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嚴島神社
1
穿過益田市的街道,車子很快就上了山路。這是條彎曲狹窄的山間小路,底下就是山澗。道路兩邊是鬱鬱蔥蔥繁茂的森林。坐在車子里,淺見突然想到了位於四國境內的「平氏家族隱居處」。
那裡位於高知縣的最西邊,一個叫「藤川」的部落中。山高谷幽,正感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時,視野一下開闊起來,簡直就像世外桃源。(參見《平家傳說的人命案》)
彷彿是當時情景的再現,彎彎曲曲的山道前方出現了一個小盆地。或許這裡就是司機所說的平氏家族的隱居處吧。在盆地的斜面上,散落著整整齊齊的農房。在盆地的最底處是個小學。
「往哪走?」
司機在盆地的入口處,放慢了車速問淺見。而淺見也只知道東尾靜江住在「馬谷」,其它一無所知。即便想問路也找不到人。別說交通警察了,就連賣香煙的人也看不到。無奈之下,他決定先去小學問問看。
當時正好是放學時間。學生們從校門裡陸陸續續往外走,四個老師站在那裡送他們。淺見想這個學校里恐怕也就這麼幾十個學生,四個教師了。這一帶的教育、行政設施不是很健全。
等到學生們離開得差不多了,淺見走到了校門口。四個老師一起看著他。其中一個較高的女老師的眼神里透出一絲詢問:「有什麼事嗎?」從年齡和儀錶來看,這大概就是校長了。
「請問,東尾靜江家在什麼地方?」
淺見的話音剛落,那人指著盆地斜對面的一戶人家說道:「你去問問肋屋先生吧。」。
「肋屋先生已經去世了,但估計他妻子知道一些。」
淺見道過謝便回到了車裡。直線距離雖說只有一百米左右,但必須沿著大道,迂迴繞過去。
按照女校長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戶人家,但門口的牌子上沒寫著「肋屋」,而是「掘」。由於這旁邊再沒有其它的房子,淺見估計不會找錯,就拉開外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整座房子的建築材料很新,讓人很難聯想到這一帶是平氏家族的隱居處,但房間裡面卻顯得昏暗。從內間走出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婆婆。
「請問這裡是肋屋先生家嗎?」
「是的。」
「我是問學校里的老師才找到這兒的。我想打聽一下,東尾靜江家住在什麼地方?」
「東尾靜江?」
老婆婆歪著腦袋,想了想說:「不知道。」看來除了已故的肋屋先生外,沒人知道了。
「是一個叫東尾靜江的人。」
但老婆婆還是歪著腦袋,不知所云。
「這個人在人丸園老人院以及日紅醫院工作過,年齡在四十五、六歲上下……」
「人丸園?啊!可能是那個人吧。」老婆婆似乎想起來了,「如果是她的話,現在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什麼?不在這裡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在這村子的盡頭,有礦山宿舍,聽說那裡有個女人在丈夫死後,去老人院工作,並住在那裡。名字記不起來了,以前常常到我們神社來,我還和她聊過。」
「我們神社?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我們肋屋家呀。」
「……」
看著淺見一臉茫然的表情,老婆婆笑著說:「啊!你可能不知道。肋屋是保護神社的負責人。」
「啊?是負責人呀。這麼說,這裡是神社嘍?」
淺見不禁環視了一圈。怎麼看這裡都不像是神社。
「不,這裡不是神社。神社在對面的高地上。」
老婆婆傻笑著,用手指著窗戶對面。「就是那個嚴島神社。」
「嚴島神社……」
一瞬間,淺見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你所說的嚴島神社,是不是安芸宮島的那個嚴島神社?」
「是的。據說平清盛的孫子平宗范將嚴島神社的神靈請到了這裡。在平氏家族落難住在這裡時,他們常去那個神社祭拜。」
「是嗎?這裡也有嚴島神社……」
淺見走到窗邊,再次環顧盆地一遍。從這裡望出去,剛才那所小學在正下方。在小學偏右手的高地上,能看到一個大大的紅牌坊,以及稍舊一點略呈淡茶色的神社。
「與宮島的那個嚴島神社是無法比的。」老婆婆繼續笑嘻嘻地說著,而淺見卻感到些許震驚。
本來這裡有個嚴島神社也不足為怪,因為對於全國各地的神社、寺廟而言,請神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但由於淺見這次出來的起因就是與嚴島神社有關,所以他感到決不能放過這條線索。
「剛才提到的那個東尾靜江是什麼時候住在礦山宿舍里的?」
「這個……我是十五年前與她相識的,大概在這之前就住在那了。最後一次見到,大約是三年前了。」
「據說十二年前就開始在老人院中工作。」
「是的。在她丈夫死後,東尾好像就不住在礦山宿舍了,而是一直住在老人院里。哎,她已經很久沒有來參拜了,她過去對參拜神社可熱心了。」
看來東尾靜江對於嚴島神社格外鍾情。
「她丈夫的死因是什麼呢?」,
「死因?也就是病死吧。」
此時,這個老婆婆皺起眉頭,開始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小青年產生了一點懷疑。
「對不起,不知你為什麼問……」
「是這麼一回事,這個東尾靜江是我嫂子的朋友,她一直杳無音信。」
淺見把事情的大概經過告訴了老婆婆,但沒說寄信人不詳的事情以及照片和那奇怪的留言。
當淺見說到自己去人丸園和日紅醫院白跑了一圈,毫無收穫時,老婆婆的眉頭終於舒展開,說道:「是嗎?真辛苦你了。」
但老婆婆連東尾靜江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除了剛才所說的事情外,也就沒什麼有參考價值的內容了。
淺見離開老婆婆家后,去了這裡的嚴島神社。從路邊登上二十層的石階,豎立著一個牌坊。牌坊顯得很氣派,而神社就舊多了。說起來是平安時代的產物,但從建築物本身看,最多也就幾十年或一百年。估計由於人為的燒毀以及颱風的破壞,原來的建築被摧毀了,這些都是後來翻蓋的。
即便如此,由於它的名字叫「嚴島神社」,雖不能和宮島那真正的嚴島神社相比,但仍讓人不由自主地肅然起敬。
淺見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出只在照片里看到的安芸宮島的嚴島神社。他不禁想到東尾靜江之所以會常來這裡參拜,或許是因為這會讓她聯想到宮島的嚴島神社。
每當看到這個紅牌坊,年少時那次休學旅行的快樂情景就會在她心中復活。
漫無邊際地亂想著,不自覺地他對東尾靜江的分析夾雜進了個人感情。淺見從浮想中驚醒過來,急忙掉轉身子離開了這裡。
沿著村落的大路往東前進,穿過盆地再走一會就看到了老婆婆所說的礦山宿舍。據司機講,這裡主要是挖掘硅石的。「據說在日本,這裡的儲量首屈一指。」越過宿舍後面的森林可以看到這是個露天礦山,有三分之一的山頭已被開採完了。
所謂的宿舍,只不過是山腳下森林邊緣兩棟長平房,各有四間。庭院完全荒蕪了,由於常年的日晒雨淋,房屋上早已是傷痕纍纍,看上去很久沒有人整修過。
沿著長滿灌木的石道,淺見走到宿舍邊,看起來這裡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
淺見回到車裡,直奔礦山事務所而去。與宿舍區的蕭條景象相反,辦公區整理得井井有條,從後面的山裡傳來挖掘機的轟鳴聲,一切都充滿了活力。
有兩個男人正在事務所里辦公,一個是中年人,一個是年輕人。淺見在敞開的大門口喊道:「我想請問一下。」那兩個人被嚇了一跳,循聲看著這邊。
「還有沒有人住在那邊的宿舍區里?」
那個中年人聽到問話,站了起來。
「那裡早就沒有人住了,有什麼事嗎?」
「我正在找一個叫東尾的人,聽說她曾住在那裡。你們知道她現在去哪了嗎?」
「不知道。那個宿舍區是以前的公司修建的。而我們公司在一九八五年買下了礦山的產權后,就不再使用那個宿舍區了。當時還有一些人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但我們卻搞不清楚是誰。本來那裡就是給外來工住的,誰也弄不清有什麼人住在那裡。」
「是嗎……」
淺見感到無比的疲倦。現在只能到益田市政府的居民科,請他們幫助查看一下居民證的變動情況。他預感到這也是徒勞無用的。自打三橋靜江從東京仲御徒大街潛逃后,就一直努力隱姓埋名。即便對日紅醫院的那個護土,她也只告知了「柳井」這個地名而已。由此可見一斑。
淺見坐著計程車又回到了市內,去了市政府,但正如他所推測的那樣,沒有絲毫關於東尾靜江去向的線索。而且令人吃驚的是東尾夫婦好像是姘居。丈夫東尾典男的名字登記在居民證上,而妻子的姓名卻沒有登記。
隨著調查的深入,淺見發現東尾靜江這個女人的前半生真是不幸,他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但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就更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更想弄清嫂子所收到的那封信的含義。尤其讓他不解的是將這封信交給郵差的竟然不是東尾靜江本人,而是身份不明的一個老人。
三十年前拍攝的這張照片中到底寓意著什麼?照片背景中嚴島神社和馬谷的嚴島神社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回到計程車上,淺見對司機說:「去車站。」計程車轉了半天,計價器也跳個不停,最後總算到了車站。淺見付錢時,隨便問了問從益田到宮島的路程。
「是去安芸的宮島吧?先坐山口線的特快列車,大概花一小時四十分到達小郡,在小郡坐山陽本線列車,大約需要兩小時多一點。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四個小時左右可以到達。」
「要四個小時啊?」
淺見看了看手錶,很快就到三點了。
「這樣算來,如果我坐三點的火車,七點左右就可以到了。」
「不行,那絕對不行。山口線的特快列車只有五點四十七分的。」
「哎?就一班嗎?」
「是的。下午的火車就這麼一班。大概九點左右到達宮島。」
「九點半啊?到了車站,還要坐輪渡登島,再找住的地方,真夠嗆。」
「你幹嗎一定要坐火車呢?」
「我也不是非要坐火車,但這裡不是沒有飛機嗎?」
「飛機是沒有,但有高速汽車呀。是從益田到廣島的。如果現在去,能趕上三點二十分的那一班。」
「大概幾點能到宮島口呢?」
「如果是高速汽車,是不經過宮島口的,但這趟車能在六點半左右到達廣島。如果你在廣島前面下車,天黑之前應該能趕到宮島。」
「好了,就這麼定了。坐高速汽車。麻煩你快把零錢找給我。」
淺見接過司機找的零錢后,從車裡跳了出去。
2
拉開窗帘,眼前懸崖狀的斜面自右往左,飛速閃過。速度極快,如夢幻般,讓人產生錯覺,似乎地面的一部分被大風搬過來了。
「小鹿……」
一隻瘦小的鹿兒在稀疏的草叢裡停住腳步,好奇地望著這邊。看著小鹿那可愛的架勢,淺見感到一些愉悅。
昨天天黑時分,他到了宮島。淺見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即便到了這裡,也不可能立即揭開那張照片的神秘面紗,不管怎樣,既然到了日本三景之一的安芸宮島,就應該好好遊覽一下。淺見自稱是個「旅遊記者」,如果連嚴島神社都不知道,就太不像話了。
昨天,在微暗的天色下,按照港口職工的指點,轉了一圈,幾乎沒看清宮島這座城市的模樣,但建築物的數量要比想象中多。今天一天在島上轉轉,說不定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淺見在心裡期待著。
「您看到小鹿了吧?」
拿來早餐的女服務員一邊將食物擺在桌子上,一邊看著窗外沖淺見說著。
「是的。即使我看著,它也一點都不怕。」
「安芸的宮島是神靈之島,而鹿就是神靈的僕人,它們決不會害怕人的。相反人倒會盡量離鹿遠一點。」
「真不錯。在奈良也是這樣。人和動物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中,這是多麼祥和呀!光看到這個我就心滿意足了。」
「您這麼一說,連我都感到高興。前年的颱風可讓我們吃了不小的苦頭,自那時一直沒什麼開心的事情。而今年不但神社被修復好了,外地的遊客也增加不少。」
「啊,對了,聽說那次颱風所帶來的破壞很嚴重。」
「何止是嚴重。我在宮島住了三十年,像那回颱風那麼大,還是頭次碰上。山裡的大樹一根根被颳倒,房頂的瓦片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最為糟糕的是神社受到了嚴重的損壞,我都哭了。」
就這麼說著,她都開始淚汪汪的。
「那麼嚴重的話,恐怕有人員傷亡吧?」
「還好,幸虧沒什麼大的傷亡……啊!對了,有個遊客死了,但那也許不是颱風的罪過。我這也是道聽途說。」
「傳聞怎麼說?死因是什麼呢?」
「這個……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人說是被殺死的。」
「殺死的?難道是殺人案嗎?」
「這只是傳聞。說不定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對了,我和你說的這些沒有邊際的話,請不要對別人講。請您慢慢用餐吧。」說完這些話,女服務員走出了房間。
吃著早飯,淺見意識到自己又在不自覺地想象著那個所謂的「殺人案」,不禁苦笑起來。對於很多事,自己總喜歡胡思亂想,這個脾氣真讓人頭疼。
由於這個所謂的「殺人案」發生在兩年前,那個颱風肆虐的夜裡,雖然警察已經將其定性為一起事故,但有些湊熱鬧的人就喜歡胡亂猜測,以訛傳訛,多是些不負責任的謠言。
而且即便是個「殺人案」,這與自己也沒有什麼相關的,自己此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調查這起案件,而且現在就算要調查又能查出什麼結果呢?想著想著,他的思緒還是回到這個「殺人案」上,那個死屍被人發現時是怎樣一種狀況呢?
淺見將行李寄存在服務台,走出了賓館。最初的想法是在島內隨意地逛一逛,本來應該先去嚴島神社的,但當他看見派出所時,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該派出所是個米色四方形的簡陋建築,比一般的派出所要稍大一點。大概裡面的人數也較多。
淺見走到裡面一看,一個警官正在留守,制服的領章顯示這是個警長。有個六腳辦公桌,裡面還有其它的桌子。
警長正在填寫文件,淺見說了聲「打擾一下」,他立即熱情地說道:「有什麼事可以幫助的?」。他體格魁梧,是個大光頭,但態度非常和藹。
「聽說在前年的颱風中,有人死掉了。」
淺見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
「是的。我就負責這個案子的。那是宮島境內惟一的人員傷亡。」
「死因是什麼呢?」
「死因……」
爽快回答著的警長開始覺得來者有點奇怪。
「對不起,您是幹什麼的?」
「啊,不好意思,我是……」淺見趕緊拿出名片,「我是個自由採訪者。」
「你是從東京來的。」警長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廣島縣宮島警署武知安宏警長
「你這次來是為了調查那個死者的什麼情況?」
「昨天我聽說,這個事件中曾有他殺的疑點。」
「原來是為了這個事。這種謠言到處散布,我們做警察的頭都大了。原來你也是為了這個。你是不是從神社的女工作人員那裡聽說的?」
「哎?」
淺見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頓時支支吾吾起來,「這個怎麼說呢?」
「你還挺會為人保密的。好了好了,你不說也行。但根據我們警察的判斷,那是個事故。」
「可是,雖說是謠言,但為什麼會有他殺的傳聞出現呢?」
「由於那個神社的女工作人員說了些奇怪的事,而人們在此基礎上添油加醋,謠言就傳播開了。」
「她的臆測中有可信的成分嗎?」
「這個……不管怎麼說,她是神社的工作人員,我不太好亂評價。」
「你不要把她當作神社的工作人員嘛。」
「哈哈哈,但我不能因為別人說了些什麼,就胡亂批判呀。總之傳聞就是傳聞,警察將其定性為事故。你現在來訪,恐怕不會有什麼收穫。」
警長輕輕地揚起手,「就這樣吧」,又開始整理起文件來。
什麼叫沒有收穫,對於淺見而言,應該說已經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穫。據警長講,傳播這個「他殺」觀點的人好像是嚴島神社的女工作人員。一提到神社的女職員,給人的印象就是穿著白衣紅裙,如小偶人般可愛的美女。即使不這麼誇張,也會讓人聯想到裝束美麗的少女。
淺見朝著神社走去,不知不覺地,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3
淺見想作為一般的參觀者可能不一定能碰到神社的女職員,於是他徑直來到了神社辦公室。他自稱此行的目的是用特寫向讀者介紹嚴島神社如何從颱風的破壞中得以復興的。所登雜誌的名字叫《旅行與歷史》。為了這次採訪,淺見還特地印製了名片,上面的頭銜是《旅行與歷史》編輯部記者。
在辦公室里接待他的是一個叫高松的中年人,也許這個人常年侍奉神靈,容易輕信別人,所以根本就沒懷疑淺見,而是抑制不住高興,「那太好了。」《旅行與歷史》作為個性雜誌,知名度較高。颱風過後,為了恢復參拜遊客的數量,必須向人們廣泛宣傳神社的修復工作已經完成,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心境,高松才那麼輕易就相信了淺見。
淺見根本就不怕遭到天譴,厚著臉皮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給女職員們照張相,你能引見一下嗎?」
「我還正想拜託您呢。請您一定要拍得漂亮些。刮颱風那天,我們有個女職員在,我就讓她給你講解並帶你參觀一下神社。」
高松越來越高興,把女職員叫了出來。雖然欺騙神靈不太好,但事情的進展卻比較順利。
這個女職員叫遷谷友裡子。二十二、三歲,皮膚白皙,瓜子臉,舉止文雅。黑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嘴唇上稍稍抹了點口紅。「制服」當然是白衣紅裙。
淺見不知道這個遷谷友裡子是不是那個「謠言的始作俑者」,跟在她後面,一邊走一邊琢磨該怎樣發問。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直截了當比較好些。
「聽說在去年的颱風中,有人死了。」
「是的,有一個人死了。」
「聽說遷谷君知道那個人。」
這完全是信口胡說,但遷谷友理子卻出人意料地驚慌起來,「哎?哎……說知道,也只不過是那個人在路上向我問過路。」
(太棒了!)淺見心裡大叫快哉。那種感覺就像得到自己愛慕的女人一樣。但是如果喋喋不休地追問下去,說不定會讓對方感到害怕,於是淺見決定暫時收兵,又開始進行自己的本職工作——「採訪」。
而且,說實話,當他們走出辦公室,目睹到嚴島神社的全貌時,淺見完全被那美麗的風景所打動了。
照片里所看到的嚴島都是從海的另一側取景的。眼前是朱紅的大牌坊,對面是美麗的神殿,如白鶴展翅,還有神殿背後那蔥鬱的群山,兩相對照,真不愧為日本的三景之一。
而當你進入神社大殿,越過迴廊反過來欣賞牌坊和大海時,會讓人產生一種無法想象、玄妙而又不可思議的感觸。
迴廊和高舞台的階梯下,海浪嘩啦嘩啦地拍打著。在波濤之上,穿過一米左右的迴廊,在高舞台上欣賞古代的宮廷音樂,這種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妙,而且還更會讓人感受到一種征服的快樂。那原本祭祀神靈的大殿將平氏家族的榮華富貴展現得淋漓盡致。
總之,這裡能給人一種華麗、莊嚴的感覺。淺見不停地感慨著,「太美了」,按下快門。只有這裡的建築才能與女職員那白衣紅裙的服飾相匹配。
遷谷友裡子似乎對專心工作的淺見抱有了好感。或許自己也被拍入鏡頭是她產生好感的原因之一,但最讓人高興的是這些工作可以充分展示出嚴島神社的風采。
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其實在神社的許多地方都有那次颱風所留下的痕迹。
「這裡的地板全都是重新鋪的,那個房頂也是後來翻蓋的。」遷谷耐心地解釋著。
本來這些事對於淺見而言是可聽可不聽的,但他似乎真的產生了興趣,當遷谷講述起那次颱風襲來時的狀況以及神職人員拚命保衛神社設施時,他聽得津津有味。
善於聽別人講話是淺見的天性。小時候,他為了讓媽媽繼續講下去,常會忽閃著眼睛說:「然後呢?接下來呢?」讓說話人不由自主地講了下去。
參觀時間大大超出預想,淺見和遷谷都感到有點累。走到拱橋盡頭,站在迴廊的一端,兩個人望著大海,稍事休息。
「聽說就在大牌坊前面的那一塊,那具屍體被衝上來了。」
緊接著颱風所造成損失的話題,遷谷隨口向淺見說明著。
「當那個人的照片登在報紙上時,我吃了一驚,因為死者和向我問路的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那個人當時要去什麼地方?」
「很奇怪,他問往紅葉谷公園的墓地怎麼走。」
「怎麼了?」
淺見沒覺得那個人的問話有什麼奇怪的。
「而紅葉谷公園裡壓根就沒有墓地。」
遷谷發覺淺見仍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進一步解釋起來。
「在嚴島神社的範圍內,是不允許有墓地的。」
「是嗎?」
「是的。只要是宮島的居民,沒有人不知道。但那個人卻好像相信那裡有墓地,似乎要與什麼人在那兒碰面。當他問路時,我有這種感覺。也許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像逃跑一樣。」
「是嗎?像逃跑一樣?」
「哎,我有這種感覺。他好像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可能和我告訴他紅葉谷公園裡沒有墓地有關。」
「是嗎?為什麼紅葉谷公園裡沒有墓地,他就會感到不對勁呢?」
「這個……」
「但如果他是和什麼人碰面的的話,為什麼對方在他死後沒有露面呢?那不是有點不符合常理嗎?」
「對,我也這麼認為。」
友裡子覺得淺見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大聲地繼續說道:「我把這個推斷告訴了所有的人,包括警察,但他們都不相信。他們說那個人是否真的是等人並不是很明確。也的確如此,我雖然有這樣的感覺,但實際上可能真的不像我想的那樣。被他們那樣一講,由於那個人並沒親口說等人,我也就不敢確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了。」
「明白了。」
「即便自己是這麼想的,但當周圍的人都圍過來說你是錯的時候,自己的自信心就一點點喪失了。我也比較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當別人說我講錯了,即使我已經死了,也會認為自己是活著的。」
「哎?還會有這種事?」
友裡子獃獃地睜大眼睛,望著淺見,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開玩笑。「哈哈哈」她覺得有點可笑。淺見也跟著笑了一下,很快就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沒有什麼可笑的。許多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放棄或忘記了好不容易發現的真理。像伽利略那樣即便受到教會的迫害也堅持認為地球是轉動著的人真是太少了。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相信你的感覺是正確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與那個人面對面交談的只有你一個人。如果不相信你,我還能相信誰?」
「……」
遷谷友裡子微微張開櫻桃小嘴,直直地看著淺見,像是尋覓到了希望之星。
4
派出所里除了那個武知警長外,又有兩個警察出巡迴來了。
當武知看到淺見時,臉上的表情明擺著在說「怎麼又來了」。淺見打了聲招呼后,就立即開始發問。
「剛才我聽說了有關那個死者的一些事情,不知你們是否查明了那人的身份?」
「當然知道。說真的,這件案子已經結束了。他沒帶任何東西,只在西裝口袋裡發現了一本駕駛執照。」
武知從保險柜里拿出文件,將有關內容讀給淺見聽。
姓名小山田誠吾個體經營
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出生
籍貫靜岡縣周智郡森市
現住處東京都中野區大和街道
那個人是一九四六年出生的,與哥哥陽一郎年份相同。
「是東京人嗎?」
淺見停止了記錄,有點吃驚。
「是的。他在旅行途中遭遇了不幸。據他家裡人說,他一直想到嚴島來玩。沒想到剛來就碰上颱風,真是倒霉死了。」
「具體的死因是什麼呢?」
「直接死因是溺水而亡,就是掉到大海里淹死了。但在他掉人大海的時候,頭被打了一下,估計是被倒下的大樹,或屋頂的瓦片砸的。那天瓦片漫天亂飛,有好幾個人都被砸傷了。我們推想他可能在港口的岸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后,掉到大海里的。」
武知警長挺了挺胸,像是在說:怎麼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個人旅行好像不太常見呀。這個人總是一個人旅行嗎?」
「那倒也不是。他家裡人回憶當時他是突然想來宮島的,所以就一個人出來了。」
「突然想到的?會不會有什麼緣故?」
「這個我們就不太清楚了。」
「他該不會和什麼人有約定吧?」
「哎?……哈哈。又來了,你肯定又是從神社女職員那裡聽說的。不可能,不可能,無論是家裡人,還是其他人都沒聽他提過與什麼人約定的事情。」
「但是根據神社女職員的回憶,那個人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聽人講在紅葉谷公園裡有墓地的怪事。」
「啊,這句話我也聽女職員講過,但是她也沒說那個死去的小山田曾提及與人相約的事。說不定小山田是誤聽別人講那裡有某某名人,比如平清盛的墓穴等。」
武知的語氣中讓人感到他是在說淺見也是被謠言所蠱惑了。
「明白了。或許你們的推斷是對的。」
淺見知道即使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乾脆就承認算了。
「另外你們也調查過小山田來到宮島后的行程吧?比如其住宿的飯店,玩過的地方等。」
「我們當然做了大致的調查。但是由於這不是個刑偵案件,我們沒有進行詳細的搜查。」
武知警長瞥了一眼材料,淺見雖看不到內容,但從他那瞥一眼的神態看,估計那份調查報告的內容相當匱乏。
「那個人好像沒有在飯店預約的記錄,也就是說他準備當天來回的。」
「什麼?當天來回?他家裡人不是說他一直想來宮島嗎?只玩一天,豈不是有點奇怪?」
「雖說是當天來回,也許他會住在廣島或是別的什麼地方。總之我們將宮島境內所有的飯店、賓館查了一遍,沒有找到小山田的住宿記錄。那天下午六點輪渡就停航了,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沒辦法,他只好在港口一帶逗留著。他所到過的地方,目前所知道的就三處,一處是燒烤店,一處是紅葉谷公園附近,也就是與神社女職員交談的地方,還有一處就是剛才講到的港口附近,有個消防隊員看見過這樣一個人,但當時天已經黑了,那人是否就是小山田還不能確定。」
「就這麼多嗎?」
「哎?是的,就這麼多。對了,還有一個賣土特產的說曾看到他,但那個證詞靠不住。當時颱風颳得很猛,真沒什麼辦法。」
武知警長說的也對。在颱風最猛烈的時候,警察肯定也沒什麼辦法。在那次颱風中,各地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壞,也都出現了死傷者。小山田誠吾只不過是這些死傷者中的一個而已。
淺見離開派出所后,決定先去燒烤店問一下情況。
從港口廣場,穿過小隧道,在市中心附近有棟細長的建築,入口處是家燒烤店。當時店裡有兩個年輕的女客人,而一個中年婦女正在製作燒烤。看到淺見進來后,連忙滿臉堆笑地打招呼:「歡迎光臨。」
淺見點了自己想吃的東西。從她的製作方法來看,這裡燒烤的方式與廣島相同,與關西不同。關西式的燒烤方式是從一開始就將麵粉和菜料混在一起烤,而這裡是先分別製作蔬菜、肉、炒麵,然後再放在一起烤。這種方式讓人感覺有力度,有生氣。
淺見一邊看老闆娘製作,一邊問:
「聽說前年在颱風中死去的那個人曾來過這裡。「「哎?」
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老闆娘的臉上蒙上一層烏雲,但很快就又恢復了笑容,應答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當時那個人是不是正等什麼人啊?」
「也不是……當時是下午四點左右。颱風已經登陸了,我們正商量要不要關門,那個人來了,但吃完東西就走了。他吃了燒烤、炒麵,喝了些啤酒。」
她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警察已經盤問過相同的內容了。
「下午四點?那離晚飯時間不還早嗎?吃的可不少,又是炒麵,又是燒烤的。」
「那個人說在東京沒吃中飯就趕來了。」
「那肚子相當餓了。」
淺見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盤算著。(那人剛到就要趕回去嗎?)
「那個人有沒有往哪打過電話?」
「打電話了。」
老闆娘用手指了指店內的粉紅色電話。
「你知道電話里講了些什麼嗎?」
「不,不知道,我沒聽。大概是找飯店吧?」
「你為什麼認為是找飯店呢?」
「一開頭,我聽到他講飯店什麼的。」
「知道是哪個飯店嗎?」
「沒聽到。站在旁邊聽客人打電話可不好呀。」
老闆娘笑笑,將做好的燒烤放在鐵板上,端到了淺見的面前。
「真香」,淺見靈活地使用著鐵簽,狼吞虎咽地吃著。
「他打電話的時間長嗎?」
「相當長,我還記得當時自己還想早點打烊,心裡發急。」
「往哪打電話?是長途嗎?」
「是市內電話,我們店裡只有粉紅色的電話機。」
「是啊,粉紅色的電話呀。」
如果是粉紅色電話,就不能用磁卡,而且不準備許多硬幣也打不了長途。在流行電話卡的時代,這裡還用粉紅色電話是為了讓客人用不了磁卡,從而可以收取服務費。店家的這種經營方式,淺見也聽說過。
「這麼說他是想在宮島住下來嘍?」
「我是這麼覺得的。但聽警察講所有的飯店、賓館都沒有那個人的住宿記錄。」
「是呀,真奇怪。」
淺見大口吃著燒烤,心裡總覺得這件事蹊蹺。看見淺見沉默不語了,老闆娘鬆了一口氣,走到旁邊的兩個女客人處,與她們聊起來。
在三個女人唧唧喳喳的講話中,淺見思考了一段時間,但沒想出什麼妙招。
最後他打斷了思考,決定暫且先回東京,順便拜訪一下小山田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