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鬼女的詛咒
1
警方的調查擱淺了。兩起事件、三名被害者共通的、「非殺不可」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警方無法估測。
搜查二課繼續按照當初制訂的調查方針,即朝著與政治、經濟有關的方向進行著調查。因為警方估計,很有可能是處於對立關係的大型組織,為了某些巨額利益而暗下殺手。
武田喜助以前確實曾與新瀉縣出身的大政治家領導的權力資本,爭奪過信濃川河岸的佔地。據說,當時表面上是向對方作了讓步,但背地裡卻進行著巨額錢款的交易。
「倘若是從作案動機方面著手,看來還是二課的調查思路有說服力,難道不是嗎?」
宮崎一課長很容易泄氣。搜查一旦陷入困境,他便會怨聲載道,情緒上受挫感強烈,總是顧忌著其他部門的動向,此山望著那山高。
「倘若如此,這不是很好嗎?」
竹村冷漠地說道。
「倘若二課替我們破案,就幫我們大忙了。這才叫作白撿了一個便宜呢。」
「喂!我不想那麼丟臉啊!反正知事對這些事件很關注,你不要忘記,這有關我們一課的體面。」
「這我知道。」
「所以啊,現在,我們按二課的思路搜索情報試試,怎麼樣?協作調查,是警察組織的基本要求。」
「這我也知道。但是,不會有收穫的呀!」
「不至於吧。」
「不!肯定是徒勞的!我已經說過幾次,這起事件準保與政治、經濟、權力等無關。按我的看法,這是一起人情味很濃的、怨仇深厚的殺人事件。倘若這些事件果真與政治經濟有關,你就把我換下來。因為我不合適……」
「嘿!話不用說得這麼絕情吧。我沒有說你的思路出錯,我只是覺得怎樣才能考慮得周全一些。但是,倘若你已經有著這樣的想法,我也不能硬逼著你那樣去做吧!」
宮崎急忙放棄自己的提議,但分手時仍不死心。
「到那裡去打探一下總可以吧?」
竹村無奈地笑了。
「好吧。去看看。」
二課的深見課長是老警察中的骨幹,比竹村小二歲,卻已經是警視,經下一次升級考試,看來能當警視正。
即便同樣是刑事部的下屬,搜查一課和搜查二課的性質也截然不同。倘若用普通企業來打比方,一課是藍領,二課是白領,也有的人將他們比作是營業部和總務部(日本公司里的總務部權力很大,掌管人事、財務等。)。
在電視劇里拋頭露面的,是一課。在普通百姓的眼裡,他們簡直是警察的明星,而且出動時的確顯得威風凜凜。但是,要是讓二課的人來說,那是體力勞動。二課周密的作戰方案,比起一課來,遠遠要智慧得多。在二課的刑警心裡,興許還輕蔑地覺得,一課的刑警,只是「偵探」而已。當然,此話只能放在心裡,不能對外傳說。
正如宮崎說的那樣,一走進二課的辦公室,看不見具體主管事件偵破的警部的身影。相反,深見課長那銳利的目光,卻警惕地注視著竹村。
「有什麼事嗎?」
語尾的「嗎」字奇怪地使用升調,這是深見的習慣,令對方總有一種討人嫌的感覺。
「嘿!我們正在猜想,你們那裡進展得怎麼樣……」
「嗯……要說進展嘛……」
他猛然將臉扭向一邊。
「沒有什麼大的進展吧?首先,我們不是專門捕這事的。殺人事件,希望是由你們去查啊。」
「但是,一涉及政治和經濟領域的事,我們就只有一些小學生的知識,所以來向你們討教,希望你們一定……」
先向對方表示欽佩。這是格外有效的一手。
「這……說是小學生的知識,這太謙虛了吧。不過,有什麼想問的,就提出來吧!」
不出所料,他果然中計了。他們雖然很精通學問方面的知識,但涉及到世故方面的知識,卻真的像小學生那樣單純。
「武田君和石原君共同的敵人,有沒有可能存在啊?」
竹村試探著問。
「那當然有啊。因為這兩個人,無論在工作上還是資本關係上,都有聯繫嘛。石原君理應當過武田君的傀儡,因此倘若了解這一點,當然就不難預測武田君與石原君會處在對立的關係里,也就是石原君以武田君為敵一樣。不過,兩人的關係是不是密切到會引發殺人事件的程度,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兩人的關係,有可能密切到那種程度嗎?」
「雖然不能輕易地下結論說一定有,但也不能斷言說絕對沒有吧。」
「到現在為至,在調查中沒有發現有那種嫌疑的人或團體吧。」
「嗯!你說的是現在啊!」
「要說會引發殺人事件的那種交往,是指規模很大的業務往來,還是指商談?反正,在生意場中,那樣的事情是不難想象的,你說給我聽聽?」
「是啊。的確是那樣的交往吧。」
「那麼,事實上沒有發現那樣的情況……就是說,這起事件,可以認為與你說的那些情況無關。難道不是嗎?」
「什麼?……」
深見的目光從眼鏡的後面射出來,睨視著竹村。
「二課的優秀警員正在進行調查,現在還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我覺得這說明根本就不存在那種更大規模的背景。」
「別說了!竹村君……」
年輕的課長深見迅即地打量了一下屋內。
在房間里說話不可能特地壓低聲音,幸好附近沒有別人,屋子裡因有人在接電話等,顯得很嘈雜,所以不用擔心會有人聽著。
「你跟我到隔壁去一下。」
深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帶著竹村去隔壁的房間。
「你真煩人啊!我希望你不要講出那些影響大家士氣的話來。」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
「唉……」
深見發出一聲鼻音之後,莞爾笑了。
「不過啊,你點中了要害呀!說實話,我也有同感。這起殺人事件,好像輪不到二課出面。」
竹村很吃驚,同時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到底是資深的老警察,畢竟與眾不同,應該掌握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對公司的狀況嚴加註意著。一味地埋怨說不會有收穫,埋怨說毫無意義,還不如就勢轉換一下方向。這種做法,在老資格官僚的教科書里是沒有的。
「正因為如此,我們早晚要從調查中撤出來,在還沒有公開的時候,這件事,你不能對別人說啊!」
「明白了。我不知深淺,愛多管閑事,真是對不起了。」
「哪裡的話……不過,竹村君,你是一位名偵探,名不虛傳啊。真是一個人材,放在一課太可惜了!」
深見愉快地笑了。
竹村覺得自己漸漸地喜歡起這位小弟弟警視了。
總之,得到深見的點撥,竹村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自信。這對竹村來說,是一個意外的收穫。他因此而能夠不受周圍的干擾,毫不猶豫地按著自己的思路進行調查。
竹村決定對事件自發生至現在的整個過程,重新進行分析。
7月3日下午6點以後,武田喜助中途離開在越水高原旅館里舉行的酒會,回自己的房間。7點之前,他獨自離開那家旅館,徒步走到別墅地帶。
村田淳子看見過武田喜助的身影。這是他最後一次露面,以後便去向不明。
武田也許是去拜訪石原隆二的別墅。
順便提一下,石原夫婦被害以後,警方在別墅里進行搜查時,已經採集到武田的指紋和毛髮。不過,還沒有確定是不是武田失蹤那天留下的。
據石原家的人說,7月3日夜裡,石原家沒有人去別墅。那麼,這就是說,武田是強行闖人空無一人的別墅里。
因此,是他一個人闖人,還是幾個人一起闖人,這還無從判斷,但隔壁的別墅——
從瀨木的邸宅望去,曾看到過燈光,所以武田喜助在那裡的可能性很大。而且,還有可疑汽車的發動機的聲響出入過石原的別墅。
如果武田是徒步走去的,那麼肯定還有其他的人駕駛著汽車,開車的人到底是誰?
據調查,晚上10點至11點之間,曾有過汽車的聲響,這意味著什麼?
重要的是,可以認定,在那個時間裡,武田還活著。
那麼,武田是被那輛汽車送到其他地方被殺的。那個殺人的地點在哪裡?
而且,在將屍體運到毒平拋棄之前,屍體就放在那裡?還是又轉移到其他什麼地方?屍體又是怎樣搬運的?
想到這裡,「毒平——毒死」這一組合產生的不悅感又沉重地壓抑在竹村的心頭。
關於7月3日武田喜助的去向,竹村已經多次反覆調查取證過。
竹村的做法是,將自己放在那位當事人的位置上,切實地體會當事人的行動軌跡和心理過程。無論何時何地,人的行動應該有著某種帶有目的性的意識和原因。即便初看是相互矛盾的,其中也必然會有呈同一個方向的「流向」。在那種流向發生變化或發生異常停滯時,應該不難想象,那裡一定會有某種障礙。
而且,倘若沿著流向的「紋路」倒溯回去,就能夠窺見當事人的「心事」。
那天,在武田的行動軌跡里,有著某些反常。首先,酒會中途退場;其次,避開著秘書井澤;還有,外出時沒有使用汽車——這都意味著武田顯然想避開人們的耳目進行活動。
連自己的心腹井澤也要瞞著。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竹村想到這裡,不由「呀」地一聲,恍然大悟。可以說,在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推測「也許」變成了確信:「肯定是那樣的!」
「喂!木下君,跟我走吧。」
他向靠著窗邊拔著鼻毛的木下招呼道。
「去哪裡?」
「去名古屋。坐電氣列車去。」
話音未落,他已經跑出了門外。
木下抓起茄克衫,連忙緊跟在後。
2
笠井靜一副警惕的目光迎接著兩名刑警的到來。
這位老婦人面無表情,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但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她不太歡迎兩位刑警的來訪。
「我們要打攪你一下。」
「請進。」
只是簡短的寒喧。
在去客廳的路上,在端上冰冷的麥茶期間,她始終一言不發。
是很不愉快?還是擔心言過必失?
竹村心想,也許兩者都有吧。
「這麼大的房子里一個人住著,非常寂寞吧。」
「不寂寞。」
她的表情顯示,她差一點兒會說出「多謝關心」的話來。
竹村無奈地笑了。
說起刑警職業,人們往往會帶著偏見看他們,以為他們全都是板著臉性格冷酷的人,但至少在竹村的身上不是如此。竹村以極其敏銳的目光洞察對方的感情起伏和情緒波動,已經到了十分小心的地步。
一想到這位老婦人的處境,其實竹村對她的守口如瓶沉默寡語非常理解。
「笠井君今後的生活會很費力吧。不過,儘管有著諸多不順心的事,但應該據理力爭的時候就要據理力爭,惟獨自己的幸福要牢牢地抓住啊!倘若需要我們出面干涉,不管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們商量,我們幫你一把。」
這——
笠井靜的表情顯得很意外。像冰一樣緊繃著的面容得到了和緩。隨之,眼前出現的,是一位與悲傷和不安苦鬥著的孤獨的老婦人。
「……你們真的能幫助我嗎?」
「當然,倘若有什麼困難,你告訴我們。」
「……我將要被趕出這個家了。」
果真是這件事?
竹村心想。
「石原君的女兒……久子君對我很兇啊。」
「嗯……嗯……是啊……」
一旦開口說話,笠井靜便沒完沒了地抱怨著。
年輕的木下露出很不耐煩的神情,強忍著沒有說出「別羅嗦」的話來,但竹村極其耐心地聽著阿靜說話。
阿靜將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以後,也許感到心情舒暢了吧,她呢喃著說道:
「如此說來,如今華代小姐已經去世,我也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
「你沒有親人嗎?」
「是啊。我沒有有血緣關係的親屬,只好回到諏訪的老家去,但我都這一把年紀了,回去以後也只會礙手礙腳的給人添麻煩……」
「不!不會那樣的!以前你一直服侍著華代君,石原家或久子君應該對你有相應的報答。至少,把你當作礙事的人,這是不能允許的。倘若回娘家不合你的心意,你也可以一個人住啊。」
竹村鼓勵著阿靜,約定倘若笠井君有要求,他可以去向政府部門詢問有關手續的辦理方法。阿靜高興得一個勁地流著眼淚,不停地鞠著躬。
接著,她沉默了片刻。
「嗯……我有一件事要向刑警道歉……」
她冷不防說道。
「我知道是什麼事。」
竹村愉快地說道。
「是笠井君為華代君的事說謊了吧?」
「呃……你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阿靜一副不敢相信的目光望著竹村的笑臉。
到底說什麼謊?
木下也露出一副驚訝的目光,探出了身子。
「嘿!你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也很難回答你啊!我當刑警的時間很長,不知不覺就知道了呀!是一種感覺吧。」
「是嗎?那麼,即使瞞著你也沒用吧?」
「不!不會沒用啊!那次說謊,其實不正是為了守護華代君的名譽嗎?不過啊,笠井君,現在已經沒有必要說謊了。不僅如此,倘若你不對我們說實話,華代君和石原君的仇就不能報了呀!」
「這件事,我做得很對不起你們……」
阿靜頗感沮喪,深深地鞠了一躬。
「現在我將實話重新告訴你們,我說7月3日晚上華代小姐……夫人沒有去戶隱,那是騙你們的。那天,老爺與公司里的人一起去寶冢,夫人等他們一走,便馬上開車去了戶隱。她臨走時對我說,倘若老爺有電話打來,就說她在衛生間或正在洗澡,讓老爺留下電話號碼,回頭她再打過去……」
「嗯……那麼,華代君獨自去戶隱的別墅,是為了見武田喜助君吧。」
「是的……」
阿靜用蚊子叫似的聲音答道。
至於木下,他在一邊愣愣地張大著嘴。
「武田君早就與華代君在交往了吧。」
「是的……不!你評評理看!那根本就不是什麼交往,是武田君在引誘小姐。但是,他很害怕自己的夫人,所以把小姐推給了我們老爺,而且當時就作了準備,要在戶隱的別墅里幽會,一直……」
「武田君這個人,真厲害啊!」
「厲害,厲害,你說,小姐如此單純,他欺騙了小姐,所以……」
「華代君的父母沒有干涉嗎?」
「她的父母對武田君的話一直是言聽計從,所以……要說華代小姐的娘家——藤森君,是諏訪延續了十幾代人的名門,但經不起武田君的花言巧語,受他的矇騙,公司被他把持,土地廉價被他收購,最後終於連人都拱手相送,竟然忍心向小姐下手,結果就連出嫁都不行……小姐也真是的,內心裡很不情願,卻不知怎麼回事,心裡老等著武田君來……那個叫武田的人,真是太壞了!
「不過,武田君很要面子,聽說極其害怕夫人,為了瞞過別人的目光,他想來想去,便將小姐推到石原君這裡,偷偷地幽會。這就是他的詭計呀!如此一來,今年春天,小姐提出要在戶隱購置別墅,老爺怎麼也不同意,說他不喜歡將別墅購置在戶隱……總之,當時很勉強的。所以你說,肯定是武田君使的花招呀!」
聽著笠井靜的話,竹村心裡多了一個心眼,心想武田喜助這個人當然是怙惡不悛用心險惡,但看來此話也不能全信。遭到武田如此的算計,藤森家也應該有著相應的弱點。何況,這事本身就是名門沒落的典型事例。
但是,儘管如此,武田喜助的年齡可以做華代的父親,而且怎麼看,武田喜助也沒有魅力可言,然而「清純」的華代在結婚以後仍然不能割斷與武田喜助的關係。由此可見,女人與男人成奸以後往往不能自拔。
竹村感到一陣苦澀。
「那麼,華代君回到家裡是4日早晨吧?」
「是的。不過,說是早晨,也已經快到中午了。那天是星期日,而且長野那邊下著很大的雨,大概道路很擁擠吧,說從戶隱回來時,花了很長時間。」
於是,這說明華代在4日清晨一早就離開了戶隱。
「從那以後吧,到7日這一段時間裡,華代君有沒有離開過家裡,離開的時間很長?」
「你說離開的時間很長?」
「比如,幾個小時或十幾個小時……」
「沒有。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離開過家裡的。」
「就是說,下一次去戶隱,是7月10日那天,與丈夫石原君一起去的吧。」
「是的。正是那樣。」
倘若這是實話,至少證明華代沒有時間將武田喜助的屍體扔棄在毒平。假設華代是兇手,要拋棄武田喜助的屍體,就必須要有同謀。
「笠井君,我現在問你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你仔細地聽著,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呀!」
竹村重又直視著老婦人的眼睛,說道。
「你認為武田喜助君是華代君殺害的嗎?還是認為絕對不可能?」
阿靜的臉色變得蒼白。但是,面對竹村的誠摯的態度,她苦思冥索了片刻之後,用斷然的語氣說道:
「不可能。那種事絕對不可能。很遺憾,華代小姐一心都向著武田君,所以……倘若要殺害武田君,我,還有老爺,早就這麼幹了。」
「呃?」
竹村頗感意外。
「照你這麼說,石原君知道華代君與武田君的關係?」
「是的。好像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因此,報紙上報道武田君的被殺事件時,石原君看到報紙上說,不知道武田君離開旅館後去了哪裡,他便以前所未有的嚴厲態度追問小姐,說武田君會不會是來別墅,是不是在別墅里與小姐幽會?他還流著眼淚斥責說,華代君以前尋找各種借口去戶隱,也全都是為了與武田君幽會吧!——那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天,但小姐——夫人只是一個勁地搖頭,終於到10日下午,他從公司里回來以後,便拽著夫人的手去了戶隱。」
「去戶隱幹什麼?」
「不知道。我覺得多半是為了證實夫人說的話吧。」
「石原君好像很愛華代君啊。」
「是的。那已經……我知道,華代小姐的心事全都已經撲在武田君的身上,所以我覺得老爺很可憐……」
看來再也不能從笠井靜的身上打聽到再多的情況。惟獨一件事情,竹村剛才來到這裡時就已經注意到了。
「我再問一下,那裡排列著兩個梨形寶石狀的缽子,有什麼原因吧?」
在小桌上放著兩隻搪瓷缽,很鮮艷地裝著一些供品。缽里盛有一半以上稍帶混濁的淡綠色液體。
「那是什麼?好像是茶葉的顏色。」
竹村站起身來,靠近著向缽里窺察著。
阿靜露出一副難堪的表情跟隨在後。
「是的。那是茶啊。」
「嘿!果然是茶嗎?但是,這表示什麼意思?是詛咒什麼嗎?」
「這……有那個意思……」
阿靜吞吞吐吐的。
竹村頓起疑竇,用懷疑的目光望著阿靜。
「用什麼樣的咒語?你能講給我聽聽嗎?」
「這……那是……鬼女的咒語。」
「鬼女的咒語?」
竹村感到不祥,一陣涼意頓時掠過他的背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據說是以前在戶隱山裡的鬼女紅葉使用的秘法……」
「為什麼要使用那樣的咒語?」
「……」
「是為了將人咒死嗎?」
笠井靜「咯頓」一下點點頭。
「怎樣進行詛咒?」
「早晨時斟人茶水……將它朝著被詛咒的人所在的方向,一邊往缽里注入茶水,一邊在口中念著『去死,去死』……」
「嗯……」
「然後到了傍晚,再將它拿到屋子外面,還是那樣,將缽子里的茶水倒在地上,一邊口中念著『去死。去死』……」
這像什麼話?
竹村感到心中黯然。
「每天都這樣做嗎?」
「是的。」
「缽子有兩隻,說明被詛咒的人有兩個吧?」
「是的。」
「一個是在長野的武田夫人,另一個是誰?」
「……」
「是平久子君?」
「現在是的,華代小姐活著的時候不是。」
呃?
竹村引起了注意。
「是丈夫石原君?」
老婦人默默地點點頭。
「那個……是華代君在詛咒嗎?」
這像什麼話!
難道這就是「女性」這種性別特有的可怕之處嗎?竹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剛才你說『現在不是』,就是說,在華代君去世以後,你在繼承華代君的遺志嗎?」
阿靜像木棒一樣怔怔地站立著,一動不動。
「果然是那樣……」
竹村悲憐地搖著頭。
「以後再也不要干那樣的事了。華代君的詛咒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嗎?」
「這?……」
「是嗎?在她的詛咒下,武田君,還有石原君,就連華代君自己不都已經死了嗎?」
「這……」
阿靜突然顫瑟起來。因為竹村對她的提醒,是以前她根本沒有想到過的。
「害人害已,指的不就是這種事嗎?華代君不用提了,你和她不一樣,但是就連你都在干那樣的事,這不行!靠別人的不幸來獲得自己幸福,你必須立即放棄這樣的想法。」
阿靜猛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垂著兩隻手像小女孩一樣「嗚嗚」地啜泣著。
竹村擁著阿靜的肩膀,讓她在沙發上坐下,耐心地等著阿靜從激動中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很不理智……」
不久,失態過後,阿靜用紙巾擦著眼淚,平靜地說道。
「不用道歉。不管是誰,人在激動的時候,的確是很難平靜的。」
竹村用溫和的語氣安慰道。
「你知道那種鬼女的詛咒,是誰教會華代君的?」
「聽說還是戶隱的天智院教的。」
「天智?」
「是的。是天智天皇的『天智』,是一位算卦的巫女。」
「嘿……那麼,華代君很相信那位巫女吧。」
「是的。她每次去戶隱別墅,都要去天智院算上一卦。」
「嘿!那麼,剛才笠井君說起過『去戶隱的借口』,不就是去天智院算卦的借口嗎?」
「是的。華代小姐出門時都這麼說。不過,不僅僅只是當作借口,她去戶隱的目的,的確有一半是在天智院。天智院那裡,今年春天不知第幾次去天智院時,有人勸說她去算一次卦試試,以後她便相信了,有什麼為難的事,便馬上跑去天智院商量。」
「10日那天,石原夫婦去戶隱,目的地也許就是天智院吧。」
「這就不知道了。因為到那裡也許已經是黑夜了吧。」
「嗯,難怪……」
但是,倘若石原對妻子的「借口」產生懷疑,那麼石原理所當然地要將她拉去天智院。光了解這一情況,就是一個巨大的收穫。
在回家的列車裡,木下突然想起,大聲說道。
「警部,7月3日夜裡,在鄰居舶衛生間里聽到的聲音,不就是華代君駕駛的汽車嗎?」
這句突然冒出的不明不白的話,引得周圍的乘客都將目光轉向了木下。
竹村為難地聳了聳肩膀。
「多半是吧。」
「你好像並不感到吃驚啊!」
「哪裡的話!我很吃驚啊!只是不會像木下君那樣大聲叫喊起來吧。」
「但是,假設那是華代君的汽車,殺害武田喜助君的,不就是華代君嗎?只要有汽車,要將屍體運到毒平,這是輕而易舉的。」
「不是說,那輛汽車出去后馬上就回來了嗎?」
「不!當時也許沒有去毒平,而是為了找地方拋屍,在附近什麼地方繞了一圈就回來了。」
「怎麼回事?死亡推定時間無意中被你推遲了。」
「不!死亡時間的誤差總是有的吧!」
「嘿!是嗎?你的話,倘若負責勘查的小島警部聽到,會很高興啊!嘿!這不提了,但笠井靜斷言華代君沒有殺害武田君。」
「那種老婆子說的話,能全部相信嗎?那麼我問你,警部打算怎樣解釋那汽車的聲音呢?」
「那當然是華代君駕駛著的。」
「是她一個人嗎?」
「不!興許武田君也在車上。但是,那時他還活著。」
「呃?」
木下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
「那麼,他們到底去哪裡后再回來的?」
「這個嘛……」
竹村微微地笑了。
「正如木下君說的那樣,也許只是在那一帶繞了一圈就回來了。」
「呀?是嗎?也許是回來以後才殺死的吧。」
「按你這麼說,屍體怎麼處理?當天晚上去扔,馬上就會被發現的。何況,第二天早晨華代君回名古屋了,那麼這期間屍體就在別墅里。」
「也許有人與她同謀啊!」
「難怪啊!不管怎麼分析,華代君都是兇手吧?那麼,殺害石原夫婦的,自然就是那個同謀了。」
「是,是啊。這就能破案了。」
「我真想恭喜你啊!但是……那名同謀是誰?」
「呃?這正是在以後的調查中需要查明的呀!」
「你再說下去吧。」
「怎麼回事?你好像很不在乎啊。你認真地想一想啊!」
「我很認真呀!」
「可是,我感覺你好像沒有在認真地聽。或是警部有什麼高見?」
「嘿!也不是沒有。因為已經得知汽車是華代君的吧。」
「那麼,你說這汽車怎麼了?」
「不!汽車到哪裡,去幹什麼,大致可以推測了。」
「呃?真的?去哪裡了?」
「是去越水高原旅館吧?是送武田君去旅館的。因為在夜道上走著去很累人,很不方便。」
「呃?……」
木下頗感驚訝,用幾乎接近輕蔑的目光望著竹村。
「又……你不要嘲笑我啊!」
「我沒有嘲笑你,我是真心的呀!倘若從汽車出去后又回來這段時間來推測,估計是去了一趟旅館,這時間不是正合適嗎?」
「說起來真是如此。那麼就是說,武田君沒有下車,又回到別墅里了?」
「對方既不是木下君,何況也沒有那麼糾纏吧。汽車開到旅館前偷偷地下車,這首先是不容置疑的。問題是在武田君下車以後。」
「對。這是真的。在下車以後走到旅館里這段路程中,受到襲擊了吧?」
「這想法雖然與你人一樣極其平凡,但是,嘿!這也不是完全不能考慮。」
「你說平凡……其他還有什麼?」
木下噘起著嘴。
竹村莞爾一笑,變得混含其辭了。
3
戶隱迎來了盛夏。
經歷過漫長的冬季,高原上履蓋著厚厚一層冰雕玉琢般的白雪。在戶患,春季到秋季的季節變遷轉瞬即逝一晃而過。在這段得到充分濃縮的時期內,夏季隆重地登場了。
戶隱的夏季,給人的感覺簡直如同一道包羅萬象的大餐,與聚集在餐桌邊的人們一起,在這大自然的景色中,只能是犧時出演的配角。主角是天空,是山巒,是森林,是鳥兒們。
竹村在「一鳥居公園前」的告示牌那裡停下汽車,走出車外。
這一帶只是通往戶隱高原的開始。從地處盆地底部的長野市一路攀登上來,儘管這裡烈日當空,卻令人感到心曠神恰。微風帶著濃郁的森林氣息,輕輕地撫摸著人的面頰。
「喂!吃蕎麥麵去吧。」
「又是蕎麥麵?警部很喜歡吃吧。」
木下歡天喜地地跟隨在竹村的身後。
他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啊!
竹村這麼想道。
他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無論去哪裡,只要有蕎麥麵店,外餐就肯定是蕎麥麵。這是自然而然養成的習慣。在陽子剛嫁過來的時候,竹村對新妻還有些顧忌,不時地還要迎合陽子的口味,但最後沒有堅持多少時間。
陽子不喜歡吃蕎麥麵,要說麵粉類,她愛吃中國麵條,要不就是餛飩,如今不知不覺地也吃起蕎麥麵來,現在甚至已經判若兩人,一走進蕎麥麵店,便大言不慚地要蕎麥麵條,可以說是被丈夫完全改造過來了。
女人真是一個怪物,倘若為了自己深愛著的男人,什麼事都敢做啊!
竹村直到現在才明白這一道理。
石原華代不是為了丈夫,而是為了武田喜助才奉獻了自己的一切。這興許也是因為「女人」這一特性所致。在以往的許多案件中證明,為愛情而深陷苦惱無力自拔的女人,有時會幹出出乎人們想象的蠢事而犯罪。女性身上那種男性所不具備的陰晦和偏執,是實在令人可怕的。
然而,這起事件,就連如此可怕的女人——石原華代都被殺了。兇手殺害了武田,殺害了石原,連華代也不放過。兇手假如是同一個人,那麼作案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從以前調查的情況來看,浮現在調查線上的涉嫌者中,警方沒有發現非要將此三個人全都殺害不可的作案動機。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警方還沒有查出這三人共同的「非殺不可」的原因。
能夠猜測的,就是石原或華代中的某一位,可能是因受連累而殘遭殺害。倘若如此推測,作案動機便極其簡單。可以在武圈與石原或武田與華代這樣的組合中尋找各自共同的因子。
但是,不能因此而輕易地劃定涉嫌者——
比如,武田的夫人佐知江——
在作案動機這一點上,佐知江就完全具備嫌疑人的資格。
她繼承了名人的血統,氣質高雅,現在才是武田家真正的主人,如果知道曾經只不過是武田家一個傭人的丈夫竟敢瞞著她在外摘花,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許早就一刀砍了他。
然而,事件並不是如此單純的衝動殺人。
這些事件撲朔迷離錯綜複雜,有著極其明顯的蓄意成份。極其巧妙地達到目的,而且絲毫不露尾巴,這簡直令人驚嘆。決不是那種毫無預謀、因嫉妒失態而瘋狂殺人的犯罪。
養麥麵店里非常擁雜。也許是有客人站在身邊在等座位的緣故,好不容易端上桌來的蕎麥麵,吃著並不香。竹村頗感失望,後悔倘若去前面不遠的「大久保茶屋」,或乾脆走到中社就好了。
據笠井靜說,「天智院」座落在從寶光社村落到中社村落的半途中。
竹村和木下兩人開著汽車一路仔細察看著,無意中卻開過了頭,汽車不知不覺地駛進了中社。
「沒有辦法啊!我已經把眼睛瞪得很大了。」
「警部,你要幫我好好地看著啊!」
兩人一邊拌嘴著,一邊將汽車呈「U」型拐彎,再慢慢地開回去。
在山坡左側的低洼地里,有一灌溉用的水池。一片杉樹林從那裡朝著寶光社的方向伸去。
「也許是這一帶,我下去看看。」
木下將汽車停靠在路邊,竹村下車站在草地上。透過樹林望去,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
這時,有一輛客貨兩用汽車從山坡下緩慢地爬上來。車身上寫著「北信洗衣聯鎖店」。駕駛著汽車的,是一位女性。
「喲!大姐,大姐!」
木下故作恭敬地喊道,將客貨兩用汽車攔下。
女司機分不清攔車的是警察還是小流氓,但還是將汽車停下,一副蔑視的目光望著木下。
那是一張乳氣未脫的少女的臉,絲毫沒有化妝,卻驚人地漂亮。
木下本能地改變了態度。不過,這也許是因為發現姑娘的里側坐著一位像父親那般年紀的男性所致。
「對不起,聽說這一帶有一個叫『天智院』的地方,你知道往哪裡走嗎?」
「噢,倘若是天智院的話,再往山坡下邊去不多遠,有一條小道,沿著小道進去三百米左右就到了小道的盡頭。道路邊上有一塊小招牌。」
「是嗎?那太感謝你了……」
木下正道謝著,不由怔怔地愣在那裡。
「呀?記得您是東京的……」
他對著助手席上的男子說道。
「噢。你就是那時的刑警吧。嘿!真是奇遇啊!」
竹村急忙靠上前去。
「呃!您是立花先生……」
坐在助手席上的紳士儘管一身運動服打扮,但確是立花智弘。
「嘿!真想不到,警部也一起來了?」
立花一副毫無心計的口氣,頗為懷戀地說道。
「今天來這裡還是為了工作嗎?」
「是啊!還在調查那起事件。立花先生怎麼來了?」
立花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姑娘的臉,無奈地笑了。看他那一副表情,好像是生怕被警察誤解似的。
「這位姑娘是我們大學里的學生。來這裡打工順便帶上了我啊!還繞了許多道,不過這反而很有趣呢。想不到這個暑假還過得很愉快。」
「是嗎?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了。晚上住在越水高原旅館里嗎?」
「是啊。」
「可能早晚還要向您請教一次,到時請您多多關照。」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一陣寒喧之後,客貨兩用汽車微微顫動了一下,向山坡上開去。
「那位老師在這樣的地方到處亂轉,實在可疑啊。」
木下抱著手臂目送著客貨兩用汽車遠去。
「那位姑娘,沒關係嗎?」
「你是怎麼回事?又在胡思亂想了吧?我會去告訴她的呀!」
竹村笑了。
汽車從那裡駛去一百米左右,有一條小道向左拐去。仔細望去,樹叢中的確隱隱地顯出一塊寫有「天智院」的小路牌。
道路是一條很難駛車的沙石路,一輛汽車好不容易才能夠勉強通過。本來興許是一條人造林的小道。
正在擔心著萬一對面有汽車開來怎麼辦時,道路通到一塊空地似的地方,那裡建有一幢茅草屋頂的簡陋房屋。
空地上停靠著三輛汽車,房檐下和樹蔭處都有人站立著。有的人一動不動,好像在等人的樣子。
竹村和木下停下汽車,下車后,正要向在低矮的屋檐下張開著黑咕嚨咚的大嘴似的房門走去,站在房門口的一對男女便露出一副指責的目光睨視著他們。
「你們,要遵守次序啊!」
一位約莫四十歲的瘦削男子說道。
「次序?」
「是啊!大家都在那條分界線上排著隊……」
男子用下顎朝站在樹萌下的兩個人示意著。
那兩人也是一副擔心竹村和木下會擠到他們前面去似的目光,朝他們倆望著。
「但是我們……」
木下傲慢地想要取出警察證件,竹村急忙按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我們沒有看見。那麼,我們也去等著吧。這裡好像很興旺啊!算卦真的有那麼准嗎?我們的卦……」
「是啊!算得很準的。嘿!你們是第一次來吧。」
「是啊!是第一次。你是大阪來的吧?」
「不是。是從泉大津來的。今天這裡還算空閑。上次有大約十來個人等著,而且還等了很長時間,半途中就停止了。」
「停止……」
「是啊!那天巫女好像不高興了,儘管還有幾個人等著,但她不願意再算了。從那時起,大家就開始排隊挨次序。剛才我很不禮貌,就是因為以前曾經有過那樣的事。請你們不要見怪。」
「難怪,現在我們知道了。我們才應該向你道歉呢。」
竹村拉著木下的手離開那裡,走到空地的角落裡。
「我們只好在這裡等著了。倘若將巫女惹火了,那些人就太可憐了。」
竹村平息著木下的火氣,拉著木下走進洋槐樹的樹蔭里。
緊前面流淌著一條小溪,帶來一絲涼快的感覺。
不料,竹村「哎喲」一聲蹲下了。他在腳邊的地面上發現一個罕見的景象。
這裡在溪水上漲時也許正好是河底,地表上的土壤基本接近沙地。那裡有一隻蟻獅,開著研缽狀的口。
「喂!你快來看看。」
竹村朝木下喊道。
「這是什麼?」
「是蟻獅啊!是蛟蜻蛉的幼蟲。」
「嘿!這就是蟻獅?」
木下好像是第一次看見,興趣十足地觀察著。接著,他提起一隻正在附近爬著的螞蟻,扔進研缽狀里,不幸的螞蟻拚命地沿著斜坡往上爬著。每次都因細沙崩落而掉落在研缽狀的底部。
於是,木下據起地面上的泥沙,研缽體的底部出現一個醜陋的黑色生物。呀!出來了——正這麼感覺,緊接著一瞬間,螞蟻不見了蹤影。是被蟻獅吃掉了。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
木下將手中的泥沙放在地上,蹙著眉斜視著蟻獅,冷不防抬起腳,將腳后根用力踩在研缽狀里。
「喂!不要大發淫威!」
「算了吧!我是砸下正義的鐵鎚。」
「什麼才是正義?你這是弱肉強食。」
「但是,警察在乾的,不就是同樣的事嗎?」
「嘿!」
竹村體會到木下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便也產生了興趣。
長期吃「警察」這碗飯,就會深諳國家體制方面的、弱肉強食的理論,有時連考慮問題的思路都會遊離普通的人。
正因為如此,竹村常常戒律著自己:對方即便是涉嫌者,也應該體會對方的痛苦,將心比心。
在同僚中,有人批評竹村的那種想法是「天真」。他們認為,只要是當警察的,當然應該最大限度地利用國家的權力,嚴禁對調查對象持同情的態度。
這可以說是一種職業上的不同見解吧。竹村壓根兒就不想去指責這種批評。這兩種見解,表示著兩種不同的人生觀。選擇什麼樣的道路,這已是一個人格的問題。各種不同的做法,有著各種不同的長處,也有著各種不同的短處。
竹村心想,木下現在就處在這兩條道路的岔道口。在體會行使國家權力的快感和感受弱者痛苦這一兩難的選擇中,他也許會產生迷惘。
竹村和木下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才最後輪到。在他們的後面又來了兩對客人。前面一對女客也許是遭遇什麼不幸才來算卦的,離去時用手絹不停地抹著眼淚。
走進房門口,便是農家式樣的土間。眼睛許久才總算習慣了裡面的黑暗。竹村在換鞋的地方絆倒,重重地弄疼了脛骨。
「請進。」
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兩人脫下鞋走進去,穿過板壁房間,有一個發著烏光的拉門。他們輕輕地拉開沉重的門,裡面飄出一股帶著奇特氣味的淡藍色煙霧,竹村一瞬間退縮了。
拉門的背後是一間更加黑暗的房間。
一眼就看見在暗淡的光亮中,正前面隱隱地浮現出巫女的身影。她的身後設有一個簡樸的祭壇,卻不見祭祀的神像。在巫女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小型的護摩壇(放置焚爐的台。),護摩壇里點燃著像是當作火種用的微火,火苗在搖搖晃晃著。瀰漫在房間里的淺藍色的煙霧,看來就是從那裡冒出來的。房間里的光亮,僅靠著這微火和點燃在房間四角的燭台上的蠟燭。
竹村反手拉上拉門,光線暗得令人覺得惶然。
巫女一言不發,因此竹村和木下大模大樣地在巫女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巫女端坐著一動不動。因為她稍稍低伏著臉,所以連她有多大的年齡都看不清楚。
「狗……」
巫女的口中突然呢喃著。
兩名刑警面面相覬,無法判斷她的喃語是不是准對著他們說的。
巫女緩緩地抬起頭來。塗得鮮紅的嘴唇綻著妖治的笑容,長瞼毛的眼睛聚著護摩壇的光亮。在閃閃發亮的眼瞳深處,閃爍著令人感到發麻的色彩。
「散發著狗的氣味……」
巫女這次將她的意思表露無遺。
木下憤然作色。她說的「狗」,顯然是對刑警的蔑稱。就是說,這位巫女也許對刑警或警察有懷恨!
儘管如此,她是如何知道他們是刑警的?
竹村對此深感不解。
「我是長野縣搜查一課的竹村。這位是木下君。」
竹村冷靜地自我介紹道。
他認定自己與這樣的對手畢竟不是同道的人。倘若這樣去想,就不會感到氣餒,也能夠寬容對方。
巫女滿意地笑了,目光顯得稍有緩和,簡直就好像已經讀懂著竹村的心情。
「冒昧打攪您,很抱歉。今天來拜訪您,是為一起事件進行調查,有事想請教您。」
巫女沒有回答,但也沒有表現出拒絕的模樣。
「您認識一位名叫『石原華代』的女子吧?」
巫女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竹村從手提包里取出照片,湊近著護摩壇的微光請巫女辯認。
「我知道。」
巫女用低沉卻有深意的聲音,抑揚頓挫地說道。
見她連照片也不看,表情依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估計在聽到名字時心中就明白了。
「她常常到這裡來,您還記得她最近一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
「月初來過。」
「您說的月初,是7月3日嗎?」
「多半是的……」
「那以後就沒有來過嗎?10日左右呢?」
「沒有來過。」
「3日來時,是華代君一個人嗎?」
「是的。」
「當時,華代君是一副什麼樣的模樣?」
「你是問什麼樣的模樣?」
「你感覺到她好像有什麼煩惱嗎?」
「嘿!沒有煩惱的人,會有嗎?」
「聽說華代君想要咒死別人,教會她鬼女詛咒的,不是您嗎?」
「那樣的東西,是沒有用的。」
「呃?沒有用的?」
竹村發愣了。
「但是,華代君相信它,每天早晚兩次念咒語。」
「那就很好。這樣做,她就有救了。」
真是的!這也是一種思考方式。但是,那不就與欺詐一樣了嗎?
竹村正這麼想著。
「不是沒有好處的……」
巫女不快地說道。
「你們請回吧。」
於是,她又恢復到開始時沉默無語的姿態。「這是一個吃人魔女吧。」走到外面,木下憤憤地說道。
「但是,她那洞察別人內心的能力就很了不得啊!而且,她竟然有這樣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我們是刑警,我覺得她不是一個尋常之輩。」
「這你也相信?也許是故秀玄虛吧。」
「不!光靠故弄玄虛不行吧。她的『鬼女的詛咒』,這些玩藝兒決不會輸給心理學家吧。」
鑽進汽車裡,木下把著方向盤。
「喂!開車時要當心些呀!你沒有什麼感覺嗎?」
竹村突然說道。
「呃?沒什麼特別的呀!我覺得心情很舒服,你為什麼問我這話?」
「沒什麼!沒什麼感覺就好了。不過,那個煙,你注意到沒有?」
「聽你這麼一說,煙好像很濃吧?」
「多半是大麻……」
「呃?……」
木下下意識地踩了一個急剎車。
「不妙啊!這是真的?」
「如果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內,也許就沒有危險。但是,這正是最最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問題。」
「關鍵是,這是違反麻藥取締法呀!應該與四課聯繫一下……」
「不行。」
「為什麼?」
「嘿!我是騙你的!我在騙你……雖說是大麻,點燃的只是麻桿部分,就堆在巫女的邊上吧。」
「什麼呀!你不要嚇唬我呀!」
但是,竹村覺得,點燃著的,不僅僅是麻桿。然而,倘若像木下那樣不計後果地鬧起來,局面會難以收拾。
石原夫婦有可能拜訪過那位巫女。
竹村還無法徹底地拋棄這樣的想法。他希望用違反麻藥取締法來誆她,這是留在最後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