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正在家裡的工作間整理著一天要用的東西,電話突然響了。
「麥克在嗎?」這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甜膩膩的。
「麥克不能接電話。」麥克正在睡覺呢,「我能給他傳個信兒嗎?」
「告訴他奧爾加打電話給他了。」
「他有你的電話號碼嗎?」
「噢,當然。」她咯咯地笑著,「麥克有我的號碼。」
我恨她,不管她是誰。我還恨那些把她推到這兒的人。
影碟機的音量太小,根本不能蓋過我耳朵里轟然作響的電話鈴聲。於是我把音量放大了,這樣我就能聽見弗蘭迪的前同事刺耳的聲音。他的名字叫霍利亨。這段錄像是吉多拍攝的,請海克特協助提問。
「羅伊-弗蘭迪是偵破克萊什大小案件的最棒的警官。他建立了一個令人信賴的線人網。」霍利亨從椅子旁邊的氧氣箱里呼吸了一大口。他的肺氣腫已是如此厲害,海克特和吉多隻好跑到他家裡做這次採訪。「在南方局,所有與犯罪集團有關的活動都逃不出弗蘭迪的監視。」
海克特問:「是什麼讓弗蘭迪效率這麼高?」
「女孩子們。」霍利亨咳嗽起來,「弗蘭迪與女孩們關係很好。那時,女孩子與那幫傢伙不怎麼相干——現在仍然是這樣。那些傢伙會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吹噓著他們犯的罪行和犯罪計劃,就好像那些女孩子不存在一樣。當女孩子們聽到什麼東西后,她們會直接跑到弗蘭迪那兒告訴他。『包姆今天晚上要與一群兄弟接頭。』『休格-貝爾毀掉了曼徹斯特大街的酒店。』她們會告訴他任何事情。」
「那些女人要弗蘭迪用什麼作為交換?」
霍利亨想了想:「也許他是她們的生活中惟一不每天打她們的男人。也許他要做的只是給她們買瓶汽水,然後聽她們說說話。」
海克特有意停頓了一下。那時候他已經是個富有經驗的採訪者了,能夠注意攝像機后的吉多的提示。「你有沒有回到那群傢伙中去,問他們是否有人聽過誰想要殺弗蘭迪?」
霍利亨點點頭,他紅色的臉膛也憂鬱起來:「一個叫蒂娜的小女孩說起了我曾經提到過的休格-貝爾,她告訴我們貝爾的汽車被使用過——很明顯,貝爾開的別克牌汽車正符合目擊證人描述的樣子,他還吹噓用自己的9毫米手槍殺死了弗蘭迪。貝爾是這個案子惟一真正被抓的人。據我回憶,當時測謊儀顯示他在說謊,那時候關於弗蘭迪的死外面已經流傳著各種說法,而貝爾的供詞只不過又添了一種新說法,沒有確鑿的證據。結果他還是逃了。」
我按下了停止鍵。確切地說,從休格-貝爾這兒已得不到任何東西。弗蘭迪被殺三個月後,貝爾死在一場與黑幫的火併之中。我名單上的黑幫成員有一大半已經死了,大部分人死於暴力,而且都沒有活過25歲。
弗蘭迪之死看起來不是幫派成員所為。它幹得太有計劃性了。即使在1974年,洛杉磯幫派成員的「道德標準」還是槍殺。用手銬、綁架、偷走他的車又銷毀指紋不是他們的手段。他們都不想靠殺死一個警察來獲得聲譽;他們對聲譽也沒什麼特別的追求。總之一句話,他們沒有干這件事。
另一群要問的人是那些小毒品販子。七十七街的偵探通過一個「非常可靠的渠道」知道,一個關在舊縣城監獄里的傢伙說他安排他的一個同伴殺了弗蘭迪。由於他在監禁之中,所以他有借口逃離追蹤。他告訴告密者,弗蘭迪曾經逮捕過他幾次,他痛恨這種折磨。弗蘭迪嚴重影響了他的生意,讓他在他的顧客面前看起來像個傻子。他說他那個同伴用一個女孩作圈套,騙他說她的朋友在八十九街的巷道里需要幫助。
他們說弗蘭迪上鉤了,因為這個女孩很漂亮。她坐進了弗蘭迪的汽車,帶他到了那條小巷。在那裡,他被人抓住,手被銬住,被逼著像動物一樣在地上爬,不停地喊著「饒命」。他被槍殺,拋屍街頭。殺他的那把槍被拋入了下水道。
弗蘭迪決不會在地上爬,也決不會把他的衣服弄皺——我清楚地知道。
如果這條街上有人知道一些有用的東西,那它們也隱藏在十足的捏造、謊言和錯誤的承認之中。在這部紀錄片中,我只好用蒙太奇手法把一些圖像連接起來:他在地上爬行;他的腹股溝被打;他的腦袋被打;他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趴下;他的短褲被脫到了膝蓋;他被閹割了;他全身著了火;他穿著制服;他被搶劫了;他被人用他自己的槍殺死了。
我走到樓上,換上上班穿的衣服。麥克還在那兒昏睡。他赤裸裸地、一絲不掛地仰躺在床的中央,手臂伸出了床外,兩條腿隨意地舒展著。他早上勃起的陽具像一根豎著的棒子,打的鼾像閃雷一樣響。
在浴室的鏡子上——這個他一定能注意到的地方,我把電話留言放下了——奧爾加打過來的電話——用信紙寫的。做完這些后,我回到了床邊,把一塊乳白色的毛巾蓋在他的陽具上。他一動不動。
在去電視台之前,我先開車去了城市的南部。我想知道薩爾-伊波里托究竟是怎麼想的。
剛開始,薩爾同意我們在他的俱樂部拍攝,然後他又想反悔,我們最終還是沒有佔用他的地方。我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高興的,他可以把錢留下,而我們也不會打擾他。但是我收到一封他的律師寫來的急件,要求我們就他失去公開亮相的機會而給以高額賠償。因為我們將不會把大名鼎鼎的「熱舞」俱樂部在影片中播出。這種卑鄙的手段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
在開始營業之前我到了熱舞俱樂部。薩爾曾經告訴過我們,他總是很早就到這兒打點食物和飲料,為全天的開張做準備工作。
我穿過廚房入口走進去的時候,薩爾正在拖地板。他頭也沒抬地說:「我馬上就完。」
「我可以等一會兒。」我說。聽到我的聲音,他差點兒把拖把扔掉。他向上瞧了一眼,把香煙往嘴角邊塞進去一點,然後又全神貫注地拖起地板來。他的拖把在地上划著很大的弧線,向我這邊划來,或者是向我身後開著的大門划來。他就像一個老水手一樣,厚實的肩膀上的肌肉全部投入到了工作中。
「你想幹什麼?」他問道,語氣中充滿挑戰。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幹些什麼,薩爾。這封你的律師的信值得我認真對待。不管怎麼樣,他是誰,是你的姐夫嗎?」
「不是。」那根醜陋的香煙一動,變成了一個微笑。他把拖把放入桶里沖洗,然後又拿起來放回地板上,「那個律師是我侄子。」
「他告訴你什麼啦?電視台是有很多很多錢,他準備從那兒給你掙點錢回來嗎?」
「這值得爭一爭。」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臉紅,「我正等著F-李-貝利來找我,而不是你。」
「不管怎樣,我來了,司法部門會為你開的這個玩笑而笑掉大牙的。」
「娛樂是我的事業。」
「希望你的侄子把賬單給你的時候,你也一樣高興。」
聽到這兒,他不笑了。他把拖把擠壓幹了,然後把它掛在後面的牆上;他又把木桶從後門拎出去,把髒兮兮的水潑在了地上。
我跟著他出了門,用手遮著眼睛以抵擋外面的光亮,因為廚房裡很暗。
薩爾在圍裙上擦乾了雙手,眼睛盯著我的胸部:「你一路跑到這兒來是想告訴我什麼?」
「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感情有沒有受到傷害,薩爾。也許你曾經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成為明星了,但現在夢想破滅了。」
「嗯,嗯。」他把桶倒放在門邊,「你的伶牙俐齒會讓你陷入困境的,甜心。我還有事情要做,你還想說些什麼?」
「我想談談米雪。」
「有什麼可說的?令人驚奇的是這件事怎麼現在才發生。米雪是個典型的永不滿足的人。她總是想入非非,異想天開。她跳舞出身,然後,她認為自己應該擁有一個俱樂部,她想提供應召女郎服務。與幾個大官勾搭上后,她看上了哥倫比亞的一塊地方。她自己的生計都還成問題,但她卻夢想著有一天她能經營那個該死的農場。像這樣的人,我還是遠遠地避開為好。」
「為什麼呢?」
「做事要有原則。」他坐在倒放的木桶上,「米雪所做的那些事情,看起來沒有遵守這些原則。」
「你正在談論那些由皮條客、毒品販子和與暴徒相連的俱樂部老闆定出來的原則嗎?」
他用一個手指指著我:「不要對我說暴徒這兩個字。我與暴徒一點關係都沒有。並不是每個移居美國的南歐人都與暴徒有關。」
「同樣,並不是每個開俱樂部的人都像你一樣。米雪對我說過想開一個俱樂部。在這方面她有什麼進展嗎?」
「毫無進展。她與那個警察鬼混——他把錢拍出來,她就到前台來迎接他。這就是他們的交易。但是他們什麼進展也沒有。他是一個一級酒鬼,但是他最大的毛病是賭博。賭博比酗酒更讓人上癮,讓人沉溺而不能自拔——我絕不會用任何東西來賭博。他們兩個把自己掙來的錢放在一塊,但是他不能把他的錢保存良久,拿它去做筆生意。」
「你說的是伯瑞-洛治威嗎?」我問道。
「是的,洛治威。我聽說他又出現了。你想與人談論暴徒嗎?找洛治威去吧。我聽說他從拉斯維加斯借了一大筆錢想買下飛機場旁邊的一塊地,但因為好萊塢公園擴建而白費心血。」
「什麼時候?」
他費勁地站起來,聳聳肩:「我不知道具體日期。洛治威進過監獄。這應該發生在他進去之前,你去問他吧。」
「我會的。」
他把木桶推向牆邊:「看,我得對你說再見了。我有活要干。」
「謝謝你和我談話。」
「我知道你這趟沒有白來。」他把煙蒂從嘴裡拿出來,一下子彈到排水溝里,「只是別告訴我的侄子我說了這些事。」
「沒問題。」我說。我甚至有點兒喜歡這個傢伙了。「還有一個問題,在她與洛治威合作之後,米雪還在你這兒上班嗎?」
「是的。」他看起來像吃了點什麼苦東西那般難受。「當拉斯維加斯的那幫傢伙衝進我的俱樂部,找她討第一筆錢時,我都傻了。我可不想暴徒出現在我周圍,這對做生意有影響。」
這也許就是薩爾的聰明之處吧。
我一走進電視台的辦公室,媽媽的電話就來了。聽起來,她比以前感覺好多了。
「艾米莉這下子終於贏得了一次『可愛的』遊行,瑪戈。」媽媽是惟一這麼叫我的人。「生命權利組織的成員已經向新聞界抗議,現在正在外面請願呢。但是沒有一個人給他們哪怕是一點點的關注。另外一些人把這次遊行變成了一次事件。我已經決定參加進去了。我準備在公眾電報線上買一個小時使用權,然後把一部分賣給那些想發信息的人。我的第一個客戶將是現在站在外面的那個男人,他扛著一張海報,上面寫著『艾米莉只是幾年前出國了』。當我與他說話時,他說只想讓她重返美國。」
「你和他談話了?」
「難道你不會這麼做嗎?」媽媽笑了,然後問,「你星期五晚上留在這兒嗎?麥克也一塊來嗎?」
「如果我停留,我也會與萊爾一塊待在我的房子里。我必須去看看那些房客把我的房子弄成什麼樣子了。而且我不知道麥克怎麼想。」
我們說了聲再見,掛斷了電話。
吉多走了進來,把一支玫瑰放在我的手裡,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
「怎麼了?」我問。
「我愛你,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昨天夜裡我對你所做的就像一個傻子。我不應該讓你掛斷電話。我應該再打個電話給你,或者乾脆去找你。」
「不要再自我責備了。」我說,「你也有自己的一攤子事。」
「麥克好好地回家了嗎?」他問。
「回家了。」
「瑪吉,寶貝,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是嗎?」
「當我們在一起時,我們就感到了完美。」我不想與吉多談起那些。我把玫瑰花插入我的空咖啡杯中,沖他笑了笑,「你把芬吉怎麼了?我需要她。」
他露齒一笑:「你想要情況的詳細述評嗎?」
「不,我只想要芬吉。」
「我們睡過頭了。她正在路上。」
「今天我們預定了一整天的製作間里的採訪。你跟我一塊去嗎?」我說。
他點點頭;「我聽你的。」
我們下樓走向分配給我們的錄音棚。這個巨大的地方被分成了三個區域:一間充滿生機的屋子,假窗子外是絲綢做的花朵和一個畫出來的花園;一間空落落的像警察局一樣的審訊室和一堵畫滿符號的牆。被訪問者會被安排在最適合他們的背景前邊。我曾經三番五次地向蘭娜要求有一個平面的藍色背景,但沒有成功。
很久以前,我從一個叫「事實真相」的記者團體里跳出來。紀錄片要求你對一個專題有自己的觀點,這正是它要存在的原因。但是提出自己的觀點與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相差還是太遠。演員們解釋畫面,並且假裝他們所表現的是真正的生活,這就是講故事的效果。
傑克來了,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朝我走來。
「事情怎麼樣了,傑克?」我問。
「太棒了。」
「太棒了?我沒有從你臉上看出什麼,你也沒有問過什麼問題。你找到了你的特寫要用的東西嗎?」
「噢,當然了。」
「你的特寫主題是什麼?」我問道。
「還沒有找出來,但是我會的。通常我把它們擱那兒,然後它們就出來了。」
「你當記者有多長時間了?」
他又聳聳肩:「我寫過幾篇關於你姐姐和平運動的文章。」
「那麼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說。
我們的第一個採訪對象是奧蒂斯-弗朗,他的侄子把八十四街的屋子租給了共和軍。那個「地主」不想與我打交道,但是奧蒂斯好像特別願意。
奧蒂斯看起來在衣著上頗花費了一番心思。他甚至還打過電話來問要穿什麼樣的衣服。我告訴他:「不要穿亮白色和帶斜線的衣服。我建議你穿純棉的原色衣服。」
他裡面穿一件黑色的T恤,外面罩一件斜紋粗棉布工作眼,捲髮上面戴了一頂棒球帽。我問奧蒂斯喜歡哪個背景,他選了那堵畫滿符號的牆。我們肩並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
「你遇到過那六個人嗎,他們在1974年5月搬進你侄子的家?」我問他。
「噢,當然。」他以一種肯定的語氣說,「他們剛搬進來的那一天我就看見過。我的侄子說,『嘿,奧蒂斯,我們過去和那些搬進來的人談談。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多槍。我們從他們那裡討點香煙抽吧。』」
瑪吉:「你看見槍了嗎?」
「是的,我看見了。剛開始,我以為是玩具槍,因為有那麼一大堆。但是那個瘋狂的白人告訴我,這是你花錢能買到的最好的槍。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個傢伙的照片。那時,他已化成了一堆灰燼和一個皮帶上的扣環。」
我問:「他是威利-沃爾夫嗎?」
奧蒂斯聳了聳肩:「我們是第一次到那兒去。那個塊頭大的傢伙自稱為辛基,推出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黃毛丫頭給我們看,然後說,『你們知道這是誰嗎?這是坦尼亞。』現在,我們可以在電視報道的銀行搶劫案和其他案件中看見這個女孩的照片。可他推出來的那個小東西看起來不像這個女孩。我的侄子這麼說,『她的頭髮太短了。』於是,辛基告訴那個女孩,『去戴上你的假髮。』然後我們就看見和電視上相同的那個人,那個被綁架的人。」
「是帕特里夏-海斯特?」
「就是她。」
「後來你又看見屋子裡發生了什麼?」
「我聽到的比我看到的要多。那間房實在很小。他們整天待在裡面,扛著槍四處走動,就像海軍陸戰隊新兵練訓中心似的。」
我問:「有人去找他們嗎?」
奧蒂斯說:「有一些,大部分是晚上來。沒有一個待很長時間,因為他們一直那麼瘋狂地說著話,嘮嘮叨叨的,就像賣公墓土地的商人在開會一樣。只不過他們賣的東西是革命。他們說革命就要到來了,他們是那支光榮而又偉大的軍隊的惟一主力軍,還要我們最好趕快加入。但是我說,你們是這麼不可一世,那為什麼你們還住在這種既沒有電燈,又沒有電話的房子里?」
「有人提起過羅伊-弗蘭迪警官嗎?」我問。
奧蒂斯說:「我知道這個人。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的,他的所有的同事、朋友都來問我問題,但我沒有更多東西可以告訴他們。除了有一天晚上,我跑到他們那兒去討幾根香煙,辛基告訴我的那些話。」
「他告訴你什麼了?」
「他正與幾個人爭論著什麼。他們已經喝了一整天的酒,抽了一整天的煙。看起來他們喝得都快歇斯底里了。他朝我走過來——他也是個花花公子,看著我的臉說:『殺了那頭豬不算犯罪。』」
奧蒂斯對他的表現感到很滿意。採訪過程中,傑克一直在攝像師後面走來走去的。在照明燈暗下來,奧蒂斯摘下他的麥克風后,他們兩個都朝飲水機走去。
利用這段時間,我擦了擦臉上的汗。在瑪麗-海倫到來之前,我還可以喝點水。
瑪麗-海倫穿著一條亮粉紅色的繡花裙子,上面罩著一件茄克。我想,這身裝束如果在她萊克伍德的日本式公園裡拍攝會很有趣。
瑪麗-海倫坐在布置得有點兒生氣的背景前,衣領上夾著一個小麥克風。我們在攝像機前談了一個多小時,沒有什麼新的信息,但是我對羅伊-弗蘭迪背棄的那種家庭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
快到一個半小時時,我不停地看著表。芬古與弗蘭迪的最後一個女朋友——瓊-琴也約好了,就在瑪麗-海倫之後拍攝。
出於好奇,人們總是早早地到來,然後又逗留到很晚;因為他們被好萊塢的詭計騙得團團轉。他們很樂意利用分配給他們的15分鐘出一次風頭——雖然最後他們在製作完成的電影中只亮了15秒鐘相。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進過製作間或拍攝現場,他們的興奮感讓他們在這裡充滿樂趣。但現在我關心的只是瑪麗-海倫的出現是否妨礙瓊-琴。
瓊在預定時間20分鐘之後還沒有來,我開始有點著急。我給她撥了個電話,希望她能接得到。這時,麥克走進來了。
他讓我措手不及。一股感情的潮水一瞬間漫過心頭,我幾乎不能分辨清楚——害怕?憤怒?解脫?也許兼而有之。
麥克穿著考究。一件硬挺挺的襯衫,一條系得很好的紅色絲綢領帶,讓他看起來一副瀟洒休閑的模樣。他的上衣隨意地披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所有這些好衣服,再加上他新刮的鬍子,都掩飾不住他的恐慌。
我等著瓊的電話留言機打開,然後開始給她留言,一個很長的留言。麥克就靠在離我不遠的那堵牆上等著。
我走向芬吉,和她核查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和吉多看了一點瑪麗-海倫的錄像;然後又和新來的領班霍利說了一會兒話——其實這毫無必要,我只是想拖延一下那不可避免的相對的時刻。
麥克把他的上衣換到另一隻手上,似乎它有千斤重,然後又擦了擦額頭。我覺得他也忍耐得夠久了,於是朝他走過去。
「早上好。」我說,「你活過來了?」
他看起來十分痛苦:「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嗎?」
「不太好吧,你看我們正在拍攝之中。你剛才正好錯過了瑪麗-海倫的採訪。如果你肯待在這兒,你會看見瓊-琴和伯瑞-洛治威的。」
「我會走的。」他把上衣拋到一張帆布椅子上,「今天早上,吉多大叫著要我出來。你真的瘋了,對嗎?」
「我應該怎樣做呢?」
「奧爾加事件只是那些老朋友開的一個玩笑而已。你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些什麼。」
「是的,我知道。」
「昨天晚上你可以留在那兒陪我。」他看起來還充滿戒備之心,「我也要求你那麼做。」
「你是不是想說,你受到的傷害是我造成的,因為我拒絕做你的保護人?」
「不是。」他退縮了,「我不想吵架。我的腦袋有傷。」
「我也不想吵架。」
「但是……」
「沒有但是。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前夫欺騙了我之後,我就離開他了嗎?」
「你認為我欺騙了你?」他驚恐萬狀,「這真是一個愚蠢的玩笑。」
「不僅愚蠢,而且殘酷。我就是不明白,你和你的那群狐朋狗友們為什麼非要我吃醋?」
「我沒有這麼做。」他的語氣十分誠懇。
我走出錄音棚,來到大廳里的電梯口。因為我不想哭,不想在麥克面前哭,也不想在我的同事面前哭。
他跟在我後面,看起來和我一樣悲傷。「也許我那樣做了。」他垂頭喪氣地說。我認為這是他在向我道歉。但我並不准備接受它。
我一路來到了一層樓的安全辦公室,向湯米討回了我放在那兒的食品包。
麥克畢竟是麥克,一路幫我拎著包。但警察的職業習慣使他偷偷地看著包裡面。他那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裡面是什麼該死的東西?」
「海克特的槍。」
「你是怎麼得到它們的?」
「昨天葬禮后,我去了海克特的房子里,去取吉多給他的那盤錄有弗蘭迪的錄像帶。」我說,「那個管理員叫什麼名字,薩拉還是桑德拉?」
「布魯克。你到那兒去不是想取回你的帶子。你只是想去窺探一番。」
「麥克,葬禮舉行的時候有人洗劫了海克特的房問。他們捲走了他的好衣眼,帶走了他的新傢具和他的電腦。」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昨天下午?」我打開辦公室的門,「你又能幹什麼?」
「至少你也應該打電話給警察呀。」
「那是布魯克的工作。我拿走這些槍是因為我想它們不應該留在那兒。任何人都可以拿走它們的。」
「很顯然,」他打開了槍袋,然後把槍擺在我凌亂不堪的辦公桌上,「這個案子已經結了。你認為自己又找到了什麼新線索嗎?」
「我開車去那兒是因為海克特的死讓我心生疑竇。」
「是嗎?」他怒視著我,「我也這麼想。」
「但是情況全都搞錯了,麥克。格羅莉亞和其他一些人星期天下午和海克特在一起。你是個警察,如果有人來,叫你的朋友去勸她的兒子不要自殺,你會不會說: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你。任何一個警察都會立馬站起來。每個愛管閑事的朋友都會這樣。」
「以前我不知道格羅莉亞在那兒。」
「我不知道那個關鍵時候她在不在。但布魯克說海克特有朋友來了。你告訴我,聖莫尼卡警察局說他剛和一些朋友從海灘回來。還有,他沒有帶武器。那位母親說她的房間里沒有槍支,也就是說,她的兒子根本沒有槍。」
麥克低低地叫了聲:「我想喝杯咖啡。」他跌坐在沙發里,一隻手捂著雙眼。我走到大廳里,從飲水機里取了兩杯可口可樂。在我走開的這兩分鐘里,麥克沒有動,也許他睡著了呢。我把他的另一隻手打開,然後把涼涼的可樂罐子放到他手裡。
「謝謝。」他仍然一動不動,「有阿司匹林嗎?」
他就著可樂吞下四片葯,然後把可樂罐放在他的前額上:「這幾天以來我一直迷迷糊糊的,理不出個頭緒。我並不喜歡調查什麼,我暫時停止是因為我想……我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麼。」
「你認為自己在否認這一切,在把一些奇怪的、不同尋常的可能性加入一個本來極其簡單明了的案子中。」
他笑了:「相信我,伯克利畢業的研究生小姐,我一生中從不做這種惹是生非的事情。」
「不,你做了。還有一件事情,你還記得米雪-塔貝特嗎?」
他皺起了眉頭,似乎那段往事讓他無比痛苦。
「在熱舞俱樂部工作的那位。」我說。
「天哪!」他從肚子里呻吟出來,「你怎麼會與米雪認識?」
「昨天,她本來與吉多有個採訪的約會,但是她沒有來。星期二晚上她頸部被人用冰刀砍了一下。」我等了一會,好讓麥克把這些弄明白,「你認識拉里-拉斯孔嗎?」
「這個名字倒挺熟悉。在牛頓工作?」
「在霍倫伯克。他正在調查這件案子。」
「妓女總是被她們的嫖客殺害。」麥克把頭轉向我,「你是不是正在把一些奇怪的、不同尋常的可能性加入一個本來極其簡單明了的案子中。」
「是的,偵探,我正在這麼做。」
「我會去調查的。」他露齒一笑。看起來他仍然很憂鬱,「值的慶幸的是,你肯和我說話了。」
「也許只談關於海克特和米雪的事。」
他拍了拍他身邊的沙發,帶著期望的眼光說:「過來。」
「那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我笑了,仍然站在辦公桌後面,「看看你,多麼無用,甚至連一個安靜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的話效果達到了。他站起來,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讓他的腦子適應這新的高度,然後穿過辦公室朝我走來。他把我攬入他的臂彎里,緊緊地抱著我,我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我是個離過兩次婚的男人。」他說。他的嘴唇就在我的耳後根,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男中音——我感覺它一直沿著我的脊椎向下傳。「但是,我還在學習中。跟我在一起,別離開我,瑪吉。我知道這次我會做好的。」
「你在學些什麼?」我問。
他抓了抓腦袋:「25歲的新兵和25年的老兵不能相提並論。也許是我老了,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你沒有這麼糟糕。」我把臉頰放入他脖子上的四處,聞著他身上的男子漢氣息,「你還是不錯的嘛!」
他又變得精神煥發了。
電話鈴響了。
是芬吉從錄音棚打來的:「瓊-琴出事了。有一個警察正要上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