沈虎禪獨闖「青帝門」。
他肯定除了舒映虹,將軍也一定派其他的人來監視他的行動。
所以他不能有任何差錯。
——「神判」假死,他借著炸藥的凌厲威力,把楚杏兒和舒映虹掃進「活門」里,其實,「東天青帝」任古書和「神判」祖浮沉也在這一剎那間,滾人另一「生門」去了。
——炸藥如此猛烈,連屍首都不全,實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如此,沈虎禪奪得了大功。
獲得了將軍的信任。
將軍一向知人善用,他之所以這麼快就信重沈虎禪,一是確惜沈虎禪之才,二是因萬人敵大敵當前,加上心想「五澤盟」、「南天王」跟萬人敵結盟在即,不得不起用高手以殲萬人敵。
危急匆忙間,已不能作耐心的觀察、更好的選擇。
——但凡急於求功,就不能步步為營。
——要使南天王和五澤盟不加盟萬人敵陣營里,首先得要把「高唐鏡」拿到手!
就算將軍不發動,楚杏兒也迫不及待地發動了。
——她當然不只是為了「照鏡子」。
——她很有信心: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奪高唐鏡」的行動,同時還要證明一件事,唐多令、冷秋帆和兜玉進,究竟哪一個人對自己是真心的?
——結果有「真心」的是冷秋帆。
「真心的」先死。
沈虎禪因救楚杏兒而參與奪「高唐鏡」之役,因而直接與萬人敵部屬起衝突。
不過,這樣一來,沈虎禪跟將軍一派,也結下不解之緣;將軍也更加賞識信任沈虎禪,以致在對付萬人敵最重大的行動里,也指定要沈虎禪上陣。
——因為他是鋒將。
能突破萬難、扭轉乾坤的鋒將!
——善戰!能戰、敢闖、是謂鋒將!
澡盆里氤氳的霧,逐漸稀薄了。
沈虎禪也把心裡的「布局」整理出一個輪廓來:
他已經進入將軍組織的核心。
他似得到將軍的信重。
他要借將軍的力量來查出萬人敵到底是誰。
他同時要「綁架」將軍。
——在為富不仁者的身上榨取財富,給良善的貧苦人,這是「七大寇」最喜歡做的事。
——他們簡直當作是天生的職志。
如果可能:他想連萬人敵也一併「綁架」。
從這些日子的接觸,他覺得:傷佛萬人敵要比將軍更殘暴、更可惡、更罪無可逭!
不過,他首要的是養好身上的傷。
這點他很有信心。
——他和唐寶牛,都是傷得重、好得快、痊癒得令人不敢置信的人!
「你們真是鐵打的!」結拜妹妹溫柔曾這樣形容過他們:「受傷對你們而言是一種刺激,而且就快要變成享受了!你們簡直似是為受傷而活!」
——溫柔也許說得誇張一點,可是,說真的,他還有什麼傷沒受過!
他這樣想的時候,腦子有點疲倦了。
眼前的視線也有點模糊。
——畢竟是太累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被一種感覺喚醒。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他也不明白何以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那感覺很熟悉。
那感覺只告訴他兩個字一個訊息:
危險!
他猛地跳了起來。
水花四濺。
水花濺得還不及他的身法快疾。
「噗」的一聲,桶底里,凸出了一截槍尖,穿過水麵,在燭光下亮晃晃的一閃。
要是此刻沈虎禪還在澡盆里,那麼,槍、桶、身體,得要被穿成一體。
燭火一晃。
刀光一閃。
沈虎禪人在半空。
刀光閃自他手中。
原來他的刀一直沒有離手。
所以他能在最快的時間裡出刀。
「叮」的一響,槍尖被削了下來。
木桶裂而為二。
水濺滿地。
沈虎禪撞破窗欞,掠身而出。
他把衣服往腰間一圍就到了屋外。
他當然來不及穿上衣服。
——敵人的速度極快。
沈虎禪到了樓外的時候,只見一閃而過的身影,在竹風葉影,朱閣青檐間不見。
沈虎禪追了過去。
在風裡的竹彷彿在嘆息,嘆息到深濃時,又成了輕泣。
一聲嘆息都像一個令人心折的故事,聽得在黑夜裡的楓葉,都隱沒了令人心醉的霜紅。
誰到了這裡,相思的人便不成眠,寂寞之外還會有些凄淡。
因為這兒除了竹枝在嘆息,楓樹在嘆息之外,連小橋流水,也在嘆息,連遠在天邊那一鉤初出道的峨眉月,也像一句未完的嘆息。
來到這裡,聽到這一聲聲似有若無的嘆息,難免也會嘆息。
枝葉掩映間,溪邊隱約有三間精緻的小閣,像是三座安謐的墓園。
淡淡的幽香,像一縷詩魂般的襲入鼻端。
沈虎禪手持著刀,心道好險:
他細察過將軍送來的葯,葯是上好的藥材所配製,只治傷,沒有毒。
可是他沒有注意那幾桶水。
那蒸騰的水氣,幾令他昏睡過去。
——如果剛才他昏睡過去,那麼,他現在已昏死在木桶里了。
所以,當他現在聞到這似有若無的香味的時候,特別提高了警覺。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座小亭。
亭上寫了,「聽香」兩個清俊的字,下款也是兩個小字。
沈虎禪想要看個清楚。
因為在此際他心中又升起了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他感覺這兩個小字特別親,而且事關重大。
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覺。
——要不然,他早已伏屍木桶之中,血水和澡水同一顏色了。
不過,夜色凄迷,要注視得要以眼力掀開重重深幕。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他的背後向他長吟道:「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可惜現在已近夜央,不是黃昏了。沈兄卻如此雅興,來這裡棄衣抱刀,中夜聽香乎?」
沈虎禪沒有立即回頭。
他已低首在那一帶溪流里看見倒映在自己身後的人:
古來悲歌慷慨之士——
燕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