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喀嚓」一聲,一支含苞的海棠被利剪截斷。

風砂這才驚醒,脫口驚呼,心疼的看著那支海棠花。

早晨起來,如往日一般安頓好了那些孩子,她就在院中修剪花木。但不知怎麼,卻有些心神不定,幾次三番的出錯。

一早高歡與任飛揚的不辭而別,讓她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想起了高歡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偶爾閃過的痛苦眼神——這個人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從懷中取出那片三葉草,細細端詳著。

手中握著這片草葉,一陣無言的暖流湧上心頭。

不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然而,他卻是第一個把「幸福」交到了她手心的人。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只用了一句話,就點破了她少女時開始就橫亘在心裡的死結。

「姨,高叔叔回來了!」驀然,孩子們在院外歡呼起來。

風砂驚喜得手一抖,差點又剪錯了一支鵲梅。

她立刻將手裡的剪刀一扔,快步迎了上去,正見到大步踏入院中的高歡。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風砂上前,驚喜地問,難以掩飾心裡的歡喜,頓了頓,看看他身後,又問「任飛揚怎麼沒一同回來?」

高歡站在那裡,眸中掠過了一絲罕見的遲疑,然而轉瞬冷定如初。

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風砂注視著他的雙眼,看出了他一剎間的退縮和逃避,更看見了隨之而起的冷酷和殺氣!——這種血腥的目光,是和神水宮那幫殺手一模一樣的。

終於,她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臉色轉瞬蒼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顫聲問:「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可怕的事?任飛揚呢?你把任飛揚怎麼了?」

「我把任飛揚殺了!」高歡不再迴避,一口說了出來。

風砂手指一顫,那片三葉草從指尖飄落!

她蒼白著臉,怔怔地看著那個滿身殺氣歸來的人,接二連三的激烈詰問脫口而出:

「為什麼要殺他?到底是為什麼!」

「我是一個殺手。來這兒,殺他,只是為了復仇。」

「殺手?……那、那你為什麼還要結交他?還要幫我?」

「不靠近目標,下手怎麼會有把握?幫你,不過只是順便獲取他的信任。」

一輪問答后,庭院里陡然陷入了死寂。

孩子們已然聽得呆了,只看著兩個人在中庭對峙,一句話也不敢說。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久許久,魂不守舍的葉風砂終於發出了木然的笑,眼神恍惚,望向面前這個白衣男子,「很好,很好……我本來還一直在奇怪,一個俠肝義膽的人,怎麼會有這種眼神——如今我總算明白了!」

高歡的眼神依然淡漠,每一個字都毫不容情:「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任飛揚已被我下了『九天十地,魔神俱滅』的毒。」

風砂目光在一霎間雪亮!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毒!

看著懷抱問情劍,冷酷而漠然的高歡,她拚命壓制的感情終於失控!

「你居然對他下這種滅絕人性的毒?你簡直是個畜生!」風砂瘋了一般地嘶聲喊,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你手上還拿著他給你的劍,嘴裡還叫著兄弟,居然轉身就殺了他!」

高歡仍舊不動聲色看著她,嘴角浮現出淡漠的笑意,眼神漸漸又變得遼遠:「我本來只是一個殺手,無親無戚,無情無義,甚至連這個名字都不是真的……說句老實話,用這種方法殺人,我早已用過幾十次了。只有你和任飛揚這種頭腦簡單的人才會上當。」

風砂呆住,因為極度的震怒和驚異而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是回來殺我滅口么?」她的聲音已然恢復了平靜,問著這樣生死悠關的問題,卻反而鎮定下來。

「不。」高歡頓了頓,簡短地回答了一個字。

「那……為什麼回來?」風砂追問。

高歡低下頭,第一次毫不迴避地正視著她,眼裡又閃出那種看不到底的淡漠笑意,一字一頓地回答著她的疑問:「我回來,只是為了告訴你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只是為了,把你心底里的那一點夢,徹底的打碎!」

「……」這句話帶來的震驚,讓葉風砂在剎那間失語。

那雙眼睛是冷酷的,卻彷彿洞察一切,連她心底那一點熱情的萌動都瞭若指掌!

花木蔥蘢的庭院里再度陷入了默然,這一次,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去。

「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沉默中,驀然,有一個稚氣的聲音斥問。

一大群孩子不知何時已圍了上來,一雙雙憤怒的眼睛盯著高歡。

高歡轉過頭,漠然頷首:「是。」

孩子們震驚地看著他,單純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高叔叔是個大騙子!」「壞死了!」「打死他!」

驀然,孩子們蜂擁撲了上來,哭著圍著他又踢又咬,滿目的仇恨。

高歡神色不動,任憑孩子們廝打,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彷彿忍耐到了極限,忽然冷冷對風砂厲聲開口:「夠了,讓他們安靜!否則不要怪我對小孩子下手!」

殺氣逼人的語聲,讓風砂不自禁的一個寒顫,撲上去攔住了孩子們,用了罕見的嚴厲語氣:「你們快回屋裡去,不準再鬧了!不然……不然我不要你們了!」

孩子們不敢不聽她的話,悻悻散了開去。

然而,臨去之時的回眸中,那些本來明亮天真的眼眸中,居然有那般深刻的仇恨——或許,這是第一次將那些仇恨種入那樣幼小的心靈中吧?

高歡毫不迴避地望著那些孩子的眼神,心神有些恍惚。突覺有人扯他衣襟,低頭,卻見是小琪。那個勇敢的小姑娘此時也毫不怕他,孤身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襟,仰頭輕輕地問:「高叔叔,你真的……殺了任叔叔嗎?」

在小姑娘那樣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心冷如鐵的他徒然也是一痛!

但他仍是淡淡點了點頭。

見他承認,小琪臉色唰的蒼白,燙著一般的放開了他的衣襟,目光立刻充滿了憤恨。

「小琪,快回去!別鬧了!」生怕她會惹來殺身之禍,風砂連忙呵斥,把她推走。

小琪聽話地轉頭離開,卻冷冷看了高歡最後一眼,冷哼了一聲:「高叔叔壞死了!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這時,剛走開的小飛也折了回來,走到高歡面前三尺之處,仰頭看著他。

小孩子的頭剛剛及到他的腰,但是眼神卻是成人般肅然的,對著高歡一字一字開口,彷彿是宣戰一般地丟下一句話:「高叔叔,你是個壞人!遲早有一天,我學會了武功,會找你為任叔叔報仇的!你記住!」

小孩子握緊了拳頭,認真的看著他,許下諾言。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高歡嘴角再次泛起,他看孩子們離去,這才抬頭看了風砂一眼,從懷中取出那綹長發,拋還給她:「戲已演完,也該物歸原主了。」

風砂觸電般一震,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

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從地上撿起那片三葉草,也拋了過去:「還你!」

高歡看也不看,忽然反手拔劍。

問情劍的光芒縱橫滿空,那孤零零的一片葉子轉瞬被攪得粉碎。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砂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痴痴地看著漫天飛舞的葉片。

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她的「幸福」……已如葉般破碎而飄落了。

她終於伏在樹上放聲痛哭!

「只會哭的女人,永遠只是廢物。」一個冷淡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一個女人的聲音。

風砂抬頭,淚眼之中,她看見院中竹下站著位緋衣女子,臉罩輕紗,正靜靜端詳著自己。

她的目光銳利而深沉,彷彿能一眼看到人的靈魂深處。

「我……實在承受不了了!」風砂一向堅強高傲,可不知為何在這個女子面前卻軟弱了起來,雖然硬撐著,但聲音已顫抖了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你憑什麼……憑什麼指責我……」

緋衣女子頷首,凝視著她,許久許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憐惜之意。

「是的,我不是你,無權指責。葉姑娘,你是個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幫到你什麼,我不會吝惜我的力量。」她緩緩開口,眼眸深處卻有一絲笑意,「我告訴你,我已經救回了任飛揚——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滅』之毒雖劇烈,也難你不倒。」

風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什麼?你救了任飛揚?他……他在哪兒?」

「已經在你房中,」緋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會救活他的。不過……」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他傷好之後,我會立刻帶走他。」

「為什麼?」風砂驚問,「你、你又是誰?」

緋衣女子的目光突又變得冷漠,輕輕冷笑:「我救了他,他必須為我做點什麼來交換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她的語氣,也變得威嚴而寒冷。

「那麼……你幫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你?」風砂遲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

緋衣女子看著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歡你——我覺得善良,並不應該用背叛和血腥來回報。所以這一次我幫你,是不用任何代價的。」

她轉身欲走,又回頭叮囑:「三日之後,我會來帶走任飛揚。你不用想法子躲開我,因為我若要幹什麼,從沒有辦不到的。」

她一雙剪水雙眸燦燦生輝,鑽石般奪目而冰冷。

風砂不知為何對這神秘女子徒生親切,不由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緋衣女子遲疑了一下,展顏一笑:「我姓舒,別人都叫我阿靖。」

她拂開面紗,露出了清麗端莊的面容。

緋紅色的短劍清光絕世,閃耀在她的袖間。

風砂一時反應不上,怔怔見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語:「阿靖,阿靖……」

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失聲驚呼:「聽雪樓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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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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