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剛剛破曉,在郊外急馳,冷風吹到臉上簡直如刀子一般凜冽。
「喂,高歡,去神水宮報仇,也不用急成這個樣子嘛!」任飛揚與高歡並騎而馳,臉上雖然都是第一次將臨大敵的興奮,卻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來,連風砂也沒告訴一聲就走了。她會擔心的。」
高歡一臉漠然,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自顧自的策馬急奔。
越過了大青山,已經出了太平府地界。高歡這才放緩了馬速,沿著官道前行。到了一處岔路口,略微遲疑了一下,突然飛身下馬,掠進了路邊的一家小店。
「對了,我肚子也在唱空城計了。」任飛揚完全弄不懂這個寡言的同伴在想些什麼,只好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下馬跟著走了進去。
兩人叫了一些小菜,開始對酌,卻始終沉默。
任飛揚初次捲入江湖是非,心中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不停的問高歡,想知道一些武林掌故和江湖格局。可高歡的話似乎異常的少,神色也異常的冷肅,似乎心裡有什麼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每次抬眉看任飛揚的時候,眼神都有些複雜。
然而任飛揚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摸了摸身側的劍,眉間意氣飛揚,一揚頭飲幹了杯中的酒,興奮地問:「高歡,以後咱們倆聯手闖蕩江湖,是不是天下無敵了?」
「不是。」高歡沉沉開口說了兩個字,又悶聲飲盡了一杯。
「什麼?還有誰比你我更厲害么?」任飛揚問,眉目間儘是不信。
這個從來沒有出過台州府的少年,對自己的武功和高歡的武功一直是信心十足。而神水宮那一批前來的刺客,又將他的自信興增強了幾分。
「我算什麼?不過是一柄殺人的劍。江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高歡繼續飲盡了杯中的酒,轉頭看著外面陰沉的天際,嘆息了一聲,「但在這世上,有兩個人,是永遠沒有人能超越的。」
緩緩說著,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充滿了崇敬和嚴肅。
「說得那麼神?那兩個人是誰?」任飛揚問,滿懷好奇。
高歡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一字字道:「是一對人中的龍鳳。」
人中龍鳳!任飛揚眼睛一亮——值得高歡這樣推許的人,一定不會尋常。
可高歡卻彷彿不願意多說,酌了一杯酒遞給任飛揚:「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這一次去神水宮,兇險異常,還不知能不能生還。先喝了這一杯吧。」
任飛揚接過一飲而盡,大笑:「好,有你同行,咱們就拼它個天昏地暗!」
高歡看著他喝下酒,目光中又露出了笑意——但那仍然是極度冰冷的、複雜的笑意。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身側那柄任飛揚送給他的劍,眼裡閃過一絲微弱的光。
那一杯酒喝下后,他不再開口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站起來結帳。
「五錢三分銀子。」小二報出數目來。
高歡從懷中掏出碎銀,拈了塊八錢的給了小二。
「咦,這是什麼?」任飛揚眼疾手快,撿起了同時從他懷中落下的東西。
一綹編好的青絲,泛著幽然的柔光。
「哇,怪不得昨天晚上你和風砂談了那麼久。」認得是昨日水邊割下來的那一綹,任飛揚怪怪地笑了,瞥了他一眼,用力拍同伴的肩膀,「好小子,別看你平日冷冷淡淡,可手腳追起美女來,手腳還挺快的么!」
高歡從他手中拿過髮絲,目中驟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一言不發地上馬。
「說真的,風砂可是一個難得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太快,我一定也會試一試的,」騎在馬上,任飛揚的紅衣隨風揚起,英俊年輕的臉上有戲謔的微笑,「高歡,這一次去神水宮,你可千萬的留條命回來,否則風砂可又要傷心死了。你不想做他師兄第二吧?」
高歡沒有絲毫的笑意,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催馬奔了開去。
「喂喂,你幹什麼,等等我呀!」任飛揚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你還不好意思什麼呀!」
然而他沒有看見,在馬賓士的一剎那,高歡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悲哀表情!
他心中的苦難與折磨,是永遠無法讓別人明了的。
到了一處深山谷中,眼看前後無人,高歡放慢了馬,有意無意地等著後頭的人。
任飛揚大呼小叫地從後面追了上來:「終於追上你了!你可把我累死了!」
兩個人並轡緩緩而行,一直向這個無人山谷的深處走去。
高歡一直不語,垂目而行——沒有人看到,他目中的殺氣正越來越盛!
「任飛揚,你知不知道我送你的那把劍叫什麼?」他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任飛揚不在意搖頭:「不知道——這把劍也有名字么?」
「有的。」高歡看著他,一字字道:「它叫淚痕。」
任飛揚立時想起了劍脊上那一道淡淡的痕迹,不由失聲:「啊?這就是淚痕劍?——就是昔年邵空子所鑄,與問情、離別齊名的淚痕劍?」
高歡頷首,淡淡道:「昔年邵大師一爐鑄出三劍,第一把劍便是問情。他深知相劍之道,見此劍鋒芒清澈,卻非絕世之上品,仍不免墮入紅塵愛憎,是以名其為『問情』。此劍流落江湖一百餘年,直至落入你父親任風雲之手,每一代主人均歷經大喜大悲,難逃情劫。」
任飛揚有點聽得發怔,不由問:「這麼說,這是一柄不祥之劍啰!」
高歡嘆了口氣,信馬由韁走了開來,淡淡道來:「第二柄鑄成之劍,就是淚痕。」
「劍剛出爐之時,天地風起雲湧,一片肅殺。邵大師心知此劍殺氣太重,世間又將有不少冤魂將死於此劍下,不由動了憐憫之心,泫然淚下——那滴淚墜上劍脊,留下了痕迹。故此這把劍也被稱之為淚痕。最後得到這把劍的人,是我父親高飛,他一生歷經波折,但為人俠義不曾多殺無辜。終究因為淚痕滴上了劍身之故,劍上的殺氣也弱了下去。」
任飛揚聽到這裡插了一句,表示不同意:「你也不是無行之人,淚痕在你手上想必也做了不少俠義之事——而今到了我手上,我自然也不會胡亂殺人。你放心好了,一個人的命,怎麼會被一把劍左右?」
聽得那樣的話,高歡的目光變得有些奇怪起來,欲言又止。
任飛揚卻等不及了,又問:「那還有一柄劍,是否就是離別?」
「離別,離別……」高歡喃喃念著,竟有些痴了,「它又名離別鉤。因為邵大師在鑄劍的時候出了一點差錯,劍的尖部被鑄彎,看上去彷彿是鉤一般。昔年離別鉤的主人楊錚……唉。『它若鉤上了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你分離;它若鉤上了你的頭,你的頭就要和你分離。但我用離別鉤,卻只是為了能與你相聚,永遠的相聚。』……」
高歡嘆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那麼,如今這離別鉤,又在誰手中?」那些江湖掌故,聽得任飛揚悠然神往,忍不住的問,「是不是在你所說的那兩位『人中龍鳳』那裡?」
「天下之大,也不知流落何處。楊錚死後,他彷彿也與世人『離別』了。如今的江湖上,至尊的只有夕影刀和血薇劍。」高歡的目光停在自己手裡的劍上,突然又道:「我再講一段傳說給你聽——」
「好!」任飛揚聽得興起,連忙點頭,一臉神往。
高歡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劍,緩緩開口,聲音冷澀:「傳說這一百年以來,淚痕劍下殺人無算。但若淚痕主人過分殺戮,終究也難逃一死——而且殺死『淚痕』主人的,必定是『問情』的主人!
「這兩把劍,一把是『情』,一把是『恨』,這兩柄劍,必定世世相殘——你相信么?」
任飛揚聽得怔了一下,又不在意地笑笑:「這怎麼能信?如今這兩把劍一把在你手上,一把在我手上——難道你我也會相殘?」
高歡驀然回頭,一字字道:「我本來也不相信,可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他的語聲如披冰雪,涌動著無比的殺氣!
任飛揚渾身一震,抬頭,卻看見了高歡的眼睛——殘酷、冷漠,黑暗,與他平日所見的截然不同!那,完全是一個殺人者的眼神,再也沒有半點俠氣。
他不禁勒馬,失聲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高歡冷冷地笑了,有點譏嘲地搖頭,「你們不是都稱我為『大俠』嗎?——錯了,全錯了!我真正的身份,只不過是一名殺手!」
「殺手?」任飛揚不可思議地問,在他印象之中,「殺手」還只限於幾天前在天女祠邊遇見的那一群黑衣人,武功差勁,貪生怕死,「你……你這種人,也會是殺手?」
高歡冷笑:「殺手有很多種。幾天前那不過是三流的殺手,而我們聽雪樓的殺手卻是一流的,不比風雨組織遜色。」
「聽雪樓?那是什麼組織?」任飛揚訝然的脫口問,「風雨組織又是什麼?」
「是目前全武林勢力最大的組織,也是我為之效命的對象。」高歡立刻不再往下說了,他知道這本是不該說的——即使對著一個即將死去的對手。
他只最後說了一句:「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為什麼?」任飛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我們無怨無仇……」
「上一輩的恩怨。」高歡道,神色卻是淡定的,輕塵不驚,「因為你的祖父,曾經當眾絞死了我的父親。」
「什麼?」任飛揚脫口叫了起來,差點握不住馬韁,「我的祖父?任寰宇么?」
「是啊,那個靖海軍的統領,任寰宇將軍。」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直克制著情緒的高歡眉目間,終於露出了壓抑不住的殺氣,冷笑,「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誰都知道他是英雄,可英雄的腳底下,又踏著多少白骨?」
「我祖父……為什麼要殺你父母?」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任飛揚訥訥問。
「為什麼?」高歡笑了起來,微微搖頭,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因為我父親不肯殺人,就被任寰宇將軍軍法處置。」
任飛揚更加詫異:「不肯殺人也有罪?」
高歡的眼神更冷,彷彿凝結了一層看不見底的冰,緩緩冷笑:「是啊——你難道不知,有時候殺人無罪;不殺人,反而是有罪的么?」
任飛揚愕然地看著他。
高歡望著遠處的一線藍色大海,神色淡漠,緩緩開口回憶:「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已然是靖海軍的統率,而我父親則是閩南一帶的漁民。因為倭寇作亂,便投身軍中作戰。十年後做到了副將,在你祖父麾下聽命。
「任寰宇鐵血治軍,雷厲風行,訓練出了一支戰無不勝的海上軍隊。
「我父親一開始很佩服他……但是,隨著戰事的漸漸擴展,他發現,所謂的靖海軍,很多時候的行徑竟然和倭寇海盜也差不了多少。
「殺倭寇也罷了,連那些因為貧寒而到了海上的流民也不放過!
「沒一次戰役后,都不留活口。婦孺老幼一概格殺勿論,金銀布帛沒入私囊。
「一次平海禍后,有一大隊的海盜來降,顫慄著哀求靖海軍收容。我父親知道那些海盜多半是走投無路的漁民,便有心收降。可是任將軍下令:所有俘虜,就地格殺!」高歡慢慢回憶著往事,嘴角有一絲冷笑,「我父親實在是看不得那些人的慘狀,便違了軍令,私下放走了那些海盜——」
聲音到了這裡,微微緩了一下,高歡嘴角抽動了一下,吐出一句話:
「於是,靖海將軍為了維護軍規,把我父親弔死在軍營的轅門上。」
任飛揚手不自禁地一抖,幾乎握不住韁繩,忽然間不敢再去看高歡。
「你知道了么?」高歡忽然大笑起來,一反平日的冷漠克制,眉間有壓抑不住的仇恨和憤慨湧出,「有時候,如你祖父那樣殺人如麻是無罪的;我父親不殺人,卻是該當處死!那是什麼樣的世道……那是什麼樣吃人的道理!」
他在長笑中反手拔劍直指蒼穹,眼神如雷電般雪亮。
任飛揚那般囂張的人,居然不敢和這種眼神對視,默然低下頭去。
「我母親瘋了,拖著我就往海里跳。後來,被一戶漁民救了上來,人家看她生的美貌,自己又因為貧寒無法娶妻,也不嫌她是個瘋子,乾脆拿來當了老婆。」說到母親受辱的那一段往事,高歡的語氣卻波瀾不驚,「我成了拖油瓶,寄人籬下,生活豬狗不如。在九歲的時候,我逃離了那戶人家,去了洛陽投靠父親生前的一位軍中同僚,從此開始了另外一種人生。」
說到這裡的時候,高歡眼裡有了罕見的笑意,望著天空,輕聲:「二十一歲的時候,我學了一身武藝,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但,上天讓我在洛陽,遇見了那一對人中龍鳳——他告訴我,這個世道,其實可以扭轉過來。」
「我把所有的才能奉獻給了他,跟著他們一起闖江湖打天下,一直到今天。」笑了笑,高歡低下頭去,看著手中的劍,神色重新回到了一貫的平靜淡漠,「一年前,我終於鼓足勇氣回去了一趟那個漁村,找到了那戶人家,不料卻晚了一步——就在我回去的前幾天,我那發瘋的母親不堪折磨,居然下毒毒死了繼父。」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被族裡的人濫用私刑打得奄奄一息。然後,族長下令,把她用來毒死我繼父的毒藥給她灌下,號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來得太晚,毒已入了肺腑。我無法救她……守了她一夜,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毒藥的折磨中逐漸死去。」
「她臨死前的神智卻分外清醒,死死握著我的手,指甲一直掐到了我的肉里。母親不再瘋癲,她厲聲要我發誓,無論用什麼手段,此生一定要報仇!任寰宇一家老小,一個都不能放過!」
那一眼橫掃過來,看得任飛揚心膽一震,有說不出的寒意湧起。
「你……就是為了那個誓言,才找到這裡來?」任飛揚失去了平日的鋒銳,有點不敢和他對視,側過頭,斷斷續續地輕聲問,「來……來找我們家報仇?」
高歡漠然地笑了笑:「是。其實我早知道任將軍一家回到了太平府,但是,那時候我剛加入聽雪樓,有很多任務需要完成,一時間無法脫身——一直到前一段時間平了江南,又征服了拜月教,樓中暫時平靜,我才向樓主告了假,來處理自己的個人恩怨。」
頓了頓,高歡眼裡閃過殺手特有的冷光:「當然,我也不是貿然出手的——為了確定你就是任寰宇在世的唯一子孫,我反覆在當地打聽過,又仔細看了你的佩劍和武功路數。」
任飛揚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你居然為了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處心積慮了這麼久?那是我爺爺幾十年前和你家的梁子,就算是父債子償,可我老爸也死了好些年了……算到我頭上來,豈不是有點牽強?」
高歡神色肅然,殺氣從眉宇間直漫了出來:「我一生從未替母親做過任何事情,只在她臨死前,答應了她最後的要求。說到,就要做到。」
幾十年過去了,連東海的怒濤都已經平息,那些恩怨的本身早已被人淡忘。
可唯一不滅的,卻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這可怕的仇恨,終於把血債傳到了下一代。
此處是太平府外荒野,四顧無人,實在是殺人了怨的好地方。
風從山上掠下,帶來冷意。一番對話后,任飛揚慢慢平息了最初的震驚,恢復了常態。
看得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自己,心底血氣湧起,便不再爭辯什麼,哈哈一笑躍下馬背,反手抽出淚痕劍,斜覷著高歡:「那好,我早就想與你一比高低了。放馬來吧!什麼淚痕必死於問情之下——我才不信這見鬼的傳說。」
他右手執劍貼於眉心,左手拈著劍訣,做了一個起手式。
山風吹得他的披風與黑髮一齊飛揚,但他的人卻穩定如石,劍鋒下的眼神透出一種聚精會神的肅殺之氣。這個紅衣浪蕩子,抽劍在手的時候忽然間就彷彿換了一個人。
高歡的手搭上了劍柄,卻沒有動,彷彿在等什麼。
過了片刻,突然一絲冷笑從唇邊溢出,他頭也不抬地冷冷吐出兩個字:「倒下!」
語音未落,任飛揚臉色巨變,身子晃了幾晃,果然不由自主委頓於地!
「你……你竟下毒!」感覺到胃裡有一股劇痛刺入臟腑,全身忽然間乏力,任飛揚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嘶聲,「你,你居然用了毒藥!」
高歡卻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錯。方才小店中我敬你的酒中早已下了毒——你江湖經驗太少,果然絲毫沒有覺察的喝了下去。」
任飛揚盯著他,冷汗一粒粒從他額上流下。他的臉部已痛得抽搐起來,但他的心裡卻有一種更加劇烈的痛楚在噬咬。他咬緊了牙,用力得嘴角流出了血來,用已然變成幽藍色的眼睛看著高歡,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與我放手一戰,而要用這種卑鄙手段!」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
如果戰死高歡劍下,或許還是一個痛快,但是如今這般死於毒藥,卻讓他萬般的不甘心。
「你莫忘了,我不是俠士,我只是個不擇手段的殺手。」高歡看著他痛苦地掙扎,冷冷道,「本來我也想給你一個痛快,可很不幸,我的答應了我母親,要你如她一樣受盡了痛苦再死去——所以我才會下『九天十地、魔神俱滅』這種毒。」
任飛揚已說不出話來,冷汗一滴滴順著他挺直的鼻樑滑下——只是短短的剎那,連他的汗,都已成了詭異的淡藍色!那是什麼樣可怕的一種毒?
看著站在眼前的男子,他一向明朗的眼中,亦已充滿了怨毒!
高歡拍了拍手中的問情,嘴角居然有一絲奇異的笑意,彷彿喜悅,又彷彿哀傷:「那天你提議交換佩劍時,我問過你后不後悔,你居然一口答應不翻悔。看來,傳說是可信的——淚痕的主人,的確會死在問情之下。」
他轉過身去,徑自上馬:「你就在這兒慢慢等死……我不陪你了。」
勒馬回身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淚痕劍,彷彿遲疑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這把劍,就給你陪葬吧!」
高歡一身白衣如雪,撥轉馬頭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你最後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只恨……只恨自己還沒看到什麼是江湖,就死在這裡。」任飛揚艱難地開口,喘息著,眼睛里已然瀰漫了詭異的深藍色,「如果…如果風砂看到你這副樣子……她會有多還傷心……」
片刻不到,連他的聲音都已嘶啞不成聲。毒藥藥性之烈,可見一斑!
聽得那句話,高歡登時一震,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
下意識地伸手入懷,冰冷的指尖觸到了柔順的髮絲。那一瞬間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默然低首,殺氣全消,徑自轉身策馬離去。
任飛揚踉蹌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只覺體內有如烈火焚燒,又彷彿群蟻噬體,那種說不出的痛苦,簡直讓他瘋狂!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詭異的深藍色,連流出的冷汗都是藍色的,他的手痙攣地在地上抓著,直到手心裡血肉模糊。
這樣盲目的亂抓中,無意碰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佩劍。
抬起因為劇毒而變色的眼睛,他瞥見了那把給他帶來厄運的淚痕。只是遲疑了一瞬,便摸索著握住了劍柄——高歡畢竟還是仁慈的……還為他留著這柄劍!
那個被他貿然就當作知交的復仇者,到底懷了什麼樣複雜的心態、才在按照母親遺言對世仇下了毒后,卻留下一柄劍給他?
任飛揚咬著牙,握緊了那把劍,可已然無力抽劍自刎。
他便把劍支在地上,踴身往劍尖倒了下去。
然而,他沒有倒在劍上。
一隻手已及時拉住了他,同時拿開了劍。
在因為劇毒而昏迷前,他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嘆息:「小高做事,果然還是這樣絕決。只是……唉……」
嘆息未落,那隻手已點了他全身十二處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