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刺身
這一刺,仍是空。
不過,並沒有刺空。
只不過沒有刺中。
蔡般若就在刺上。
──他整個身子,輕若無物,臉和胸膛,就緊緊依附在刺身上。
也就是說,他好象整個人都粘在刺上一樣,但刺尖並沒有刺進他的身子里。
刺直刺。
蔡五澤人在半空。
與刺平齊。
──這樣看去,他整個人懸空,與刺成平行,只不過,刺短人長,他的胸膛還粘貼著刺身,刺直遞而出,當然就刺了個落空了。
這一下,鍾詩情已盡全力,招式已老,變招無及,正待撤招,忽然間,蔡般若的指已拂至!
那一指,就在她額上一捺。
她只覺眉心一熱。
已然中指。
她的刺刺不著他的心。
她的心刺未除。
可是她已為人所制。
她著了指。
雨里眾人,全都靜了下來,全都目定口呆,看蔡五澤如何按下那一指,怎樣格殺鍾詩情──只要這一指一發力,鍾、蔡兩家的血海深仇,就沒完沒了了。
有的人期待。
有的人等待。
有的人惋惜。
有的人情急。
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阻止無及,更有人巴不得血流當堂、殺個天下大亂、日月無光、天昏地暗。
可是,蔡般若那一指並沒有按下去。
也沒有戳下去。
他只是輕輕拂了一拂。
並且,還嘆了一口氣。
目光還紅了一紅。
風裡雨里,仍然紅得像火。
仇火。
恨深。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卻又是為何不殺?
「老匹夫!你少假惺惺!」鍾詩情切齒怒叱:「老娘我可不領這個情!」
──她氣火了,也忘了在年紀上、稱諱上的寸土必爭了,本姑娘也變作老娘了!
「你果然是『南天門』的一大勇將。」蔡般若嘆了一息,道,「可惜你到底還是女的,再好,也不過是只母老虎、老虎乸。」
他皮笑肉不笑的掀了掀唇角:「女人這麼凶沒有用,這麼好戰也划不來,搞不好,就一輩子嫁不出去。」
此語一出,不少人竊笑起來。
蔡般若依然整個人輕若鵝毛,把身上貼附在刺上,鍾詩情的刺既收不回來,也撤手不得,更抖他不下來。
聽了這句話,明珠忍不住向方恨少小聲的道:「總盟主這句話說絕了,也說重了,這句話對女人可是比刀比劍傷得還重。」
方恨少不解地問:「這鐘……大姑娘這麼兇悍,對你豈不一樣刻薄尖酸?又何必為她──」
「不。」明珠連忙糾正,「鍾小姐儘管慓悍,可是對下人倒一向待如親屬,不分彼此,她性情是火燥些,但豪爽過人,急人之難,援人之急,對我……尤其好,在『南天門』的時候,女天王和四少爺都待我不薄。反而是總盟主一向對我們這些下人,不假辭色……」
只聽鍾詩情恨得牙嘶嘶的道:「姓蔡的,你少得意,你要殺便殺,要剮就剮,少來折辱本姑娘──你既然贏了,有種就下手哇!本姑娘皺一皺眉頭,就不是鍾家的人!」
蔡般若冷笑一聲:「我不殺你。」
鍾詩情兇巴巴的道:「你不敢殺!」
蔡般若道:「你少來激將!我不殺你,有兩個原因。」
鍾詩情不屑地道:「你怕我們『南天門』!」
蔡般若不去答理她,卻又嘆了一口氣:「第一,你其實沒有輸。」
這一句,連鍾詩情也沒料到。
她眨了眨眼睛。
蔡般若忽然笑嘻嘻的問:「我在動手前曾說過,我要用幾招殺你?」
「………」
「三招。」
答的是方恨少。
剛才他在場。
他是記住了。
所以他代答。
「對,三招。」蔡般若反問:「剛才,我對付女天王,用了幾招?」
方恨少道:「你一招扯掉了她的傘。」
明珠接道:「第二招彈去了她的刀。」
鍾詩情可一點也不賣這個情:「第三招你應該殺了我──可是你沒種!」
蔡般若哈哈笑道:「錯了。」
方恨少的拗脾氣又來了:「何錯之有?」
蔡般若道:「之前,還有一招,你們漏算了──她以『隔山掌』把梁廢打到陳三那兒去下殺手,我替陳三擋掉了──那也算一招!」
鍾詩情綳著臉孔疾道:「不算!」
蔡般若道:「算。」
鍾詩情死不領情:「我說不算就不算!」
蔡般若沉下了臉:「我說算就算!剛才用了三招,我是第四招才勝你,便不該殺你!所以我不殺!我蔡某人一向出言如山,決不食言!」
鍾詩情怒道:「我要你殺了我!」
蔡般若鐵了心腸道:「我說不殺便不殺!」
鍾詩情道:「殺!」
蔡般若道:「不殺!」
鍾詩情自齒縫裡迸噴出幾個字來:「去你媽的!我要你殺,你敢不殺?!」
蔡般若道:「妳奶奶的!我就不殺,偏不殺!」
鍾詩情索性使潑:「我偏不成全你的諾言!你不殺我,我自尋死去!」
蔡般若可不受脅:「妳死妳事!你自己輸不起,脆弱求死,可不是我殺你,我可也沒打敗你!」
兩人如此爭執下去,看得群雄撓舌不下,聽得難以置信:這兩大高手,剛才還處處爭鋒、招招搶攻,現在卻一個爭死不已,一個硬賴並未取勝。
忽聽一個語言道:「其實蔡總盟主也說錯了。」
兩人爭端,一時僵住。蔡般若一看,又是那個跟明珠在破廟裡在一起瞎纏的書生,不明所以,雙眉一軒,用鼻子重重的一聲:
「嗯?」
「依我之見,」那書生方恨少「刷」地打開了摺扇,悠聞優雅的道:
「卻是蔡總盟主敗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