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陷阱

第八章 陷阱

野上知道淺見光彥從商務旅館「消失」了的事,是木藤事件發生后的第二天下午。木藤的「交通事故死」的初步調查已經搞完,那天早上,案發後精神上一直處於緊張的野上剛得到一絲放鬆,就被桐山召喚了去。

「你也很不容易埃」

一開口,桐山就表揚了野上。「就差那麼一點,被兇手佔先了。你的心情完全能夠理解。可是,這次的事也證明了你的推理的正確性。同時,也確認了有第三個人在作案的存在。不管那人是誰,在犯下這麼多連續殺人罪行時,不會沒有留下與此有關的痕迹。現在開始,你要調整一下心態,重新開始努力搜查。拜託了。」

桐山邊說邊站了起來,越過桌子伸出了手。野上感激地握緊了那隻手。桐山的手膚肌白凈,卻很有力。

「對了,協助你搜查的淺見先生,從這個意義上說,也是值得敬佩的人埃不管今後會不會需要他的協助,我想見他一面。怎麼樣?」

「這再好不過了。」

「是么,那麼會議后你安排一下吧。」

搜查會議始終是由鑒定班的負責人對木藤的解剖的結果、現場車胎痕迹等犯罪情況進行說明。犯罪情況的推定是由卡車等大型車輛,裝載直徑約是15厘米的木棒,車速在時速60公里的狀態下,將被害者橫面砍倒的。很明顯此舉帶有強烈的殺意,是有計劃的殺人。從案子發生前被害人接到的電話來看,犯人和被害者是認識的,應該還是很親密的。

搜查從找出卡車開始,重點放在了木藤的交友關係上。會議結束后,馬上開始行動。

時鐘的指針轉過了正午。野上作了請吃午飯的打算,打電話給淺見。

「淺見先生前天已經離開了。」

旅館的總台用生硬的語氣說道。野上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

「離開了?回東京了嗎?」

「沒有問他去哪裡。」

「我叫野上,有沒有留言?」

「沒有留言。」

淺見還是生氣了,野上馬上想到。生氣也是當然的了。想到當初曾約好只是兩個人的搜查,現在是自己首先變了卦。況且,結果卻引發了那麼悲慘的事件,自己已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

野上懷著沉重的心情,往東京的淺見家裡打電話。

「光彥先生還在旅行中。」

年輕的保姆用帶點幼稚的聲音回答道。

「還在旅行?就是說還沒有從廣島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廣島……」

「可是,他的旅行已有一個星期了吧?」

「是埃」

那麼,淺見還在廣島的什麼地方了呢?也許他在返回東京的路上順路想到什麼地方轉轉……桐山聽了野上的報告后,不快的表情立刻浮在臉上:「真奇怪……那個叫淺見的人,是什麼身份你應該清楚吧?」

「啊,那個……清楚的。」

警察廳高官的弟弟,可是野上沒有說出來。

「為什麼不在了呢。在大案子發生后……」桐山帶著追究的目光敏銳地直盯著野上的眼睛。野上不禁心裡發抖。

(不可能吧,是淺見——)

毫無道理的想法掠過野上的腦海,但他立刻自責道自己是不是發瘋了。桐山將野上的動搖都看在眼裡:「那麼,就儘快找到淺見。」

桐山又叮囑了一遍。從那時開始,野上成了莫名妄想的俘虜。說淺見是殺害木藤孝一的兇手的可能性不是一點也沒有。有可能是單純的報復啊!也可能是為了追究真相,不知什麼原因發生了悲劇也是可以考慮的。或許僅僅是對專案組的警告,叫他們不要不著邊際地亂搜捕。

「我這個警察真不想幹了!」

回家后野上對妻子智子感慨地說道。像在妻子面前說出這樣氣餒的話這還是第一次。連友情也要踐踏的人,將被人從心底里感到厭惡。對「看到人就認為是小偷」的警察來說,也有過會將人的性格扭曲、侵蝕的恐懼。

依然得不到淺見的消息,這樣又過了好幾天,案子的搜查觸礁了。惟一的收穫是找到了被認為是作案時使用的卡車。卡車是三次市內的一位土木業者所有。他通常將車停在空地里,從來不進停車常他也沒擔心這輛又破又舊的車會被偷走。可事實上車子確實被人偷去用了。案子發生那天,車子是在沿著馬洗川的路旁被發現的。

車子很快就失而復得,車子本身又沒有什麼損失,所以也就沒有通報警察。是一個搜查員聽到了傳聞,才趕到他那兒找到了「兇器」。那根木捧沒有找到,然而綁木棒用的繩子,以及車廂上的凹痕訴說了「現潮的殘酷。這輛卡車被確認為作案時使用的車輛。可是,案發第二天,又被日常作業時使用過,所以指紋等遺留線索早就被破壞了。

十一月八號,那天是智子的生日。野上已經好久沒有在下午6點前回家了。在吃燒烤的時候天空下起了大雨,雨點啪啪啪的不斷地敲擊著屋頂。夫婦兩人一邊看著電視里的笑話節目,一邊高高興興地喝著葡萄酒。「有些緊張埃」智子說著,嘴裡塞滿了烤肉。雖說只是一會兒,野上的腦海里卻暫時忘記了充滿殺氣的案件。

「啊!」

突然智子叫著往後退著。一雙恐怖的眼睛越過野上的肩膀盯著玻璃門外看。野上轉身看去,突然覺得背上一冷。一個額前垂著被雨淋濕頭髮的男人,正在朝著他笑著。

「淺見先生……」

野上慌忙將玻璃門打開了。

「啊,對不起。在門口就打了招呼,可能是雨聲太大,聽不見吧。只能冒昧闖進來。」

「啊,那真不好意思。快,快請進來。看全身都濕了。」

野上慌忙說著,不知為何,眼裡湧上了淚水。

淺見將濕衣服換下,穿上了野上的便服。然而兩條腿肚卻露在褲子外面。看著淺見的樣子,智子格格格地笑個不停。看到妻子為淺見的回來和自己一樣感到開心,野上感到了滿足。

「哦,很好吃埃我真是來巧了。」

淺見不客氣地坐在桌邊,端起了為自己準備的碗筷。智子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說道:「好的肉都吃完了。只剩下一些碎肉了。」

「啊,什麼都可以。吃到肚子里都一樣。」

真是怪人,智子又笑了。空肚的關係吧,只喝了一點葡萄酒,淺見的臉就紅了。不過他看上去很愉快的樣子,一定遇到了什麼高興事了。野上也被這氣氛傳染了。

「淺見先生,您到哪裡去了。找了您很久了埃」「對不起,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說實話,當時我對您多少有些不滿。」

「被您這樣說,我很難受。這是背叛您的懲罰。實際上,我也沒有臉見您。」

「那關於那件事,大家都不好。況且,由於那個案子使我下了決心。」

「那是說……」

「實際上,很早以前我就有了一個假設。不過當時的考慮還不太成熟,說出來會被人笑話的,所以也不想對你說。對了,就是我們曾經說過好幾次的,富永隆夫為什麼會沒有防備地與危險的對手接觸,我估計那是整個案件的關鍵。從那以來,我一直為確認它而東奔西走地尋找證據。終於,今天得出了結論。」

「那就是說,你已經找出兇手了?」

「是啊,從理論上來說是。但還沒有確實的證據,不過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淺見無所謂似的說著,野上卻驚愕不已:「是真的嗎?您真的知道了第三個人,也就是說知道了主犯了?」

「是那樣。」

「那是誰啊?」

「還請等待一下。如果明天能取得最後的物證。可是,萬一弄錯的話,就不好了。」

「是么……」

野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對,我要找淺見先生的理由。實際上是桐山警部無論如何要見你一面,想聽聽淺見先生您的意見。」

「桐山警部?」

淺見的臉上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其實,解明案件全是淺見先生的功績,今後還請多幫助吧。對了,您對整個案件的分析最好也對桐山警部講講吧,不,在調查分析會議上講最好。」

「請等一會兒,還有不確定的要素存在……」「當然了。等您完全搞明白了不遲嘛。怎麼樣,到時候把大伙兒都彙集一堂,聽你披露淺見式的搜查方法。」

「哈哈哈,那麼誇張……」

「還客氣什麼,大家都會高興的,一定的。」

「喂——喂……」

淺見板著臉考慮起來,不一會兒露出了笑容。

「是啊,高不高興還是疑問。不過可以一試。不,請務必把大夥找來,到那時,還想做個實驗呢。」

「實驗,是什麼?……」

「不,將樂趣留到最後吧。不過您不要對別人說我已經知道了第三個罪犯的事。我要講的內容是到現在為止的關於案件的經驗之談,也許專案組的搜查員們能從中找到什麼線索。就以這個辦法來進行吧。」

「不過,最後會將兇犯的名字講出來吧?」

「昭,應該是吧。在最有演出效果的時候,我會的。」

淺見眼裡露出了調皮的神色,他高興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早晨,大友接到了縣警本部長神原打來的電話。對一直沒有進展的案件搜查不滿吧,名義上是專案組長的大友緊張起來。然而,神原沒有提及此事。

「今天或者明天,有個叫淺見的男人會在三次署里出現,你,沒有聽說過嗎?」

「啊,我也是剛剛才聽到。好像是要在搜查會議上進行講演什麼的。這是沒有先例的,正在討論要不要停止這個講演。……是么,已經傳到您的耳中了,對不起。」

大友多少有些狼狽地辯解著。

「不,不是的。沒有停止的必要。反而是以你為首的三次署的幹部們也請無論如何出席會議。我是不放心,才打電話叮囑的。」

「是——」

大友被搞得莫名其妙。

「那麼,本部長您知道淺見這個人了?」

「啊,當然知道了。其實,那個叫野上的,就是那個巡查部長,他的處分撤回來也是淺見的請求埃」「……那麼,那個淺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喂,這個只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要說出去哦。警視廳的刑事局長淺見陽一郎,你是知道的吧。」

「是埃」

「他和我是朋友。淺見是他的親弟弟。」

大友啞然無言,好一會兒沒有吱聲。

對淺見在搜查會議上進行講演一事,桐山露出了非難的神色:「我沒有說要他來作講演。」

對野上的提議,馬上就否定了。但是,在大友署長的勸解下,又不情願地同意了。結果,會議定在第二天的上午10點。有空的搜查員和署里的幹部都去參加淺見的「講演會」。

聽到這個消息后,淺見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到晚上也沒有音訊。這可把野上急壞了。

第二天早上,帶著緊張神色的淺見,準時出現在差不多坐得滿滿的會議室里。前天被雨淋濕的關係吧.他身上穿的那件夾克衫皺巴巴的。年輕的姿容,給人的印象是似乎缺乏持重的感覺。

就是他用天才式的搜查方式將案件解明到這個程度,實在是難以令人相信。會議室里洋溢著輕鬆的氣氛。

首先,淺見作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並為能給他提供這個機會表示了謝意。然後,馬上進入正題。

「以三次車站裡發生的正法寺美也子扼殺案件為發端的,這一連串的殺人案件,其起因,實際要追溯到八年前島根縣仁多町發生的山崩引起的死傷事故上。八年前的事故大家已經都聽說了吧?對當時事故發生的經緯,雖很想做個詳細的說明,不過今天只能割愛。今天我要向大家彙報的是關於已經進一步明了的案件全貌。」

室內響起了一片躁動。這中間傳來了像是大友署長的聲音。

「淺見先生,您的意思就是說誰是這一連串兇殺案的主犯.已經判明了嗎?」

「如果要這樣認為也可以。」

會場上的躁動聲更響了,中間也夾雜著批判的詞語。不管怎樣,靠一個外行將疑案破掉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這個案子複雜、難度大,就是專家雲集的專案組對此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這人來這裡演講是否太故弄玄虛了吧!

「各位,請安靜。」

大友站了起來,朝周圍環視了一番。「淺見先生對本案多少有他獨到的見解,不管是什麼樣的內容,肯定有傾聽一下的價值,關於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如果有不同意見的話,下來可以宣言不諱地交換意見,不管怎樣,先聽淺見先生說完。

一時間嘈雜的私語聲嘎然而止,淺見朝大友點了下頭。

「那麼,通過對這一連串案件的調查,當時作為謎底的部分,基本上都已解明。現在還有幾點有疑問的地方。我考慮這中間有兩點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淺見拿起了粉筆,轉向背後的黑板。

一、三次車站案發時兇犯的行動.即犯罪的出發點和歸著點是在哪裡?

二、富永隆夫為什麼會輕易受到罪犯的誘惑?

「三次車站殺人案件的兇犯,我們稱他為『X』吧,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可以說關於這點,連搜查本部那麼緻密的調查也無法解明。惟一知道的是,罪犯乘藝備線去廣島的列車並在三次站下了車,作案以後又乘同一趟列車到終點廣島站下的車,這點基本上是肯定了的。問題是出發點和歸著點依然無法特定。然而在此比較清楚的是,出發點和歸著點是同一個地方,也是『X』的日常生活的地方以及他工作的地方。」

會場上又響起了一陣否定的噓聲。

「大家抱有疑問,那是當然的。我自己對這個決定性的事實,最初也是無法相信。然而,在對各種場合的推想中,認識到這是最妥當的解釋。為什麼是這樣,下面將作說明。

「首先,讓我們回到案發的最初。八月九日,正法寺美也子決心同池田謙二見面,是她乘上尾道開往福山的列車以後,這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是在此之前,她可以利用尾道到三次間的長途汽車。列車到福山是11點19分,從那裡找公用電話,查三次高中的號碼,再往三次高中打電話,聽完池田宿舍的電話,總共要花15分鐘左右吧。

實際上我也這麼實踐過,實際所花的時間是21分32秒。無論怎樣順利,我想所花時間不會低於15分鐘。

「池田在宿舍里接到電話,聽了美也子的闡述.又要花5分鐘吧。那時的時間大約是11點40分。池田對美也子的來訪根本沒思想準備,於是產生了混亂。最後想到同『X』取得聯絡,留下了『我去買香煙』的話后便出了宿舍,跑到最近的電話處打了電話。接下來他在11點50分之前回到了宿舍,接到了美也子小姐的第二個電話。為什麼這麼說,那是因為美也子小姐乘上了11點53分開往府中的列車。也就是說.11點45分左右『X』這個人物在他『通常所在的地方』,這樣想是比較容易接受的,不然,池田無法與他取得聯絡。

「在平日的這個時間的『通常所在的地方』,能想到的當然是『工作地方』。於是「X』為了作案,有必要離開『工作地方』。這時「X』會留意兩點。一是不受注意地離開。另一點是不受注意地回去。也就是『X』最希望的是,自己在那段時間不在的事實,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總體來說,要給人一種好像一直在那裡的印象。英國的心理學家亨利·麻亞所著的《錯覺的理論》中寫到:一直在體驗處於連續狀態中做動作的人,如果欠缺了一部分的動作時,會在無意識里自動填充空白的部分,讓人認為體驗一直在繼續。比如,公司某職員早晨打了出勤卡,傍晚與同僚打招呼告別,這些行為都會被人看做他整天都在公司上班。可實際上,他有可能溜出去與朋友打麻將,也有可能和戀人在一起稍許幽會。問題是最初的狀態和最終的狀態有沒有『連續性』,為了讓錯覺成立,無論如何那天他都要回到工作的地方這是絕對條件。

「不知不覺地出去,不知不覺地回來。『X』將這兩條做得很出色,我相信這點。他出去的時候,一定是不慌不忙,悠然自得的吧。接到池田的電話后,他也不慌張,好像一切都是按預定計劃行動一樣。」

淺見在這裡喘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了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坐在下面的搜查員們,被淺見的雄辯迷倒了,連擦汗那麼普通的動作,也是靜靜地看著。

「從到現在為止的搜查結果來看「X』是在終點站的廣島下車的,這幾乎可以肯定。到廣島是18點20分,如果『X』上班的地點是廣島市內的話,在下午7點前回去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從職業上來看,這種事不是那麼稀奇的,可以不成問題。如果是午後8點、9點的話.不管什麼職業,都會產生不協調的感覺,那麼剛才所說的『連續性』就無法完成了。

「現在,順便來看一下『X』的職業。從常識來考慮「X』的工作不是被內勤事務纏繞,必須坐班的職業。外交員、推銷員等外勤工作人員,或者是有許可權的管理人員、自由職業等常常在外跑的人員。當然,刑警也包括這中間……」「轟」的一聲,大家笑了起來。

「啊,不管是何職業,除了自由職業以外,下午7『藏左右沒有回去的話,會給周圍的人留下印象的。因此,我將『X』的工作地方,假定在廣島市內的某個地方。這不是假說,這將為推論的前進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

「現在再回到案子發生前,來推理——下『X』的行動。『X』在池田的第一次的電話里得知,美也子小姐乘福山11點53分發車的列車來三次。於是馬上命令油田指定三次站的跨線橋為碰頭的地方。11點50分左右美也子小姐打來電話,確認了在三次車站碰頭的地點。大約四小時后,美也子小姐會在三次站出現。廣島到三次大約要花兩小時,要趕去的話,有充裕的時間。

「『X』像沒事似的查閱了時刻表,制訂了犯罪計劃。怎樣去犯罪現場,怎樣離開,在考慮使用最安全的手段時,開往廣島的列車運行時刻表映在了他的眼中。16點09分到達三次,16點22分發車。也就是說跨線橋上的13分鐘的空白時間完全可以利用,這正好給罪犯提供了過路行兇殺人的機會。況且,警方的搜查中如果發現舉止可疑的人時,也會留下那個人是從反方向來的印象。在制訂犯罪計劃中「X』將美也子的來訪目的和所帶來的危險後果考慮了一下.真正起了殺意,這樣到正式開始行動為止,又過了30分鐘以上。時間是過了12點20分。

「『X』作完案后,如果抓緊時間的話,他根本就來得及乘上藝備線12點42分從廣島發車的『千鳥4號』特快,然而『X』沒有那麼做。他乘的是13點31分從廣島發車的普快。『X』乘那趟列車到了三次站的下一站鹽BT站后便下了車,因為遲一點月台的對面有開往廣島的列車進站。兩趟車同時是15點57分由鹽DT站發車。『X』裝著沒事似的從下行車轉到了上行車。這就是我寫的劇本。」

說到這時,淺見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

「但是,乍看很完整的犯罪計劃,卻有一個危險的地方,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那實在是很愚矗的,就是如果『X』從廣島到鹽町,在那裡乘上反方向的列車返回廣島,這是明顯的違章乘車行為。」

哈哈哈……屋裡到處響起了失笑聲,淺見也一起笑了起來。

「大家會覺得很好笑,不過對『X』來說可不是好笑的事。也許,對他來說。因違章乘車被抓住總比因殺人而被抓住更安全些。」

說到這裡,淺見看了下時鐘,他臉上的笑容突然變成了痛苦的表情。

「說到半中攔腰,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早晨吃壞了肚子,對不起,我要離開一下。」

淺見皺著眉頭,手按肚子,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剛好這時,警務課的巡查走了進來,報告了有桐山警部的電話。

「接到旁邊的房間。」

桐山道了謝,走出了房間。緊張氣氛緩和了許多,大家熱烈地交換著意見。一個時辰以後,桐山板著臉回來了。同時,跟在他後面出現的淺見卻滿臉爽快。

「哦?剛才有說了違章乘車的事。為什麼會想到這一點呢,原來我在學生時代,因違章乘車曾被列車員抓到過。」

淺見害羞地搔了搔頭。

「可是,考慮詳細而周到的『X』在策劃犯罪時,沒有冒這個危險的必要。如果,不巧碰到車內檢票的話,他有自信能對付過去。那個自信是什麼?讓我先放在一邊,現在來說第二個謎。」

大友有些不服地嚷道:

「那個自信是什麼,叫人放不下礙…」

「我知道了,但是和第二個謎一起說明的話,更容易理解。」

淺見像安慰學生一樣說道。

「第二個謎是關於在七墳原被殺的富永隆夫,為什麼那麼簡單地落在敵人手上的一點。富永氏很明顯地利用三次的案件向池田進行恐嚇。恐嚇者的行動是慎重又慎重的,何況明知對手的同夥是殺人兇手。在無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自己跑到兇手那邊去的那種行為只能說是自殺行為。關於這一點,其實是整個案件中最傷腦筋的謎。

「能理解富永氏的愚蠢行為的,只有一個假設。就是讓富永氏能唯唯諾諾地過去的理由是,對手是有相當信用的,或者是絕對服從的,也可能是二者兼有的人物。那麼,對手是什麼人呢?有人能做出判斷來嗎?」

淺見問著搜查員們,然而沒有人能回答。淺見遺憾地搖了搖頭。

「對大家來說,這畢竟還是盲點埃那麼我能說的是,既有信用,又必須絕對服從的對手,也就是指警察官。」

一瞬間,場內的寂靜被打破了。充滿敵意的私語嘰嘰喳喳地響成了一片。會議室里充滿了火藥味。連野上也無法預料淺見有如此大膽的發言。自己的臉上色彩陡變,連他自己也能感覺得到。

淺見在充分觀察了「聽眾」的反應后,又繼續說道:「剛才說的,能對付過車內列車員檢票的自信的理由,現在清楚了吧。也就是說,富永氏接受了現職的警察傳喚,到對手指定的地方去了。當然,對手是怎樣和富永氏接觸的,這不清楚。但是,富永氏有向池田恐嚇的弱點,因此,他臨走時沒有向周圍的人說出到哪裡去的理由也是可以理解的。」

「兇手會不會冒充警官呢?」大友說道,「這樁事就硬說是某個現職警官所為,未免太牽強了吧。」

「不,富永氏不是那麼單純的人,也不是那麼能被簡單地騙過的。然而,使我的疑惑變成肯定的是木藤孝一的謀殺案件。」

淺見這時的眼裡,頭一次閃過了亮光。

「木藤是在緊要關頭被殺害的。逮捕之前,可謂千鈞一髮埃我確信,這肯定是熟知警方行動計劃的人乾的。如果要給罪犯做形象上的描述的話,我是這樣認為的:『X』,年齡在29歲前後,身高一米七左右,工薪階層,多半是國立大學畢業的,被寄予莫大期望的優秀警官……」場內又是一陣騷動,傳出一陣竊竊私語聲。似乎大家都在用不敢正視的目光投向桐山警部。坐在前排的桐山在沉默中保持著冷靜,保持著「與己無關」的態度。大友有些忍耐不住,用有些桔問的口氣說道:「淺見先生,你所說的,無非是一種假說。這種不負責任的發言,叫人為難埃」「我知道。我能這麼說,當然是進行了調查的。首先,罪犯『X』在八年前和池田、木藤一起做過夏季旅行,所以推測犯人是有大學畢業資格的、29歲前後的警官,做出這種判斷並不困難。然後,是找案件發生時,在三次署或周邊地區任職的警官。八年前,或者更早,同木藤有過接觸的警官。我對凡是符合這些條件的警官都進行了排隊尋找。結果是,在木藤上廣島市內的有名高中S校時,在柔道部里接受訓練的同年級同學中找到了那人,他的名字是,桐山道夫,你,警部。」

淺見對著桐山警部靜靜地叫出了名字。

淺見的衝擊性發言,把專案組全體人員都震懵了。擔任連續殺人案件專案組的指揮官,實際上是這些案件的主犯,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件埃如果,淺見的解說到最後還是以假說結束的話,這個指責沒有說服力,反而會被認為是誹謗、中傷之類。然而,最後由於和木藤孝一的關聯被立證,作為事實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滿場在一片寂靜中持續了幾分鐘。

「哈哈哈……」

桐山笑了出來。他的臉色是很壞,然而表情里卻沒有屈服的樣子。

「淺見先生,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吧。先是說了那麼些假說,最後又講了我和木藤的關係,給別人的印象好像是我和案件有什麼關係似的。」

「是,正是如此。因為,這是事實。」

「怎麼可能呢,實在是太失禮了。這可是破壞名譽埃」「可是,和木藤是同一個柔道部的事,難道不是事實?為什麼沒有說出來?」

「很早以前的事了,忘記了。就算記得,也沒有注意到那是不是同一個人。實際上,我和木藤一直都沒有交往,調查一下就可以知道。」

淺見似乎無話可說了。

「怎麼樣,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偵探先生。」

桐山用嘲笑的口吻說道。

「原來如此,這沒關係。只要將你和木藤過去來個關聯立證就可以了。」

淺見並不激動,繼續問道:「警部先生,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

「是我夫人。」

桐山不快地答道。

「有什麼事嗎?」

「是私事。」

「可以告訴我們內容嗎?」

「沒有這個義務埃」

「怎麼都不行嗎?」

「你太哆嚷了!」

桐山的兩眼正視著淺見,而淺見並不理睬他。場內的空氣異常緊張,淺見將視線轉向搜查員們,用柔和的語調又說開了。

「這個案件的導火線是一本綠皮封面的書。如果在尾道的譚海堂書店,正法寺美也子小姐沒有發現八年前丟失的這本書的話,連續死掉四個人的殺人案件就不會發生了。書名是《藝備地方風土記的研究》。這本書詳細記述了后鳥羽法皇的傳說,作為文獻,沒有比它更好的了。然而,那本書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呢?『X』從美也子小姐的手上奪走後.又到哪裡去了呢?大家沒有覺得不可思議嗎?其實,我認為這個謎是解明本案的關鍵。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找到了這本書。這本書被寄到了池田謙二的老家。」

會場上又響起了嘰嘰喳喳的竊語聲。然而,對這個事實所具有的意義能正確理解的,沒有幾個人。

「我曾經答應野上先生,在這裡做個實驗。這是個請大家務必參加的有趣的實驗。而且,有大家參加的話,效果會更好。剛才,我去洗手間的時候,剛好那時,兩位郵局工作人員訪問了廣島市內的某個家庭。這兩位是真正的郵局工作人員,當我把事情經過講了以後,他們很樂意幫助我來做這個實驗。

「兩位郵局工作人員,一位拿著郵件,一位拿著錄音機,將那家的夫人打電話給丈夫時的情形都錄音下來。同時,在接電話的一方,也有錄音機在錄。使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我也是不贊成的。但是為了解明案件的真相,實屬不得已。」

淺見朝走廊外做了個手勢,不知何時等在外面的警務課巡查將錄音機和兩卷磁帶拿了進來。

「現在要給大家聽的是,那時的對話的錄音。沒有使用竊聽裝置,是各自地方的單獨錄音,沒有違法。」

淺見將第一卷磁帶裝好,按了按鈕。一個女性的聲音沖了出來。音質雖然不好,但還能聽清楚。

——是你嗎?現在郵局的人來了。寄到靜岡縣金谷的郵件,收件人不清楚,說是要退回來。

——等一下……哦,收件人是池田謙二。

——我知道了。可是,說是郵資不足。

——可是,是這樣說的嘛……

——奇怪,什麼啊?

——怎麼回事?啊,掛斷了。

「停下!這是侵犯隱私權。」

突然,桐山叫了起來。剛才的冷靜已經無影無蹤了。他整個臉都歪了,醜惡無比。淺見的臉上浮起了悲痛的神情,可是手卻沒有停下,換了磁帶。這次傳來的是接近肉聲的男性聲音。

——喂,喂。是桐山。

——收件人不清楚?……是寄給誰的?

——奇怪……那麼,先收下再說。

——不可能埃有貼了一千元的郵票。

——等一下,這可有點奇怪……

然後是慌慌張張掛上話筒的聲音。淺見關上了錄音機,會場上一片沉寂,但在這中間能聽到像高燒患者不規則的呼吸聲。

「那種東西……」桐山艱難地說道,「不可能有作證能力。」

「是啊,從法律上講或許是。然而,能作為審判時的參考材料吧。」淺見冷靜地說道,「況且,對你來說是致命傷的物證,剛剛得到了。」

「那是,什麼?」

「從你寄書的信封上,檢查出了你的指紋。」

「無聊,怎麼會……」

「你想說不可能是吧。確實,在投入信箱時,沒有忘記用手帕將指紋擦掉。可是,還是檢查出了指紋。知道在哪裡嗎?」

淺見笑嘻嘻地說著。

「你是用膠紙封的信封吧。當然,膠紙上都仔細地擦過,我承認。可是,在膠紙的內側附著食指指紋,據說還很鮮明。我也是認為不可能,所以也親自嘗試過。但事實上是膠紙內側附著的指紋,粘上后,不管怎麼擦都絕對擦不掉。」

淺見講完后,擺好了等對手反擊的姿勢,直盯著桐山的臉。

桐山閉著眼,似乎將所有知覺都停止了,同外界孤立起來。全體搜查員都感到口乾舌燥,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桐山。

「桐山君,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大友署長終於開了口。桐山憂鬱地睜開眼睛,用飄移不定的目光朝著問話聲的方向看去。

「真是奇怪礙…」摻和著笑聲,他咳嗽起來,「那本書,將八年間的時間變得毫無意義了從這以後,桐山沒有再開過口。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大友站了起來,走到桐山的跟前。

「桐山,我宣布以殺人嫌疑名義逮捕你。」

森川副警部和野上部長刑事從左右抓住桐山的胳膊,帶出了會議室。

「那天晚上,稻垣刑事部長命令我負責指揮三次車站殺人案件的搜查時,我對命運的殘酷感到恐懼。」

錄口供的開頭,桐山是這樣敘述的。口供的訊問是由大友署長親自擔當。桐山開始相持了相當長的沉默,其目的不是行使沉默權,是為了整理一下混亂的思路,平伏一下高昂情緒。一旦開了口,他就好像在評論別人的案件一樣。用冷冰冰的語調說開了。不知是完全死心了,還是為了顯示優秀警部最後的矜持。不管怎樣,對方如此心平氣和,遠遠超越了大友署長的意料範圍。

八月九日,桐山的行動,正如淺見所指出的。接到池田的電話的瞬間,他已經起了殺意。當大友質問到對美也子的訪問或許沒有揭露舊惡的意思時,桐山直率地說,「對此我想定了最壞的打算,做了最善的處理而已。」這樣回答的,大友只能啞口無言。這正是桐山行動的理論,也是將以後的連續殺人「正當化」的根據。

桐山在三次車站殺了美也子后回到縣警署,一邊下命令讓部下進行調查,一邊等著搜查結果的傳來。正在這時,被稻垣刑事部長召喚去,命令他負責案件的搜查,那時的驚愕和狼狽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桐山將這認為是上天賜給自己的幸運。確實,能掌握案件搜查的全貌,這是最好的位置。何況,還可以您意擾亂搜查的進程。

桐山首先將縣警的優秀刑事們放在第一、第二組。從開往廣島的列車的乘客中找出兇手。這似乎是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搜查的主攻方向、另一方面,美也子的旅行路程的追蹤調查也沒有「遺漏」。擔當的是三次署的部長刑事野上和年輕的石川刑事。從人選來看,這方面的調查桐山警部也只是走走過場而已。包括野上在內,誰都沒有認識到它的重要性。

然而。桐山的挫折實際上是從這裡開始的。野上不是像桐山輕視的那樣平庸的「鄉間警察」。當野上指出「綠皮封面的書」的消失時,桐山終於明白了,如果說有誰能接近案件核心的話,說不定就是這個人「於是,他採用強硬態度貶低了野上對案件的看法,渡過了一個危機。料想不到的是又一個敵人出現了,他就是富永隆夫。

最初,富永是處於好奇心,找出了「綠皮封面的書」的出處。可是,池田過度的狼狽相,使他變成了自己也沒想到的「恐嚇者」。池田沒有仔細聽富永的話就說出了「你要多少錢」的話。

「被這樣問來,誰都會變成恐嚇者。」

桐山在取調室露出了苦笑。有這個「膽斜的同夥在的話,永遠無法安寧。當時,桐山是這樣認為的。

對富永,桐山是以搜查官的身份出現的。露了一點「恐嚇嫌疑」后,富永就發抖了。電話里傳來了請放過一馬的討饒聲,以後桐山就能隨心所欲地操縱了。當然,富永也曾往三次署打了電話,詢問有沒有桐山這樣的人,怕用的是假名。桐山從接到電話的署員那裡知道后,馬上打電話把富永大罵一通。以後,富永對桐山更加畏懼了。

最後的會見場所是根據富永的希望,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進行。桐山開車載上了富永,開往七墳原高原。

殺了富永算是渡過了第二個危機。正如預料的那樣,第三個危機又在逼近。野上終於知道了池田的存在。雖然池田按桐山的指示,平安地渡過了野上取證調查這一關,但不知為何,野上沒有遞上搜查報告。這點實在令人不安。如果放置不管的話,防線一定會從池田那裡崩潰的。

池田的謀殺讓木藤參加了。原本,八年前企圖女大學生的正是木藤本人。本來前兩次的殺人無論從環境和技術上來講,由桐山單獨行動更為方便。可是,桐山無法忍受木藤一個人置身度外,何況,木藤的臂力也是驚人的。況且他給池田的死的構想必須是「自殺」。

池田的「自殺」是讓野上「失策」的絕好材料。桐山採取了乾坤一擲的手段,而且,事態的發展似乎也在按希望的方向演變。

淺見光彥的出現將桐山的計劃和構想完全推翻了。

「沒想到事情竟然壞在一個外行身上。」

桐山憤然地說道。對自認為優秀的桐山來說,這比宣告他死刑還痛苦.更遺憾。

「可是桐山,淺見雖說是外行,可他的血緣卻是有來頭的喲?」

大友十分體諒桐山此時此刻的心情,安慰他道:「淺見出身於代代優秀的官僚家庭。他的親哥哥是警視廳現任刑事局長。」

桐山意外地抬起了頭,那雙眼裡微微流露出一絲敗將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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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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