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兇手何在
1
幸運與不幸往往是結伴而行的,這是淺見光彥信奉的格言。
因此,無論有多大的好運降臨,他也會首先假設其後可能隱藏著的完全相反的不幸。
「光彥的這種性格真是太像你爸爸了。」
孀居守寡的母親雪江時常這樣感嘆道。
「那場戰爭,當日本舉國上下還陶醉在初戰告捷的喜悅中時,你爸爸就已經開始擔心隨之而來的嚴重後果了。」
淺見的父親是大藏省的官員,位居局長一職,在即將升任次官前夕,驟然過世了。
「後來呢,當整個社會都呈現出所謂的神武景氣的時候,他又預言說,不景氣定將到來。果不出所料,到了年底不景氣就來了吧,經濟長期衰退不振。他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母親無限懷念地眺望著遠方。
「不過,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若是也像他那樣小心謹慎的話,就顯得老氣橫秋了。」
說完,她用一種又悲又嘆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二兒子淺見。
據說現代人和過去人最根本的區別就在於對待事物抱有積極樂觀的態度。
淺見的父親和大多數中年以上的人一樣,總對將來抱有一絲不安。無論現實社會是多麼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他們還是會抱著對萬事懷疑的態度,認為:這樣的幸福狀態是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的。
可是,現在的年輕人生活態度樂觀至極。他們似乎不知道憂慮為何物。他們相信:只要今天能快快樂樂地度過,明天照樣會快樂無限。
在這一點上,淺見大概具有上一代人的素質。
其實,淺見是在這樣的父親和這樣的母親,以及保守派代表人物、有官員精英之稱的哥哥,這三個人的照看下成長起來的,所以他身上的少年老成也許並不是自己造成的。
他接聽霜原宏志打來的電話時,就有不好的預感。霜原打電話給他從來就沒有好事兒。那傢伙總是強人所難,根本不給對方斟酌考慮的餘地。
去年夏天在輕井澤的時候就是那樣。霜原偶然得知淺見正住在輕井澤的偵探作家那裡,就以「打網球人手不夠」為由,硬把他喊了出來。說是混合雙打,缺一個男的。霜原明知道淺見的網球技術很差,只不過是拿他湊個人數罷了。
本來,是輕井澤的那位作家要向淺見請教有關刑事案件方面的問題,特意邀請他上家裡去的。結果,卻自私自利地說什麼「昨天晚上我工作得太晚了,請讓我睡到中午……」之類的話。
所以那天,淺見是萬分不情願地去了網球場。在那裡,他遇到了三鄉夕鶴。當然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夕鶴的名字,甚至也不知道她是位鋼琴演奏家。在他的記憶中留下印象的惟有她的美貌。
大概六個月前,淺見從報紙上看到了一條新聞:日本姑娘三鄉夕鶴在巴黎的比賽中獲得了大獎,凱旋而歸。
(哦!就是那天遇上的美女呀!)淺見又回想起那件稱得上是「幸運」的如煙往事。
那個三鄉夕鶴想要見我?就是那個有名的鋼琴美人兒?
越是遇到這種意料不到的幸運,越是要提高警惕。淺見一邊告誡自己「福兮,禍之所倚」,一邊慢慢地放鬆了臉上的肌肉。
淺見比約定的時間略早一些來到了新宿的「龍澤」咖啡店。夕鶴已經等在那裡,咖啡快喝到一半了。
(真不錯啊!)淺見心裡暗忖。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肯比男人先到,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折服於她的人品魅力了。
「真對不起,特意把您叫了來。」
三鄉夕鶴鄭重其事地沖他打了聲招呼。這姑娘與那位因為自己有事就把對方叫去,卻又以要睡覺為由,讓人傻等的輕井澤作家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淺見心裡想道。
「啊,沒什麼,反正我也沒事,正想著今天來新宿,找個地方喝點兒咖啡什麼的呢。」
夕鶴比去年更白凈,也顯得更成熟了。那種在大賽中獲獎的自信造就的氣質已經在她的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來。不僅是外表迷人,她更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內在魅力。
「我的朋友也說要來的,可不知怎麼搞的……」
夕鶴看著手錶。
「啊,是嗎?你的一位朋友要來么?」
「哎呀呀,」淺見心裡想著,「我就知道不可能那麼理想的。『朋友』?很可能是個男的。」
哎,算了——我原本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的。
約定的時間早就過了,可是那位「朋友」還是沒有來。
「那孩子一向很守時的,真是……」
夕鶴不停地道著歉。從她說話的口氣和使用「孩子」這個詞,似乎可以推斷對方是個女的。「沒關係,請不必著急。」
遲到不來豈不是更好!他心裡急得恨不能叫出來。
「哎呀,可是……那麼,我就先把事情說了吧。」
「好的,請說給我聽聽。」
淺見抿了口咖啡,說道。
「我想請問淺見君,您知道不知道『花兒無價』?」
「啊?……」
他手中的杯了在嘴邊停住了,直盯著夕鶴,問道:
「什麼意思?」
「啊,那麼,您是不知道啦?是啊,那也難怪,因為您是男的。」
「不,那個『花兒無價』什麼的,我知道,不過,那又怎麼樣?」
「什麼?您知道?!」
「是的,就是『尋找故鄉,花兒無價』之類的,對吧。」
「啊,是那樣啊?我不知道。我只聽說下面是『想要那個孩子』。」
「對呀!就是『想要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不知道』。」
「太好了……」
夕鶴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放下了用力聳著的雙肩,開心地笑著說:
「您不愧對歷史了如指掌啊!」
「哈哈哈,我想那跟歷史沒什麼關係吧……」
淺見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個『花兒無價』究竟說的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可以……咦?對了,你說今天有事就是指它么?」
淺見愣住了,不由得張開了嘴,望著夕鶉。
「請原諒。這在您看來也許是不值一提的,但是對我來說卻至關重要。」
夕鶴表情認真地說道。
「就是這個『花兒無價』嗎?」
「是的,實際上……」
三鄉夕鶴有些遲疑了。到底該不該說呢?她在心裡思來想去,反覆忖度著。
淺見在一旁觀察著她的表情,看出她確實有心事,似乎並不想說出來。
「不要緊的,」淺見笑著說道,「具體的事你可以不用說的。我就單給你說說這個『花兒無價』吧。」
「啊……」
夕鶴的臉上呈現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抱歉、感謝、困惑等等全都交織在一起。
「花兒無價其實是一種孩子們做遊戲時唱的童謠。在過去,孩子們分成兩組,一邊唱著歌謠,一邊做著遊戲。歌詞的內容各個地方稍有差別。我從我母親那裡聽到的是這樣的。」
淺見在桌上打開記事本,一邊哼唱著,一邊寫下了歌詞。
尋找故鄉花兒無價
無價無價花兒無價
我要〇〇花兒無價
我要〇〇花兒無價
剪刀、石頭、布
贏了笑嘻嘻花兒無價
輸了哭鼻子花兒無價
「三、四個或者是五、六個人一組,一共兩組,手拉著手面對面站成兩排,唱著這歌做遊戲。一方唱著『尋找故鄉花兒無價』,前進一步。然後輪到另一組唱『無價無價花兒無價』,也前進一步。接著,雙方互相喊出想要的孩子的名字,那兩個孩子就出來划拳決輸贏,比輸的孩子必須加入贏的一方。就是這麼一種遊戲。」
淺見不時雙手比劃著加以說明。
唱起久違了的童謠,他的腦海中又浮現齣兒時的回憶。淺見家住東京北區西原,那一帶的土地歸山手管轄,可生活方式卻充滿著庶民區的味道。其實,淺見出生之後,那種遊戲已經被淘汰了。因為母親曾把它當搖籃雎唱給他聽,所以不知不覺中就記住了。
可是,淺見真正掌握整個歌謠的內容還是最近的事。
岩波文庫出版的《兒歌——日本的傳統童謠》(町田嘉章、淺野建二編)中是這樣解釋的:「花兒無價」是老鷹抓小雞一類的遊戲,以京都為中心開始流行,最終普及到全國。歌謠的內容因地方不同而差別很大。淺見介紹的是在江戶——東京一帶流行的。
「哦?是那樣的遊戲呀……」
夕鶴看著淺見的筆記,心中的謎團反倒更大了,她欲言又止,表情很茫然。
「怎麼?好像還不能解決你的問題吧?」
淺見笑著問道。
「是你父親?還是你母親?」
「啊?……」
夕鶴吃了一驚,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不,我猜想跟這個秘密有關的大概是你的父親或母親吧?」
「為什麼?……」
夕鶴的臉色刷地變了。先是蒼白,隨後又漲得通紅。
「您是怎麼知道的?我誰也……只對麻矢一個人說了……莫非是麻矢……怎麼?淺見君認識麻矢……」
「請等一等。」
淺見慌忙打斷像機關槍一樣發問的夕鶴。
「那位瑪亞①是誰?是外國人么?」——
①瑪亞與麻矢在日文中發音相同。
「咦?這麼說,您不認識麻矢嘍?那您怎麼知道是關於我爸爸的?您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夕鶴向前探出身子,連珠炮似地問道,把淺見逼得直往後仰。
「不愧是鋼琴家啊,既有節奏又有樂感。」
這番略帶挖苦的話好像收到了效果,夕鶴「啊……」地叫了一聲,頓時就乖巧了。
「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是你父母的事?你大概覺得不可思議吧?」
淺見微笑著,用沉著的口吻說道。
「是的,怎麼……」
「這件事無論是誰,只要仔細想一下就會明白的。『花兒無價』這首童謠比我年長許多的人——比如你父母是應該知道的。除此之外,你的親朋好友當中年長些的都會知道。可你卻特意跑來問我這樣一個你連脾氣都摸不準的人。其理由只有一條,就是這件事你不能開口問父母。正因為如此,就說明這不是你自己的問題。若是你自己的問題的話,找父母商量一下就可以解決的了。而且,若是沒有發生什麼事兒的話,你根本不會為『花兒無價』這樣無足輕重的問題傷神、煩惱的,所以,我認為它的後面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怎麼樣?我猜對了吧?」
聽完淺見這番話,夕鶴好像泄了氣似的,只說了一聲「是的」。
淺見只是慢慢品著杯中的咖啡,耐心地等她從打擊中回過神來。
2
「是給父親的。」夕鶴終於下定了決心似地說道,「昨天收到了一張奇怪的紙條,上面只寫著『花兒無價』這兒個字。」
淺見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於是夕鶴就把頭一天遇到了奇怪的男人、收到的那張紙條以及父親看到紙條時的表情等等,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淺見在夕鶴的敘述過程中,沒有插一句嘴,只是在她每次停頓的時候,微微地點點頭。但是他熠熠生輝的雙眼,微微浮現在嘴邊的笑容,充分說明了他已抑制不住的好奇心。
「真有趣啊!確實有趣……」
淺見雙手合上,不停地摩擦著雙掌,幾乎要擦出火花來。
「你說有趣?什麼地方那麼有趣呢?」
夕鶴的語氣中略帶著責備的味道。
「啊?哦,對不起。我改用恰當的話說。我的意思是,你所說的事情我非常感興趣。」
「怎麼個感興趣?」
「大體上和你一樣啊!那位五十多歲的大叔特意等到你,交給你一張『花兒無價』的紙條,簡直不知所云;而你父親看到紙條后,心理上有了微妙的變化,使你覺得這其中必有深意。這就是有趣之處……不,是吸引我的地方,應該說我被某種東西吸引了。」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淺見君是怎麼想的?」
「這個嘛……」淺見仰頭望著天花板,考慮了一會兒說道,「三鄉小姐是東京人嗎?」
「什麼?……嗯,是的。」
夕鶴被冷不丁一問,慌忙點了點頭。
「真的?是東京?……」
淺見的表情略顯失望。
「是東京又怎麼了?」
「沒什麼,要是東京的話就沒什麼了。我想,如果不是的話,比如說老家是在山形縣一帶的話,多少還有點兒特別的含義的。」
「什麼?要是山形的話就有特別的含義了嗎?」
「是的,就在『尋找故鄉花兒無價』上頭。」
「嗯……」
夕鶴好像已經中了魔,這個叫淺見的男人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使她心旌搖蕩。
「……雖然我是在東京出生長大的,可是我們三鄉家到我爺爺那一輩一直都住在山形縣。」
「哦?」
淺見第一次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夕鶴的臉。
「是怎麼回事兒?要是山形縣的話,『尋找故鄉花兒無價』有什麼不同?」
夕鶴幾乎擺出一副要吵架的姿勢,質問淺見。
「那個『花兒無價』的『花』,你知道是指什麼花嗎?」
「啊?大概是……櫻花、菊花,要不就是油菜花吧。總之是能代表日本、受大家歡迎的花吧。」
「你說的完全錯了。過去人說的『花』,可不是指什麼櫻花,更不是菊花。所謂的『花』,指的是紅花。」
「紅花?……那麼,山形……」
紅花出產于山形縣,這點夕鶴也知道。可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知道的呢?夕鶴搜尋了記憶中的各個角落還是想不起來。說不準是爺爺奶奶提到過的吧。
「是的,因此,我們假設『尋找故鄉花兒無價』指的就是山形縣的紅花,那麼,可以肯定其中必有深意。任意想象一下的話,可以大致推定,這與三鄉家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淺見又在寫好的筆記旁邊加上了兩行文字。
想要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不知道
想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不明了
「我剛才寫的是京都一帶流傳的,據說是最基本的模式。可是在東京一帶還要加上這兩行,然後才是『我找〇〇』或者是『我要〇〇』。」
「想要那個孩了……」
夕鶴小聲嘟囔著。和昨天麻矢的感覺一樣,聯想起這句話里可能蘊含著的可怕含義,她不由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這時,店裡的廣播響了起來:「三鄉小姐,有您的電話……」
「啊!是麻矢,一定是她打來的……」
夕鶴邊看了看錶邊站了起來。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晚了三十分鐘。
「難道發生什麼事兒了?……」
也許是起得太猛的緣故,夕鶴有一種類似貧血的感覺。沒有重要的理由,麻矢是絕對不會爽約的。
夕鶴走到櫃檯邊,拿起了聽筒,
「喂,喂,……」
「啊,夕鶴,是我……」
麻矢的聲音帶著哭腔。
「怎麼啦?麻矢!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爸,我爸爸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
夕鶴剛才都打算好了,如果麻矢找借口解釋的話,她一定要說她幾句。可是現在,她自己都驚慌失措了。
「我爸爸……不會的……這種事……我爸爸……」
「鎮靜點兒,麻矢!」
夕鶴大聲叫著。她知道周圍的店員和顧客都向她這邊看了過來,但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怎麼回事兒?怎麼會……」那個「死」字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
「別急,我現在就來。你在哪兒?在家裡?還是……」
「在醫院,橫濱的縣立醫院……趕快來吧,來幫幫我……」
「我知道。你一定要堅強些!」
夕鶴掛斷電話,那隻拿話筒的手已經僵住了,她用另一隻手好不容易才從話筒上把它掰了下來。
她全身不昕使喚地顫抖著。
不知何時,淺見來到了她的身邊,小聲地問道:「你怎麼啦?」
「幫幫我……」
「什麼?」
「不,是麻矢說的,就是我的朋友麻矢……她父親去世了。」
「知道了。你在這兒等一下,我替你把挎包拿來。」
淺見回到桌旁,拿來了賬單和夕鶴的挎包。
「在什麼地方?瑪亞小姐的家嗎?」
淺見邊付賬邊問道。
「不,在醫院,橫濱的縣立醫院。」
「咱們走吧。」
淺見幾乎是架著夕鶴的胳膊走上了台階。
「哦,對了,我要先給爸爸打個電話。」
「車上有電話,我們上車再打!」
除了父親和鋼琴老師之外,從來不曾有人用這種命令口吻對她說話。聽了淺見急迫短促的話,夕鶴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走了。
他們在地下停車場上了車。
淺見為避開擁擠的首都高速公路,開車從小路去了芝公園,然後再從那裡進入高速公路。
在途中,夕鶴給父親的公司掛了電話。如她所料,父親伴太郎還不知道甲戶天洞的死訊。
「真的?為什麼?莫非……」
之後,伴太郎就沉默了。昨天見面時還好好的,突然就死了,這誰也無法相信的。
但是,夕鶴只留意到父親說的最後兩個字。
「爸爸,你說『莫非』是什麼意思啊?」
「啊?不,沒什麼,我在想莫非是搞錯了吧。」
「好像是真的。從麻矢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會錯……」
「死因是什麼?是心臟病發作了?還是事故?」
「我不清楚。她只跟我說她爸爸死了。」
「哦,是嗎?那我現在就去橫濱。夕鶴也會去吧?」
「是的,我正在去的路上。我是在車上給您打電話的,具體情況一會兒再說吧。」
夕鶴迅速說完掛上了電話。
「你們跟瑪亞的父親是什麼關係?」
淺見問道。
「他是父親兒時的夥伴。麻矢是他的女兒,比我大一歲。我們兩家的關係非常親密。」
「(瑪亞)這兩個字是不是寫成『麻』和『矢』?」
「是的。」
「她的母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什麼?……」
夕鶴記得自己並沒有提起過麻矢的母親已經去世的事情,但是她覺得沒有必要吃驚,更沒必要去追問。她想,淺見一定是從他倆剛才的談話以及自己和父親的通話中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很久以前。我記不清楚了,大概是十多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
「那麼你當然也不知道她的死因了?」
「死因?……」
夕鶴不由得瞪著淺見的側臉。
「麻矢小姐的母親或許不是正常的病故吧?」
淺見一直注視著前方,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夕鶴的目光,接著問道。
「你說不是正常的……那麼,淺見君認為死因是什麼呢?」
「自殺或者他殺,兩者必居其一吧?」
「你真過分……那種事你也……你憑什麼那樣說?!」
「不是啊,你聽我說!你們兩家都有幾十年的交情了,可是,對像你們這樣朋友都不說明死因,所以我想肯定不是正常的病故,也不是死於單純的意外。」
淺見非常坦率地說道。
夕鶴無言以對了。淺見說的確實有道理。她甚至覺得奇怪,為什麼自己就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呢?
「淺見君對什麼都洞若觀火啊,簡直就是推理小說中的神探呀。」
「哈哈哈,我哪裡是什麼神探啊。這種事誰都能想到的。」
「但是我就一直沒想到啊!而且,你的腦筋轉得太快了。」
「和你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的速度相比,就像蝸牛在爬嘍!」
夕鶴「呀」的一聲,趕緊捂住了嘴巴。
「別提蝸牛好不好?」
「啊?哦,我對那個也覺得頭痛。一看到那個黏黏糊糊的肉疙瘩,就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本來喜歡它的人就沒有幾個吧。不過,給它身上撒上鹽,再看著它邊蠕動邊溶化的樣子……」
「別說了!……」
夕鶴好像突然摔倒一樣,一下子倚在了靠背上。
3
夕鶴和淺見趕到醫院的問訊處,對方要求他們暫等片刻。不一會兒,從走廊對面走過來一位不認識的男人,開口問道:
「是三鄉夕鶴小姐吧?我是伊勢佐木警署的,甲戶麻矢小姐正在那邊等你,請跟我來。」
夕鶴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淺見抱著胳膊,也跟在了警察後面。警察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您是她家裡人嗎?」
「我是她的朋友,叫淺見。」
「淺見先生……沒聽她提過嘛,算了,先來吧。」
說完,繼續在前面帶路。看來,這位警察打算呆會兒把淺見也作為調查對象。
他們進了電梯。出乎他們的意料,電梯把他們直接帶到了地下二層。
(這不是停放屍體的地方么!——)
淺見越發覺得自己猜中了。
「死因是什麼?」
他小聲問道。
「咦?……」
警察用力皺著眉頭。翻著白眼瞪著淺見,很不情願地回答說:「還在調查當中。」
地下室二層走廊主要用來運送屍體。一種特有的冷氣、藥味、熏香味道以及各種惡臭混合在一起,淺見不由得感到後背發冷。
甲戶麻矢在遺體安放室,另一個警察以及夕鶴認識的兩個睿天洞的職員都在那裡。
一看到夕鶴,麻矢就撲了過來,放聲大哭。夕鶴安慰著麻矢,並向她介紹說:「這位是淺見君。」睿天洞的兩個男職員也各自小聲自我介紹著:「我是永岡。」、「我是東木。」永岡四十五、六歲,東木三十七、八歲左右。他們兩個人與夕鶴、淺見換了班就回公司了。好像是警察交待了要去店裡搜查。
遺體橫放在屋子中央,上面覆蓋著白布。前面擺放了一個簡單的祭壇,裡面點著線香,香煙緲緲。
警察說道:「您的朋友們也來了,現在總可以了吧?」
從警察的話語中似乎可以推斷出,剛才麻矢肯定不願意離開父親的遺體,有些不聽話。
「那兩位也來確認一下遺體吧。」
警察不客氣地說道。
夕鶴與淺見跟在麻矢後面戰戰兢兢地靠了過去。警察掀開了死者臉上的白布。
「叔叔……」
夕鶴閉上了眼睛,身子靠在了淺見的胳膊上。麻矢也倚著夕鶴,三個人肩並肩地倚靠在一起。
淺見緊緊摟著兩位姑娘。就像書中形容的那樣,這確實是不幸和幸運共存的場面。然而,即便淺見是個毫不相下的局外人,此時此刻他也感覺不到絲毫的幸福。
「是什麼毒?」
淺見觀察著遺體,突然冒出了一句。
聽了這話,警察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對了,可以問一下你的住址和姓名吧?」
淺見從口袋裡掏出了皺皺巴巴的名片遞給了警察。
「什麼頭銜也沒有啊。你的職業是?」
「自由現場採訪記者。」
「現場採訪記者……」
那語氣顯得很不以為然。在警察的心目中,與媒體有關的、特別是自由現場採訪記者這一類人,絕對是要敬而遠之的。
「請各位暫且到那邊,我們想了解一下有關情況。」
警察像是在驅逐他們似的,打開了門。恰好此時,夕鶴的父親從門外走了進來。
「我是三鄉伴太郎,甲戶君的朋友。」
跟警察打了聲招呼之後,他輕輕地拍了拍麻矢的肩膀,站到了遺體的旁邊。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端詳著死者的面龐,他悲憤交加。不怒而威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
「那麼,請您也一起來吧。」
警察面無表情地催促道。
他們來到了同一樓層的一個小房間。那裡大概是專門為死者家屬提供的休息室,預備了一整套蓋著白布的接待用具。
「遺體不久將送去進行解剖,所以,很快就會有一清二楚的結論。不過,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各位,死者是中毒身亡的。」
麻矢大概已經聽說了,所以一點兒反應也役有,可是三鄉父女倆卻掩飾不住吃驚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
伴太郎懊惱地說道。
「不,想知道『為什麼』的,莫過於我們這些做警察的。」
警察不客氣地說道。
「能否為我們講一下死亡時的情況?」
淺見說道。
「最先發現死者的是這位甲戶麻矢小姐以及店裡的兩位職員,稍後請直接向他們打聽當時的細節。作為警方,我們想先聽聽在座的三位,對甲戶先生的死亡能否提供什麼線索。」
「能否稍等一下?」
伴太郎的語氣很平靜,但是態度堅決地說道,
「服毒身亡意味著是自殺嗎?」
「還不能就此斷定,但從目前來看,那種可能性較大。」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沒有辦法提供任何有關他要自殺的線索。」
「理由是?」
「第一,我絕對想不出有什麼事情逼得他非要自殺不可。第二,我和他還約好了今晚去吃飯。」
「哦?是嗎……」
警察皺起了眉頭,然後沖另一個警察使了個眼色。另一個警察大概是他的部下,很默契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間,似乎去與某個地方進行聯絡。不用說也知道,自殺和他殺在搜查方式上是有很大差別的。
「如果不是自殺的話,就只有他殺了。關於這一點你是怎麼看的?甲戶先生跟誰結仇了嗎?有沒有這一類的情況?」
「也沒有那種事情吧……」
伴太郎說道,末尾兒顯得很猶豫。
「應該有什麼事吧?」
警察目光敏銳,咄咄逼人地問道。
「不,沒有。不過,正如您剛才所說,如果不是自殺的話就只有考慮他殺的可能性了,對不對?」
「那是自然。」
「他是個古董商,所以會不會是因為這方面的緣故呢?……比如說店裡遭到了搶劫之類,沒有發生類似的事情嗎?」
「哦。」警察不以為然地一笑,挖苦似地看著伴太郎。
「案發現場是在店裡,這點你倒是蠻清楚的嘛。我可是一句都沒有提起過呢!」
「哦,是嗎?不是在店裡嗎?因為都這個時間了,所以我就想當然地以為他是在店裡的。」
「不,確實是在店裡!他是在店裡死亡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第一個發現他的是麻矢小姐豈不是有些奇怪。店裡的那兩個店員應該在呀?」
「在呀!確實在,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上午十點多鐘,他女兒來到店裡,進了社長室,這才發現甲戶先生已經死了。據他們說,在這之前,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社長就在店裡。」
「什麼?這麼說,在職員上班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是的。推斷死亡時間是在上午八點左右。」
「我爸爸」,麻矢對伴太郎說道,「是七點左右離開家的。他說有些事要事先處理一下。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在意。可是,後來總覺得有種預感,莫名其妙地提心弔膽起來,於是我就在趕赴夕鶴的約會之前去了趟店裡。於是……」
「那個時候,社長室的門鎖是你打開的?」
淺見問道。
「是的。店裡的人說社長早上還沒過來,我就覺得很奇怪,趕緊打開了門。社長室的鑰匙只有我和爸爸有。」
「那個時候,您父親是什麼樣子?」
「爸爸趴在地板上……」
「能否稍等一下?」
警察舉手制止了麻矢的講述。
「淺見先生,我希望您不要隨便打聽多餘的事情。還有,您是怎麼知道社長室是上著鎖的?」
「那種事再明白不過啦!那家店應該並不大吧?如果沒有上鎖的話,社長在不在,店員肯定會知道,因為自早晨上班之後,他們不可能一眼都不看社長室的。可是如果門上著鎖,裡面又沒有社長的動靜,就當然以為社長不在了。」
「嗯……」
警察抱著胳膊,眯縫著眼睛看著淺見,似乎並不喜歡他。
「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剛才三鄉先生也問過了。現場有沒有發現什麼可以讓人認為是自殺的證據?比如說遺書啦,或者是服毒用的器具之類的東西。沒有別人進過室內的痕迹嗎?」
淺見望著警察和麻矢,問道。
「不,沒有發現遺書……實際上,種種跡象表明,甲戶先生是自己服毒的。他自己沖了一杯速溶咖啡,那裡面有毒藥。至於是什麼毒藥我們現在還不清楚,總之裡面摻入了毒藥。」
「但是,並不能排除有人在甲戶先生的咖啡里放了毒啊。比如來了一位客人,那個客人就是罪犯,甲戶先生沖了兩杯咖啡,他就在甲戶先生的咖啡里下了毒,然後收拾好自己用過的咖啡杯,或者乾脆連杯子也帶走了。沒有這種可能性么?」
「當然有那種可能性了。可是,也有可能不是那樣。」
「鑰匙在哪兒呢?甲戶先生一直帶著鑰匙嗎?」
「不,被害人身上沒有鑰匙。」
「那問題不就是再明白不過了嗎?當然是有人入室作案嘍!」
「確實可以那麼認為。畢竟那把鑰匙扔在了房子附近的下水溝里。」
「什麼?你說扔在了下面,那是真的?」
「真的。而且是從房間窗戶往外扔,輕而易舉就能扔得到的地方。也就是說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甲戶先生自己鎖上門,把鑰匙從窗戶扔出去之後,再喝了有毒的咖啡。」
在振振有詞、自我感覺良好的警察面前,淺見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我想父親是自殺的。」
麻矢突然說道。
「什麼?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警察把臉湊到她的跟前,嚴肅地問道。
「要說為什麼……」
麻矢好像擔心父親的名譽會受到損害,再三猶豫之後,不得已似的開口說道:
「因為父親經常會被噩夢魘住,我看見過的。」
「被噩夢魘住?為什麼會被噩夢魘住呢?」
「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單憑被噩夢魘住,沒辦法證明他就是自殺啊。就拿我來說,我也會經常做噩夢,被魘住的呀!」
「我可以請問一下么?」
淺見對警察說道。
(又是你這個煩人的傢伙。)警察一臉的厭煩,冷冷地應了聲:「什麼事兒?」
「甲戶先生死亡的房間還保持著原狀吧?」
「那當然啦!只是現場勘查時到處都翻騰了一遍。」
「可以讓我看看那個現場嗎?」
「看看?你嗎?」
「是的。不過,當然是在警察先生或大小姐的陪同之下。」
「嗯,你看現場打算幹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解開案件的謎團。」
「啊?哈哈,哈哈哈……」
警察很勉強地乾笑了幾聲:
「揭開案件的謎團,是我們警察正在做的。你想出風頭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可是,你看了現場會明白什麼?」
「那要看過才會知道。」
「哼,那是個借口,我看你是想趁機進行什麼新聞報道吧?」
「我根本沒有考慮過那件事。我是專門從事有關歷史和旅行題材寫作的,不寫案件報道。」
「所以呢,還是不要插手這些與你無關的事了。」
「我也覺得,這件事不用我插手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可是,聽了您剛才說的話,讓我感到,這件事不能完全託付給你們警察。所以……」
「你這個人!」
警察怒火中燒,瞪著淺見。
「你說不能完全託付給我們警察?那你的意思就是說,警察是指望不住的了?」
「不,如果那麼說的話就太不會措辭了。」
「什麼?就是說你內心就是那麼想的了。你說,警察到底哪裡指望不住?毫不誇張地說,日本的警察在世界上也是數一數二的,特別是我們的科學搜查技術已經取得了質的飛躍。像你這樣的外行,說什麼看看現場就能解開案件的謎團,那才是信口開河呢!」
「無論設備和技術多麼先進,搜查工作畢竟還是要人去做的。」
「哇哈哈哈,當然『搜查要人去做』了。你的語氣就像是我們搜查一科的科長在給我們訓話呢。實際上這是照搬了警視廳刑事局長年初圳示時的講話。啊,對了,說起來『淺見』這個姓倒和我們刑事局長是一模一樣呢!哇哈哈哈,可是,就算你照搬了他的原話,我也很難辦呀!」
「我可不是照搬原話,我偶爾無心說到了點子上,你們就認為我是在照搬別人的原話。我可不是個衣服架子光知道做擺設的……」
淺見不知不覺將平時的鬱憤也發泄了出來。
「什麼?你說衣服架子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別的意思……反正我想看看現場。看一下總可以吧。」
「那倒是可以,不過……你的目的不會是想毀滅證據吧?」
「毀滅證據?我?你簡直把我當成罪犯啦!」
「哈哈哈,不是就好。不過,你若是弄亂了現場的話就有那個嫌疑了。」
「我當然不會弄亂啦!倒是警察要好好注意保護現場,對吧?」
「你這個人哪,為什麼說話總帶刺兒呢?惹惱警察可不是一件好事喲!」
警察一本正經地拿眼睛瞪著淺見。
淺見也感到說得確實有些過分,連忙道歉說:「對不起。」
剛才離開房間的那位年輕一點兒的警察回來了。
「警部,我聯繫過了。」
「啊,辛苦了。」
因為穿著便裝所以看不出來,但是根據他們剛才這兩句對話,可以推斷那位中年人的警銜好像是警部。
淺見裝作一副吃驚的模樣,說道:
「真是失禮了。原來是警部先生啊!」
「哈哈,沒什麼,哈哈哈……」
警部看上去很高興,有些靦腆地笑著,拿出了名片,自我介紹道:「我叫半田」。
只見名片上面印著:神奈川縣警伊勢佐木警察署刑事科警部半田信和。
半田看到這個麻煩的現場記者尊敬的眼神,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許多,豪爽地對他的部下吩咐道:
「那好,你就帶著這些人去一趟吧。」
眾人都離開了房間,一個跟著—個走到走廊上。
途經停屍房時,麻矢提出想再看父親一眼,但是半田警部搖了搖頭,告訴她說:
「您父親的遺體已經被運走了,不在這裡了。」
不用說,遺體當然是被運到解剖台上了。一想到這些,麻矢不由得兩眼一翻,差點兒昏倒在地,淺見和三鄉伴太郎好不容易才扶住了她。
4
甲戶天洞的商店「睿天洞」臨街而立,是一棟雅緻的三層小樓。一樓和二樓的一小部分是店面,二樓的大部分是辦公室,三樓則是倉庫。
社長室幾乎佔據了整個辦公空間的一半。
淺見光彥得以訪問這個「現場」是在案發後的第三天。在這之前,警方嚴格地禁止任何人員入內。
在這期間,橫濱的古董商意外死亡事件並沒有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大概是警方向傳媒宣布說這是自殺案件所起的作用吧。
第三天的早晨,甲戶麻矢打電話給他說:「警察說可以使用房間了。因為淺見君說過想來看看,所以通知您一聲。」
葬禮已經結束,隨著時間的推移,麻矢好像變得平靜了許多。
淺見鄭重地表示了慰問之後回答說:「那麼,我現在就去。」然後緊接著又追問道:
「三鄉也去嗎?」
「是的,叔叔他說了要過來。不過,很可惜,夕鶴因為有演出去北海道啦!」
「哈哈……」淺見不由得笑了出來。
能說這些玩笑話,說明麻矢的精神狀態已經恢復了。
「對了,後來警方就案件的調查又說了些什麼嗎?」
淺見問道。
「他們說起了我爸爸喝的毒藥。據說是生物鹼一類的毒藥。」
「生物鹼……那麼說,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吧。」
「對了,生物鹼是什麼樣的毒藥啊?」
「我也不十分清楚。比如從鳥頭的根部提取的就是其中的一種。它會使神經麻痹,乍一看好像是急性心力衰竭的癥狀。可是,你父親是從什麼地方弄到那些東西的呢?」
「警察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可是我一點都不知道。我簡直不能相信父親會有那些毒藥。」
「關於那些,警察是怎麼說的?就是關於是不是被什麼人給下了毒。」
「好像沒怎麼考慮過。」
「原來是這樣。」
果然,警察還是想努力以「自殺」定案。
(所以當然什麼都不會說的。)
淺見心裡想著,並沒有對麻矢說出來。
淺見到達睿天洞不久,三鄉伴太郎也趕來了。
麻矢領著兩位客人進入了社長室。當然了,伴太郎曾經來過無數次,也曾在這裡消磨過許多時光。
房間收拾得比想象中要好。
「據警方說,沒有發現搶劫的痕迹。」
不過,房間里到處都留下了採集指紋的痕迹。看來連地上的塵土也都經過採樣了。正如半田警部所說,隨著警方科學技術的顯著提高,他們甚至可以根據一點塵土就能徹底查明造訪者的來歷。
麻矢佇立在房間的一角觀察著淺見的一舉一動。
三鄉伴太郎則茫然若失地坐在沙發上,他大概在追憶往事,緬懷不幸亡故的密友。
只有淺見一個人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著。
桌子上放著每天翻頁的台曆,它可以代替電話記事本使用。
「那是警察昨天剛剛還回來的。」
看到淺見正要翻看台曆,麻矢在一旁做了說明。
「除此之外,警察還帶走了好幾件東西。賬本什麼的,至今還沒有送回來。」
淺見這邊還沒提問,她就已經給解釋得清清楚楚了。從這點可以看出,麻矢是一個非常機靈的姑娘。
淺見非常細心地一頁一頁翻看著台曆。
上面記錄的大體都是工作上的事情,非常簡短。
零零星星地寫著時間、電話號碼和人名等等。
事情的內容也只不過是記到「x月x日橫濱車站x時x分小島氏」這種程度。台曆上涉及的人物,相信警方一定會好好盤查的。
其中有一頁這樣寫著:「唐三彩?一千萬左右?贗品也可。」好像是客人的訂貨。這些內容使人產生種種猜測:唐三彩是一千萬元就可以成交呢?還是如果沒有真品,使用便宜的贗品也可以呢?還是贗品也需要一千萬呢?
淺見的手忽然停住了。
那是案發前幾天的一頁。
上面寫著:
尋找故鄉
淺見在那裡猶豫了一下,馬上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下翻看。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內容了。
「警察就這個台曆說了什麼嗎?」
淺見問麻矢。
「不,沒有。」
「是嗎?……」
淺見心裡頓時焦急起來。這裡為什麼會寫著「尋找故鄉」呢?為什麼他們就沒有疑問呢?
「請問……」麻矢注意到淺見的表情,不安地問道,「你發現了什麼嗎?」
「啊?不,不是那麼回事兒,因為這裡寫著唐三彩的贗品之類的。」
「哦,是那樣啊……」
令人吃驚的是,麻矢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顯而易見,她認為淺見的「發現」不值一提。
「警察也非常詳細地詢問了這件事。其實,這是父親生意往來上常有的。因為有些客人常說不是真品也沒關係。」
「原來如此。那麼就跟案件沒有關係了。」
「是的。」
「那麼,這又是什麼?」
淺見拿起台曆,給麻矢念了一遍「尋找故鄉」這幾個字。
麻矢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而三鄉則「啊」地輕叫了一聲。那反應清楚地說明他想到了什麼。
「這是指什麼呢?」
「是啊,我也帶得這個好奇怪的,所以還擔心淺見君會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呢。我一直在想,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注意到的話,說不準是我自己神經過敏……原來,它果然有些古怪啊!到底指什麼呢?這句話?」
淺見和麻矢都擺出一副請三鄉伴太郎說明一下的姿勢。
「這是過去童謠里的一小節。」
三鄉說道。只是剛才顯露的吃驚之色已經看不到了。
「可是,它為什麼會寫在這裡呢?」
他凝視著前方,歪著頭苦想。
「就是啊!太奇怪啦!」
麻矢得到了兩個支持者,勁頭十足地說道。
面對著這個難題,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出結論。於是,三個人離開了「現場」,來到樓下的店面。
由於店主的去世,古董店理所當然地會面臨著生存的危機,不過,喪事結束后,這裡還在繼續營業。
兩個店員——永岡和東木都在店裡各自工作了二十年和十年左右。據說待遇非常好,甲戶就像對家裡人一樣照顧他們。他們倆也都忠心耿耿地表態說:「我們無論如何都會努力工作,盡心儘力輔佐大小姐的。」
可是,兩個人好像都受到了警方的調查。
「警方問話的時候,就好像是我們把社長給怎麼了似的,口氣凶得很,可是最後又說什麼『多半是自殺』,這不是在耍我們嗎?」
永岡好像一想到這事兒就生氣似的,拚命地皺著眉頭。
「對不住,給你們添麻煩了。」
麻矢傷心地陪著不是。
「不,不,小姐,是那些警察不好,不關社長和小姐您的事兒。還有,社長他絕不是那種會自殺的人。這一定是什麼人乾的!」
關於這一點,東木也持相同意見。
「警察說什麼,是社長自己鎖了門,然後再把鑰匙從窗戶扔了出去,這不是在胡說八道嘛!我當時就問他們:要自殺的人為什麼還要那麼做呢?警察回答說,是為了保險金。」
「原來如此……」
淺見點了點頭。
「的確,那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有好多例子就是因為自殺而領不到保險金的,所以……」
「淺見先生……」
東木迅速用眼神示意麻矢的存在,規誡淺見的失言。
「啊,對不起。我說的只是一般情況。不過,事實是,警方就是那樣考慮的。」
「我們社長是決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首先,沒有任何一件事情使得他必須要自殺。是吧?永岡。」
「啊,當然啦!社長他身體健康,事業也很順利,再說,他怎麼可能撇下我們小姐去自殺呢?!」
「我也是那麼想的。」
麻矢傷心地說道。
「爸爸不是那種什麼都不交代輕易就去尋死的人。而且,就算我再怎麼遲鈍,再怎麼粗心大意,如果爸爸被逼到非自殺不可的地步,我一定會發覺的。」
「就是嘛!」東木點頭說道。
「可是,聽我這麼一說,警察就說了,『那樣的話,就從你們身上開始調查吧』。必須從社長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始調查,據說這就是警察的慣用手法。」
「那應該是我呀!」
「不,小姐就另當別論啦!」
永岡和東木都慌忙擺起了手。
「實際上,警察也去了我那裡。」
三鄉平靜地說道。
「幸好我有不在場的證明。可是,他們確認得非常仔細,也許是在懷疑我呢!」
「這種事,叔叔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麻矢為三鄉憤憤不平。
「不不,不是那麼同事。因為警察要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以便進行調查呀!所以就算是親戚朋友也該好好調查一番的。」
「那倒也是……說實話,前幾天在醫院裡,我說父親是自殺,就是因為怕給人家添麻煩。對我來說,父親自殺,根本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實際上,從那之後,警察非常詳細地盤問了我。甚至問到我的男朋友。我告訴他們說,我還沒談戀愛呢。可是無論我怎麼說,他們就是不相信。最後,我只得報了一些人的名字,結果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那麼,結果如何?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吧?」
淺見認真地問道,
「當然啦!他們怎麼會呢?」
麻矢不甚厭煩地高聲叫道,彷彿在抗議警察的不近人情。
「如此說來,最後警察連一個懷疑對象也沒找著,只能下這個結論了。」
「怎麼,莫非淺見君也想說我爸爸是自殺的?」
「不,你父親是他殺!」
「是這樣嗎?……你真認為我爸爸是被人害死的?」
「是的!」
聽到淺見說得如此肯定,麻矢一直緊張著的心情頓時鬆弛了下來。
「淺見君,你說甲戶君是被殺的,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三鄉問道。
淺見看著他的臉,不可思議似地說道:
「為什麼?難道不是你們每個人都比我更相信這點嗎?」
「咦?啊,那倒是不假。不過,我是單憑感覺的,沒有任何理論上的證據。可是,我還是始終堅信,他是不會自殺的。」
「我們也是。」
永岡和東木相互看著對方,隨聲附和道。
「我們一直都認為社長是不會自殺的。但是如果你要問為什麼的話,我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會不會真有什麼妖魔附身之類的事情呢……我們實在是搞不明白。」
「可是,不管是誰都認為父親是不會自殺的。」
麻矢好像在下最後的定論似的。
「可能吧。」淺見用力點著頭,「既然如此,連非常了解甲戶先生的諸位都堅持認為他不是自殺的,所以像我這樣一個對他一無所知的人當然也只有認為是他殺了。咱們既沒有理論也沒有根據。可是,如果像警察那樣,單純從封閉的房間啦、沒有嫌疑犯啦等等,這些表面現象來做出判斷的話,也許只能認定是自殺。他們被這個判斷所迷惑,所以不僅連顯而易見的東西也看不到,而且在揭開案件真相的態度上也變得有問題了。因為這是樁謀殺案!只有先確立這樣的大方向,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調查,可是……」
三鄉伴太郎等四個人都好像呆住了,望著淺見,沉浸在他的雄辯之中。
「對呀!淺見君說的很有道理。警察還沒有搞明白呢!」
麻矢懊悔似地咬住了嘴唇。
三鄉先行一步離開后,麻矢把淺見一直送到了停車場的那棟大樓前。
伊勢佐木町是一條繁華的街道,即使遭到突如其來的不幸,這位年輕姑娘依舊美艷動人,猶如這條街上最光彩奪目的裝飾品,不時招來年輕人肆無忌憚的目光。
「那個台曆上寫著的『尋找故鄉』。」淺見一邊目不斜視地走著,一邊說道,「這句話和那之後三鄉收到的,寫著『花兒無價』的紙條一定有某種聯繫!」
「你說有一定的聯繫,到底是什麼呢?」
「是啊……」淺見遙望著北方,接著說道,「對了,甲戶小姐府上是哪裡人?」
「我是生長在橫濱的,不過,父親小時候好像是在東北。」
「東北?東北的什麼地方?」
「我不太清楚。我問過他,他也沒有告訴我。」
「是不是山形?」
「嗯,好像是吧。可是,是山形的話,有什麼特別的嗎?」
淺見沒有回答,又抬頭看著天空,說道:
「解開這個問題的鑰匙也許就在『尋找故鄉,花兒無價』上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