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人的戀情
1
「L、Y、S。」片山說。
「那是什麼?」晴美正在為忙到早晨才回來的片山泡咖啡。
「不曉得。」片山大伸懶腰。「被殺的大町留下這個:LYS。」
「豈不是推理小說中常出現的所謂死亡傳訊?」
「大概是吧!完全不懂什麼意思。」
「LYS……會不會是當頭字母?不過,日本人名好像不用L字。是不是洋人的名字?」
「這麼說,倒要查查大町的朋友看看了。」片山揉揉眼睛。「好累。我要睡一下。」
晴美對片山的困意視若無睹。「是用血來寫的嗎?」
片山苦笑。「你還以為在拍戲?那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而且我沒直接看到。」
「沒看到?」
「發現屍體的是大町的太太,她把那張打字紙丟掉了。」
「為什麼?」
「晚上再跟你慢慢說。我好累,讓我睡一會吧!」
片山抵達大町家時已近晚上十點。他不曉得廚師的職業何以如此賺錢?穿過莊嚴的大門,裡面是純白雅緻的平房建築物,就跟荷里活的明星住宅一般堂皇。
如今正面玄關前停滿警車和救護車。片山向守門警官出示警察證後進去。當他站在玄關的大堂內好奇地觀望裝飾著的熱帶植物時,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栗原警長從走廊裡邊的門探出頭來。
「警長!您也來啦!」
「會議提早結束,我正想回家就接到電話了。怎麼沒個完的呢?」栗原嘴裡在發怨言,雙眼卻炯炯生光。如果第二天早上才讓他知道命案發生,肯定他會心情變壞。他是個精力永遠用不完的鐵漢。
「現場在這兒?」
「對。叫做書房或是工作間吧!」
何等現代化的房間!就如出現在室內設計雜誌的樣本一樣洒脫和富色彩感。全室是用深淺不一的綠色構成,排列在書架上的書背顏色看起來十分順暢。深綠色的地氈,淺綠色的辦公桌,垂掛式的金屬制電燈照明。
大町就伏在辦公桌上,穿著顏色調和的紫色毛衣。
南田驗屍官帶者不悅的神情向片山他們走過來。
「讓我休息一下好不好?這樣下去我哪有機會長壽?」
「不要告訴我。告訴兇手吧!」栗原說。「死因呢?」
「心臟停止跳動-!」南田一本正經地說,然後笑一笑:「原因是胸部被刀一刺!」
「什麼刀?」
「還不知道。也許是匕首或菜刀!出血不多。」
「死了多久?」
「兩三個鐘頭左右吧!」
栗原點點頭。「那就是七八點鐘前後。還有什麼發現?」
「被害者是什麼人物?」
「烹飪專家,經常在電視台的烹飪節目出現!」
「這樣就能發達?」南田巡視室內一遍。「我也會切切肉什麼的。不如改行做廚師開餐廳吧!」
「講講就算數了吧!」栗原啼笑皆非。
「不過,這個人好像對舶來品很有興趣哩!」南田回頭望書桌。「瑞典的檯燈、萬寶龍一四九號鋼筆、好利獲得打字機、登喜路香煙、都彭打火機,還有,身上穿的是法國維帝娜的毛衣!」
栗原和片山不禁面面相覷。「你對名牌這麼清楚?」
「開玩笑!我是非一流品不用的名牌主義者哪!」
仔細一瞧,南田的裝扮果然很像中小企業的經理。
「喂!被害者是否即刻死亡?」栗原問。
「應該是吧!大概不會有時間寫自傳的!」
片山從攝影隊的夾縫中擠近屍體。電視上見過的臉。女性化的用詞令人遍身起雞皮疙瘩,相貌倒很普通。伏在桌面上,看起來像睡著了。桌上擺著好幾封從外國寄來的航空信封,其中一封攤開在打字機旁邊。對面有幾張打好的信紙重疊,底下不見草稿,可見大町的英語能力相當。也許剛把打完的用紙撕下,打字機台架上沒有挾著紙張。
「是誰發現屍體的?」片山問道。
「他的太太,目前在那個房間里,正想去問話。」
「兇手的眉目是……」
「還不知道。死者好像也是那間新娘學校的講師,會不會是同一個兇手乾的好事?」
「不過,若是兇手在那二百零三人之中,時間上恐怕不可能。」
「若是第二百零四個就可能-!」栗原語意深長地說。
「總言之,先去會會大町的太太吧!」
作為喜歡舶來品的大町之妻,大町深雪屬於「純國產」類型。體格健壯,像是從鄉下出來幹活的女人。不施脂粉,頭髮蓬鬆,給人洗過頭後用風筒吹乾了事的感覺。
那位大受歡迎的花花公子居然有這樣的老婆,片山和栗原同樣有「大跌眼鏡」的感慨。
「你和大町先生幾時結婚的?」栗原先開口。
「那時外子二十歲,在當見習廚師;我才十七,在做女侍應的時候。」
「哦。」栗原點點頭,一副意料中事的表情。突然話鋒一轉。「請你說說發現你丈夫去世時的情形。」
大町夫人毫不遲疑地說:「今天我去參加親戚的法事,回來時已經九點多。外子習慣於在八點以後留在書房整理信件和覆信,我就直接進房換衣服去了。」
「有沒有請傭人?這麼豪華的房子……」
「請了兩名鐘點女傭,兩個都在七點時回去了。」
栗原向她要了兩名女傭的電話,吩咐部下馬上聯絡。
「外子在工作時不喜歡別人打擾他,我見書房有燈光泄出來,就不喊他了。可是恰好出版社的人有電話找他,我在門外喊他不見迴音,於是進去看,見他的臉貼在桌上好像睡著了……」夫人吞一口口水又道:「我沒想到……他死了……於是告訴對方說他走不開。我想他太疲倦了……」
「原來如此。然後呢?」
「想到他在桌上睡著對身體不好,就再度進去書房。發覺桌面有點凌亂。外子很少把文件或書信亂擺的。於是我幫他收拾桌面,然後準備叫醒他,不料發現他的胸膛有血……」深雪不由顫抖。「於是慌忙報警……」
「唔……猜得到兇手是誰嗎?」
「這個……外子也算有點名氣,偶而接到一兩個怪電話是有的,可是……外子的人緣很好,不會結怨的。」
「似乎是的。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今晚有人找過他嗎?」
「不曉得。有關外子工作或交際的事我一概不知,所有計劃都是他個人預定的。」
「明白了。」栗原說。「我們會儘力查辦,務必逮捕兇手歸案!」
「拜託了!」深雪夫人用一條皺巴巴的手帕擦擦眼角。連片山也看出,她的悲哀似乎不是發自內心。
「夫人!」栗原頓了一下才說:「工作上的需要,我有一件事不能不問。你丈夫的女性關係如何?」
「哦。」深雪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個人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玩女人的。近十年來,他不停的換新女友。起初我嫉妒得想殺了他,後來連生氣都省了……最近他的臉孔愈來愈受歡迎,反而不怎麼敢亂來啦。」
她笑了笑,看到兩隻有點外突的門牙,宛若小松鼠。接著說道:「說到偷情嘛,他的對象都是酒家女啦服務生之類,不是良家婦女,不至於扯我後腿……」
片山想起晴美目擊大町和-本彌生偷情的事。如此色膽包天,看來不是第一次引誘人妻。大町是聰明人,不否認自己沾花惹草的行徑,也不遮瞞。表面上跟風塵女子逢場作戰,實際上藏起真正的情婦……
「夫人!」片山插嘴。「你知道金崎澤子嗎?」
深雪呆了一下。「不。沒聽說過。」
她不是那種會演戲的女人,看來真的不知道。栗原站起來。
「謝謝你。請你去休息一會吧。我們走啦。」走到門口時,片山突然回頭問道:
「夫人!那部打字機架上沒有挾紙張嗎?」
連他也不明白何以如此一問,僅僅隨口而出。
「打字紙?」夫人好像怔了一下。「嗯。對了,有一張打壞了的挾在那裡。」
「打壞了?」
「對……白色的打字機、中央部份打了三個字母。」
片山和栗原對望一眼。「那張紙呢?」
「記不起來了。」她歪歪頭。「啊,被我扔掉了。當我發現他死掉以前,以為他困著打錯,所以抽出來……」
片山和栗原急忙回到書房。書桌旁邊有個漂亮的鋼製廢物箱。他們把裡邊的東西倒出來,把打錯了捲成一團去掉的紙一張一張攤開,沒有找到那樣的一張。
「沒有嗎?」夫人困惑地說:「我不記得是不是扔掉了。這個很重要嗎?」
「也許那是你丈夫臨死前,留下的兇手或什麼人的傳言。你記得他打了什麼?」
「可是,不是人名哦。好像是英文字母……L和Y和……S……」
「L、Y、S……全是大寫?」
「好像是的。」
「只打了那三個字母?中間有沒有逗號或句號?」
「什麼都沒有。只是連續打那三個字。」
「順序是LYS,沒錯吧!」片山慎重的再問一遍。
深雪沉思片刻。「我想沒錯的。」
她離開后,片山把-本彌生和大町的事對栗原講述一遍。
「有這種事?看來大町不是普通的好色鬼。有必要在結怨的線上查一查。」栗原點點頭說道。
「要不要找找-本彌生?」
「作家太太?我最怕作家了。」栗原皺起眉頭。「我有幾次想找他們問話,每次都說喝醉啦、出去旅行啦什麼的屢吃閉門羹。那些傢伙究竟在搞什麼玩意營生?」
片山當然不懂。栗原說:「交給你吧!你去碰碰運氣看,也許你跟作家談得來。」弦外之音,片山又不懂了。「還有,LYS,不就是『臨終之言』嗎?」
「那是指什麼?」
「我怎知道?要死的人大致上都胡思亂想。記得我以前追一名殺人犯,他中槍了。臨死前,你知他說什麼?──我的蛀牙很痛,請你幫我叫個牙醫來。」
「那麼,那三個字母……」
「不必擺在心裡。也許毫不相關。還是依照正常辦法把兇手找出來吧!」
「真掃興!」晴美不禁埋怨。「剛開始有點推理成份出現的。」
「別多心了。」片山大伸懶腰。「我真的要睡了!」
「今天要去找-木雅實對嗎?」
「嗯,下午吧!」
晴美過去把兩三本書抱過來。「我買了他的書。你請他幫我簽名吧!他不會不高興的!」
「晴美……」唉,真拿她沒法子。片山開始脫衣服。福爾摩斯醒來,開始洗臉整妝。
「喂!你的男朋友尊呢?」片山打趣地問福爾摩斯。晴美說:
「昨晚有事想出去的樣子,我讓它出去了,還沒回來。」
「是否離家出走?」
「亂講!哥哥你睡一會吧,我要準備上班啦。」
「對了!晴美,你不是說有事跟我商量嗎?」
「啊,是的。算了,今晚再說……」
「對了,兒島姑媽昨天又來啦,又是相親!如果她問起,你就說我很忙很忙吧!」
「知道了!」
片山上床后,晴美連忙探手進他的上衣口袋,找出那件女性內衣──咦,不是自己的!
「果然大有問題!」晴美喃喃自語。順手把內衣放進洗衣物籃子,準備好用品走到玄關。
「啊,回來啦!」
阿尊大搖大擺的走進屋裡。
晴美開門讓它進來時,尊好像依依不捨似的回頭望。晴美俯視通道的扶手外邊。路上除了準備上班的受薪白領和商行女職員外,沒有其他矚目的人影。
2
「什麼?」坐在搖晃的電車廂里,片山不由高喊一聲,盯著那個有點害羞的大個子。
「真的。她答應跟我約會交朋友。」石津滿臉幸福的表情。「晴美小姐的確可愛迷人!」
大個子和晴美拍拖?無法想像!不過,眼前這個傢伙看來不是大壞蛋,只是晴美說過不喜歡刑警的呀!
「我可以跟晴美小姐做朋友嗎?」
「又不是小孩子。她喜歡跟誰做朋友是她的自由!」
「那就好了!」
「現在大概不是時候吧!公寓命案、山室和大町的連環命案。不先解決這些案子怎麼行!」
「那就早點解決吧!下一站換快車如何?早些到達現場,早些破案!」
「這麼單純就好了!」
二人正往山室家的路途中。然後再轉去-本雅實家。
殺死山室的兇手肯定是那二百零三人中的一個,以為很容易破案,誰料一點也不簡單。首先,坐在最前排靠近山室範圍的幾個人,沒有發現誰與山室有個人關連。如果兇手在二百零三人中,為何填上第二零四號「金崎澤子」的名字那麼冒險?查過筆跡,是用左手寫的,不知出自誰的手筆。
那麼,金崎涼子、山室、大町的連續殺人事件,難道完全沒有關連?還是偶然發生的?山室命案發生時出現「金崎澤子」的名字,大町那邊卻沒有出現。不過,山室和大町都死於相似的殺人方法。山室和大町都對金崎澤子的名字有心病,可惜現在問不出所以然來。
「金崎澤子?嗯,我知道。」
從山室由利子口裡不經意地說出的話,令片山和石津怔住,不由相視一眼。
山室的未亡人由利子,與大町深雪是對照的典型。平日有做美容體操之故,體型還像二十多歲的少女一般結實,身段窈窕。這點可從她的緊身西裝褲和襯衫呈現出來。黑西褲,灰襯衫,使片山以為這是最流行的喪服。不過,頭髮倒是染成褐色,塗上鮮紅的指甲油,一點也無失夫之痛的悲哀情緒。
「你知道金崎澤子?」片山再問一遍。
「是的。外子曾經請她做過秘書。」
「原來這樣。」片山點點頭。「幾時的事?」
「已經四年了吧!她在去年被人謀殺了,是不?」
「兩年前。她做了多久秘書?」
「半年左右吧!」
「為什麼不做了?」
「這個嘛,外子常說她幫不上忙很頭痛什麼的,後來好像是她主動提出說不幹的。」
「其後有沒有再見到她?」
「沒有。外子也不再提起她。」
「哦。那麼,你猜得到殺你丈夫的人是誰嗎?」
「猜不到。影評家又不會賺大錢,也不至於會招人怨恨……」
正當這時有客到。進來一名胖墩墩的中年男人,一見由利子就皺著眉說:「幹嘛這樣打扮?你的老公剛死不久啊!」
「喲,哥哥,你的消息倒真靈通!」
「我看到報紙!快點換衣服!親戚會來,新聞記者也可能會來,你這副弔兒郎當的裝扮,怕不給人笑話!」
「好好好!」由利子站起來。「那麼,刑警先生失陪啦。我不是討厭喪服,只是沒有培養那種情緒罷了。」
目送由利子扭著屁股離去的背影,中年男人氣為之結。「真是無可救藥!啊,警察先生,我是她的哥哥遠田。」
片山打過招呼后,問他山室那個未亡人何以不難過的理由。
「因為她的老公死得正是時候啊!」片山聽了呆若木雞。遠田嘆一口氣又說:「說來做哥哥的也真羞愧。吾妹生性輕浮,婚後不知交過多少個男朋友。山室一直忍耐,這點使我十分敬佩。但是聽說他最近也結識了喜歡的女友,提出離婚要求。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吾妹不答應,還厚著臉皮說,他先對不起她,要離婚就把全部財產給她!」
「有這種事?」
「山室也不傻。吾妹現在的情夫是個古怪的製片家,姓野尻,流氓一個。總之,山室再也忍不住憤怒,提出上法庭判決。吾妹知道一旦鬧上法庭,自己勝數極微,也就屈服下來。不過他答應把土地和房子一切送給她。好像準備下星期辦理離婚手續,不料山室被殺了。換句話說,全部財產盡歸吾妹所有,你說她高不高興?」
片山點點頭。「聽你這麼說……也有可能是令妹出手殺死山室的呢!」
「吾妹大概做不出來,她不是那種女人!」遠田如此維護其妹。「不過,我想是她的情夫野尻乾的!」
「那要好好查一查了。」片山拿出記事簿。「你曉得山室先生的女友是誰嗎?」
「那就不曉得了。山室的嘴巴守得很緊。」
「是嗎?」片山站起來。「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就在那時,傳來由利子的嬌聲。
「怎樣?好不好看?」
片山、石津和遠田三個大男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從卧室走出來的由利子。透過透明的黑色喪服,她那沒帶胸罩的乳房和白色的內褲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女人真是可怕!」坐在計程車裡時,石津認真地說:「晴美小姐大概不會這樣……」
「喂!你再說、看我揍你!」片山捉住他的衣領。
「知道了!我取消一切!」片山鬆了手,石津舒一口氣。「對啦,我沒房子土地,也沒財產在身!」
「別擔心。她不會要你的!」
恐怕會有結論出來,於是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語。
「我是警視廳的片山,他是目黑警署的石津。有點事想向夫人請教……」
玄關里的-本彌生不安地望著他們兩個,聽了片山的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哦……請……請進……」
彌生把他們引進客廳,沏好茶,端莊地坐在椅子上。
「不知有什麼事?」
「我想夫人已從報上得悉,烹飪專家大町先生被殺的事。您認識大町先生吧!」
「是的。我在新宿的烹飪教室上過他的課。」彌生一直垂著眼睛回答。片山頓了一會才說:
「其實,我們聽說您和大町先生不是普通師生關係。」
「什麼!這是……這是什麼意思?」彌生十分震怒。「那是別人不負責任的謠言!」
「是嗎?但是有人看到你們白天在教室里幽會哩!」
彌生的臉突然刷白。也許天性懦弱之故,立刻垂頭喪氣地說:「只是一時迷惑……他太溫柔了……我無法拒絕……」
「幾時開始的呢?」
「那是第一次!真的!」
「你丈夫知不知道?」
「不!」她猛烈搖頭。「他若知道就會殺了我!求求你們,不要告訴外子……」
「沒問題的,不要擔心。我們不會隨便泄露別人的私生活。請你誠實的回答我,昨晚,你在什麼地方?」
「你懷疑我?」
「不是的,只想查詢可能有殺人動機的人。」
「昨晚……我在家裡。一個人。外子跟編輯朋友出去喝酒,回來已經半夜了。」
「原來如此。」片山取出記事簿來記錄。換句話說,彌生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跟哪裡的編輯喝酒,你知道么?」
「叫做西崎,講文社的人,時常跟外子一起喝酒。」
這個有待證實了。突然客廳的門拉開,一個衣冠不整卻有作家派頭的男人走進來。彌生嚇了一跳。
「啊,你回來啦。」
「唔。那個傢伙很無聊,我就回來。他們是誰?」他是-本雅實。似乎從白天開始就灌了黃湯。
「他們是警察……」
「警察?來這裡幹嘛?我沒空,我還要寫一千張以上的長稿呢!」
片山附和著說:「那真了不起。如果再寫長一點……」
「哦?」-本探前身體。「我有個三千張稿紙的構想,你肯替我出版嗎?」
不到五分鐘,改為三千張稿紙的長篇小說,初版就發十萬本的結論了。
「好!我現在就動筆!」說完,-本從客廳飛出去。
「真不好意思……」片山悄悄說道。
「哪裡。他常常這樣,準備寫一部大作,但寫了兩三張稿紙,就以『不夠成熟』的理由丟掉。謝謝你!」
「哪裡。說不定還會問你什麼。」
「外子通常傍晚都不在,請盡量選在那個時候……」
「我們儘力而為!」
片山在石津的催促下出到玄關時,聽到-本吧達吧達的追出來。「等等!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談談好不好?」
「你沒事吧,片山兄!」石津慌忙扶起東歪西倒的片山。「怎麼喝杯啤酒就醉成這個樣子?」
「沒辦法……我說過……不能喝酒……」
已經晚上九點-本強拉他們去了三間酒吧,一直強迫他們喝個不停。石津有點酒量還不打緊,片山卻是完全不能喝的人,當然東歪西倒的回家。
「他媽的!白白浪費我們的時間!」
「那些酒錢,警長不知肯不肯認帳?」
「不肯認帳,我就破產啦!啊,作家!從此不敢再領教了!」
片山盯住石津。「你的酒量不錯嘛!唔,也許可以跟晴美較量!」
「晴美小姐的酒量很好?那就有趣了!」
「喂!必須等事件解決以後才能說!」
「我知道!快刀斬亂麻吧!」
片山嘆一口氣。「回到這裡就沒事啦。」
「是嗎?既然來了,讓我送你進去公寓。」
「不行!在解決事件以前不准你見晴美的面!」
「知道!」石津老實地點點頭。「那麼再見了!請你小心一點哦。」
片山隨意揮揮手,走幾步路,臉又開始發熱,天旋地轉,並且開始酒醒后的頭痛。不過腳步已穩,來到公寓底下,突然聽到貓叫聲。四處望望,不見貓的蹤影。以為自己多心,於是跨步上樓。這次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放眼一看,但見阿尊搖著大尾巴消失在小巷子里。
「喂!尊!」片山追上去。穿過小巷就是馬路,不僅是汽車,還有貨車、翻斗卡車熙來攘往。
「尊!尊!」片山大聲叫喊:「不要迷路了,尊!」
「吵死人!我在大考中,安靜!」突然後面二樓的窗子打開,謾罵聲從天而降。窗子的光線照到對面站著的人影,阿尊就蹲在那人的腳前。片山困惑地凝視對方的臉──竟是金崎涼子!
片山懷疑自己的眼睛。那是鬼魂、幽靈還是真人?
正當片山想跑過去時,一部十噸重的大型貨車擋住視野。長長的貨車車廂過去后,只有阿尊蹲在剛才的地點。
片山越過馬路,跑到剛剛金崎涼子所站的地點去,那裡不留任何痕迹,四周不見人影,更無腳步聲。
「尊!」片山問腳前的大黑貓。「剛才是不是幻覺?我看得很-楚!可是,她不是死了嗎?難道是幽靈……」然後害怕地俯視阿尊。「她不是上了你的身吧!現代鬼貓?開玩笑!」
「喲,阿義回來啦!這麼晚,我一直在等你哪!」
片山一踏入玄關,便聽到兒島光枝的刺耳聲音。
「姑媽,你來啦。」
「七點就來了。」晴美一邊替哥哥掛上衣一邊說。
「對不起……最近好忙,同時發生了三宗命案哪!」
「阿義啊,何必那麼拚命?不要光是關心有血腥味的事情嘛。」
「無可奈何呀!」片山苦笑。「我還是刑警!」
「你不是辭職了嗎?」
「上面扣留了我的辭職表,半天吊著!」
片山斜眼見到阿尊慢吞吞的進去屋裡。福爾摩斯恭恭敬敬地依在晴美身邊。
「姑媽,有什麼事嗎?」片山明知故問,心情愈發沉重。
「關於你的婚事。我知道你忙,不過,你一定要看這個人。她是近來罕見的俏人兒喲!」
片山嘆息。所謂「俏人兒」,並沒有使他高興。接過光枝手中的照片來看──確實是美人一個,屬於姑媽口中最上等的「貨色」。
「怎樣?是不是大美人?」光枝吊起眼皮盯著片山看,有點像扯皮條的鴇母!晴美也過來看。
「是呀,長得很可愛!」
「可不是嗎?芳齡二十二,今年東大剛畢業,出身書香世家,性情溫柔,真是大家閨秀喲。喜不喜歡?」
「這個嘛……」片山搔搔頭不表示意見。
「好!太好了!」光枝拍了一下膝頭。「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
光枝任意替他做決定。片山不置可否的發愣。
「那就五月吧,六月上旬也好,怎樣?」
片山又嘆息了。這個姑媽來勢洶洶,不喜歡也得相親。一年一次還好應付,但是記得好像最近才相過一次的呀。
「好吧!」既然逃不掉,莫可奈何只好答應。
「太好了!」光枝揚聲歡呼。「其實啊,我替你決定好在六月十日,如果阿義你不反對……」
姑媽開始婆媽起來了。以往都會強迫他在一星期以內相親,這次居然拖一段時間。趁這段時間先把命案辦妥也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光枝吁一口氣。片山再度拿起照片來看。影中人穿長袖和服微笑的樣子的確可愛。不過,那是假設真人也如此好看的情形而言。
福爾摩斯也走過來看照片。
「喂,福爾摩斯,你看她怎樣?」
「哥哥!福爾摩斯也是女的呀!」
「是嗎?不過,若是連同性也會愛上的女人不是最好的嗎?」
福爾摩斯一直盯著照片,不知在想什麼,突地伸出前肢去抓照片中少女的腹部。它沒有用爪,而是用柔軟的肌肉在少女的腹部敲了幾下,然後抬頭看片山──有古怪!片山皺起眉頭問光枝。
「姑媽!這位小姐是不是身體不好?」
「怎麼……為什麼這樣問?」光枝的眼光有點閃避。片山知道說中要害了。
「我看她的臉就想到了。請說出真相,我不會因此拒絕相親的。」
「是嗎?」光枝囁嚅著說。「本來是想等時機成熟才說的。」所謂時機,不是指舉行婚禮之前吧,片山想。
「她的內臟不太好。不過不會影響普通生活的,這點請你放心。」
「什麼地方不好?」
「以前割過盲腸啦,然後是腎臟和肝臟和……不過,真的沒有什麼!」
「我明白了。不要緊的。」
光枝知道是退席的時候了,於是忽忽忙忙準備回家,臨走前說:「我下星期再來,那時再慢慢談!」
光枝走了以後,片山對福爾摩斯說:
「你不單是名探,還是名醫呢!」
晴美也感慨萬千。「是不是學過看相?不過,我想姑媽也是為你好。」
「怎麼?你也站在她那邊說話啦?」
「也不是的。不過,哥哥也快三十了,該結婚啦。」
「我又沒說不想結婚,但是要看對象蚜!對了,聽說你答應跟那大個子約會?」
「是啊,他很純情,而且有趣。不行嗎?」
「不是不行。可是,你總該先告訴我一聲呀!」
「我沒時間講呀!不要擔心,只是跟他做朋友而已,我是不結婚的!」晴美認真地說:「我要做小姑,等著虐待未來嫂子!」
「唉,真恐怖!」片山苦笑。「說起恐怖,我剛剛見鬼了!」他把見到阿尊和金崎涼子在一起的事講出來。
「難道阿尊也有超能力?」
「不可能吧!也許是我的錯覺。」
「如果是就好了。福爾摩斯和阿尊之間生下的小貓,說不定會講人類的語言!」
「亂講!」
福爾摩斯生過子宮潰瘍,動手術拿掉了子宮,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生小貓的。
片山目不轉睛地盯著光枝留下的相親照片。「福爾摩斯的眼睛可能有Ⅹ光,可以看透和服裡面有動過手術的痕迹。」
「也許是從她的臉相或姿勢看出來的吧!」
「三色貓醫術?新生意!我可以辭掉刑警來做!」
「胡說八道!要不要洗澡?」
「嗯。對了,你說有什麼要跟我說?」
「沒什麼。」晴美支吾過去。難得片山有相親的興緻,現在不想提起有關女性內衣的事。
片山躺在浴槽里,逍遙地閉起眼睛。對了,竹森幸子邀請自己去她的寓所呢!真可惜。不然,這時不知有多浪漫!他開始胡思亂想做起美夢來。
現實里,片山一見到美女當前就會汗流浹背,但在夢想的世界里,他把美女抱個滿懷。三十多歲的幸子依然體態輕盈,她的肌膚必然也是美若陶瓷,光滑艷麗,沒有一絲傷痕的雪白如處女……
突然,片山從浴槽一躍而起。不意腳下一滑,整個人連頭栽進水裡。好不容易才爬出來拚命咳嗽。
「對!我明白了!」片山嚷著衝出浴室,全身赤裸裸,晴美看得驚呼不已,紅著臉說:
「哥哥!即使在妹妹面前,你總該穿條內褲什麼的吧!」
片山這才發覺自己失態,趕快穿上內褲。
「我知道了!這麼簡單的事,竟然沒留意到!」
「到底是什麼事?」晴美真的擔心片山是變態了。
「我說見到金崎涼子的鬼魂!那不是鬼魂,是真人!我是說,金崎涼子還活著!」
「那麼被殺的是……」
「也許是雙胞胎吧!被勒死的臉孔扭曲變形,即使不太像也看不出來。」
「你怎知道不是她?」
「手術的痕迹啊!」片山說。「我從現場回來時,一直覺得耿耿於懷,就是想不起來。現在終於想起來了。涼子說過,兩年前的她在姐姐被殺時,因為盲腸手術入院。可是那名被殺的少女下腹沒有傷痕,顯然的那是別人!」
「可是,屍體是經過她的父母確認……」
「他們已經領回去,葬禮都做完的了。我想內中一定有古怪……」片山點點頭。然後打了個老大的噴嚏。
「你看!身體濕漉漉的!」
片山急忙用浴巾把身體擦乾。這時,電話響起。
「我來接。喂,我是片山。」
「刑警先生!剛才真對不起。」金崎涼子的聲音。
「果然是你!」
「嚇了一跳?」
「當然。到底這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不過我可以告訴你。」
「你說吧!」
「電話不行。明天是星期日吧!那麼,明天下午三點鐘,請你到M遊樂場的摩天輪下面來。」
「好。」
「還有一個請求。請你以片山先生的身份來,不是刑警!」
片山一怔。「什麼意思?我本來是個刑警呀……」
「我不管,你不答應我就不去。」
片山只好讓步。「好吧,我答應你。」
「那麼,明天見!」
片山放下話筒時,晴美問:「誰的電話?」
「幽靈。」片山說。
3
下午三點。由於密雲和寒冷之故,即使是星期日,遊樂場的人並不太多。
片山提著籃子慢慢走著。小電車、狗火車、飛塔、茶杯轉、木馬……排隊等候的人都顯得不耐煩。
抬頭望見摩天輪正在緩慢地旋轉。片山把籃子放下,打開蓋子。阿尊立刻溜出外邊。
「三點零五分了……」片山看看錶,驀然抬頭,見到金崎涼子從迴旋木馬對面走過來。水藍色的襯衫和牛仔褲,神采飛揚,臉上浮現依樣促狹的笑容。
「嗨!」她向片山揮揮手。阿尊衝過去,在她的腳邊料纏著。
「尊!你來啦!」涼子一把抱起黑貓,走到片山跟前。「謝謝你把它帶來!」
「原來的主人活著,理當物歸原主的。」
「你真好。」
「是嗎?不過,惡作劇的孩子真可怕!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吧!」
「我們坐上去再說。」涼子抬頭仰望摩天輪。
他們帶著阿尊坐上的吊籃,開始搖晃著移動。
「擊昏我之後,把內衣內褲帶走的是你吧!」
「不是我,不過是我請託的。內衣的尺碼跟死掉的女孩不符合,我怕有人發現引起麻煩。」
難怪福爾摩斯故意拿走一件內衣。可是片山還是不懂她的意思……
「死的是誰?」
「我的表妹。我們的母親本是雙胞胎,而我和她都長得像母親,稱得上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造成那樣……」
「對方以為她是我!」涼子的表情暗下來。「好可憐。那天她有事出東京來,但我因為接到怪電話不敢待在屋裡,下樓去了,想躲在警衛的房間。這樣可以偷看大門,知道什麼人進來。可是運氣不好,我跟她──德田律子在電梯錯過沒遇上。我開著門下樓,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從公寓的大堂經過。警衛不知到哪兒去了,我就一直躲在警衛室。過了一會,聽到同樣的腳步聲離開,這才安心的回到屋裡,不料律子……律子死得好慘啊!」涼子嗚咽起來。
「你為什麼躲起來?」
「我想讓他們當作我已死掉比較好,所以拿了律子的皮箱離開。」
片山盯著涼子。「你所說的他們是指誰?」
「姐姐的仇敵喲!」涼子說。
「你……你知道殺死你家姐的兇手是誰了?」
「我不清楚是誰,不過,肯定是他們其中一個。」
「他們其中的一個?什麼意思?」
「那些包起姐姐的男人啊!」
片山大吃一驚。「不是一個人?」
「對。姐姐是好幾個男人共有的情婦。所以才有能力買下那幢豪華的公寓!姐姐是他們共同的洩慾對象!」
「你知道是誰嗎?」
「其中兩個你也知道。」
「山室和……大町?其他呢?」
「不能告訴你!」
「你都知道?」
「當然!」
片山使勁地盯住涼子。涼子毫不畏縮的回望他。
「告訴我!殺死他們兩個的,是不是你?」
「是!」涼子立刻回答。這時吊籃轉到高空位置掛著。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其他的男人,你也想殺?」
「當然!」
「住手!復仇是枉然的!」
「我曉得,不用你說!」涼子用燃燒的眼睛睨視片山。「你知道他們怎樣踐踏我姐姐嗎?當時姐姐是山室的秘書,他把她帶去別墅,替她打迷幻針,然後叫所有受招待的男客輪流強暴她!又拍下姐姐受強暴的照片,恐嚇她說如果講出去,就把照片寄回故鄉!當時我們的父親是市議會候選人,他們全知道。被摧殘得支離破碎的姐姐,只好任由他們為所欲為……終於,還是被他們殺了!」
片山聽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知道?」
「我找到姐姐的日記。那時我住進公寓一個月左右,偶然發現的。我發誓為她報仇!可是,姐姐只是寫下他們的當頭名字,所以不曉得是誰。不過,我知道他們全是那個文教中心的講師,於是設法調查。」
「那麼,那個報名所有課程的女人……」
「好方法是不?只要全部部報名,他們一定看到『金崎澤子』的名字,然後彼此聯絡商議,或是個別去找對方──這樣,我就能逐個逐個確定是誰了。」
「那個中年婦人就是你?」
「不,我的演劇部好朋友。演技不錯吧!」
吊籃緩慢地開始下降。
「我再勸一次──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沒有用!」涼子斬釘截鐵地說。「半途而廢是不公平的。」
「可是……」
「你答應過,今天不是以刑警身份來的。不要說教講耶穌!」
片山有哈姆雷特的煩惱。我是刑警。殺人兇手就在眼前。應該怎麼做?逮捕她!而且她還揚言繼續殺人,放了她,還做什麼刑警?
「我以朋友的身份勸你,不要再做了!就如那叫律子的姑娘一樣,你也可能遭遇殺身之禍!」
「我知道。這點我能在心理上預備了。」涼子望著片山的臉,帶著依戀之情。「我的照片,你收起來了沒?」
「哽?啊,那張寶麗來照片?我帶著。那個在走廊上偷聽的也是你吧!」
「對。然後我就回去公寓,拍下那張照片。」
「我正奇怪,怎麼可能把照片放在相機里那麼久。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希望你有我照片呀!因為我喜歡你!」
片山啞口無言。
吊籃下到地面。二人站在水泥基座上。涼子把抱在懷裡的阿尊遞給片山。「暫時由你保管。它跟府上的福爾摩斯偵探相處得不錯吧!」
「啊……」
涼子莞爾一笑。「那麼,再見了,片山先生!」
「等一等!請你好好想一想!」
「不行。我不能。」涼子搖頭。「必須有始有終!」
逮捕她!捉住她!
「再見片山先生!阿尊,好好聽話哦!」涼子轉身離去。片山對自己自圓其說!這是承諾,不能逮捕她!君子一言……
涼子正要從迴旋木馬旁邊越過去。突然一個男人跳出來,往涼子身上一撞,然後跑掉。
「危險!」片山奔過來時,男人已經從出口跑出去了。涼子壓著腹部倒在地上。片山過去抱起她時,已經流了相當多血,看來受了重傷。
「救傷車!快叫救傷車來!」片山對四周圍觀的路人呼喊。
在醫院走廊上,片山對趕到的栗原說明一切。
「對不起!如果我強硬的逮捕她,她就不至於……」
「過去的事算啦。那麼,她承認是她乾的?」
「嗯,她說兩個都是他殺的。可是她沒說是怎樣殺死山室的。當時她不可能在場……」
「算啦,方法總是有的,隨後再想吧!總之她若死了,中心的講師陣就安全啦。取而代之的,現在必須搜查殺死德田律子的兇手,以及刺殺涼子的傢伙是誰!」
「我想是用錢雇來的流氓吧!我沒看到他的臉……」
「買兇殺人的會不會是剩下的其他幾個?」
「我想是他跟蹤我來的。是我粗心大意!」
「別那麼沮喪。她的情況如何?」
「出血過多,情形有點微妙。」
栗原發現片山腳下的阿尊。「這是什麼?」
「金崎涼子飼養的貓。現在帶去我家養。」
「哦,你準備開貓酒店么?」栗原試圖改變氣氛。
「本來貓不能進醫院,是我特別要求才獲準的。我叫妹妹來帶它回去,大概快到了。」
剛好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片山焦急地問:「她怎麼啦?」醫生搖搖頭。
「很麻煩。就看她能不能以年輕的體力勝過。」
片山和栗原面面相覷。「昏迷是嗎?」
「是的。」
醫生走後,栗原砸砸嘴:「她的意識能夠回復就好了。現在一定肯說出那班傢伙的名字。」
「要不要預備錄音機?」
「當然要。」
「要不要通知她的父母……」
「不,必須保密一陣子,對新聞界就先說身份不明吧!」栗原在工作上態度無情。片山覺得心情十分沉重。為著遵守諾言,使她遭遇毒手。假如相信她的坦言,不是不能了解她報復的心情。若是自己的妹妹遇到那樣悲慘的事故,肯定自己也會把那批殺千刀的殺個片甲不留……
還有一點令片山悶悶不樂。涼子說她喜歡他。一名十幾歲的少女說的話。不知出自真心或假意,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並不是受歡迎之輩,可是涼子和幸子,一個比自己小,一個比自己大,都說喜歡他,世界變成怎麼個樣子啦?
臉色蒼白如死人的涼子從手術室被運出來。阿尊在背後用眼睛追蹤。看在片山眼裡,痛在心裡……
「哥哥!」晴美忽忽忙忙跑過來。「怎樣?她不要緊吧!」
「還是不省人事。機會是五對五。」
「啊……阿尊!好可憐哪!」晴美蹲下來撫摸阿尊。
「醫院禁止貓狗進入。麻煩你把它帶回去吧!」
「好。尊!走吧。」
阿尊依依不捨的仰頭望著片山,終於起身跟晴美走了出去。片山陪她走到醫院晚間用的進出口,同時把涼子所說的一切全盤告訴晴美。
「何等羞恥!」晴美聽了漲紅了臉。「我要辭職,不想在那種鬼地方待下去了!」
「鎮定一點!這樣吧,明天你去查查看,金崎澤子被殺前到中心講課的講師,應該人數不會太多吧!」
「說的也是。不過,總有十名以上。那時的課程還少。」
「那也要全部調查,只要知道其中一個,其他混蛋的名字就能問出來了。」
「我知道。」
「那個教英語會話的泉田,明天有沒有課?」
「有。他多數中午來,然後在會客室打瞌睡。」
「好,就問問他吧!我想他就是其中一個!他跟住在金崎澤子鄰室的媽咪相好,絕對不是巧合!」
「你明天中午過後來,他一定在。」
「好。今晚我要陪金崎涼子,大概不回家了。」
「知道了。阿尊,走吧,咦,阿尊呢?」來到出口時,晴美望望腳邊,才發現不見黑貓蹤影。
晴美輕聲呼喊。晚上的醫院,他不敢大聲喊。
「是不是路太暗,迷了路?」
「貓在晚上迷路?笑話!」
他們在走廊上和椅子底下拚命找,還是找不到阿尊。
「沒辦法。找到了我才通知你。你先回去吧!」
「好吧!阿尊一定是不捨得離開涼子姑娘!」
「也許是吧!」片山緩緩眺望暗下來的走廊。
「她還活著?」石津睜大眼睛。
「目前還在生死邊界徘徊,神志不清……」
片山和石津在S大廈的電梯里。
「那就不知道其他無恥的講師是誰-?」
「是的。所以現在要查一查。」
晴美正在受理櫃檯處等著。
「終於來啦。涼子呢?」
「沒變化。也沒找到阿尊!」
「它一定肚子餓了!」晴美擔心地說。
「泉田呢?」
「照往常一樣在會客室打瞌睡。」
「好!給他顏色看看!」片山對石津笑笑。「必要時不妨恐嚇他!」
「我贊成!」石津對晴美露齒一笑。晴美回他一笑。
「把他打個焦頭爛額吧!他在那邊!」
他們推開會客室的門。那個紅臉突腹的老色狼,還在張大嘴巴呼呼大睡。片山向石津點點頭。
「喂!老不死,起床-!」
石津像振動器似的大力搖動泉田的肩膀,可是,泉田老是沉睡不醒。石津愣住。「要不要摔他一跤?」
片山皺皺眉頭。「等等!好像不對勁!」
「什麼?」
片山走近泉田,把把他的脈搏。
「糟糕。」片山臉色一變。「這傢伙要死了!」
「什麼?我們還沒做出什麼……」
「告訴晴美,叫救傷車來!」
「是!」石津沖了出去。片山的視線停在泉田面前擺著的紅茶杯子上。還有一點紅茶剩餘。拿起來嗅一嗅,他不禁蹙眉。
晴美跑進來。「我叫了救傷車,這幢大廈的救護所也會派人來。怎麼回事?」
「還不知道。大概是紅茶里下了毒!」
晴美瞪大眼睛。「下毒?這杯紅茶是我泡的呀!」
「我又沒說是你下的毒!」
「還用說?」晴美撅起嘴巴。「不過我是很想那樣做的。」
「他有沒有想自殺的樣子?」
「沒有啊!就跟平常一樣嘟嘟噥噥的發牢騷……」
「繼山室、大町后又一條人命,唉!不過……你要把泡紅茶用的糖分開來放哦,萬一有毒……」
「沒問題的。我們在兩點鐘時也喝了咖啡!」
片山頭痛了。是誰下毒的呢?
「幾時泡的紅茶?」
「兩點多。我們正想喝咖啡時,泉田老師就來了……」
剛好救護所的醫生趕到。接著不到三分鐘,救傷車也來了。醫生搖搖頭說:「不行了!中毒而死,請警方善後吧!」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這是怎麼回事?」
「換句話說,這是金崎涼子以外的人乾的。說不定,其他兩宗命案也不是她乾的!」
4
「累死了!」一回到家,晴美全人癱瘓在榻榻米上。福爾摩斯走過來,用身體摩挲晴美的腳。
「啊,對不起,你餓了吧!我去開罐頭!」
福爾摩斯不依,蹬蹬走到廚房裡,在擺竹-魚乾的櫥架前面咯瞪一聲坐下,表示拒絕吃罐頭。晴美不由笑起來。
「想吃燒魚?好吧,福爾摩斯贏啦!」
晴美爬起來,開了煤氣爐,把魚乾擺在燒魚用的網上。一會兒開始吱吱聲的冒煙。福爾摩斯饞嘴的舐舌頭。
「再等一會吧!福爾摩斯,我給你燒魚,你來幫忙想想吧!到底是誰下毒?怎樣下在紅茶里?」
驗屍結果顯示,泉田是死於砒霜中毒。現實里,毒藥不可能黏在白糖或茶杯或湯匙里,只可能是在泡好茶後放毒的。晴美泡好紅茶后,直接端去會客室給泉田。途中無人走進去,泉田也沒會見任何人。
會客室里只有泉田一人,晴美放下紅茶就回到櫃檯,直至片山他們發現泉田不對勁為止,她都沒有離開過。櫃檯面對會客室的門,若是有人進出,她不會不知道。
第二個可能性是泉田自殺,那麼他就應該把砒霜放在什麼容器里,可是徹底搜查過他的衣服和會客室的垃圾箱,始終找不到那樣的容器。
晴美努力思索在這前後發生的事。
「……我從早上開始覺得心情沉重……」
兩名講師相繼被殺,其中一個是在特別講座進行中。新聞報導並沒有特彆強調「新城市文教中心」的名稱,可是聽講者必然不會有好印象。
早上,第一堂課開始后,竹森幸子走到晴美的櫃檯前問道:「學生的出席率怎樣?」
「好像沒有多大改變。」
「那就好……」幸子鬆一口氣。
「所長,沒關係的。過了一個周末,大家都記不起來了。」
「說的也是。只是不明究竟……對了,那個用金崎澤子名字報名的,是上星期一的事吧!」
「對。已經一個禮拜了。」
一星期間,金崎涼子──實際上是她的表妹被殺,然後是山室和大町遇害,涼子受重傷,在生死線上徘徊掙扎。
涼子被刺,是否意味著一連串命案的結束?涼子的復仇尚未完成,殺死律子和謀殺涼子的人還在逍遙法外。
晴美認為,假若涼子告訴片山的一切是事實,她願意代替涼子完成復仇心愿。幾個男人共同包起一個女人,在法律上雖然不能懲罰,可是手段卑鄙,人道上決不能饒恕!金崎澤子被輪姦的事實,也許是由於他們在感情上發生齟齬,最後置她於死地。這件事迄今已不容易立證,至少要將其他幾個男的名字公諸於世,讓社會制裁他們的禽獸行徑!
中午休息時間,晴美和幸子一道吃飯。幸子說:
「山室老師被殺那晚,我對令兄誘惑了呢!」
「哦?」
幸子調侃她笑道:「他差一點答應時,就接到大町老師被殺的通知了。」
「是我打攪了你們,真對不起!」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請他來我的公寓,跟他談天說地……一個獨居女人,有人聽她訴心聲也是莫大安慰!」
「若是這樣,家兄也許可以辦得到。」
「不過……目前他大概沒有那份閒情逸緻了。」
「是啊,他很忙……」
晴美個人倒是覺得所長比姑媽介紹的那位淑女好。即使不是結婚對象,起碼可讓片山受到婚前「教育」。
「大概不會再有事發生了吧!」幸子驀地自言自語。「山室、大町……若是還有別的講師遇害,誰也不敢來這兒教課啦!」
她像是開玩笑,可是眼睛沒有笑,而且不安地眺望遠方……
下午兩點。晴美照例起身泡咖啡,剛好負責清潔的阿嬸準時出現。
「就是這些而已。」晴美把燒好的魚乾放進福爾摩斯的碟子里。「砒霜是怎樣放進去的呢?沏好紅茶后,我的眼睛並沒有離開過……福爾摩斯,你說呢?」
福爾摩斯忙著跟魚乾奮鬥,推理方面暫時休息。晴美突然想起阿尊。「對了,阿尊怎麼啦?是否還在醫院裡到處徘徊?它找得到食物嗎?」
實在放心不下。晴美喃喃自語。「雖然僅僅相處數日,畢竟是有緣,總不能拋棄它不管。它一定肚子餓了……」
福爾摩斯很快就把魚乾解決掉,漠不關心地自顧自舐臉美容了。
「你真無情!」晴美睨它一眼。「不管了,我要把食物帶去醫院看看。你還不夠飽吧!我再給你一點罐頭貓食,你慢慢吃吧!」
她開了罐頭,把貓食擺在屋角。再把兩三罐貓食放進紙袋裡,順手拿起皮包走出房間。
她從微暗的樓梯走下去。走到梯口,突然有人從後面用力抱住她。「啊──」她驚叫一聲,臉上已被布塊遮蓋。她拚命掙扎,對方的手一松,接著一拳打在她的下腹上,痛得她捲縮起身子。腹部又吃一記,晴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覺。
福爾摩斯聽到晴美髮出的尖銳叫聲。它豎起耳朵。──不尋常的響聲,好像人與人在扭打,其中一個倒在地上。
室內很暗。福爾摩斯還是看到面對走廊的鐵絲網小窗開著。它衝到窗下,縱身跳到鐵絲網去,伸爪一拉,趕蚊蟲用的鐵絲網立刻拉破。它再跳一次,穿過破洞飛出走廊。
它從欄杆望見,一個男人費力地抱著晴美在走。福爾摩斯迅速衝下樓梯。可惜遲了半步,男人已將晴美抬上車子,關起車門。汽車的車身是鐵做的,它的爪吃不進去。
那部白色轎車靜悄悄地開走了。
片山輕輕推開病房的門。「片山兄!」年輕的木谷刑警手裡拿著錄音機,坐在金崎涼子床邊,對片山笑笑招呼。
「她怎麼樣?」
「醫生說,還要兩三天才能清醒。」
片山走近床邊。金崎涼子的臉毫無血色,一半被氧氣罩蓋著。若不是胸部還在微弱的上下跳動,幾如死人無疑。
片山覺得心痛。都怪自己一時疏忽,鑄成大錯!
「不必輪班也可以頂得住嗎?」片山問。
「放心好了。兩三天通宵達旦是平常事!」木谷說。
片山點點頭。木谷才二十三歲,大學時代是登山社和足球部的猛將。沒有石津高大,皮膚略黑,體胖胸厚,上司時常問他:「是不是穿了防彈背心?」
「好可愛的姑娘!我有這樣的女朋友就開心死了!」
「那就好好看守她吧!」
「當然。我不會讓人碰她一根手指的!」
「醫生例外。你可別把醫生轟走了!」片山拍拍木谷的肩膀。「要不要咖啡?我去買給你。」
「好哇,謝謝你了。」
片山走出安靜的走廊,想起一樓的入口處有咖啡的自動售貨機,於是從四樓坐電梯下去。
他跟一個穿白色睡衣,手拿咖啡紙杯的病人交臂而過。
當他放下一百元輔幣,拿起熱騰騰的咖啡紙杯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原來是栗原。
「啊,警長,你來啦?」
「順路過來看看的。不曉得病房在哪兒,正在瞎走。」栗原搔搔頭說。
「我來帶路吧!先來杯咖啡怎樣?」
栗原和片山手持紙杯,在病人候診的長凳上坐下。
「晚間的醫院有點恐怖。她怎麼啦?」
「還沒清醒過來。木谷君在陪著。」
「是嗎?說來事件真怪異。金崎涼子自認是她殺死了山室和大町,又有一個被殺了。說的人也受了重傷。你想,山室和大町真的是她殺的嗎?」
「這個……起碼有關山室命案,不知道怎麼個殺法。」
「如果不是她,為何說是她做的?是否想掩護誰……」栗原沉思著,突然想起。「曉得她的家鄉在哪兒嗎?」
「不曉得,毫無線索。找過她學校的朋友,一無所知。聯絡不上她的父母嗎?」
栗原搖搖頭。「有點不通情理,看來另有蹊蹺。被殺的少女不管長得怎麼像金崎涼子,前來領遺體的父母不可能看不出來呀!可是不聲不響的領走了,你說怪不怪!」
「有沒有查詢她的父母?」
「聯絡不上。目前好像從事自由業,居無定處。這點也值得懷疑。」
「那麼,她表妹的父母呢?」
「正在頭痛著。如果查詢起來,就得說出事情真相。我希望盡量隱瞞,所以還沒找他們。人都死了,早點通知也是應該的。」站在栗原的立場,說法相當冷酷無情。他嘆一口氣,把咖啡一飲而盡后說:「棘手的案子。多半是雙方在互相殘殺。」
「大概是。金崎涼子是因胞姐受辱,想為姐報仇,所以殺掉山室、大町和泉田。另一方面,那批人殺了金崎澤子,礙於社會名譽不能接受警方保護,於是謀殺涼子,不料誤殺其表妹。可是隨後山室、大町相繼被殺,知道危險,所以買兇監視我的行動。」
「然後是金崎涼子被刺重傷,泉田又被幹掉!」
「他們現在一定驚慌失措了。」
「希望涼子的神智恢復,那就好辦啦。」
「這時很有可能突然醒覺,必須二十四小時監視她。」
「拜託啦。只要知道真實情形就夠了。我回去啦。」
「是。」片山苦笑著目送栗原離開。他真是大忙人,連回家也是忽忽忙忙的。
片山拿著買給木谷的咖啡坐電梯上四樓──阿尊到哪兒去啦?依然不見蹤影。聽說食堂給一頭黑貓吃東西。現在去了哪兒?
「喂,木谷,是我。」推門進去之前先喊一聲,免得挨揍。「遲了,對不起。剛剛遇到警長在樓下……」
片山說到一半張大嘴巴。木谷躺在地上,翻著白眼仰望片山。從胸口到腹部一帶的白襯衫全是血。
「木谷!」正當他想蹲下去看究竟時,背後傳來低吼聲──「把門關上!」
抬頭一看,從大型氧氣泵後面,出現一個男人和一個護士。男人大約二十歲,流氓作風,裝扮似曾相識。他用左手箍住護士,右手的匕首貼近她的脖子。匕首上隱約可見血跡。
「你……」
「不準動!關上門,不然我割斷她的喉嚨!」
片山關起房門俯視木谷。看來他的堅厚的胸板已被匕首貫穿過去,返魂乏術了。
「你以為能逃得了?」
「吵死人!」男人顯得十分激動。血液沖昏了頭,不知會做什麼。護士嚇得瞪大眼睛拚命喘息。
片山儘可能平靜地說:「你想怎樣?」
「進去裡面,快點!」男人喝道。片山退進去。男人的目標顯然是金崎涼子──是不是想叫他殺她?
護士突然用顫抖的聲音說:「氧氣……」
片山臉色一變。男人把氧氣栓關上了。「你……」
男人的臉抽搐著獰笑。「我要她這樣死去!不準動!不然她就沒命!」
怎麼辦?中間有床,片山撲不過去。沒時間說服了。涼子危在旦夕。片山的太陽穴有汗涔涔流下。
千鈞一髮之間,一樣黑色物體從床底下飛出來,撲向男人的手臂──是尊!不知幾時躺在床底。
黑貓的爪插進男人的肌肉里,男人想揮手摔掉阿尊。就在這剎那,護士掙睨男人的手,趴在地上。片山撲過去。阿尊再從地面躍起,朝男人的臉一把抓去!
「哇!」男人慘叫一聲,眼睛被抓傷了,雙手掩臉,兩指間有血滲出來。男人踉踉蹌蹌地亂撞。
片山扶起護士。「趕快接回氧氣給病人!」護士急忙開栓。片山轉身正對男人。男人反射性的轉身逃跑。
「不要走!那邊是……」片山狂喊,同時聽到玻璃窗破裂的聲音。男人的身體從窗口消失。片山跑到窗邊往下看,只見男人軟綿綿地躺在四層樓下面的水泥走道上。
片山抹掉額上冷汗,心臟還在砰砰亂跳。
「病人怎麼樣?」他問護士。
「我想沒事了。我現在去叫醫生。那位刑警先生……」
「已經不行了。請你去吧!」
護士相當堅強,已經恢復鎮定。護士離開后,片山蹲下身去對阿尊說:「你做得很好!」然後撫摸它的頭。
男人看來實死無疑。到底是誰派來的,再也問不出來了……
最後,醫生和護士擠滿整個病房。片山請醫生確認木谷刑警之死後,向總署報告,然後提著沉重的腳步離開醫院。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男人先確認晴美尚未恢復意識后,打開後面的車廂,取出一張折好的輪椅。確定四周無人後,把晴美抱出來,打開輪椅讓她坐上去。用毯子里住她的膝頭以下,然後把輪椅推向電梯。
男人似乎對這幢大廈很熟悉,利用四十到四十七樓的專用電梯上到四十七樓。雖然搭四十八至五十樓的直通電梯比較快,可是四十九和五十樓是餐廳,還有客人來往,他想避人眼目。
他從人少的四十七商業樓出來,把晴美抱上一樓。當然,四十八樓也沒人在。不過,集中監視室的閉路電視會照到走廊,他必須迅速穿過去,雖然監視員不一定分分鐘望著電視畫面。
男人走進櫃檯,從裡邊的小抽屜拿出一串教室的鑰匙。然後推著輪椅穿過走廊,來到烹飪教室前,找出適當的鑰匙打開,把輪椅推進去。接著脫掉鞋子爬上烹飪台,拿出螺絲刀,拆掉黏在天花板上面的煤氣檢知器。再把晴美從輪椅抱下來,使她躺在大町和-本彌生偷情的沙發上。接著把全部-煤氣爐的栓一個一個扭開,並不費時。
男人撿起煤氣檢知器和螺絲刀,用手帕抹一抹,讓晴美的手握一握,跌到地上。然後他把輪椅推出教室,關上門,再把門邊的煤氣總掣扭開。煤氣噴出來的聲音越過房門傳出來,宛如響尾蛇發出的聲音。
拿著輪椅坐進電梯后,男人的臉上終於浮現笑意……
5
「片山兄!」石津從走廊呱嗒呱嗒地走過來。
「安靜一點!這裡是醫院哪!」片山責備他。
「對不起!金崎涼子沒事了吧?」
「唔,還在生死邊界上飄飄蕩蕩的樣子。」
「聽說總署的刑警被幹掉了……」
「唉,還是有為的青年。真是慘不忍睹啊!」
「兇手是誰?」
「死了,從窗口跌出去。大概是流氓吧!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斥訓他問出主使人是誰……幸好她沒事。」片山俯頭望望腳邊蹲著的阿尊。「全是它的功勞!」
「哇,救命!」石津跳起三十公分。護士從病房探頭出來,盯著他說:「請安靜!」
「對不起!」石津到五六公尺外的長凳坐下。
「你別大驚小怪啦!」片山笑他。「這麼一來,你跟晴美做朋友可不容易了!」
「我會努力改變自己!」石津其實沒把握。「對了,晴美小姐是不是出外了?」
「為什麼?」
「剛才打電話給她,沒人接。」
「奇怪,應該在家的……」片山皺起眉頭。不過,有福爾摩斯在,大概不會出事吧!
「喲,是貓!」高中女學生嚷起來。「你看,它坐電梯呢!去哪兒?」
「一定是去吃晚飯。」她的男朋友說。「幾樓?」
「五十樓的眺望餐廳。貓兒要上幾樓呀?」女孩對電梯旁邊的三色貓說:「一起上五十樓好不好?」
三色貓閉起眼睛,一副與卿何關的態度。電梯上升的速度很快,三十樓、四十樓,又再慢下來。
「到了,小貓咪。」
門一開,貓兒立刻迫不及待的奔到走廊上。
「它上哪兒去?」
「大概去捉老鼠!咱們走吧!」
「等一等!你看,它停下來望著我們呢!」
「別管它,走吧!」
「嗯。它好像說叫我們跟著來呢!你看它的眼睛!」
「不可能的!走吧,我肚子餓了。」
「我去看一看,馬上回來!」
「喂,你發神經啦,不要去!」
女孩不聽,跟著三色貓背後走。男孩沒辦法,嘆息一聲也跟了上去。
「它下樓呢!一定有什麼事,看樣子就知道!」
二人跟著下樓。男孩調侃著說:
「我竟然不曉得你懂得貓的心意。」
「別笑我嘛。我小時候養過貓。是暹邏貓,好聰明啊。你不知道,貓的表情多麼豐富!」
「我的表情也很豐富呀!」
「傻瓜!」女孩笑了。「咦,它又下去了。」
「下面是普通的事務所。別去了,走吧!」
「可是……」
貓兒在樓梯的休息平台上停住,回頭望著他們尖叫。
「一定有事。下去看看吧!」
兩人再走下去,貓兒出到樓層外面。
「這裡是『新城市文教中心』哩!」
「幹什麼的?」
「教英語會話啦、茶道啦、插花的地方。」
「新娘學校?我知道了。它想勸我們加入課程!」
「胡說八道!」
三色貓站著,豎起耳朵,左右回頭,突然急步往前。
「這裡沒人在,有點恐怖。回去吧!」
「都來到這裡了……」女孩說著,突然蹙眉。「咦,什麼東西的臭味?」
「臭味?沒有啊!唔,好像是……」
「煤氣!」二人面面相覷。「什麼地方漏煤氣了!」
「你看!那貓在拉門呢!」
「過去看看!」男孩奔過去把門打開,又嘩一聲躲開。「好厲害的煤氣!」
「必須通知警衛員!」
三色貓扯扯女孩的裙子。女孩抬頭一看:「啊,有火災警報器,趕快按一按!」
男孩拿起手邊的座式煙灰缸,打破火災警報器表層的塑膠板,按了一下裡面的鈕。立即響起尖銳的鈴聲,響徹大廈走廊。排煙用的換氣裝置開始操作。
貓兒衝進教室裡面。
「不能進去!」女孩想阻止,可是立刻發現教室的地板上有人倒在那裡。
「有人在!必須救出來……」
煤氣刺激他們眼淚直淌。這時,走廊傳來腳步聲,三名穿制服的警衛員奔了過來。
「有沒有見到毆襲你的傢伙?」
晴美搖搖頭。「他從後面突然把我捉住,我沒看到。」
片山嘆息。「唉。不過也好,幸好你沒事。」
明亮的陽光照射到醫院的病床上。
「可是,為什麼想殺我?」
「唔,也許他們以為你與金崎涼子同謀之故。」
「同謀?」
「只有你能在泉田的紅茶里下砒霜。而涼子受重傷,於是由你取代她殺死泉田……」
「開玩笑!我沒有那樣做啊!」
「我知道,那是別人下的毒。可是兇手不知道呀!」片山突然想到。「對,他是想弄成是你自殺的。若要殺你,何必那麼麻煩?他要做成你殺泉田后畏罪自殺!」
「真是豈有此理……福爾摩斯呢?」
「剛剛送去獸醫那裡了。好像沒什麼。」
「那就好。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還有那對情侶。」
「醫生說,再遲一些,恐怕你會有後遺症哪!」
「也真不可思議,福爾摩斯怎樣跑去S大廈?我想我是被人用車子載去的……」
「福爾摩斯的爪上黏著白色漆料。一定是它坐在車頂上去的。竟然沒跌下來,也真虧了它!」
「今天回去,我要請它吃牛的裡脊肉!」
片山笑了。「別忘了,它最愛吃的是竹莢魚乾!」
「我幾時可以出院?」
「醫生說,再過兩三天就沒事的了。」
病房門被人粗魯的推開,石津飛奔進來。
「晴美小姐!你沒事吧!請你堅強一些!」
片山皺眉。「這麼大聲,你會把她嚇昏過去!」
晴美吃吃地笑。「謝謝你,我沒事了。」
「真的?謝天謝地!」石津誇張地大聲嘆氣。
片山站起來?「石津!我要將福爾摩斯爪上的漆科帶去分析,請你陪陪晴美如何?有金崎涼子的前車之鑒,萬一……」
「交給我吧!即使捨命,我也會好好守護晴美小姐!」石津大拍胸膛。
傳來叩門聲。「我是竹森……」
片山開了門,竹森幸子拿著花束走進來。
「對不起。」
「哪兒的話。」幸子一面開車一面微笑。「反正順路,我也正想去中心。」
早上十點。車子朝新宿直駛過去。
「這種騷亂不知持續到幾時?」幸子的語調沉下來。「這樣下去,學生和講師都不敢來了。」
「我想,早日逮捕兇手歸案就會沒事的。」
幸子把車子加速。「有時我會喜歡開快車,不顧一切的往前直走……」
「但是現實里有很多障礙……」
「沒關係。」幸子說。「若是有障礙,撞死了反而覺得輕鬆……」
片山盯著幸子。「你還年輕,幹嘛這樣想?」
「可是……」幸子思考片刻。「職業女性看起來年輕,不過是靠美麗的服飾打扮而已。男的女的都一樣。如果有人重視自己,這種感覺就會使人年輕。不管是社會也好,丈夫也好……若是失去一切,她就跟老人一樣……」
「現在你有好的工作呀。」
「是啊,那是現在的我,但是……」話沒說完,眼前已經出現新宿的摩天大樓「山谷」。
幸子突然擺駕駛盤,把車子停在路邊,然後定定的凝視前方說:「片山先生!我們去酒店好不好?」
「什麼?現在?」
「是的。現在。我希望被你擁抱!」
壓抑的聲音里蘊含激情。片山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在顫抖。可是,一大清早就……片山猶豫不決。他聽得出幸子裡面有一樣緊繃的物體快要崩潰了。但是,還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呀!
「我……」
「啊,忘了它吧!」幸子打斷他的話。「我約好一位從北海道來的教授在P酒店碰面……我先載你去S大廈前面下車,然後去P酒店。請你替我轉告相良一聲吧!」
「……好的。」
幸子疲倦地吁一口氣。
「我跟你,就像那些摩天樓,就在眼前不遠,然而遙不可及……」
然後,幸子開動車子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