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們於三天後結婚,儀式是簡單和秘密的。唯一在場的只有戴維·布萊克韋爾。
在結婚儀式上,傑米·麥格雷戈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感情。他歷來是一個慣於控制和擺布他人的人,而這次他卻被別人擺布著。他瞥了瑪格麗特一眼,她站在他的身旁,顯得很動人。他曾記起她那火一般的熱情。不過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留下的只有回憶,既無激情,也無感情。他曾利用瑪格麗特作為報復的工具,可是她卻為他生了一個繼承人。
牧師說道:「我宣布你們結為夫婦。你可以吻你的新娘。」
傑米朝前,很快地吻了一下瑪格麗特的臉頰。
「回家吧。」傑米說,他的兒子在等著他呢。
當他們回到住宅時,傑米帶著瑪格麗特看了一下側屋的一間卧室。
「這是你的卧室。」傑米告訴她。
「我明白了。」
「我要再雇一個女管家,讓塔利太太照管傑米。如果你要辦什麼事,告訴戴維·布萊克韋爾好了。」
瑪格麗特覺得好像他打了她一巴掌。他對待她簡直像個傭人。但是這並小重要。我的兒子有了一個名字,這對我已經足夠了。
傑米不回家吃晚飯,瑪格麗特一直在等著他,最後才獨自進餐。那個晚上,她躺在床上無法入睡,房間里的每個響動都聽得一清二楚。凌晨4點鐘時,她才昏昏睡去。她最後在想,他究竟選中了艾格尼絲夫人的女孩中的哪一個。
自從結婚以來,如果說瑪格麗特和傑米的關係沒有改變的話,她和當地城鎮居民的關係卻經歷了一個奇迹般的變化過程。一夜之間,瑪格麗特從一個無人理睬的下賤女人,變成了克里普德里夫特社交界的座上客。因為城裡絕大部分人都是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依靠傑米·麥格雷戈和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生活的。他們認為,如果瑪格麗特·范德默韋對傑米·麥格雷戈來說夠好的話,那麼她對他們也會同樣好。現在,當瑪格麗特帶著小傑米外出時,迎來的是無數的微笑和親切的問候。請柬蜂擁而至。她應邀去參加茶會、慈善機構舉辦的午宴和晚宴,而且被強烈要求擔任公民委員會的負責人。她梳了個不同的髮式,城裡馬上有幾十個婦女仿效起來。她買了一件新的黃裙子,隨之黃裙子又風靡一時。瑪格麗特用過去她在眾人的敵意麵前的態度來對待今天向她諂媚奉承的人,顯得不亢不卑。
傑米回到家裡只是和他兒子消磨時間。他對瑪格麗特仍保持著疏遠而禮貌的態度。每天進早餐時,瑪格麗特為了免得使僕人為難,總是扮演一個幸福家庭主婦的角色,儘管坐在她桌子對面的男人態度冷淡,默不作聲。但是當傑米外出,她能逃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滿身大汗了。她痛恨自己。她的自尊到哪裡去了呢?因為瑪格麗特知道她仍愛傑米。「我將永遠愛他,」她想,「上帝,請你幫助我吧。」
傑米在開普敦出了三天差,主要是談生意。當他從皇家旅館出來時,一個穿制服的黑人車夫跑上來說:「先生,要馬車嗎?」
「不,」傑米說,「我步行。」
「班達以為你也許喜歡乘馬車。」
傑米站在那裡,盯著那個男人。「班達?」
「是啊,麥格雷戈先生。」
傑米爬進馬車,車夫揚鞭,車向前奔跑了起來。傑米坐在後座,思念著班達,想起了他的勇氣和友誼。在最近兩年裡,傑米曾經多次想找他,但都毫無音訊。現在他就要見到老朋友了。
馬夫駕著馬車朝著河岸行駛,傑米馬上明白了他們的去向。十五分鐘以後,馬車在一家廢棄的倉庫前停了下來,這是傑米和班達曾一度商量如何冒險潛入納米比的地方。「當時我們真是不要命的小傻瓜啊。」傑米想著。他跳下馬車,走進倉庫。班達正在那兒等他。班達除了穿著乾淨西服和襯衣、佩戴領帶以外,模樣一點兒都沒變。
他們站在那裡,微笑地打量著對方,然後擁抱了起來。
「看來你幹得還不錯。」傑米微笑著說。
班達點了點頭。「我幹得總算還不錯。我買了我們說過的那個農場。現在我娶了老婆,有兩個兒子。我在農場種小麥和養鴕鳥。」
「鴕鳥?」
「它們的毛很賺錢。」
「啊。我要和你的家人見見面,班達。」
傑米想起了自己在蘇格蘭的親屬,自己是多麼地想念他們。他離家已經四年了。
「我一直在設法找你。」
「我一直很忙,傑米。」班達靠近了一些。「我一定要見見你,以便向你提出警告。你可能會遇到麻煩。」
傑米打量著他。「什麼麻煩?」
「負責納米比礦的那個人,漢斯·齊默爾曼,他壞透了。工人們恨透了他。他們正在議論罷工。如果他們真的罷工,你的衛隊就會制止他們,這樣就會引起暴亂。」
傑米的視線一直沒有從班達的臉上移開。
「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向你提起的那個人——約翰·坦戈·傑巴武嗎?」
「是的,他是一個政治領袖。我讀過關於他的文章。他正在煽動發起一場雷暴。」
「我是他的追隨者之一。」
傑米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做應該做的事情。」傑米答應說。
「好。你現在是一個有權勢的人了,傑米。我很高興。」
「謝謝你,班達。」
「你還有一個生得很俊的兒子。」
傑米感到驚奇。「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喜歡追蹤我的朋友,了解他們的情況。」班達站起身子。「我要去參加一次集會。我要告訴他們,納米比那兒的事情會了結的。」
「是的,我會解決的。」他跟著這位身體魁偉的黑人走到門旁,「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
班達微笑著。「我就在附近。你要擺脫我還不容易呢!」
接著,班達走了。
傑米回到克里普德里夫特,找來了年輕的戴維·布萊克韋爾:「納米比礦有什麼麻煩嗎?戴維。」
「沒有,麥格雷戈先生。」他遲疑地說,「但是我聽到一些謠傳,那兒可能會有麻煩。」
「那兒的監工是漢斯·齊默爾曼。你去了解一下,他是否虐待工人。如果他虐待工人,就叫他停止這樣做。我要你親自到那裡走一趟。」
「我一早就動身。」
戴維到達納米比的鑽石礦后,找衛隊和工人私訪了兩個鐘頭。他聽到的事情使他義憤填膺。當他了解完情況后,就去找漢斯·齊默爾曼了。
漢斯·齊默爾曼是一個巨人式的彪形大漢。他體重三百磅,六英尺六英寸高,一張汗津津像豬一樣的臉,眼睛充滿血絲,是戴維·布萊克韋爾所見過的最討厭的人之一。他也是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工作效率最高的監工之一。他坐在小辦公室里一張辦公桌邊,使這間辦公室顯得矮小不堪。這時,戴維走了進來。
齊默爾曼起身和戴維握手。「很高興見到你,布萊克韋爾先生。你應該事先告訴我,你要到這兒來。」
戴維相信,他到達這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齊默爾曼的耳中。
「威士忌?」
「不,謝謝你。」
齊默爾曼靠在椅背上,露出牙齒笑著說:「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難道我們沒有挖出足夠的鑽石滿足老闆?」
兩人都明白納米比的鑽石生產情況極好。「公司里沒有誰像我這樣讓卡菲爾人出活多。」齊默爾曼吹噓著。
「我們聽說對這兒的工作條件有些怨言。」戴維說。
齊默爾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什麼怨言?」
「聽說這兒的工人受到虐待,而且——」
齊默爾曼跳了起來,動作出奇地麻利。他怒容滿臉。「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卡菲爾人。你們這些人屁股坐在總部——」
「聽我說,」戴維說,「沒有……」
「你聽我說!我比公司任何人生產的鑽石都多得多,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把害怕上帝的想法灌進了這些雜種的腦子裡。」
「在其他礦里,」戴維說,「我們每月付給五十九個先令,而且還不斷提高。而你一個月只付給他們五十個先令。」
「我為你們做了便宜買賣,你們還抱怨?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利潤。」
「傑米·麥格雷戈先生不同意,」戴維回答說,「要提高他們的工資。」
齊默爾曼慍怒地說:「好吧,反正是老闆的錢。」
「我還聽說經常鞭打他們。」
齊默爾曼哼了一聲,「喔,上帝!你打不傷那幫土人,先生。他們的皮那麼厚,根本不會感到那該死的鞭子。鞭打只不過是嚇唬嚇唬他們而已。」
「你已經嚇死三個工人了。齊默爾曼先生。」
齊默爾曼聳聳肩。「還會有更多的人要求來這兒工作呢!」
他真是一個冷血動物,戴維想。也是一個危險的野獸。他朝這個鐵塔似的監工看了一眼。「如果這裡有更多麻煩的話,你的工作將由別人來代替。」他站了起來。「你得把你的工人當人對待。懲罰必須立即停止。我已檢查過他們的住宅。簡直像豬圈。要清掃一下。」
漢斯·齊默爾曼瞪著他,極力控制他的怒火。「還有什麼?」他最後擠出了這麼一句。
「就這些,我在三個月之內還要來。如果我再看到我不喜歡的情況,你可以去其他公司找工作。回頭見。」戴維轉身走了。
漢斯·齊默爾曼站在那裡好一會兒,一肚子怒氣隨時都會爆發出來。一群笨蛋,他想。這些外國佬。齊默爾曼是一個布爾人,他父親也是。這塊土地屬於他們,上帝把黑人放在這裡是為他們服務的。如果上帝的旨意是要把他們當人那樣對待,那麼就不會賜予他們一身黑皮膚了。傑米·麥格雷戈不懂這一點。但是你能從一個外國佬,一個喜歡土著的人那裡得到些什麼呢?漢斯·齊默爾曼明白,今後他要更加小心。但是他要讓他們明白是誰在主宰納米比。
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在不斷擴大,傑米·麥格雷戈大部分時間不在家。他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分別買了一家造紙廠和一家造船廠。在家的時候,他大部分時間和兒子在一起,兒子長得越來越像他了。傑米對兒子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驕傲。他要帶孩子和他一起作長途旅行,但是瑪格麗特拒絕他這樣做。
「他太小,不能旅行。長大了再跟你一起去。如果要和他待在一起,你到家裡來。」
傑米還沒怎麼體味到,他的兒子已經過了一周歲的生日,接著是兩周歲,傑米對時間過得這般飛快感到驚奇。那是1887年。
對瑪格麗特來講,最後這兩年簡直是熬過去的。每個星期,傑米總要邀請客人們來吃頓晚飯,這時瑪格麗特就成為好客的女主人。其他男人發現她既詼諧又聰明,都願意和她聊天,並引為樂趣。她明白一些男人覺得她很有魅力,當然他們從未有過任何越軌的行為,因為她是傑米·麥格雷戈的妻子。
當最後一個客人告別後,瑪格麗特就會問:「今晚一切還稱心吧?」
傑米一律回答說:「很好,晚安。」隨後就去看小傑米。幾分鐘以後,瑪格麗特就會聽到傑米離開住宅時關前門的聲音。
瑪格麗特·麥格雷戈常常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考慮著她的生活。她明白城裡女人都十分嫉妒她,這使她感到痛苦,因為她知道可妒忌的實在太少。她過著有名無實的生活,丈夫對待她比陌生人還不如。哪怕他看她一眼也好!如果某天早晨吃早飯時,她端起一碗盛有他那專門從蘇格蘭進口的燕麥粥,扣在這個傻瓜的腦袋上,不知道他會有些什麼反應。她能夠想象出他臉上會出現的表情。這些奇怪想法使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接著這種笑聲又變成了深沉的抽泣。我不要再愛他了。我不想愛他了。我必須停止愛他,不然就要被拖垮……
到了1890年,克里普德里夫特超過了傑米的想象。他在那兒生活的七年時間裡,它已變成了一個繁榮的城鎮。挖礦工人從世界各地蜂擁而至。同過去一樣,有的乘船,有的搭馬車,有的徒步;他們來的時候除了一身破衣服外,一無所有。他們需要食品、工具、棲身之地和貸款,傑米·麥格雷戈為他們提供了一切。他已擁有幾十個鑽石礦和金礦的股份,聲名大振。一天早晨,傑米接待了德比爾斯公司的一位律師。德比爾斯公司是一家控制金伯利大型鑽石礦的聯合大企業。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傑米問。
「我來向你提供一個機會,麥格雷戈先生。德比爾斯公司願意買斷你的股份。請報價吧。」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時刻。傑米微笑著說:「你們報價吧。」
戴維·布萊克韋爾對傑米越來越重要了。傑米在這個美國青年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這個小夥子誠懇、聰明、忠實。傑米先讓他當自己的秘書,以後當私人助手,最後在他二十一歲時,讓他當了總經理。
對戴維·布萊克韋爾來說,傑米·麥格雷戈簡直是父親的替身。當戴維的生父心臟病發作時,是傑米安排他進了醫院,而且支付了醫療費用;當戴維生父去世時,傑米·麥格雷戈又安排了喪葬事宜。在戴維為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工作的五年裡,慢慢地,他尊崇傑米超過了尊崇他認識的其他人。他很清楚傑米和瑪格麗特之間的問題,並對此深感惋惜,因為他對兩個人都很喜歡。「但是這不是我的事情,」戴維告訴自己,「我的工作是盡我所能幫助傑米。」
傑米在兒子身上花費的時間越來越多。孩子已經五周歲了,傑米第一次把他帶到礦井去。小傑米一個星期之內就沒說過別的。他們還去野營,一起睡在帳篷里,天空群星閃爍。傑米熟悉蘇格蘭的天空,知道那裡的星星的正確方位。但是在南非這裡,群星卻是使人迷惑不解的。1月,老人星在空中明亮地閃爍,而在5月卻是南十字星座處在最顯要的位置。7月,是南非的冬天,天蠍座則是天際最明亮的星星。確實使人感到困惑。但當傑米躺在溫暖的土地上,和身旁的兒子一起仰望無垠的蒼穹時,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體驗到他們都是永恆世界的一部分。
破曉時,他們就起床打野味,斑鳩、珍珠雞、小葦羚和侏羚。小傑米也有他自己的小馬。父子倆騎馬在草原上遊盪,小心地避開食蟻獸挖的六英尺深的洞穴,它們足能沒過馬匹和騎手。一些小洞則是貓鼬掘成的。
草原上還有危險。在一次旅行中,傑米和兒子在河床邊紮下營帳,結果差一點葬身在一群遷徒的跳羚蹄下。危險的第一個徵兆是從地平線上颳起一片迷漫的塵土,野兔、豺、野貓狂奔過去,大蛇刷刷地遊動,尋找可以藏身的岩石。傑米又看了一下地平線。塵土像烏雲似的越聚越近。
「快離開這裡。」傑米說。
「我們的帳篷——」
「別管它!」
兩人趕緊向一座山頂爬去。他們聽到了擊鼓般的蹄聲,隨後看到排成一字線、長達三英里的跳羚群。至少有五十萬頭。它們所到之處,像是一場浩劫。樹被踏倒,灌木叢被碾成一片粉末,在塵土所經之處還留下了幾百頭小動物的屍體。兔子,蛇,豺和珍珠鳥都死在跳羚蹄下。空氣中塵土瀰漫,雷鳴般的聲音還在迴響。當這幕可怕的情景結束時,傑米估計,它持續了足有三個多鐘頭。
在傑米六周歲生日時,他父親說:「下星期我準備帶你到開普敦去,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城市是什麼樣子。」
「母親能和我們一起去嗎?」傑米問,「她不喜歡打獵,但是她喜歡城市。」
他的父親撫弄著他的頭髮,說:「她在這兒很忙,兒子。就咱們兩個男人去,啊?」
母親和父親看來很疏遠,孩子有些小安,但他還不懂。
他們是乘傑米的一節私人火車作這次旅行的,到1891年,火車已經成為南非的主要交通工具,因為火車價格便宜,乘坐方便,速度也快。傑米定製的私人車廂長七十一英尺,有四間可容納十二個人的豪華房間、壁上有鑲板,一間可作辦公室的沙龍、餐廳、酒吧間,還有設備齊全的廚房。車廂里有黃銅床、煤氣燈和大觀景窗。
「旅客們都在哪兒呀?」小男孩問。
傑米大笑。「我們就是全部旅客。這是你的火車,兒子。」
小傑米大部分時間都在向窗外張望,對飛速閃過的田野感到好奇。
「這是上帝的土地,」他的父親告訴他,「主在這塊土地里埋藏了許多寶貴的原料。它們都在地底下,等人去發現。我們現在發現的還僅僅是開始,傑米。」
到了開普敦,年幼的傑米被擁擠的人群和巨大的建築物驚呆了。傑米帶著兒子來到了麥格雷戈船運公司,指著港口正在裝卸貨物的六七艘輪船說:「看見那些輪船嗎?它們是屬於我們的。」
回到克里普德里夫特,年幼的傑米喋喋不休地講著他所看到的全部新聞。「爸爸擁有整個城市!」男孩嚷著,「你會喜歡它的,媽媽。下次你會看到的。」
瑪格麗特緊緊抱住兒子。「是的,寶貝。」
傑米許多晚上都是在外面過的,瑪格麗特知道他是在艾格尼絲夫人那裡。她聽說他已為其中的一個女人買了一所房子,這樣他能和她經常幽會。她無法知道這一消息確實與否。瑪格麗特只知道不管那女人是誰,她都想把她殺掉。
瑪格麗特為了保持精神正常,強迫自己對城鎮發生興趣。她籌資建立了一座新教堂,而且發起了一個募捐運動,幫助那些窘困的挖礦工人家庭。她要求傑米用一節車廂免費送那些金錢告罄、處於絕望的挖礦工人返回開普敦。
「你在要我把有用的錢隨便扔掉,女人,」傑米咆哮著說,「他們怎麼來就怎麼走好了。」
「他們根本沒法走回去,」瑪格麗特爭辯說,「而且他們待下去的話,城鎮就得負擔他們的衣食。」
「好吧,」傑米最後嘟嚷著,「但這是一個該死的主意。」
「謝謝你,傑米。」
他注視著瑪格麗特大步走出辦公室。儘管如此,傑米不禁對她有某種自豪感。她可以成為什麼人的好妻子,傑米思量著。
傑米包養的女人名字叫瑪吉,就是那次送禮會上坐在瑪格麗特旁邊的漂亮妓女。傑米想,她與他妻子同名,這倒是件富有諷刺意味的事。她們兩人毫無共同之處。這個瑪吉是一個二十一歲的金髮女郎,長著一張精明的臉,全身散步著肉感的氣息——在房事方面簡直像頭母老虎。傑米付了艾格尼絲夫人好多錢,她才答應他把這個女孩帶出來,而且他付給瑪吉的津貼也十分慷慨。傑米來到這所小房子和她幽會時總是很謹慎。幾乎總是在晚上,而且他確信別人沒有看到。事實上,許多人都注意到了,只是沒有人去論長道短。因為這是傑米·麥格雷戈的城鎮,他有權做他喜歡做的任何事情。
這個夜晚,傑米沒有找到任何樂趣。他本來到達間房子里是尋找快樂的,可是瑪吉的情緒卻很壞。她叉開兩腿躺在大床上。玫瑰紅的睡袍半遮半掩,高聳的乳房半露在外面,柔滑的金色三角部位也隱約可見。「在這所該死的房子里,我已經待膩了。」她說,「好像我是個奴隸!在艾格尼絲夫人那裡,至少一天到晚還有些消遣。你為什麼不帶我出去旅行?」
「我已經解釋過了,瑪吉。我不——」
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挑戰地站在他的面前,她那件睡袍完全敞開了。「胡說!你帶著你的兒子到處跑。難道我還比不上你的兒子?」
「不,」傑米說。他的聲調平靜,但充滿著激怒。「你比不上。」他走到酒櫃那兒,自己斟了一杯白蘭地。這是第四杯了——比平時喝得要多得多。
「我在你那兒什麼也不是,」瑪吉尖叫著,「我只不過是個下賤的婊子而已。」她揚了揚腦袋,嘲諷地大笑起來。「高傲自大、擺臭架子的蘇格蘭鄉巴佬!」
「蘇格蘭人——不是蘇格蘭鄉巴佬。」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要再這樣教訓我好不好?我做的什麼都不稱你的心。你認為你是誰?我討厭的老爹?」
傑米受夠了,說:「明天你就回艾格尼絲夫人那裡去。我會告訴她的。」他拿起帽子走向門口。
「你不能這樣把我甩了,你這個雜種!」她跟著他,像發了瘋似的。
傑米在門口停住。「我就這樣做。」他消失在夜幕中。
使他感到驚奇的是,他走路步子不穩,神思恍惚。也許白蘭地喝了不止四杯,他不能肯定。他想起那天晚上躺在床上裸體的瑪吉,她挑逗他,吊他胃口。先跟他調情,撫摸他,用舌頭舔他的身體,直到他渴望她。然後她開始挑戰,使他慾火中燒而不得滿足。
傑米回到家,走進了前廳,然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經過瑪格麗特的卧室時,他從門縫裡看到裡面還亮著燈光,她還沒睡。傑米突然開始想象瑪格麗特在床上的情景,穿著一件薄睡袍躺在那裡。也許什麼也沒有穿。他想起在奧蘭治河畔樹蔭下,壓在他身子底下的瑪格麗特身體是多麼的豐滿!由於酒精的驅使,他推開瑪格麗特的房門,走了進去。
她躺在床上,在燈下看書。她驚奇地抬起了頭。「傑米……出了什麼事?」
「因為我決定來看望一下我的妻子!」他的話含糊不清。
她穿了一件透明的睡袍,傑米能夠看到在袍子里一對豐滿的乳房。上帝!她有一副多麼可愛的身材!他開始脫衣服。
瑪格麗特從床上跳了起來,眼睛睜得圓圓的。「你要做什麼?」
傑米用腳把身後的門碰上,走近了她。一會兒,他就把她扔到床上,全身赤裸地睡在她的身旁。「上帝啊!我需要你,瑪吉。」
由於酒喝得糊裡糊塗,他不知道他要的是哪個瑪吉。反抗得多麼厲害!是的,這是他的小野貓。他大笑起來,最後設法按下她掙扎著的手臂和腿。她突然順從了他,把他抱得緊緊的。「喔,我親愛的,我親愛的傑米,我是如此的需要你。」傑米則想著,我不應對你那麼壞。到了早晨,我會告訴你,你不必回到艾格尼絲夫人那兒去……
當瑪格麗特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發現只有她自己躺在床上。但是瑪格麗特仍能感到傑米那強壯的男人身軀在她體內,還聽到他說:上帝啊!我需要你,瑪吉。她心裡充滿了極度的快樂。她是完全正確的。他確實愛她。等待是值得的,這些年痛苦、孤獨和屈辱中的等待,對她來說也是值得的。
這一天瑪格麗特過得很愉快。她洗了澡,理了發,衣服換了十幾次,想挑選出一件最討傑米歡喜的衣服。她打發了廚師,以便她自己能為傑米準備最喜愛的飯萊。她把餐桌擺了又擺,一直到燭台和鮮花擺得使自己滿意為止。她要今天晚上過得圓滿愉快。
傑米沒有回家吃晚飯,而且整夜沒有回家。瑪格麗特坐在書房裡等他,直到清晨3點鐘,她才孤身一人上床睡覺。
傑米第二天晚上回家時,只是禮貌地向瑪格麗特點點頭,然後步入兒子的房間。瑪格麗特望著她的背影迷惑不解,隨後慢慢轉過身子,在鏡子里端詳自己的面容。鏡子告訴她,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漂亮過,但是當她靠近時,她幾乎不認識自己的眼睛。這是一雙陌生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