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如歌的慢板
一
一走進大廳,大家都同時發出讚歎的聲音。
「哇!好棒呀!」
瑪莉的眸子里放出光彩,她低語讚美著。
走在最後面的朝倉,滿意地環視大廳。這裡幾乎沒有改裝,只是徹底的清掃,換過新的椅套,桌子不僅抹乾凈,而且擦拭得發亮。
在天花板上裝了一個最新的美術燈,朝倉十分驚訝小氣的須田,居然肯購置一個裝飾用的昂貴物品,他曾經問須田這筆錢的來源,不知何故,須田只是笑而不答,十分伸秘的樣子。朝倉當然不會有反對的意思,更不想責備須田如此處理財務。
「請大家到裡面的鋼琴前集合。」朝倉宣佈道:「現在要把新曲的樂譜發給各位。」
剎那間七個人發出竊竊私語的嘈雜聲,然後大家跟著朝倉先生到大廳的演奏式鋼琴前,任選一把椅子坐下。
片山義太郎獃獃地站在門口。
「這裡……簡直就像宮殿。」片山義太郎囁嚅地說:「福爾摩斯,你想,光是這個房間就有我們公寓的幾倍大?」
也許是嫌片山的眼光不夠遠大,福爾摩斯根本不理會他,徑自往裡走去,對片山說的話一副聽而不聞的樣子。
「實在是太棒了……最好能在這裡放映電影。」片山義太郎正在自言自語地讚歎不己時,突然身後有人說:
「對不起,打擾一下。」
他回頭看到一位女子,像護士小姐似的圍著白色圍裙,推著手推茶車,車上放著喝紅茶的架具。片山義太郎站在那兒正好擋住門口通路。
「啊,對不起。」
片山義太郎急忙讓開,女子露出極不明顯的微笑,推著茶車走過去。
片山義太郎想,她可能就是負責烹飪以及其他種種家事的女子,朝倉曾經提起過她。她並不具一般「傭人」的形象,是一位身材苗條的中年女子。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片山義太郎趕緊翻開他的筆記本,記住別人的姓名是他最頭痛的事。
對了,她叫市村智子。
現在必須把這七個重要人物的名字也一併記在腦海中。於是片山義太郎跟在市村智子後面,也向著大廳走去。站在史坦威鋼琴前的朝倉,正向隨意坐著的七位與賽者解釋注意事項。
「……還有,除非是十分緊急的情形,否則不準打電話。各位都正當年少,也許會想聽到心愛人的聲音,但是安排各位到這裡來就是為了使各位排除那些雜務,所以請你們忍耐七天。只有七天,相信他們不會變心的,一定會等待你們。根據我的經驗,十天之內是絕不會出問題的。」
年輕人都笑起來;片山義太郎曾經聽晴美說起朝倉,似乎他是個十分風流的人物。年輕人可能也聽過一些傳言,所以都會心地笑起來。
當然,那些笑聲中流露出拘泥的成分。
「在二樓中央那個房間裝有電話,那是片山刑警使用的房間,有緊急事要聯絡時,一定要向片山先生申請同意后才能使用電話。片山先生……麻煩你離開時一定要鎖上門。」
朝倉向著片山義太郎說:七個人順著朝倉的視線一起回過頭來看著片山。
「知,知道了。」片山義太郎急忙用筆記本半遮住自己的臉。
「各位還有什麼問題?」朝倉逐一看過七人的臉,「對了,在今後七天中,你們要生活在一起,雖然有的人已經彼此認識了,但是還是請各位簡單地自我介紹一下。」朝倉說完首先指著坐在最邊端的人說。「就從你開始吧!」
「是……」站起來的是三名男性中的一個,看來像是個認真穩健的青年。
「我是大久保靖人,是河內壽哉老師的學生。」口吻就像運動選手在開幕典禮上宣誓一般,簡單兩句說完立刻坐下。
片山義太郎看了一下備忘錄,裡面記載著朝倉告訴他的有關七人的生平瑣事,片山義太郎企圖把那些資料和本人連在一起。
關於大久保靖人,備忘錄上是這麼說的:自食其力賺取學費的工讀生。的確,雖然他也穿著西裝打領帶,但是再怎麼樣都看得出來那絕不是高極的衣料。片山義太郎心想:他的衣著和我不相上下,一般蹩腳。
其他六人雖然都有或多或少的差距,但他們給人的共同印象是,都是富家子女。大久保似乎有意自劃界線與人隔離,現在他就坐在最邊上,周圍的座位都空著。
「現在該你了。」
被朝倉指到的人站起來。一張圓臉,活像在葯蜀葵上裝了一雙眼晴。皮膚非常白皙。
「是……我……叫長谷和美。」畏畏縮縮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請多指教。」然後就鞠躬坐下。
關於長谷和美,片山的備忘錄上寫著,財閥之女,雖然是富家干金,卻有洋溢的才華。今年應該起二十一歲了,但她純真的樣子,說是十六歲也會令人深信不疑。在現在這樣的社會中,還有這樣清純的女孩,片山義太郎不由得輕輕搖頭。
接下來的櫻井瑪莉,她以穩定的態度介紹過自己后就坐下來。片山的備忘錄上沒有關於她的資料。她曾經是暴力攻擊的目標,當然必須特別注意。
片山義太郎知道櫻井瑪莉是醫生的女兒。她看起來就令人感受到那種氣質,但並不給人任性或驕傲的印象。她的鎮靜並非緣自於膽量,而是很自然流露的氣質。
其次是坐在櫻井瑪莉旁邊那個戴眼鏡略胖的女孩。
「我是植田真知子。」
片山義太郎看看備忘錄,知道她是櫻井瑪莉所熟識的朋友。有希望得獎者之一,模範學生。
「我和瑪莉是好朋友。」植田真知子繼續說:「但是在這裡我們兩人是競爭的對手。」她扼要地補充說明后坐下。
片山義太郎並不了解她說這句話的意義。而其他人——包括櫻井瑪莉在內,也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接下來這一位穿著藍色的蘇格蘭呢上衣和白長褲,好像是在地中海遊艇上看到的青年。
「我是古田武史。也許在這一星期里,會感受到精神壓力,但是志同道合的人能在一起共同生活一個星期,是很難得的機會。當然,我準備完全遵守這裡的規定,但希望除此之外,能在關於音樂和戀愛方面,和各位交換寶貴的經驗。」
很順暢的自我介紹,口齒伶俐,難怪備忘錄上有關他的描寫是:有花花公子之稱。
不過,片山義太郎心裡有一股情緒。他想:英俊又富有,頭腦機靈,拉得一手令人陶醉的小提琴。上蒼的不公平莫過於此了。
其實像這種事根本無須片山義太郎,好比是上班族對不公平的稅制憤慨不已一般無力。就在片山義太郎嘟著嘴生氣時,下一個已經站起來了。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我什麼都不懂,請各位多指教。」
這是一個身體魁悟而口才笨拙木衲的人,甚至給人一種錯覺,以為他那大手拉小提琴時會把琴弄碎。備忘錄上說:從鄉下到東京來的學生,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預測他能成大器大概就是朝倉作風吧。丸山才二穿著一件舊式灰色西裝,看起來十足的土氣,和古田武史正好構成強烈對比。
剩下最後一位尚未自我介紹的女子。
「我叫-紀子。也許大家己經知道我使用的樂器是一七一○年的名琴。如果這樣我還輸了,那就怪不得這把小提琴,所以我一定要勝利。」
她一口氣把這段話說完,很篤定地坐下。剎那間大家都像嚇破膽似的,不能出聲。
鼻樑挺拔,是個神采飛揚的美女,戴著一副銀絲邊眼鏡,讓人聯想到能幹的女秘書。片山義太郎看看備忘錄,個性之強不讓鬚眉,人稱為比賽之虎。
朝倉乾咳一聲,清清喉嚨道:
「現在七個人都介紹完了,接著要介紹的是在這一星期中照顧各位飲食起居的市村女士,她特別提供免費服務來贊助這次比賽。各位如果有需要日用品或其他東西,廚房的後面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間,可以去向她拿。市村女士,要多麻煩你了。」
站在窗邊的市村智子向前走幾步,帶著滿臉的笑。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使各位都能發揮實力。」
「請多照顧。」大聲說這句話的是大塊頭丸山才二。隨後大家也都笑著向市村智子打招呼。
「好吧,現在就分發新曲的樂譜。」
朝倉的話才說完,大廳立刻一片寂靜——充滿緊張的氣氛。朝倉拿起放在琴邊的公事包,說道:
「大家都知道:指定曲是為管弦樂器和低音小提琴而寫成的協奏曲。可以說,全世界上你們是最先演奏這個樂曲,我希望能看到你們把這個樂曲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朝倉準備打開公事包時,那個像女秘書的-紀子舉手發言:
「老師,我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嗎?」
「可以呀!什麼問題?」
「關於樂曲的詮釋,照規定是禁止和別人商量吧!」
「嗯。」
「也禁止和外界通電話或通信吧?」
「是啊,但這個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違反這個規定時會怎麼樣?」
「只要有違反規定的事實,就會取消參加決賽的資格。」
「真是這樣的話,」-紀子停頓了一下,說:「這裡就有一個應該取消資格的人!」
就在其他六人面面相覷時,-紀子指著那位花花公子型的古田武史,說:
「應該把這個人立刻趕出去!」
那種口吻用「宣言」兩個字來形容最適當不過了。
有一段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最先有反應的還是當事人古田武史。
「喂!你說的是什麼話?我究竟做了什麼……」他紅著臉站起來。
「你還要強辯,難道要我說明白嗎?」-紀子毫不畏縮繼續挑戰。
「什麼?哦,你是指上次M報社主辦的音樂比賽……」
「當然,除了那件事以外還有什麼呢?」
「那是你故意找碴,當時的判定並沒有錯。」
「只是沒有抓到具體的證據而已,其實很顯然你偷了我的詮釋。」
「我根本沒有那種必要。」古田似乎恢復了點鎮靜和信心,而且露出冷笑說道:「不用做那種事,要勝過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敢說這種話?」
「說了又怎麼樣?」
這時侯朝倉不得不攔阻他們繼續爭吵。
「你們都不必再說了!-小姐,你不應該把上次比賽的事延續到這裡來。我也聽說過你們兩人對新曲作一模一樣的詮釋,但判定的結果是偶然的巧合吧!」
「那是因為古田的父親在暗中動了手腳,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紀子說。
片山義太郎聽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不知所云,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紀子的確是一位敢說話的女性。
「總之,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是現在,只要是在這一次比賽中違規,必然要受到處分的。」-
紀子聳聳肩,沉默地不再堅持自己的主張。
「希望你們在這七天中和睦相處,平安無事。」
由於這一陣騷動,好象使不必要的緊張緩和了。
朝倉方才鬆口氣說。「現在要發樂譜了。」
朝倉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很厚、類似特大號海報的東西。
「哇……」不約而同發出不知是嘆息或是驚訝的聲音。
「因為是管弦樂的總譜,所以才這麼大張,不必害怕!」
朝倉微笑著安慰他們。
「作曲家是誰呢?」大久保靖人問道。
「照規定,在決賽結束之前是不能宣布的。」
「只要看看樂譜就會知道了。」-紀子好像已經忘記剛才的風波。
「這裡有七份樂譜,發給備位每人一份之後,我手邊是一份也沒有。」朝倉說:「作曲家手中還有一份原譜,全部就只有這些了。希望大家努力吧!」
朝倉逐一點名發給樂譜。在回到座位之前就已經打開來看的是大久保靖人和植田真知子。而表現得毫無興趣,把樂譜擱在腿上未打開來看的正是剛才大吵一架的-紀子和古田武史。櫻井瑪莉和干金小姐谷和美,以及大塊頭丸山才二等三人,拿到樂譜像拿到燙手山芋一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輕撫著封面的字體。
片山義太郎突然看到福爾摩斯跳上鋼琴,或許它知道這鋼琴價值不菲,沒有使用它的爪子,以致於跳上去時在鋼琴上滑了一下。
片山義太郎苦笑地想。這傢伙又要玩花樣了。福爾摩斯伸頭向公事包里看了一下,然後用力跳到地板上。
朝倉合上公事包。
「現在我祝福各位好運。」說完環視七位年輕人。
片山義太郎彷彿聽到演奏軍號聲。
「這房間真是好。」片山義太郎在自己的房間中整理行李,一面說著,「能在這種地方住真是太好了。」
福爾摩斯在房間里到處走動察看,就像一個在尋找竊聽器的偵探一樣。
「你在幹什麼?浴室里已經準備好你的廁所了,不必擔心。」片山義太郎伸伸腰打個哈欠,「這裡是不會發生血腥事件的,一定很輕鬆。」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話」中含有警告味道。
「我知道。我不會掉以輕心的。那也是我來這裡的目的,不過,得靠你多幫忙。」片山義太郎說。
福爾摩斯跳上房間角落的書桌上,回過頭看著片山義太郎。
「嗯——有什麼事嗎?」片山義太郎走過去,福爾摩斯伸出前爪,開始在那便條紙上抓。
「你在幹什麼?」
片山義太郎看到福爾摩斯的爪痕很整齊地排列著,一共有七條。
「這是指七個人嗎?難道不是嗎?哎呀,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七、七……,是指剛才那七份樂譜嗎?」
福爾摩斯眨了一下眼睛,仿是在說。對了。
「剛才朝倉說只印了七份。他們的做法真是小題大作,只不過是一場音樂比賽……嗯,什麼事?」
福爾摩斯又抓了一道爪痕。
「這樣就變成八條了,是八條嗎?」片山義太郎想起福爾摩斯剛才看過朝倉的公事包。「你是說八份樂譜,公事包裡面還有一份?」
福爾摩斯又眨了一下眼晴。
如果是這樣,朝倉剛才是在說謊了。會是這樣嗎?也許身為主辦人自己也留一份樂譜,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定是這樣的。
「福爾摩斯,在這個社會上……也許應該說是人類的社會上,有一處是對外說的話,另一種是內心想的話。有才能的人多少是比一般人任性,這個社會還是會接納他們。所以那個叫朝倉的人也是嘴巴說一套,心裡想另一套吧!」
可是,朝倉的立場是自己想擁有一份新樂譜應該是不會錯的,甚至任何人都會認為朝倉理所當然應該擁有一份新譜,而他為什麼要刻意隱瞞?
這一點的確是可疑。不過,這一次的任務是保這裡七個人的生命安全,不能干涉比賽的事實,這個界限應該劃分清楚。
當然,如果這件事會牽連到其他事,自然是另當別論。片山義太郎的個性和和晴美是大不相同的,他並沒有期待發生事情的冒險心。與其說是冒險心,不如說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湊熱鬧心理來得更貼切。
電話鈴突然響了,片山義太郎冷不防地嚇了一跳。
「什麼玩意兒……嚇我一跳……」嘀咕了一句才放心去接電話。
其實,電話是無意要嚇唬他的,不應該遭到片山的責備。
「喂,喂,是。」拿起話筒后,片山義太郎的應對活像錯誤範例。
「是哥哥嗎?」
「原來是晴美,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號碼?」
「是課長告訴我的。」
「課長說的?他還說這是機密呢!原來他的嘴這麼不牢靠!」
「是我說這是跟生命有關的事。」
「喂,倒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不過……」
「你快說呀!」
「我,我和石津先生結婚了。」
過大的刺激使得片山義太郎驀然間愣住了,像呆掉般動不了。隨即傳來晴美忍俊不住的笑聲。
「我騙你的啦!」
「喂……太不像話了吧!」
「是上一次的回報。」
「那一次你已經抓過我的臉了。」
「那是處罰,不是回報。」
「那又有什麼不同?」
「好了,別再說這件事了。」
「不過,我非要找石津那小子算帳不可。」
莫名其妙挨揍,石津才是倒霉鬼呢!
「你那邊還順利吧?」
「什麼順不順利,現在才剛開始呢!」片山義太郎笑著說道:「不過已經發生兩、三個問題了。」
「什麼事?快告訴我!」
「等一下,這個電話是不能談私事的……」
「喲,談事件怎麼能算是私事呢?也許我能提供絕妙的推理給你哦。」
要抗拒晴美似乎是極不可能的事,片山義太郎雖然是單身漢,但已飽嘗被女人壓迫的滋味。
於是片山義太郎告訴她,決賽者之間已經發生過糾紛,以及第八份樂譜的事。後者似乎引起晴美的興趣。
「還有一份樂譜……一定有什麼原因。」
「先不要興奮得唧唧喳喳地叫。」
「別把我看成和福爾摩斯一樣。」晴美說:「好吧,多加油吧,哥哥。」說完掛斷電話。
「這丫頭……也沒有什麼事。」放下電話筒,片山義太郎轉向蜷曲在椅子上的福爾摩斯說:「你想,會發生什麼事嗎?」
福爾摩斯似乎不想去費這個心,神氣悠閑地閉上眼晴。
二
「你這樣著急也沒有用。」櫻井利夫說著,把手上的外國醫學雜誌放下。
一般到了醫科大學教授的地位,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個寶座上,就能演好那個角色,但是櫻井利夫是個真正的醫學研究者,只要有書可看就是他最大的滿足。從外表看,他完全是個紳士型的教授,看樣子精通兩、三種外國語是絕不成問題的。
錯了,櫻井豈只能說三種外國語言,嚴格說來他可以說五種外國語,當然這種本事多少要靠點天分。但是,在一般上班族晚餐后談天說笑看電視的時間,櫻井卻是在看醫學論文,這樣的生活賜給他這樣的結果。
當然,對櫻井而言,看電視劇還不如研究學問帶給他更多的快樂。而充子是個只知為音樂而活的妻子,從世俗的角度看,有點像怪人,他們夫妻倆可以說是絕配。
「你一點也不擔心瑪莉的事嗎?」充子從剛才起就在客廳里轉個不停,像小孩的玩具木馬一樣。
「瑪莉已經不是小孩了。」櫻井說:「何況又不是到世界的極地去探險,你擔心什麼?」
「今天是第一天,我擔心她連晚飯都吃不下。我讓她把胃藥帶著,可是神經性胃炎,吃藥是沒有什麼用的。如果再睡不好,會不會因此成為精神官能症?而且,她的體質是一患感冒就拖很久,口腔也容易發炎……這些都是你遺傳給她的。」
「為這種事生氣有什麼用?她絕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不要小看她,她的膽子不小哦,那也是我的遺傳。」
「你這個人真是冷淡!」充子幾乎要控制不了情緒,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你這樣操心,應該躲在行李箱里跟著去的。」要不是這種情況,櫻井是難得說一句嘲諷話的。
「那是因為沒有裝得下我的行李箱。」充子鄭重其事地說。把老實的櫻井嚇了一跳。
「而且,瑪莉才遭遇過那樣危險的事……」充子又說。
「已經派刑警保護了呀!」
「怎麼能指望刑警呢!」
「是你自己要求朝倉先生想辦法的,怎麼還說這種話呢。」櫻井無可奈何地苦笑。
「就是那樣嘛,整整一個星期不能聯絡,叫我怎麼能放心,至少應該讓我一天聽到一次瑪莉的聲音才對。」
櫻井又把注意力轉移到論文上,沒有辦法傾聽充子的嘮叨不休。
這時候,放在走廊的電話鈴響了,充子整個人像彈出去一樣跑去接電話。
「——是和田先生打給你的電話。」充子說。半放心半失望的表情。櫻井走過去接電話,充子則在沙發坐下。「這樣下去。做父母的全要得精神病了。」
就在充子自言自語時,客廳里的電話響起來。櫻井家裝了兩部電話,電話簿上只登記了現在櫻井在廊上接的那部電話號碼。另外一部在客廳里。比較親近的朋友或親戚才知道這個電話號碼。
「喂,我是櫻井。」拿起話筒時,充子的心情是輕鬆的。
「……喂,喂?」對方一直沒有說話,充子又問。「請問是哪一位?」
「你是太太嗎?」低沉的女人聲音,而且是衰老的沙啞聲。充子的表情立刻呈現緊張狀態,她的眼睛向走廊那邊望去。
「你是……」
「讓我看看女兒吧。」電話里的女人說。
「你少羅嗦,不要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充子壓低了聲音,但口吻卻很嚴厲。
「瑪莉是我的女兒啊………」對方轉換成哀憐的口吻,「請把瑪莉還給我吧!」
「你不要找麻煩!」充子說。丈夫還在走廊那邊接電話。
「我只是——」
「好吧。我們必須了結這件事。你現在在哪裡?」
「在哪裡,我在……」
「是在我家附近吧?」
「是的。」
「從我家前的斜坡走上去,你知道那裡有一個公園嗎?」充子說。
沉默片刻。
「知道……」電話里傳來猶疑的聲音。
「很好,一小時后我會去那個公園,你在那等我吧。」
「可是,我……」
「到那裡見了面再說吧!」充子斷然決定,掛了電話,正好櫻井也說完電話走進客廳。
「是誰打來的電話?」
「哦,」充子裝得很平靜的樣子,「一起學小提琴的一位媽媽,她想看一本曲譜,等一等會到這附近來。」
「應該請她進來坐坐。」
「她也是個大忙人。」充子說。當她懶得解釋時。「忙」是萬無一失的借口。現在繁榮家庭主婦,的確是除了家務事之外,還有其他忙不完的雜事。
櫻井對充子的回答似乎並未起疑,又開始看他的醫學雜誌。
「你要不要洗澡?」
「晤——」
充子說的話已經成為櫻井的耳旁風了。
充子走進做為倉庫用的小房間,房間里有許多小柜子,其中有一個柜子裝了很多手提包,充子伸手進去拿出一個。她探頭看了一下走廊的情形,然後從信封中拿出一疊萬元的鈔票。
「這個問題非解決不可……」她很鄭重地告訴自己,然後拿起手提包,把鈔票放進去。
一小時之後,充子走出寓所。外面的風吹著,她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毅然快步向外走。雖然沒有像瑪莉那樣慢跑,但是她的腿力依然很強健,或許是因為一年到頭經常在外奔波的結果吧,當她走到斜坡時,速度並未減慢,依然是快步而行。走向公園時。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這裡是住宅區,雖然時間還不太晚,但幾乎沒有其他行人了。公園裡靜悄悄的,只有風咻咻的吹著,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前面曾經提過這個公園,只有一個水池和環繞著水池的一條散步小徑。充子站在公園門口,向四周張望。
只有三、四盞路燈,而散步燈都裝設在比較隱秘的角落。在視力所及的範圍內,看不到一個人影——她在哪裡呢?是不是失約了?
充子努力向暗的地方搜尋,但她的眼力顯然不行了。這樣張望也不是辦法,於是她決定順著散步小徑走一圈。
那個女人精神有些失常,她一個人不致於會發生危險吧。充子舉步慢慢走。
那個女人開始糾纏充子和瑪莉不知有多久了?兩個月吧?……也許有三個月了。她認為瑪莉是她的女兒,常打電話來,或在瑪莉就讀的學校附近徘徊。現在是個關鍵時刻,絕不能讓她擾亂瑪莉的心情,所以每當那女人打電話來時。充子就警告她,可是……
有理說不清的人最是棘手。這一次充子打算用金錢來解決。所以她準備了五十萬元來這裡和那個女人見面。雖然她沒有把握這樣是否真能解決問題,但她認為值得去試它一試。
充子繞過半個水池……仍然看不到任何人,也許她是不會來了。幸好現在瑪莉的狀況連那個女人也無法和她聯絡上,這一點使充子放心不少。怕的是決賽當天,那個女人跑到會場去胡鬧……
充子繼續漫步,在散步小徑的外側有籬笆和樹林環繞,另一側則沒有樹林。在夏天或春天,比較溫暖的夜晚,即使像這麼小的公園裡,可以看到情侶的身影處處依偎,但今夜這麼寒冷,八成是不會有人來了。
充子從一盞路燈前走過,走到公園的出口,這一段路沒有燈光,因為樹林把道路投射來的燈光遮住了。這裡成為公園裡最陰暗的角落。
充子心裡暗忖,她大概是不來了。於是腳步隨著加快。
她聽到樹林中有踩在落葉上沙沙的腳步聲,隨即有一個黑影旋風似地由樹林中衝出來——
年輕情侶們的熱情往往是超乎想像的,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居然還有情侶在公園的樹林里擁抱。
話說回來,這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人,究竟是因相愛而情不自禁?抑或是因天冷而互相取暖?
「……咦。剛才是什麼聲音?」女的坐直身體。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裡。」
「你有沒有聽到呼救聲?」
「我沒有留意。」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們去看看吧!」
「算了吧,我可不願惹禍上身。」男人皺起眉頭繼續說:「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人掉了皮包,我撿起來追上去交還給他。結果他用好可怕的眼睛瞪我。」
「那一定是個疑心病重的人。」
「而且他還當著我的面檢查裡面的錢有沒有少,真把我氣死了!」
「你真可憐,但是這是另外一回事。你站起來一下好嗎?」
「好吧。」男人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從樹林間走到散步小徑。
「太暗了,看不清楚。喂——有人掉到水池裡嗎?」大聲叫著。
散步小徑響起有人離開的跑步聲,隨後又傳來兩手撥水的聲音。
「在那裡!」
女人手指的地方,也就是水池的中央,露出一個人頭。
「可惡!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喂,你不要緊吧?」
「救命啊!腳……夠不到底……」是女人的聲音。
「快跳下去!」
「說得那麼簡單,又不是你自己跳。」
「待會兒請你吃一碗面好了。」
「小器鬼!好吧,你在這裡等我。」
男人脫下鞋跳進水裡。
水池裡的女人總算半被推半自爬地上岸來。她全身直發抖。
「沒事吧?很冷嗎?」
「不……真是謝謝你們……」
「你為什麼會掉進水池裡呢?夫人?」男人從水池爬上來。吐了一口氣。
「我是被推下去的。」
「啊——」女人聽得瞪大眼睛,「那麼剛才的腳步聲是……」
「你看到了嗎?」落水的女人問。
「沒有,我只聽到腳步聲,可是,為什麼會……」
「我姓櫻井。」充子站起來,「不知要怎樣謝謝你們才好。我家就往附近,請到我家坐坐,而且,這位先生也全身都濕了。」
「那就去打擾吧。」男人說:「夫人,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掉到水池裡,反而向深的地方游過去?」
「那個把我推下去的人,用一種像木棒的東西打我,所以我向相反的方向游去。」
「這麼說來,你是差點就被謀殺了?」
「好像是的。」櫻井充子點點頭。
非常豐富的晚餐。
「這樣吃一定會發胖!」植田真知子笑著說。
這是當然的。每個人都不能不承認市村智子對烹飪的確有一手,可惜吃晚餐時的氣氛,實在談不上美妙。
也許是第一天的關係吧,餐桌上出奇地沉默。
片山義太郎覺得可能是自己破壞了氣氛。因為只有他一個人比較年長,而且又是刑警,七個年輕人一定有在監視下吃飯的感受。
吃到半途,片山義太郎到廚房,市村智子正在那裡準備飯後的甜點。
「原來是刑警先生,什麼東西不夠嗎?」
「不……因為……」
「如果你是擔心小貓咪。它正在這裡吃哪!」
片山義太郎看到福爾摩斯蹲在牆角,正在埋頭苦幹呢,好像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對不起,可不可以也讓我在這裡吃?」
「在這裡?你?」
「因為有我在那邊,好像大家都很拘束,我也吃得很不舒服。」
「原來如此。」市村智子笑著說:「沒有關係,就在這個桌子吃,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麼,就把那個椅子搬過來坐吧。我去把你的晚餐拿進來。」
「謝謝!」片山義太郎頓時全身輕鬆起來。七個人之中有四個年輕女子,怪不得他會感到緊張——
總算平靜地吃完晚飯,喝了一杯咖啡定定心。但是一想到要持續一星期這樣的生活,片山義太郎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大家吃完飯都到客廳去了。」市村智子說:「我現在也要吃晚飯了。」
「是,是……那麼我就去客廳吧……」
片山義太郎原想飯後立刻回到房裡,可是腦筋一轉,又覺得只顧逃避實在是不能善盡保護之責,於是他帶著福爾摩斯走進客廳。
「噢,到這裡來吧!」
「千金小姐」長谷和美展現笑顏歡迎,但她歡迎的對象是福爾摩斯。
坐在沙發上休息的除了長谷和美之外,只有花花公子古田武史和大塊頭丸山才二。片山義太郎問道:
「其他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他們都回到房裡和豆芽菜作戰去了。」古田武史說:「真夠認真,我相信-紀子一定把樂譜帶上床了。」
片山義太郎在古田的斜對面坐下。
「你好像跟她處不來。」
「我倒是沒有什麼,」古田苦笑道:「她只要取下眼鏡。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如果她不是小提琴家,我一定會提出約會的要求……」
「大家都變得很神經質。」
「你認為是那樣嗎?」古田嗤笑著問。
「難道不是嗎?」
「也許有人真的是那樣,但是也有假裝那樣的人。」
「為什麼?」
「為的是使別人情緒不安,使用歇斯底里的喊叫去影響別人。」
「真有人會那樣做嗎?」
「音樂比賽實際上就是作戰,」古田說。「弱肉強食,為了勝生過別人。什麼事情都會做出來的。」
「我不喜歡那種情形,」長谷和美把福爾摩斯抱在腿上。撫摩著它的脖子,說:「音樂的存在是為了使人感到溫暖和平。」
「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我說刑警先生。」古田說。
「什麼事?」
「你喜歡音樂嗎?」
「我不大懂音樂,聽古典音樂就會想睡覺……」
「喲,真有這樣的人嗎?我不大相信。」長谷和美這樣說。片山義太郎大感難為情。
「能拜託你帶這隻貓嗎?」
「當然可以,我最喜歡貓了。」
福爾摩斯得意地做出半睡的嬌懶模樣。
片山義太郎走到大廳,推開餐廳旁邊的門。聽朝倉先生介紹過,這裡是書房……
「啊,是片山先生。」手拿著書坐在沙發上的是櫻井瑪莉。
「哦,對不起……」片山義太郎縮回己踏入書房的右腳,想退出。
「上一次承令妹幫忙。」
片山義太郎聞言只好慢慢走進書房,逃不掉了。房門很大,是雙扇門,但房間本身並不大,大約只有五坪左右,是長方形房間,鋪著地毯,除了門這一邊外,其他三面牆上都是書架,中央有四個沙發,搖成兩兩相對的形式,奇怪的是房裡沒有桌子。
「為了我一個人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真是對不起。」瑪莉說。
「客氣了。沒什麼……這是我的職責。」片山義太郎已經身不由己地客氣起來,這是他開始緊張的癥狀之一。
「不要求……你們……在房裡練習嗎?」
「那樣厚的樂譜,我不想馬上去看。」瑪莉嘆口氣,繼續說:「大家真了不起,我是除非經過一個晚上,否則無法從那樣的衝擊中恢復平靜。」
「衝擊?」
「因為樂譜那樣厚……」
「哦,我明白。」
「拉小提琴是相當耗體力的,所以小提琴家通常比鋼琴家更容易哀老。也許男性比較適合演奏小提琴。」
「但你是最有希望獲勝的吧?」
「大家的實力都差不多,這要看運氣了。」瑪莉謙虛地笑著說。
「是這樣嗎?」
「指定的那一首協奏曲……如果是西貝柳斯或巴托克,我就比較有把握,可是,真知子對這兩個音樂家的曲子就比較無法發揮……所以完全靠運氣了。」
「是由誰決定協奏曲?」
「決賽當天才由委員會決定。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決定。總之,必須要任何曲子都能純熟演奏!」
「古田君和丸山君,還有長谷和美小姐都在客廳。」
「我不喜歡古田。」瑪莉說:「他把玩女人看成和音樂一樣。」
片山義太郎也感覺到古田就是那種類型的人。
「不過。他的演奏旋律是很開朗的,而且具有靈感,說不定他會成為一個音樂天才。片山先生。你可聽說過。小提琴就是模仿女人的身材製造的。」
「沒……不錯,聽你這樣說好像是蠻有道理的。」
「對吧?雖然脖子特別長,但是纖纖細腰,曲線也十分玲瓏。」瑪莉說。
「像女妖的脖子。」
「這是傳說,不要當真。可是古田說:就是因為像女妖,所以他才喜歡拉小提琴。」
「真是如假包換的花花公子。」
「如果是這樣,我拉小提琴不就變成同性戀了嗎?」
片山義太郎立刻咳幾聲來掩飾自己的窘態,滿臉通紅的他實在是一個純真的人。
「古田還說:演奏小提琴就像在跟女人做愛,左手用力抱住,右手溫柔地撫摸……他說不是要小提琴發出聲音,而是要小提琴自己唱歌,這才是真正的小提琴演奏。」
「噢。」小提琴會唱歌嗎?片山義太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小提琴用哪一國語唱歌呢?
「對不起,不該和刑警談這些事。」
「怎麼會呢,我覺得很有趣呢。……會不會太打擾你練琴……」正說到這裡,片山義太郎的口袋裡發出「嘩嘩」的聲音。「哦——」片山道。
「那是什麼聲音?」瑪莉問。
「有我的電話了,失陪。」
片山義太郎走出書房,急忙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時,電話鈴聲還在響著。
「喂,我是片山。」
「是片山先生嗎?」
「原來是你。」打電話來的是石津刑警,片山責備道。
「你不應該打電話到這裡來。」
「是的,但這是工作上的事。」
「為什麼……」
「那個叫櫻井的女孩是住在目黑區吧?」
「哦,發生什麼事嗎?」
「櫻井瑪莉的母親差點就被害死。」
「你說什麼?」片山義太郎聽過石津的說明,知道櫻井充子有驚無險之後才放心。「有沒有兇手的線索?」
「沒有……櫻井充子說當時很黑暗,看不清對方的相貌。」
「她那麼晚到公園幹什麼?」
「是啊,」石津似乎也感到不解。「她本人說是去散步,這麼冷的天氣去散步,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很奇怪。」
「可是被害人堅持這個理由,我們沒有辦法讓她說實話。所以我把這件事向你報告。」
「好,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把這件事告訴櫻井瑪莉呢?」
「對了,你不說我還忘了呢!」
「什麼事忘了?」
「櫻井充子說這件事絕不可讓她女兒知道。因為現在是瑪莉的重要時刻,不要擾亂她的情緒。」
「好,我知道了。」
「還有,晴美要我問候你。」
「少羅嗦,多管閑事。」——
掛了電話以後,片山義太郎總覺得耿耿於懷。櫻井瑪莉的母親為何會受到狙擊?
從現狀判斷,強盜殺人的動機似乎不能成立,或許是個人恩怨吧!
但是另一個更可能的可能性,兇手要借狙擊充子的事件。達到使櫻井瑪莉比賽落敗的目的。
「我來此地就是為了保護參加決賽的人……」
要讓參加決賽的人不能出場比賽。並不是非要傷害本人不可。
應該不致於嚴重到那種程度,但是如果蓄意破壞比賽。那是很難阻止的。
「真是棘手……」
片山義太郎邊想邊走回樓下的書房,但是不見櫻井瑪莉的影子。
三
朝倉宗和用他的手慢慢劃了一個圓。
正確的說是他手裡拿的指揮棒劃出一個圓,音樂隨即悄悄消失。
寂靜了幾秒鐘,然後掌聲響起。剎那間所有的人都排除了「是否該鼓掌」的猶豫,如雷的掌聲淹沒了一切。
「好!」有人大聲在叫好。
石津的身體往前傾了一下,然後醒來。
「嗯?……啊,晴美小姐,完了嗎?」
「是啊。」晴美小姐仍然不停地鼓掌。
石津也急忙入境隨俗地用力鼓掌起來。
「實在太好了!」石津似乎不能不說點話。
晴美差點就要大笑起來。本來帶石津來欣賞古典音樂就是一種錯誤,這個錯並不在石津本身。
在音樂進行中,石津睡著而沒有打鼾已經是萬幸了,節目和往常一樣都是世界名曲,門德爾松、李斯特的鋼琴協奏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如果連這樣的樂曲都能聽得安然入睡,那麼,任何樂曲對他而言都會成為搖籃曲。
朝倉以有力的腳步走出來謝幕,兩次、三次,從神態中感覺不出他衰老的年齡。
「還要演奏嗎?」石津問晴美。因為他看到朝倉又拿著指揮棒站在台上。
「是謝幕曲,你放心,謝幕曲很短,沒有睡覺的時間了。」晴美說。
謝幕曲奏的是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詼諧曲。
「好!」
在一陣掌聲之後。觀眾才陸續離席。
「我們也走吧!」
晴美手裡拿著一張唱片。
「那也是古典音樂嗎?」
「是啊!是朝倉宗和指揮的布魯克納。」
「布魯……也是作曲樂嗎?」
「是的。」
「我不懂音樂。」石津搔著頭說:「我只知道有一首貝多芬的……《天鵝潮》。」
走道里擠滿了人,晴美在人群中往前擠。
「晴美小姐,出口處是在相反的另外一邊。」
「我知道,我現在要去後台找朝倉宗和先生。」
「噢,」石津眨著眼皮問,「找他幹什麼?」
「另一篇樂譜。」
「什麼?」
「沒什麼。」晴美微笑說:「石津先生,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可以呀,我就在大門外等你。」
晴美順著通道往裡面走,人已經愈來愈少了。在掛著「閑人免進」的木牌附近,還有四、五位女性音樂迷,手拿著唱片站在那裡。
「對不起。」
晴美走進去,對告示牌視若無睹——當她從亂糟糟的道具堆與桌子之間走過去時。迎面來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
晴美一見到他,心裡就覺得這個人的表情陰陽怪氣的。
果然他看到晴美,就態度很粗魯地問:
「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見朝倉先生。」
「什麼?你不可以隨便進來呀。」那個人苦著一張臉說:「先生是不原意簽名的,除非是他很高興時。」
「也許現在是他最高興的時候。」晴美反駁道。
「再怎麼說都是不準別人進來的……」
「怎麼回事?」
洪亮的聲音來自穿著披風的朝倉。晴美覺得他比在舞廳上還要高大魁梧。那個苦瓜臉的男人像在解釋似地說:「他們是先生的音樂迷。」
「我想請先生在唱片上簽名。」晴美微笑道。
「好啊!」朝倉先生露出極富魅力的微笑,對著苦瓜臉男人說:「須田君,把樂隊的人帶到巴士上去吧。」
「是……」須田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朝倉和晴美后才走進去。
「你帶來簽名的東西嗎?」朝倉問。
「是。」晴美從手提包拿出簽字筆和唱片交給朝倉,說:「請在這上面簽名。」
朝倉以熟練的書法在唱片封套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謝謝。」
「那裡……我在哪裡見過你嗎?」
晴美感到驚訝。在她追上哥哥。交給他手帕時,朝倉是看到她的。可是,僅僅一眼,而且她穿的衣服和那天又不一樣,朝倉不可能認出來的。晴美心裡很快把事情想了一遍。
「因為我常去聽您的音樂會……」晴美打算含糊應付過。
「是嗎?我對美女的記憶是很好的。」
「謝謝,不敢當。」
「你是一個人嗎?」
「是。」
「怎麼樣?現在一起去吃簡單的宵夜,好嗎?」
「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到這棟房子後面等我,我去開車。」朝倉說完后,大步向裡面走去。
晴美也清楚朝倉和許多女人密切來往的流言,事實上晴美就是沖著這一點來的,——這件事如果只交給哥哥和福爾摩斯去辦的話,那多沒意思。
晴美的偵探夢似乎愈來愈嚴重了。
走到外面時,石津在那兒等著。
「結果怎麼樣?」
「嘿,很順利。石津先生,對不起,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有什麼事嗎?」
「我想起一件急事。」
在晚上十點鐘,剛聽完音樂會,會有什麼急事?但忠厚的石津對晴美深信不疑。
「是嗎?那就等你辦完事吧!」
「不,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
「可是,我得負責把你送回家,否則會被片山先生痛打一頓。」
晴美費盡口舌終於使石津一個人先走了,然後她急忙到這棟房子的後面。
管弦樂團的交通巴士已經開走了,晴美正在左顧右盼時,有一部進口轎車開進來。
「讓你久等了吧?」朝倉把頭伸出車窗。
「哪裡,您太客氣。」
「快上車吧!」
汽車門打開,晴美坐進車內朝倉的旁邊。
「好漂亮的汽車。」
「我只有這個嗜好。」
汽車輕而穩地滑動。
石津慢慢走向車站的方向,邊打呵欠邊自言自語。「再這樣下去,她會愈來愈討厭我……」
有一部非賞高級的外國轎車從石津旁邊經過。
「看起來比我那一部車好多了。」
石津有一輛國產跑車,對汽車的種種他也有興趣。當那輛貴族轎車轉彎時,他看到坐在前座的女性的臉,石津不禁瞪圓眼睛。
「晴美小姐!」
石津攔住一部經過的計程車追趕著。這大概是干刑警的本能吧!
「跟蹤那輛外國轎車。」石津拿出瞥察證件給司機看。
「沒問題。那輛車上有殺人兇手嗎?」
「是,啊?什麼?……差不多吧!」
現在連是誰的汽車都還不知道。可是石津告訴自己,他負有義務保護晴美小姐的。
在豪華美屋林立的高級住宅區里,從外觀看來就像普通住宅的一個餐廳里,晴美和朝倉吃著簡單的宵夜。
「這裡的餐點味道怎麼樣?」餐后喝咖啡時,朝倉問道。
「非常好吃。」
「那就好。」朝倉似乎很欣慰,緩緩又說:「我不知道刑警先生喜歡吃些什麼東西?」
晴美訝異得瞪著雙眼。「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剛才不是說過,我對美麗的女性,記憶力特別好。」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說謊的……」
「沒關係,」朝倉搖頭說道:「我不會因此就不高興的。對美女應該給予更多的包容。」
「不敢當。」
「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真的只是來聽音樂會嗎?」
晴美卻猶豫起來。是否要直接提出樂譜那件事?晴美也知道:突然提出那件事,憑朝倉的閱歷當然不會驚慌失他一定會說「哦,原來是為這件事」,然後輕描淡寫地就應付過去。所以,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不著痕迹地接近他。
「我是因為……」
當晴美正在支吾以對時,聽到可能是餐廳經理在說。
「請等一下,這位客倌。」
晴美轉頭看到一個女人不聽制止地衝進店裡。
大約四十五歲左右,一看就是個性情激烈的女人,正橫眉豎眼地向大廳張望。當她看到朝倉時,便怒氣沖沖地走過來。
「先生,你在這種地方……」
「哦,是-太太。」朝倉似乎十分冷靜,「很巧又和你見面了。」
「一點也不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是嗎?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心裡明白。己經是第三天了,我要你履行諾言。」
第三天?晴美突然想起,她曾經在某地方聽到姓「-」的。參加音樂比賽入圍的七人之中,有一個姓-的女孩。而今天正好是他們在開場里的第三天。
「-太太。你好像誤解了,我並沒有答應過任何事情。」
「這……」那個女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死白。「你應該知道的,我對你……」
「等一下!」朝倉以十分凌厲的口吻攔住她。對方原要繼續講,結果畏於朝倉的表情只好閉上嘴巴。朝倉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我都是成年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在當時就結束了。我可不是為了某種代價才接納你的。」
他們的問題似乎很微妙。這時候晴美應該知趣告退才對。可是若以調查實情的立場來判斷,晴美自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
「先生……我把一切的希望都放在那孩子身上。以先生的力量一定能設法……」
「請冷靜吧。」朝倉站起來挽住那個女人的手臂。「你這樣會擾亂這家餐廳。」
朝倉隨即轉身對晴美說:「我馬上回來。」
晴美很想跟上去,但又不能這樣做。大約等了十五分鐘。朝倉才回來。
「對不起。」
「沒關係。剛才那位女子是先生的情人嗎?」晴美以開玩笑的口吻說。
「有很多情形都是對方自己一廂情願。」朝倉輕描談寫地笑著說。「該走了吧……」
「是,該回去了。」
「好吧,我派車送你回家。」
「不用了。」晴美覺得很失望,她本以為朝倉會邀她去住的地方。
「不送你回去怎麼行呢!」
「是用你的車嗎?」
「不,我今天喝了酒。最好不要開車。我已經另外叫車來了,你就坐那輛車回去吧!我要等酒醒了再回去。」
「那麼。我就遵命了。」晴美心裡想。他大概還要和剛才那個女人碰面。
「明天我在家,你看怎麼樣?要不要來玩?」
「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朝倉拿出一張名片。道。「這是我的住址。在這附近,你到這裡來就很好找了。」
「是,我一定去拜訪你。」
「雖然房子現在正在整修中,亂七八糟的。但是招待你的房間還是有的。」
「那麼。明天……」
「我等你。」朝倉微笑著。
晴美走到外面等著朝倉叫來的計程車時,突然有一隻手拍拍肩膀。
「哇!」晴美嚇了一大跳。一原來是石津。「嚇我一跳……你在這裡做什麼?」
「實說吧。我是跟蹤來的。」石津抓著頭說。
既然是計程車。就不在乎多載一個人。晴美和石津一起坐上計程車。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原先以為你們要去旅館……」
「你真是,應該相信我才對。」晴美笑了。
「那個男人是不是好色鬼?」
「大概……差不多吧!」
「剛才不是有個女人兇巴巴地走進去嗎?」石津問。
「是啊,你看到了?」
「那個叫朝倉的人跟她一起出來,女人的車就停在路上。」
「後來呢?」
「那個女人上車離開之前。他們很熱烈地親嘴。」
石津這個老骨董居然還用這麼落伍的形容詞。
「我看得全身都出汗呢!」
「真是辛苦你了。」晴美樂不可支地說。
看來朝倉現在是要和那個姓-的女人見面,如果她就是參加決賽的址小姐的母親——聽兩人之間的對話,情形似乎是如此——和她發生關係對朝倉而言是很不利的。
即使這是大人間的事。但是看在別人眼裡,必然會有疑心。
雖然到了第三天還平靜無事——只有櫻井充子發生意外——但晴美知道遲早是要出事的。
「對不起,晴美小姐。」
「什麼事?」
「我餓了,能不能在附近有餐廳的地方讓我下車去吃飯。」石津餓得表情十分嚴肅。
四
書房己經完全成為片山義太郎休息的場所。
單獨一個人在這裡生活,脫離一切事件和糾紛,身為一個刑警。這樣的生活實在是不該有。
現在己經是第三天夜晚,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有什麼事件發生-紀子和古田武史仍然像仇人一般互不搭理,在客廳休息時也都坐在離對方最遠的位置,幸好他們還沒有互相開火宣戰。
總之。這些人心裡所想的。已經沒有空隙去容納別人的閑事,除了吃飯時間及飯後短暫的休息之外。每個人都關在自己房裡專心練琴——片山義太郎雖然沒有去看過他們的房間,但他確信絕沒有人會在房裡看漫畫書。
每個房間都安裝隔音牆,就像電影院或音樂廳的門一樣厚,裡面的聲音絕不會傳到外面來。
這裡的構造充分發揮了一個功能——無法偷聽別人練琴的情形。
老實說。像片山義太郎這種與音樂絕緣的人來看,不免會懷疑音樂比賽何須如此慎重?音樂應該是一種令人輕鬆享受的東西,不過,也許這是局外人一種膚淺的看法吧。
他們從小就每天要花很多時間練習,所以在他們看來,音樂比賽就像決定終身大事一般,是多麼慎重的一件事。
如果剩下的日子都能像過去的三天那樣平安無事,那是最好不過了。
現在是晚餐后休息的時間。片山義太郎也吃過了晚餐,在書房裡舒舒服服地坐著,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門突然被推開。
「刑警先生,」帶著微笑走進來的是長谷和美。「打擾你了嗎?」
片山義太郎還能擺出老大哥的姿態,是因為對方是像小學「班長」長大以後。還略帶幼稚感的長谷和美。才能做到。換言之。因為沒有奇妙的異性感。片山義太郎才能泰然自若。
「大家呢?」
「在客廳里彈鋼琴。大家難得在一起熱鬧地談話。」
「你也應該和他們在一起啊!」
「我喜歡獨座。」
「哦……」
難道是在暗示我離開書房嗎?在這方面,除非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否則碰到這種情形,片山義太郎就不知該怎麼辦?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這樣拐彎抹角地說話呢?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一再被她們甩掉。
正當片山義太郎沉浸於埋怨女性的思緒中時。突然摸到一種軟綿綿的東西。類似福爾摩斯腳底的肉墊,柔軟而溫暖。什麼時候進來?應該喵一聲再進來才對。
片山義太郎猛然抬起頭來。卻看到長谷和美的臉。在同一個房間里當然會看到。只是現在距離縮得非常短。大約只有三公分。片山義太郎的眼珠子靠在一塊兒去了。
和美突然伸出手來擁抱他,片山義太郎終於知道是什麼情況。急忙扭身想逃走。
「請不要這樣,你想幹什麼?」他一直往後退。終於屁股離開沙發后跌坐在地上。
「刑警先生……」
和美的身體依在片山義太郎身上——很重!她並不是高頭大馬,但很豐腴,頗有重量。由於是突然壓下來的。使得片山喘不過氣來。
「嘿!快起來!救命呀!」
身為刑警喊出這樣的言詞。絕不可以讓別人聽到。
「刑警先生……求求你讓我打一通電話。」
「你說什麼?」
「把你的房間鑰匙借給我。一個小時就夠了。」
「電……電……電……」聽起來好像片山是在唱歌,實際上他是想說:「按照規定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不可以。所以才特別求你。我快急瘋了。讓我打電話嘛!」
片山義太郎想。你的確己經瘋了。
「刑警先生,你答應讓我打個電話。我下一次可以到你房間去。」
「這……是什麼話……」
由於片山義太郎不斷地眨眼,使得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幼稚。
「求求你,片山先生。」
長谷和美說著就仲出手來放在片山義太郎的脖子上,軟硬兼施起來。
「不。不要這樣……」
「求求你,我不想勒死你,可是我的手指力量是很大。」
這一點片山義太郎倒是很清楚。長谷和美的手指又長又粗。大家似乎都一樣,都是小提琴家的手。
「快點鬆手!」
「你是要死,還是要讓我用電話?」
從原則上來說:結論是很明顯的。即使是古拉赫姆-貝爾。也不會認為電話機比生命更重要吧!
「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會殺死你?」和美騎在片山義太郎身上。「我就說你要強姦我。我在拚命抵抗時勒死你,大家一定會相信的。」
和美的手指在使勁,片山義太郎拚命地想拉開,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可恨!福爾摩斯跑到哪裡去了呢?
雖然不是隨著威廉退爾曲出現的倫-連嘉——但房門地確是被推開了。
「喲——」進來的是-紀子。「對不起,打擾了你們正快樂的時候。」
長谷和美立刻放開手站起來。片山義太郎卻好像迷失在大雪山上的遇難者。突然來到新宿行人徒步區一般。只是發獃。
「真沒禮貌。突然打開門。」和美憤怒地說。
「這裡是大家的公用書房,做那種事最好到自己的房間去。」-紀子不甘示弱。
「我們只是在這裡談話。」和美一面說,一面用腳踢片山義太郎的肚子。片山義太郎跳了起來。
「你們談話的姿勢末免太奇怪了。」
「要你管!」
兩個人一來一往,眼光相遇時的火花可以點燃炸藥。
「你真夠假正經!」-紀子說。
「哼,你和男人玩的消息不是也從來沒有間斷過。」
「沒錯,可是我不會像你那樣裝得聖女似的。」
這兩個人隨後的互揭瘡疤己經不是片山義太郎所能了解的了。吵架聲愈來愈高亢,連在客廳里的人都被吸引來看熱鬧了。
「和美小姐你冷靜一點吧。」勸架的人是瑪莉,「我們到那邊去吧!」
「放開我!」
瑪莉的勸告對她造成反效果。和美甩開瑪莉的手。向著-紀子撲過去。
兩個人倒在地上糾纏在一起。
「快來阻止她們!」瑪莉大聲喊叫。
片山義太郎剛從被勒住脖子的衝擊中勉強清醒過來,當他看到兩個女生打架卻不想去阻止,因為他不知道若去勸止會替自己招來什麼樣的命運。
其他人也都不加以阻止,反而露出有趣的神情觀看,這時候片山義太郎發覺只有植田真知子不在場。唯有瑪莉一個人表情十分緊張。
「你這個瘋子!」
「我要殺死你!」
和美與-紀子的格鬥仍在繼續,兩個人忽而上忽而下。真是不可開交。
「快去阻止她們!」瑪莉跑到片山義太郎旁邊,「萬一手受傷了……」
片山義太郎也緊張起來,這時候果真看到和美想咬-紀子的手。
原來如此——本來他就覺得這場架打得真是唐突,和美斗得有點兒歇斯底里,原來和美是存心要打架的,她想藉機傷害-紀子的手。
片山義太郎多少還有些職業意識——這樣形容他實在是令人傷心——既然片山是來保護他們的。就有責任阻止她們打架。
但是一想到或許又會被勒住脖子,片山的腳又縮進來。最後他鼓起勇氣大喊,
「兩個人都住手!」
然後他抓住剛好在上面的-紀子的肩膀。用力一拉,「嘶」的一聲,紀子的上衣應聲而裂,露出身體。片山義太郎蒼白著臉驚呆了。
「你想幹什麼?」
紀子的手臂立刻摔過來,拳頭不偏不倚地命中片山義太郎的下顎,片山經不住一擊,向後仰倒,頭碰到書架。片山義太郎彷彿看到一群漂亮的星星在黑暗中閃爍。他想。所謂眼冒金星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
「不要緊吧?……」
張開眼睛看到福爾摩斯的臉。
「醒過來就好了!」
山義太郎覺得奇怪,福爾摩斯什麼時候會講人類的話呢?然後他看到了櫻井瑪莉的臉。
「哦……原來不是福爾摩斯。」
「什麼?」
「不……沒什麼……」片山義太郎想姑起來,但頭痛欲裂。他發出呻吟聲。
「多躺一會兒吧!」
「不,不要緊,這裡是……」
原來還在書房。看來是還沒到天國。
房裡只有櫻井瑪莉一個人,不,還有一隻福爾摩斯。
「大家都回房休息去了。」瑪莉說。
「打架的事怎麼樣了?」
「托你的福。沒事了。」
片山義太郎想了一下。他碰到頭而昏過去,這以後當然不可能是也來勸架的。瑪莉笑著說:
「你不是昏過去了嗎?所以-紀子也嚇壞了,以為你死了,臉都嚇白了。」
「所以就停止打架……」片山義太郎苦笑道。「我算是有一點功勞……」
「可是她們兩個為什麼大打出手呢?」
「因為那位小姐想勒死我!」
瑪莉瞪著大眼睛。片山義太郎用溫和的語詞說明事情的始末。
「原來如此……原先我就認為她一定不像外表那麼純稚,不過,如果不是好強的人,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如果力氣不足以勒死一個人,就不能得第一名嗎?」
「你準備逮捕長谷小姐嗎?」
「不……說不定我反而以暴行罪被捕呢!」
「大家都很急躁,三天來沒有離開這裡一步,對年輕女孩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
片山義太郎想。真是這樣嗎?長谷和美會不會只是在演戲?如果她剛才咬了-紀子的手,-紀子當然就不能參加比賽了……
「喂,福爾摩斯,你末免太冷淡了吧?」
片山義太郎向福爾摩斯抗議。
「喲,真好玩。」瑪莉笑著說:「你把她看成跟人一樣了!」
「你不知道,她神氣起來比人還厲害呢!」
片山義太郎說著。便站起來走了幾步,卻還搖搖擺擺的。急忙抓住書架。
「小心點!」
瑪莉也站起來。這時候福爾摩斯突然尖叫一聲。聲音里傳達了全身的極度緊張。
「喂,怎麼啦?」
片山義太郎知道福爾摩斯這樣尖叫,必然不是尋常事。
就在此時突然天搖地動起來。
「是地震!」
「趴下!到桌子底下……」片山義太郎說到這裡才想起書房裡沒有桌子。地震大有愈搖愈烈的態度。他正處於極不利的位置。
抓住書架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可是書本卻從上面不斷推跌下來。
「好痛!」
一本磚塊似的百科字典正好打到頭上的腫痛處,片山義太郎又倒在地上了。
如果現在書架也倒下來。一切就完了——片山義太郎聽天由命地閉上眼睛。
震動終於慢慢消失。
「啊,我以為是死定了。」趴在地上的瑪莉一面喘氣一面站起來。
「大概是過去了……真是好大的地震。」
片山義太郎摸著頭推開書,站起來,不料又有餘震。掉下一本書又擊中片山義太郎的頭。
「痛啊!」片山義太郎又倒了。瑪莉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片山義太郎抱著頭又站起來。
「對不起,可是實在是太好笑了。」瑪莉說著又笑不可遏。片山義太郎無可奈何,只好跟著笑。
「總算平安無事。這個地震的強度大概是四或五級吧!」
「他們一定也很緊張。」
「對了,趕快去看一看有沒有人受傷。」
片山義太郎站起來。向著門走過去。福爾摩斯突然跳過來,像要抓住他攔住他一樣。大叫一聲。
「你走開……有什麼事嗎?」
福爾摩斯走到書架下面,抬起頭來看著上面,又大叫一聲。
「嗯,書架太可惡了,你就抓抓它吧!」片山義太郎看看書本幾乎掉光了的書架說,「是有些奇怪。」
「怎麼啦?」瑪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看……最上面的架子……」
「最上面?」
「看,只有那五、六本書沒有掉下來。」
「哦,也許是那幾本書特別重吧!」
「可是,至少也會向旁邊倒,不應該那麼穩固地立在那……」
片山義太郎把沙發推到書架下面,整個人站到沙發上。可是他的腳陷到沙發的海綿里,仍然夠不到,只好踩在書架上慢慢往上爬。
他伸手去拿那五本書。「哎呀!」五本書的表皮全都掉下來。「原來是假的,不是書。」
「那麼,究竟是……」
片山義太郎的腳由書架上小心翼翼地移下來時,手裡拿著一架錄音機。他把錄音機放在沙發上。
「原來是錄音機,做什麼用呢?」
「這不是普通的錄音機,還能接收FM。」
「為什麼錄音機要放在那裡。」
片山義太郎歪著頭在想。
「反正有錄音,聽一聽就知道了。」
片山義太郎迴轉一段錄音帶,再按下放音的鈕,傳出來的是小提琴的聲音。
「這是什麼曲子?」
「真是……」瑪莉露出難以置惰的表情,說道:「這是現在練習的新曲,這聲音大概是……」
小提琴聲突然中斷,傳出的是有人說話:
「這裡大概就是快節奏吧。」
「那是大久保的聲音,我剛剛就想到是他演奏的聲音。」瑪莉如此判斷。
「這麼說來是被偷聽了。房間里裝著竊聽器,接到書房裡收錄下來。」
「誰會做這種事呢……」瑪莉的神情既訝異又疑惑。
「奇怪!參加決賽的人不可能有時間去秘密安裝竊聽設備,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定是早就裝好的。」
瑪莉在沙發上坐下。
「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別人拚命在練習……」
「我們把這個放回原來的位置吧!」片山義太郎說:「應該有人會來拿錄音帶,到時候就知道是誰幹的。」
片山義太郎又爬上書架,把錄音機放回原處,再把假書皮放好。
「其他的書也要擺好,否則會打草驚蛇。你也來幫忙一下吧!」
「好,可是,排列順序……」
「只要擺回去就好了。福爾摩斯,你是不是也該幫幫忙?」
福爾摩斯把臉別轉過去,似乎不屑理會這無理要求。
「沒事吧?」
「真的,嚇死我了……」
片山義太郎和瑪莉回到客廳里。大家確實都嚇壞了,紛紛停止練琴,來到客廳。
「有沒有人受傷?」片山義太郎問。
「好像沒有。」古田的眼光看了一下其他人。
「真知子不在這裡。」瑪莉說。
「真的。只有她沒有出來。」古田說:「會不會在廚房裡?」
「她到廚房做什麼?」-紀子像開玩笑地說:「如果地震時萊刀掉下來,不是更危險嗎。」
「大家都沒事就好。」市村智子邊說邊走進來。
「廚房裡沒有嚴重的情形吧?」片山義太郎問。
「只有幾個鍋子摔下來。不過都已經整理好了。」市村智子看著所有的人,繼續說:「你們之中有沒有哪一位拿刀去用呢?」
客廳里一股懸疑的氣氛開始升起。
「刀怎麼啦?」片山義太郎問。
「是……一把水果刀……我找了很久沒有找到,我以為有人拿去削果皮。」
「地震之前水果刀還在嗎?」
「是的,我全部都清點妥當才回房間去的。」
「地震時你在房間里嗎?」
「是的。不過……」市村智子似乎有些臉紅。「那時候我正在洗澡,所以覺得……。」
「那還算好。」-紀子說,「那時我正在上大號,才麻煩呢!」
大家都笑了。只有片山義太郎仍然一臉正經。
「到植田小姐的房間去看看。福爾摩斯。你也來。」
片山義太郎快步走出客廳,瑪莉跟在後面。
「不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希望沒有。」
片山義太郎跑上樓梯。植田真知子的房間就在前面。
「植田小姐!」
「真知子!」
片山義太郎用力敲著門——瑪莉則屏息靜氣地看著房門。
當房門打開時,真知子伸出頭來。
「喲,什麼事呀?」
「真知子!」瑪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沒事吧?」
「你看我不是很好嗎?你和刑警先生一起來,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這時片山義太郎也為自己的過度緊張莞爾,「我怕剛才的地震使你受傷了。」
「地震?」真知子似乎滿頭霧水。「什麼時候發生地震了?」
「你不知道有地震?」瑪莉驚訝地問,「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在練琴呀,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剛才好像有一點搖擺,因為我自己在拉小提琴時有搖擺身體的習慣,所以……」
但是片山義太郎並沒有因此而放下一百二十個心。失蹤的水果刀哪裡去了呢?還有那個竊聽用的錄音機又是誰安置的?……
五
晴美被電話鈴聲吵醒。
她喵了一眼時鐘,正好是八點整——對了,昨天晚上曾發生有感地震……現在,我必須去接電話。
晴美正要起床,突然鈴聲停止,她聽到有人接了電話。
「是。我是石津。」
對了——石津昨晚是住在這兒。他八成是糊塗了,如果打電話來的人是哥哥。那麼……
「哦。是的,……早安。」
聽石津的口氣,果然是哥哥。晴美急忙走出卧室。
「給我吧!」
「晴美小姐,我不小心就……」
「好了,我知道了。」
電話那一端傳過來片山義太郎大吼大叫,氣極敗壞的叫罵聲。晴美雖然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但偶爾可以聽到清晰的「臭小子」、「我要殺了你」……等字眼。晴美把電話筒拿在手裡,遠離耳朵,她用奇怪的表情看著電話筒。
不久,片山義太郎已經沒力氣再罵了,語句也清楚了。晴美才說。
「哥哥,早安。」
「晴美嗎?你究竟……」
「等一下,你知道昨晚有地震嗎?」
「當然知道。」
「哦,地震對哥哥來說好像還不賴吧。」
「別小看我。」
「昨天回來,屋裡亂七八糟像戰場一樣,真是個爛公寓,所以就請石津先生幫忙整理。整理好時己經快天亮了,所以就請石津先生住在這裡。」
「原來如此,可是……沒有發生什麼吧?」
「要不要去拿一張診斷書給你看?」
「不,不用了,我這一邊己經夠麻煩了。」
「什麼事?出人命了嗎?」
「請不要那麼興奮,不是出命案——我想調查一件事,你替我打電話給課長吧!」
「你為什麼不自己打?」
「我必須整天守著他們。」
「那一定很好玩。說吧!什麼事?」
「請課長查查看是哪一家裝潢行替這幢房子做內部裝修的。房間里裝有竊聽器,一定是當時在這裡進出的工人裝上去的。」
「知道了。」晴美睡意全消失。飛快地把這件事記下來,又問,「竊聽器……每個房間都有嗎?」
「不知道。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抓住嫌犯。而且,有一把水果刀失蹤了,這一點也很令我擔心。」
「水果刀?」
「是啊!也許是暫時不見了。總不能因此就搜查每個人的房間吧!」
「說得也是!大家都還好吧?」
「除我之外,其他人都很好!」
「怎麼回事?你發生什麼事了?」
「被勒住脖子,然後挨打,然後昏過去,如此而已。」
「噢——」晴美似乎鬆了一口氣,「既然你還活著,那一定不怎麼嚴重。對了,你們那邊有一個姓-的女孩子吧?」
「有啊,-紀子,她怎麼了?」
「昨天……」晴美把她所看到的,朝倉和可能是-紀子的母親的事說出來。
「嗯,那些參加決賽者的母親很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片山義太郎說:「你令天想去朝倉的家嗎?」
「是啊,雖然有地震,但還不至於到房倒樓塌的程度,所以我準備去一趟。」
「你得小心點。」
「不會有事的。又不是去會見超級殺手。」晴美輕鬆地開玩笑。
「歡迎你來。」朝倉露出微笑。
「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哪兒的話。昨天發生那麼大的地霞,我真不敢期望你會來。」
朝倉穿著英國高級毛衣,蘊含著大指揮家的風格,如同站在指揮台上一樣散發著魅力。
「請進來吧!」
「打擾了。」
這幢白色的歐洲式建築物,看起來實在是很美麗,晴美不禁懷疑它有整修的必要嗎?
她被帶到寬大的客廳,從落地玻璃門向外看,能看到陽台和廣大的草坪。
「你要喝什麼?……大白天能喝酒嗎?」
「是……紅茶可以加點威土忌。」
「好吧!」
朝倉叫來女傭,交代準備紅茶后,坐在沙發上,說:
「實在很抱歉!」
「不會的。昨晚那位女士是參加決賽的-紀子小姐的?」
「是她的母親。也許你看起來是個問題,但是,事實上人太多了,我只是來者不拒罷了!」
朝倉如此坦誠地泰然相告之後,晴美也覺得不能再責備朝倉。倒不是藝術家就可以被包容,而是因為對方並非十九、二十歲的小女孩,相反的,她是個有理智、有行為能力的大人——的確,朝倉是個頗富魅力的男性,他和女子鬧些無傷大雅的花邊新聞,反而助長他的吸引力。
「參加音樂大賽的人一定很緊張。」晴美說道:
「現在是最辛苦的時期。」朝倉點頭說道:「開始時多半是很輕鬆不在意,而且他們對自己都有某種程度的信心,不管別人是如何,都會按照自己的方式的去做。」
晴美很專心地聽著。
「到了決賽前一天,大多能鎮靜下來,他們又不是第一上台表演,還加上練習之後的把握。而在中間階段是最痛苦的,尤其對新曲的詮釋。認為自己己經可以詮釋新曲的人還好,大約會有一半的人達不到這種程度,就會產生的焦慮感,尤其看到別人胸有成竹的態度會更慌亂……」
傭人送來紅茶。
「你和哥哥有連繫嗎?」
「通過電話,到目前為止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那就好,希望這七天能平安無事。」
朝倉的口氣十分誠懇,似乎是由衷之言。
「您的房屋是在整修什麼地方呢?」晴美忍不住問。
「哦,是這上面的房間。」朝倉指著上面。「可以說是音樂室吧,裡面有鋼琴和音響,不過現在暫時放在別的房間。」
「是要把房間加大嗎?」
「不,是把房間縮小一點,因為現在做的是隔音的工程。」
「原來如此。」
「本來只是把地板加厚,四周的牆壁和窗戶都沒有改變。後來因為鄰居抗議鋼琴聲吵到他們,所以才又動工整修。」
「真是件麻煩事。」
「是啊,居然還有人把貝多芬的音樂視為噪音,真令人氣餒。」朝倉邊說邊大搖其頭。
「整修工程是不是結束了?」
「還沒有,才做到一半。你要看看嗎?」
「是。很想……看一看是個什麼樣的房間。」
「整修中可以看得更清楚,跟我來吧!」
晴美跟看朝倉到了二樓。晴美並不是對「音樂室」感興趣,而是希望能在那裡看到「另一份樂譜」。
那麼重要的東西也許朝倉會把它藏起來。可是,如果夾在其他樂譜中更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甚至不會有人知道這回事。若是像藏寶似地隱密起來,反而容易讓人發覺……
「就是這裡,你等一下,裡面太亂了。」朝倉說完便推開厚重的房門,自己走了進去,這個門是有隔音材料的。
晴美在走廊上看掛在牆上的照片。
朝倉和美國音樂指揮家班史坦因的合照,或和小提琴家史坦站在一起,似乎是在一次有紀念性的演奏會後合照的。旁邊有說明的英文。
晴美正看著時,房裡傳出「咚」的一聲。好像是關上抽屜或柜子的聲音。難道他把樂譜收到柜子里去了嗎?
房門又開時。朝倉走出來說:「讓你久等了,請進吧!」
這是一個比客廳更寬大的房間,晴美聞到房裡有一股刺臭的稀釋劑味道。不由得皺起眉頭。
「是一股怪味嗎?」朝倉微笑著說。「那是膠粘劑的味道,隔音板全部都是用強力膠粘劑粘貼上去的。」
晴美用手摸摸牆壁,是具有稍許彈性的波浪板。天花板則呈現不規則的方格。
「這些隔音板必須能巧妙地反射聲音,而產生適度的音響。據說有規則的方格反而不能達到理想的要求。」
房間里看不到柜子一類的東西。晴美很疑惑,剛才是什麼聲音?
對著房門的那一邊牆已經打掉了,留下一個很大的洞,正好可以看到庭院,房間外有大約兩公尺高的鷹架立在草地上。
「這一邊的窗戶要拆掉,所以連牆都一起打掉了,這樣比較快。」朝倉說。
「這裡的景色真美!」
「不錯。」
看到外面的牆,高度和二樓的地板幾乎一樣高。
「本來是可以俯視庭院的嗎?」晴美問。
「你看對面那個房子。那是我的鄰居。」
「是。」
「那家的主人不知道為什麼很不喜歡古典音樂。」
「哦?」
「我在這裡聽莫扎特的作品,他嫌吵。是莫扎特也,不是貝里錦茲。真是的,簡直就是個沒感情的人。」
「所以要全部用牆攔住嗎?」
「是的。全部築牆,省得我也看到那棟不順眼的房子。」朝倉微笑著說:「我們出去吧,膠粘劑的氣味聞久了不好的。」
「好的。」
朝倉催著晴美走出音樂室。
回到樓下的客廳,朝倉以幽默的口吻談到世界著名的指揮家,以及指揮管弦樂團的要訣,或關於指揮棒的事。晴美並不是古典音樂通,但是朝倉有趣的談話令晴美聽得很入神。
就在談話告一段落時,電話鈴響了。
「對不起。」朝倉去接電話,「是……我是朝倉。哦……是栗原先生。」
晴美心裡想。栗原一定是打電話來通知那件事了。
「你說什麼?有竊聽器?」
朝倉似乎受到很大的震驚,聲音激動,臉也紅了。
「我知道了。真是可惡!關於裝潢店,只要問事務局就知道了。是的,無淪如何也要查出是誰幹的……查出來以後立刻取消他的資格。」
晴美輕輕嘆一口氣,朝倉的反應令她感到十分有趣,但是朝倉的態度還算是很自然的。
晴美站起來,不經意地向草坪望去,她瞪著眼晴……
「那麼,就拜託了——我會聯絡的。」朝倉掛斷電話,憤怒地說:「實在太不像話了!」聲音很大,「大家都拚命努力……才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就為了一個不守法的人,邪念……」
「先生——」
「哦,對不起……不由得不生氣……真是……」
「先生,有人倒在那裡!」
「存心不良的人……你說什麼?」
「有人……」
在晴美手指的方向,有一個男人仆倒在草地上,身子下露出領帶和襯衫。褲子和皮鞋是很常見的款式,但沒有看到西裝上衣……
「他是……須田!」朝倉驚嚇得瞪大眼睛,「他是我的事務局長,可是,為什麼會……」
朝倉打開玻璃門走向草坪,晴美趕緊跟著。
朝倉蹲下去看,然後抬起頭說:
「死了!……」
在一個音樂家來說,這樣的吐詞是很單調的旋律。
「要立刻打電話到一一○報案。」
不愧生長在刑警之家,碰到這種事晴美並不慌張,反而朝倉嚇呆似的。
無論如何,關於屍體,晴美是見多了,可以稱得上是行家(?),朝倉說不定是第一次接觸屍體呢,怎能怪他發獃。
「先生!」
晴美又喊一次,朝倉才清醒過來。
「哦,這件事……可真麻煩了。能替我打電話嗎?」
「是,我這就去。」
晴美拿起客廳的電話時,朝倉像突然想起似的。
「等一下,……那位課長是叫栗原吧?」
「是的。」
「你和他聯絡吧!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是。」
朝倉從晴美手裡接過電話筒。晴美看到朝倉按號碼鍵,她突然有個想法,於是走近玻璃門,看著躺在草地上的屍體。
她回想著,開始時她一直沒有看到那具屍體,屍體卻好像一下子就冒出來,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他不可能是翻牆過來的,難道還有其他門可以進來嗎?
當然,這個問題警方一定會詳細調查的。
「拜託……。我等你。」朝倉掛斷電話,「難得請你來玩,沒想到會遇見這種事。」
「沒關係,我己經習慣了。」晴美說完,看到朝倉臉部的表情十分奇怪,急忙解釋道:「因為……哥哥的職業關係,我常常遇到這種事。」
「哦,原來如此。」朝倉點點頭。
「那個人……是叫做須田嗎?」
「嗯,他是事務局長。這次音樂比賽就是由他一手籌辦的。」
「他本來就在這裡嗎?」
「沒有啊,我也覺得奇怪,他怎麼會死在這裡?」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進入草坪呢?」
「這個玻璃門哪——」朝倉說著又猛搖頭。
「但是……例如繞著房屋的旁邊進入……」
「不。只有從這個門才能進入草坪。」
「那可奇怪了,如果他早就倒在那裡,應該早就看到才對呀!」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好像突然冒出來一樣。」
「是的……」
是從二樓摔下來的嗎?音樂室里靠著草坪那一面牆已經是一個大洞……但是在那空蕩蕩的房間里,須田根本無處躲藏……而且那裡還有鷹架向外突,如果從鷹架上摔下去,就應該離開房屋更遠,可是,須田陳屍地點是在玻璃門外緊靠陽台的地方。
圍牆很高,是不容易把屍體由外面丟進來,況且是在大白天,難免會有人看到。
晴美想,該輪到福爾摩斯出場了。
「對不起,我能借用一下電話嗎?」晴美問朝倉。
「當然可以。我去告訴女傭,否則她突然看到會嚇昏的。」
朝倉的情緒似乎恢復到能開玩笑的程度了,朝倉一走出去。晴美急忙拿起電話。
現在我們把時間撥回到早上七點鐘。
吃早餐時,片山先生連連打哈欠。
「刑警先生,你好像很困的樣子。」真知子打趣道。
「大概是和什麼人通宵談心吧!」-紀子撕下一片法國麵包,酸溜溜地說。
「你話中帶刺是在說我嗎?」長谷和美以挑鬥的態度問道。
「喲,你自己心裡有鬼吧!」
「你說什麼?你這個……」
「不要這樣!」片山義太郎忍不住吼著。「我可不願意再昏過去了。」-
紀子聽了有些難為情地沉默不語。
其實,片山義太郎整晚伏在書房裡。他以為一定有人會來拿錄音帶,結果卻是白費心機。
美其名為埋伏,事實上書房裡根本沒有躲藏的地方,只好蜷曲著身體躺在沙發下面,結果弄得腰酸背痛。
這一頓早餐吃得比往常清靜。平時一雖然只有三天——女孩子之間話很多,彼此也會開玩笑,到了第四天的今天,很明顯地感覺到緊張的氣氛了。
本來就很緊張的大久保靖人,可能是睡眠情況不好,臉色灰暗,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
「大久保先生,你怎麼不吃呢?」瑪莉關心地問。
還保持著平常心的只有瑪莉和古田武史,另外就是大塊頭丸山才二。
「我沒有食慾。」大久保微笑。
「不行,還有三天,你不吃東西會受不了的。」
「對,瑪莉說得對。」丸山把一片火腿塞進嘴裡,「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填飽肚子再作戰。」
「我有個意見,大家看怎麼樣?」瑪莉說:「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在今晚來個音樂會吧。再不放鬆一下心情,我看大家都必須受胃藥的照顧了。」
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先傳來贊同的附和聲,那是比大家早到一步已經吃畢早餐,正在角落裡舔著前腳洗臉的福爾摩斯,她附議似地「喵——」了一聲。
由於福爾摩斯正好在瑪莉講完時叫了一聲,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連大久保靖人也忍不住綻開笑容,嚴肅的表情頓時緩和不少。
「看,福爾摩斯也在說『好』呢!」
「是一隻有趣的貓。」真知子說。
她實際上根本就不知道這隻貓究竟有多有趣——總之,因為福爾摩斯「喵」了一聲。瑪莉的提議被大伙兒接受了。
「——那麼,演奏什麼呢?別只是小提琴吧!」
「我可以彈鋼琴。」長谷和美說。
「有沒有其他樂器?」瑪莉說。
「踩貓尾巴讓它叫。」-紀子提出她的主意。
福爾摩斯立刻張開嘴巴大聲吼叫。
「開玩笑的,不要那麼生氣!」-紀子的興緻真不差,繼續說道:「這隻貓好像真的聽懂人話。」
「這樣吧,光是演奏者沒有聽眾也不行,就分成兩個人一組好了。」瑪莉說。
「誰和誰一組?」真知子說。
「那要抽籤決定,不管和誰一組都不能挑剔。」
「可是,七個人不能分成三組,多出一個人。」
「不,有八個人呀!」-紀子說:看著片山義太郎。
「我……不行啊,」片山義太郎著急地說:「我連口琴都不會吹!」
「總會點什麼吧,例如吹口哨。」
「這個我也不會。」
「那麼,唱歌也好啊。」
「我的歌聲五音不全。」
「這個世界真有這樣的人!」-紀子以認真的表情打趣片山義太郎。
「好了,先抽籤再說吧!」瑪莉笑道。
「如果男女配對就好了。」真知子說:「男人和男人在一組多無聊。」
瑪莉很快把紙巾撕成八塊,分別在每兩塊上做不同的記號。
「請抽籤吧,片山先生也請抽。」
難得有這麼和諧的氣氛,山義太郎當然不想破壞,於是他只好先取一個簽。
「我抽到的是二分音符,可能是因為我的口袋經常空空如也吧!」
其他人都沒有搭腔,靜靜地抽籤。
「誰的記號是四分音符?」瑪莉問。
「是我。」真知子說。
「還要請多指教。」說這話的是丸山才二。
「哇。我己經有被壓迫的感覺了。」
「別煩惱,我的塊頭雖大,膽子可是很小的。」丸山說。
「我的是八分音符。」長谷和美說。
片山義太郎內心頓然開朗起來。若和長谷和美同組,搞不好又被勒脖子。那才真是受不了呢!
「我是你的同伴。」大久保說。
「噢,大久保先生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長谷小姐,這可不是決定約會的對象喲。」瑪莉說:
「現在是十六分音符。」
「我就是。」古田武史說。
「我也是。」同一個時間-紀子也說。
剎那間全都沉默著,古田和-紀子互瞪著對方,真是冤家路窄……
「喲,看來我和片山先生是一對嘍。」瑪莉說著紅了臉。
「我的手可能會發抖,無法演奏呢!」
「你這句話是說給我們聽的嗎?」真知子笑道。
古田和-紀子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勉強給咽回去,認命似地聳聳肩。
「那麼,午餐后各組自行商量。晚飯後就開始演奏。」
瑪莉所作的宣布,大家似乎都沒有異議。
「啊……好喝,我想再喝一杯咖啡。」瑪莉伸手拿起咖啡壺,狀甚愉快。
「對不起,刑警先生」,大久保說:「請把生菜沙拉傳給我。」
六
早餐用畢,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間,似乎在無意之間又造成了瑪莉和片山義太郎兩個人留在那裡的局面。
「真難為情。」瑪莉說。
「我很樂意當聽眾……」片山義太郎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瑪莉搖搖頭,「我剛才好像很出風頭……但我是儘力而為。」
「你做得很好,你使大家都輕鬆多了,這是不容易做到的。你做得很好。」
福爾摩斯又喵一聲表示贊同。
「喲,你也在誇獎我嗎?我好高興呢!」瑪莉笑道。
對福爾摩斯似乎應該有更大的指望才對。
「後來……發現什麼情形了嗎?」瑪莉的表情轉為嚴肅。
她指的是竊聽器錄音的事。
「昨夜我守望通宵。並沒有人出現。」
「怪不得你顯得很困的樣子。刑警先生的工作也真麻煩。」
「如果是普通的守望,還有人換班……」片山義太郎在說話時眼睛直盯著福爾摩斯看,福爾摩斯則若無其事地走出餐廳,明擺著態度是,知識分子怎可做那種守望的工作。
「我真想替你,可是我還得練琴……」
「你不用擔心這件事,這是警察任內的工作。」片山義太郎說。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
「當然,一想到有人在偷聽。一定會不放心。」
「是啊,不過……」瑪莉似乎難以啟齒,「如果沒有人來拿錄音帶,竊聽者豈不是變成我了嗎?」
片山義太郎愣了一下。不錯。照她這麼說也滿有道理的,因為知道這件事的。除了片山義太郎之外,就只有瑪莉了。
「這……我真的沒想到。」片山義太郎說。
「你這樣怎能成為一個好刑警。」瑪莉笑道。
「所以我不是個好刑警。」片山義太郎點頭承認——
片山義太郎一回到房間就打電話給晴美,就是這一通由石津接到的八點鐘電話,引起片山義太郎一頓怒罵。
他吩咐晴美把竊聽器錄音的事告訴栗原,之後,片山義太郎向書房走去。
因為片山義太郎認為。假設有人要拿錄音帶。與其在容易引人懷疑的半夜裡。倒不如趁大家都在練琴的白天。而且十一點左右是最適宜的時刻。
這是片山義太郎很用心思考後聽下的結論。
現在。究竟是誰會來拿錄音帶?抑或是自己又空忙了一場……片山義太郎深深吸一口氣。
一個睡眠不足的人。在黑暗而寂靜的房間里不打瞌睡那才是奇怪。除非他有鋼鐵的意志,而片山義太郎的意志就像是一團可以隨著情況改變形體的粘土。當上眼皮的重量不斷增加時,他便給自己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
「先小睡片刻才能清醒地監視。短短的時間內有人來的機率是太小了。」
自己心悅誠服地接受這個道理后,片山義太郎立刻閉上眼睛開始打盹兒。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而醒來?輕微的聲響?職業良心?抑或是偶然?——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自己想著。原來睡著了。然後他伸了一個懶腰,想站起來,突然頭皮一緊——他聽到書架的地方有人在挪動書本的聲音。
是誰呢?房間里雖然沒有開燈。但房門並末關上。射進來的光線使房間內微亮。
然後他聽到撥弄錄音機的聲音。啪!咋喀!一定是在換錄音帶。他想過去偷看一下。如果爬上書架,後背一定對著門口,不行。
片山義太郎在沙發後面調整好姿勢,準備從沙發后探出頭時……說時遲那時快,口袋裡的呼叫器突然嘩嘩響起。
「別吵!」
罵它也沒有用了,他想關掉呼叫器再站起來。突然一件重物打在頭上。片山義太郎又昏了過去。
他不省人事的時間也許並不久。當他撫摸著頭站起來時。口袋裡的呼叫器還在響著。
而竊聽嫌疑犯是有絕對夠的時間逃走的。
書架上的錄音機。此刻正躺在地板上。而最重要的錄音帶已不見蹤影。
擊昏片山義太郎的是一本百科字典。
「同樣是挨打,寧可被美女攝影集打到。」片山義太郎自言自語。
總算回到二樓房間里接電話。晴美的聲音:
「跑到哪裡愉懶去了?」
「我怎麼會偷懶?」
「那你為什麼這樣久才來接電話?」
「還說呢。就是因為你的電話,才讓竊聽的嫌犯逃走了。」
片山義太郎很激動地把經過說了一下。他以為晴美至少會道歉地說「對不起,有沒有受傷」,沒想到晴美竟然說:
「你在做這件事時就應該先把呼叫器閉掉才對,哥,你真笨!」
「算了,別提了,你找我有什麼事?」片山義太郎仍然氣呼呼。
「兇殺案!」
「是嗎?……你說什麼!」
「在朝倉先生家裡發現一個男人的屍體。」
「真的嗎?」
「我幹嗎說謊!」
「那麼……被害人是誰?」
「據說是音樂團里的一個事務局長,名叫須田。」
「哪裡的音樂團體?」
「廢話!當然是朝倉先生的新東京愛樂會。而且他是這次音樂大賽的主要幹部。」
「原來如此……。如果他被殺。是……」
「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謀殺。」
「你說什麼?你剛才說……」
「那簡直是一種舞台效果,因為屍體簡直是憑空而降。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憑空而降?」
「而且。死者不知為什麼沒有穿上衣。」
「沒穿上衣?裸體嗎?」
「不。正相反,他穿襯衫還打領帶——這一點倒不重要。總之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況!」
「哦,我知道了。可是我不能離開這裡。」
「哥哥不能出來沒關係,但是我要借用福爾摩斯。」
片山義太郎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晴美繼續說:
「這種時候福爾摩斯出馬是最適合了。我想栗原先生一定會到現場來,我想請他派一個人去你那兒。」
「喂,你什麼時候變成刑警的顧問?」這是片義山太郎唯一能說出口的諷刺話。
晴美掛上電話時。朝倉回來了。
「警察的巡邏車該到了——我不太清楚規定,是不是發生這種事就不可以外出了?」
「只要把去的地方交代清楚就行了。」晴美回答。
「那就好。」朝倉似乎鬆了一口氣,又解釋說:「我是個很忙的人,如果每次外出都要費盡口舌才能出去,可就受不了啦!」
「我到外面去等他們,好嗎?」
「這個嘛。我也去吧!我想這個地方並不難找。」
朝倉說的這一點,晴美倒是很同意,因為現在這裡是一個大災地。
「還是有人留在屍體旁邊比較好,我到外面去等吧。」晴美道。
「那就麻煩你了。」
晴美從玄關出去,打開大門到外面的路上——怎麼還不來呢。該到了……
如果那個叫須田的男人是他殺致死的。原因在哪裡?是否和竅聽器有關。
「對了。」
剛才朝倉打電話給栗原說:問事務局就知道是哪一家裝潢店施工的。意思是說。內部整修工程是須田一手安排的,在施工期間他當然會經常來這裡。
若要把竊聽器隱藏在房間里,當然是有足夠的時間,如果說這就是兇手殺人的動機……須田當然是沒有竊聽的必要,一定是參加音樂大賽者,或他們的父母拜託須田做這件事。
這種閉門造車式的推理實在沒什麼意義。但是,須田為什麼會死在朝倉家裡?又為什麼突然冒出來倒在草坪上呢?又為什麼沒有穿上衣呢?——
晴美的鼻子突然開始衝動。
有燒焦的味道——本能回頭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朝倉寓所的二樓正在冒著煙,看那火苗,正從音樂室出來。
「不得了啦!」
晴美三步並做兩步地走進屋裡,遇到正要上二樓的朝倉。
「朝倉先生……」
「我剛發現失火,那裡有滅火器。」
「是。」
玄關旁有一個備用的滅火器,晴美將它取下交給朝倉,朝倉提著滅火器走上二樓。
「朝倉先生,要小心啊!」晴美喊著。
「不要緊的,這裡都是用的耐火材料,引起燃饒的是那些膠粘劑。」
朝倉很鎮靜地走上去——晴美極不放心地瞪著樓梯時,外面傳來警車的笛聲。
「幸好立刻把火滅了。」栗原說。
「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朝倉對正在驗屍的法醫說。
「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發生兩次三次。」栗原開玩笑似地說。關於處理兇殺案,栗原是專家,雖和大音樂家朝倉在一起,也不必感到自卑。事實上,栗原一聽到兇殺案,整個人就立刻興奮起來。
「聽說死者須田是事務局長?」
「是的,在這一次比賽中他負責事務方面。」
「這麼說,竊聽之事他有可能參與了?」
「我很不原意這麼說:但是如果他想做,他是有可能做到的。」朝倉苦澀著臉說。
「請不要擔心,調查時我們會考慮周全的。」
「請多幫忙,以我的立場是不可能只顧到這伴事。」
「我明白。」栗原點頭,道:「這一棟房子里。還有誰住在這兒?」
「目前只有我和女傭。妻子已經分居了,兒子也不住這裡。」
「哦,那麼,須田為什麼會在這裡。」
「嗯,看情形那位女傭也得問問。」
三十五歲左右的女傭,看起來是個極平凡的女子。
「請問你是廣川克代女士嗎?」
她以細微的聲音問答栗原的詢問。
「是的。」
「你在這裡工作有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
「你覺得這裡工作怎麼樣?」
「很好。」
廣川克代不冷不熱的簡答像在說別人的事——栗原得到朝倉的允許,使用客廳在詢問廣川克代。
「朝倉先生不在這裡,希望你實話實說。」
「是。」
「那個叫須田的人昨天是不是來過這裡?」
「這……」廣川充代遲疑著。
「請你不要隱瞞,全部說出來。」
「你能夠不告訴朝倉先生嗎?」
「我保證。」
「他是昨晚來的。」
「昨晚來這裡嗎?」
「是。」
「來找朝倉先生嗎?」
「不,是來找我。」
「原來……如此。」栗原不由得睜大眼睛。
「很對不起。」
「沒關係。這一點並不是很重要——不過,他是幾點鐘來這裡的?」
「十點左右。他說朝倉先生和年輕小姐在一起,今天晚上是絕不會回來的。」
「原來如此。經常這樣嗎?」
「是的。朝倉先生幾乎很快就能勾搭上……」廣川克代說到這兒,乾咳一聲,說:「總之我們……須田先生和我,洗過澡后就到卧室去了。」
「你的房間是在一樓最裡面?」
「是的,不過當時我們是去二樓。」
「二樓?」
「是的,那是朝倉先生的卧房。」
「那又是為什麼?」
「我的房間……太小了,而且……床鋪……」
「噢,我明白。」栗原點點頭說:「所以就趁這個時間借用朝倉先生的卧房,是嗎?」
「是的,不過早晨起床后,我清理得很乾凈。」
「後來呢?」
「大概十二點左右,聽到朝倉先生回來的汽車聲,嚇得急忙起來。」
「是朝倉先生回來了嗎?」
「是的。我急忙整理好床鋪,叫他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然後我就下樓去了。」
「後來呢?」
「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有再看到他,後來他就死了。」
「噢。朝倉先生是一個人回來的嗎?」
「不,和一個女人一起回來的。」
「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不知道。但是並不像須田先生所說的『年輕小姐』,是個中年女人。」
真是的,朝倉真夠忙的了。栗原心裡真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當音樂指揮家。
「後來呢?」
「朝倉先生喝了一點酒就和那個女人上二樓去了。」
「這麼說來,你和須田……」
「完全沒有碰頭,我以為他早就逃走了。」
「鞋呢?」
「我們會考慮到萬一。所以把鞋帶上二樓。」
「可是……如果他是由玄關出去的,門鎖是開著的吧?」
「我沒有把鎖鎖上。」
「一直沒鎖上嗎?」
「是的。因為我想到如果要偷偷出去,會有開鎖的聲音,會被發現,所以我沒鎖門就睡了。」
「然後就發生地震了?」
「是的,當時我簡直嚇壞了,從床上起來后,一直在發抖。」
「地震時朝倉先生下樓來了嗎?」
「沒有,地震之後隔了一段時間,我的心情才安定下來,我到二樓去,想在卧房外問一聲……」
「怎麼樣呢?」
「好像……沒什麼問題,因為我聽到那個女人說話的聲音,所以……」
「然後你就放心地回到一樓?」
「是的。」
「以後情形呢?」
「一覺睡到天亮。」
「你早晨是幾點鐘起床的?」
「我平常都是七點鐘起床,今天早晨也是一樣。」
「朝倉先生是幾點鐘起床?」
「十點左右。不一定,但大致上……」
「那個女人今天早晨呢?」
「已經不在了。」
「你並沒有發覺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是嗎?」
「我明白。那麼……你知道他的上衣嗎?」
「須田先生的嗎?」
「是,屍體發現時沒穿上衣,是不是放到什麼地方去了?」
廣川克代想了一下,說:
「不,那是不可能的。」又搖搖頭說道:「我催他快點,然後我先離開二樓,那時我看到他已經穿上上衣了。」
「你能確定嗎?」
「是的,不會錯的。」
這麼說來,上衣到哪裡去了呢?栗原想了一下,「這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必要的話,我還會再來問你。」
「是。」廣川充代站起來想走出客廳。
「對了,等一下……」栗原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最近有沒有聽他說拿到一筆錢?或將拿到錢?」
「您是說須田先生嗎?」廣川克代似乎很驚訝,「不,他經常都是很窮,有時還要我給他零用錢呢!」
「這麼說來……我要問一句話,請你不要多心……你們是沒有金錢上的往來嘍?」
「是。須田先生的收入養一家妻小已經不夠了。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平常又不愛花錢……」
「是的,我明白了,謝謝你。」栗原說。
客廳里只剩下栗原一個人時,他自言自語。
「情人橫死,居然能夠這樣若無其事,不動感情……」
這時候根本刑警推開客廳的門走進來。
「課長,南田老太爺好像辦完事了。」
驗屍的法醫南田坐在大廳里的沙發上吸煙。
「怎麼樣?」栗原問。
「真是了不起的房子,音樂指揮家是很賺錢的嗎?」每一次不這樣閑扯一陣是不會談到正題的。「我也要去做指揮家了。」
「真難得,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樣。」
「胡說,我知道你想在大房子里養很多女人。」
「那麼,你呢?」
「我啊,我蓋好幾棟小房子,讓很多女人分開來住。」
「玩笑開夠了吧?怎麼樣?你有什麼看法?」
「我實在不想讓你失望,可是,我要告訴你,死因是心臟麻痹。」
「什麼?」
「沒有解剖之前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的,但是,可能他本來就有心臟衰弱。」
「那麼,這不是一樁兇殺案了?」
「先別這麼失望。」
「不是兇殺案……當然是再好也沒有……」
「不要說違心之論。」南田笑嘻嘻的說:「如果故意把須田嚇死,也算是謀殺呀!」
「幾點鐘左右死的?」
「不看看病歷表不能確定,但絕不是剛出爐。可能是在昨天夜裡吧!」
「原來如此。」栗原邊想邊說:「為什麼這樣的死人會突然出現在院子里?」
「那可不關我的事。好了,明天見吧!」南田把煙蒂放進煙灰缸里撳熄,說。「對了,你們的顧問來了。」
「顧問?」
「看,它正在草坪上到處聞呢,也許真能發現什麼呢!」
栗原向外一看,看到貓的茶褐色與黑色後背正在草坪上移動。
「哦,沒關係……老實說,也許貓小姐更有用處。」
片山義太郎這時候正在打噴嚏呢!
「課長,」根本刑警走進來,「我看過二樓了。」
「如何?」
「起火的是鷹架,鷹架上的木板和膠粘劑一起燃燒起來。」根本回答。
「木板?哦,就是掉落在屍體旁邊那個吧?」
「那是兩端沒有燒光掉下去的。本來放在兩根鐵管中間。沒有固定好,中央那一段燒掉了,兩旁當然會掉落到地上……」
「嗯,屍體正好在木板的下方。」
「但是,奇怪得很,如果屍體是從上面掉下來的,位置應該是在木板的外側才對。」
「如果屍體放在木板上,木板燒毀屍體才掉落的。」栗原說。
「不可能的。」晴美說道:「先發現屍體。然後我到外面去等警車時,鷹架才失火的。」
「所以屍體並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迹。」
「我在發現屍體之前,看過二樓的鷹架,那時候根本沒看到屍體。」晴美說。
「原來如此。不管是什麼情形,如果不是兇殺案就與我們無關了。」
「不是兇殺案?」根本刑警似乎嚇了一跳。
「南田診斷是心臟麻痹。」
「那麼……」
「雖然,屍體是怎麼出現的,這個謎沒有解開,但如果不是兇殺案,調查也是白費心機。」
栗原的興緻就像有破洞的氣球一樣癟了。
「根本刑警,請看這個……」有一位辦案的刑警拿著一塊像是燒剩的布走進來。
「這是什麼?」
「是死者的上衣吧?」
「不錯……,這是袖口。還有鈕扣,這麼說來,上衣是留在鷹架上了。」
晴美想拚命回憶她當時不經意看到鷹架的情景——鷹架上好像堆著一些東西。零零落落的有膠粘劑。或鋸剩的木板條等等,但她不記得有男人的上衣。
晴美不敢肯定沒有,但是如果有的話,多少會有點印象才對。
福爾摩斯在比屍體更外側的草坪上「喵」的叫了一聲,晴美急忙走到外面草坪上。
「有什麼事嗎?」
福爾摩斯抬起頭,嘴裡叼著一個東西。「是鈕扣。是……那件上衣的吧。形狀相同,只是大了一點,所以不是袖子的鈕扣,而是前面的鈕扣,可是,光這個鈕扣又有什麼用處?」
福爾摩斯好像很急躁地又叫了一聲,好像在說:你還不明白,真急死人啦!
「哦,對了。」晴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有什麼事嗎?」根本刑警走過來問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剛才那件衣服的鈕扣被燒焦了,而這個鈕扣卻完好如新。」
「說得也是。」根本點點頭。
「而且,這個鈕扣不在鷹架下面,而是在外側……」
「的確是奇怪,但這既然不是謀殺案,就輪不到我們出面了。」
晴美看著根本刑警走了,聳聳肩說:
「福爾摩斯,不管是不是謀殺,謎畢竟是謎,對不對?」
「對極了!」福爾摩斯當然說不出人話,但她以貓語「喵」了一聲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