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十一章 變局
「三年調回沙州」,這是侯衛東對陳慶蓉的承諾,也是他追求的目標。
93年8月到青林鎮上班,如今巳是95年6月,時間如流水一流走了,無聲無息,永遠不回,就如那絕情而去的女子一樣。侯衛東仍呆在上青林工作組,仕途上無所進展,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卻順理成章的在上青林擁有了兩個石場,輕鬆的成了上青林第一個百萬富翁。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對侯衛東這兩年的生活最好的註解。
離開了秦飛躍的家,侯衛東先到郵電局門市買了一個最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給小佳郵寄了過去,有了這一款手機,侯衛東就能隨時找到小佳。
寄完了手機,他又來到新開的益楊百貨商場買了一台冷暖空調,四千六百多,雖然上青林的夏天比益楊縣城要涼快得多,但是最熱之時,氣溫還是在三十七、八度,最冷的時候,就在零下三、四度,辛辛苦苦賺了錢,也應該犒勞自己。
由於上青林距離益楊縣城太遠,安裝空調的工人不願意跑,侯衛東當了這麼久的老闆,習慣了用錢來解決問題,他道:「跑一趟,我給兩百安裝費,一百塊車費,願不願意,隨便你。」安裝工臉上露出笑容,道:「老闆是痛快人,我也不假打,好,我馬上去喊車。」
正要上車,傳呼機又響了起來,是朱兵辦公室的電話。
「喂。朱局長,我是侯衛東,有何指示。」
朱兵在電話另一頭笑道:「有屁的指示,你今天在山上等著。等會辦公室小梁要帶報社記者上山,益楊報社準備對交通建設重點工程進行一次系列採訪,要上益楊報的頭版頭條,曾局長非常重視,我給小梁說了,直接來找你,到上青林山主要採訪狗背彎石場和大彎石場。今年縣鄉換屆,這是一個政治任務,你要好好準備。」
「朱局,我在益楊城裡,正準備回上青林,小梁有沒有傳呼機。我好跟他聯繫。」
「那正好可以一路上山。我讓小梁給你打傳呼,喂,瘋子,你也該買個手機了,這樣方便。」
「我倒是想買,只是山上信號不好,買了沒有用,等建好基站,我再買。」
「就算信號不好,也要買一個。大小你也是老闆,以後出去辦事,沒有一個手機,別人也不信任你。」
「好,我馬上就去買一個。」
益楊百貨商場正好在郵電局門市對面,侯衛東直接去了手機櫃檯,二話不說,就買了一個一萬四千元的手機,從進門到拿著手機離開,前後花了八分鐘。
出來的時候。空調機還沒有搬出來,侯衛東就在新建的益楊百貨商場門口等了一會。安裝工才坐著一輛長安車過來,不一會,又將新空調提了出來。
正在這時,一輛皮卡車就開了過來,停在了侯衛東面前。
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的是小梁,他是交通局辦公室副主任,認識侯衛東,卻並不知道侯衛東和曾昭強、朱兵的特殊關係,停下車以後,就坐在車上招了招手,道:「侯衛東,上車吧。」
皮卡車司機老吳是梁必發的好朋友,和侯衛東也熟,他按了下喇叭,大聲道:「瘋子,上來。」
侯衛東把臉湊在車窗前,道:「我這裡有一輛長安車,要運空調上山,你們跟長安車後面。」
梁主任不耐煩地道:「別浪費時間,快上車,讓長安車跟在後面,你在車上先和記者先談一談,到了石場就節約時間。」梁主任今天晚上有比較重要的應酬,可是曾局長安排了他帶人採訪,他無法推脫,就想速戰速決,早些完成採訪任務。
段英坐在後排,她早就看到了侯衛東,卻只是隔著玻璃窗看著他,沒有主動招呼,她已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侯衛東了,只見他穿著一件質地不錯的短袖T恤,臉呈黑紅色,頭髮剪得短短的,和前一次相見,似乎更加成熟自信,很有男子漢的味道,劉坤和他相比,顯得太過文弱陰弱了。
侯衛東給長安車司機說了幾句,也就上了車,抬頭就見到坐在左側的段英,他楞了楞,立刻反應過來,段英巳經調到益楊報社。
段英穿了一條牛仔褲,上身則是一件長袖襯衣,腰上扎了一條寬皮帶,背了一個大包,頭髮簡單的扎了起來,她和侯衛東對視一眼,主動招呼道:「侯衛東,好久不見了。」
「是啊,一年多未見了,你到報社多久了?」
「到報社七個月了,你還在上青林?」
侯衛東「嘿嘿」地笑了笑,「我還能到哪裡去,就在上青林堅持,毛主席有論持久戰,我是深悟其精華,準備認真實踐。」兩人湊然見面,侯衛東就特意說些玩笑話,免得太尷尬。
小梁主任扭過頭,道:「你們認識?」
段英道:「我們是大學同學。」
小梁主任晚上要請縣府辦桂主任吃飯,他約了好幾次,桂主任都沒有答應.今天終於答應出來吃飯,沒有想到曾昭強又點名派他上山,正是滿肚子意見,他知道段記者和侯衛東是大學同學,便高興地道:「這太好了,段記者,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不好耽誤,我們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和侯衛東一起上山,我就不去了。」
段英爽快地道:「這本來就是我的採訪任務,有侯衛東帶路,沒有任何問題,梁主任,你就去忙吧。」
小梁主任交持了吳師傅一句,「段記者是局領導請來的。你跟著她,把採訪任務完成。」
皮卡車性能很佳,只是為了讓長安車跟上,速度才慢下來。侯衛東和段英坐在後排。兩人曾經有過短暫的親密,這種情況下再見面,一時就不知聊些什麼,就不咸不淡地聊些學校的事情。
到了盤山路,段英看著車窗外面的路,感嘆道:「侯衛東,你還真是厲害,上青林公路修得不錯。」
侯衛東謙虛地道:「上青林七千人,全部都來修了路,後來縣裡又出了一百萬,我就是一個跑腳的,有什麼功勞。」
吳師傅接著話頭道:「這條路上跑的都是重車,現在有好幾處都起凼凼了。鎮裡面最好是請養路段來養路,要不然這路面撐不了多久。」
上了山,侯衛東就給段英介紹上青林的風土人情,話題展開了,兩人才漸漸自然起來,但是,話題都小心翼翼地迴避了張小佳和劉坤。
「這是小彎石場,是運行得比較好的石場,你先採訪朱富貴,我隨後就來。」侯衛東先把段英扔到了小彎石場,自己就坐著長安車去場鎮安空調。
安好空調。再跟著長安車回到了小彎石場。
等侯衛東一露頭,朱富貴就笑著對段英道:「採訪我沒有意思,侯瘋子是上青林石場的開山鼻租,口才又好,你採訪他。」
段英吃驚地道:「侯衛東在開石場?」
朱富貴豎著大指姆,誇道:「他的狗背彎石場,管理最規範,產量最大,是上青林最好的石場,等會你可以去多拍幾張。」
等到侯衛東走近。段英笑道:「侯衛東,明明知道我來採訪石場,你這個石場大老闆在車上硬是穩得起,一句石場也不談。」
侯衛東笑著搖頭道:「哪裡是我開的石場,我媽退休在家,閑來無事,就開了狗背彎石場,現場管理人員是何紅富,我最多是穿針引線。」
到了狗背山,吳師傅獺得下車,坐在車上聽音樂,侯衛東就帶著段英進入了他的地盤。
狗背山石場外面有一個大料場,碎石堆得象小山一樣,外面有七輛東風車等著遠貨,人多車多石頭多,比大彎看上去更加熱。
「侯瘋子。」段英學著叫了一聲侯衛東的綽號,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取這麼難聽一個綽號?」
侯衛東道:「這算什麼,還有更難聽的,瘋子的綽號總比哪些叫屁眼蟲、嫖客的好聽。」
「我真是服了你,怎麼不聲不響就搞了一個大石場,我有很多下崗的姐妹,乾脆介紹幾個到你這裡來。」
侯衛東趕緊擺擺手,道:「算了,這裡都是重體力話,你的姐妹幹不了,再說,你的姐妹都那麼漂亮,到這裡要製造安全事故。」
段英幽幽地道:「等我失了業,就到你這個石場來打工。」牛仔褲加衫衣.仍然很性感。侯衛東眼光的餘光從其胸前迅速地滑過,他不願多說這個話題,笑道:「你是大記者,怎麼會失業。」
進了貨場,安全員林中川就拿過來兩頂安全帽,戴上后,侯衛東吩咐道:「把何紅富叫過來,報社段記者要來採訪他。」林中川就急急忙進去喊何紅富。
段英沒哨想到狗背彎石場規模這樣大,她誇道:「侯衛東,一年多時間,居然成了企業家,金子到那裡都會發光。」段英是從企業出來的,看這事的眼光就和純粹的官員不一樣,她是真心的佩服侯衛東。
侯衛東解釋道:「我可不是老闆,這是我媽的石場。」
段英笑道:「你別蒙我了,這事我明白,伯母只是挂名老闆,放心,我不會在報上戳穿你。」
不一會,何紅富就走了出來,出了石場,他就取下頭上的安全帽,汗水早已將頭髮打濕,他道:「瘋子,明天的貨還沒有備好,不要耽誤我的時間,你自己講了就是。」
「這是段記者,你主要介紹一下狗背彎石場的日常管理?」侯衛東很冷靜,他現在還是青林鎮的幹部,而幹部是不許經商辦企業的,他不願意在報紙上拋頭露面。
讓何紅富姐受採訪。侯衛東就進了石場,轉了幾圈,看生產正常,便走了出來。平時牙尖嘴利的何紅富,在段英的提問面前,反而有些語挫,看到侯衛東出來.就吼道:「瘋子,你來說,我要去干話了。」
侯衛東不理他。笑道:「這是政治任務,狗日的不要跑,你不要怕記者,就當平時說話一樣,對了,照相的時候不要把你的黃板牙露來。
採訪結束,已經是五點半鐘。
上車的時候。吳師傅道:「瘋子,剛才梁經理打了傳呼過來,哪裡有電話,我去回一個。」正說著,侯衛東的傳呼也使勁地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正是梁必發的留言:「瘋子,晚上吃飯。」
侯衛東問道:「梁經理今天有什麼事?」吳師傅想了想,道:「可能是他過生日。」
來到了上青林鄉大院子,吳師傅去郵政代辦點回電話,侯衛東邀請段英道:「既然來了,還是到我的狗窩去看一看。」
段英就跟著上去,在樓梯上,輕聲問道:「廁所在哪裡?」她在採訪石場就想方便了,只是見到石場簡陋的女廁所飛舞著無數的綠頭蒼蠅,便望而止步。
兩間屋的寢室實在沒有什麼好看,段英喝了些水,就出來站在走廊上,此時,段英已把上青林的環境看清楚了,她感慨地道:「衛東。93年沒有通公路,我真的不能想象,哪一段日子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看著侯衛東的眼神就愈發的溫柔起來。
吳師傅在樓上喊道:「今天晚上樑經理過生日,請了曾局長、朱局長、劉維幾個人,他下了死命今,無論如何要把你拖下來。」
侯衛東和梁必發很是投緣,他也沒有矯情地推脫,隨著車就朝益楊縣奔去。
到了縣城,已是七點多了。
侯衛東對段英道:「段英,這麼晚了,一起吃飯。」
段英搖頭道:「算了,梁經理過生日,我去湊什麼熱鬧,再說,跑了一天。渾身髒兮兮的,我要先去洗澡。」
侯衛東勸道:「今天也沒有外人,全部都是交通局的人,一把手曾局長也要來,你去認識認識。」
吳師傅也在一旁幫腔道:「段記者,你幫交通局跑了一天,無論如何也要吃頓飯。」
最後一句侯衛東是特意說給段英聽的,段英的三弟今年要從嶺西省交通學校畢業,這是一所普通的中專院校,畢業后大多分到交通系統,但是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壞,如果能夠認識交通局的領導,也就多了一條路子。
段英是聰明人,她聽懂了侯衛東的話,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益楊賓館里,梁必發將益楊最大的一張桌子包了下來,可以坐二十個人,他為人處事頗為江湖,朋友也是來自五湖四海,但是今天曾昭強局長要到場,他就沒有請外人,全部是交通局內部人員,包括朱兵、劉維、財務室高科長以及幾位工程師,只有侯衛東是一個例外,但是在他修益吳路時,他就看出了侯衛東與曾、朱兩人關係不一般,因此特地叫上了侯衛東。
等到侯衛東三人進了屋,梁必發就招手道:「瘋子,快過來坐,這是兄弟媳婦吧,好漂亮。」侯衛東連忙介紹道:「這是益楊報社的段英,才從上青林下來,她是我的大學同學。」
曾昭強局長也是益楊的名人,時常出現在電視鏡頭上,段英進屋以後后,不用侯衛東介紹,她就認出了曾昭強,就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坐穩以後,就簡要地彙報了今天的採訪情況。
段英口齒利落,長得又妖媚性感,曾昭強對她大有好感,頻頻點頭,他道:「段記者採訪工作細緻,至於具體工作,你就跟辦公室小梁聯繫。」他又問道:「段記者是什麼時候到的報社,報社的美女記者我都熟悉,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段英用手捂著嘴,邊笑邊說道:「我去年從絲廠調到益楊報社,社裡只有陳記者那種才算得上美女記者,我這個醜丫頭哪裡敢稱美女,被別人聽到要笑掉大牙的。」
曾昭強興緻很高,笑道:「段記者和陳記者都是大美女,段記者,我以後多發交通局的稿件。每發一篇,獎勵三十元,年終一起結算,你看行不行。」他暗道:「能從絲廠調到報社,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看來這個段英也是有關係的。」
段英很女孩氣的伸出小手指,「曾局長說話要算數喲。我年底就要來領獎金,來,我們拉個勾。」
在益楊,兩個人伸出小手拈拉一下,就是說話算數不反悔的意思,曾昭強笑著伸出小手指。兩人輕輕拉了一下。
曾昭強笑道:「這事就定了。但是,我要一個要求,從今天算半年時間,你至少要為交通局發二十篇稿件。」
侯衛東心道:「難怪許多單位都要在辦公室配一個漂亮的女同志,只要有美女在場,氣氛就和諧了許多。」
吃完飯,眾人就到樓上最大的包間唱歌,這個包間設有一個小型的舞池,梁必發知道這種情況絕對不能叫小姐。就特意從工程隊叫來幾年輕女孩子,曾昭強他們進包間之時,幾個女孩子正興緻盎然地唱歌。
唱歌,跳舞、喝啤酒,一派熱鬧。
曾昭強是舞廳里的明星,段英陪著曾昭強跳了兩曲舞,剛停下來之時,工程隊一個女孩子就來請曾昭強跳舞,侯衛東就請段英跳舞。段英喝了些酒,臉蛋紅撲撲地,她附在侯衛東耳邊道:「衛東,我們有一年多沒有跳舞了吧?」
侯衛東心道:「你和劉坤談戀愛,我來找你幹什麼?」嘴裡道:「事情太多了,根本沒有時間,我又是鄉下人,進一城可不容易。」段英叫「衛東」,侯衛東聽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前小佳就叫他衛東,兩人有過一次性經歷以後,小佳就改口叫『老公』,這段英叫得如此親熱,他心裡加緊跳了數下。
隨著音樂,兩人慢慢地跳著,段英在心裡禁不住拿劉坤和侯衛東進比較:劉坤在府辦也混得不錯,還被提為綜合科副科長,但是,他的一切,和家庭有著極大的關係,而侯衛東是單槍匹馬到益楊打天下,兩年多時間,就擁有一個石場,從石場產量來說,效益也不錯,一條路修完,隨便也能賺個幾十萬。
聞著侯衛東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段英又想起兩人曾經的親密按觸,臉愈發熱,心神一盪,就朝前靠了靠,與侯衛東保持著若有若無接觸,她忍不住在心中嘆息兩聲:「為什麼侯衛東的爸爸不是益楊的宣傳部長?」「誰叫我的心太軟,真應該和小佳爭一爭!」
曲散,朱兵請段英跳舞,工程隊幾個女子都主動邀請劉雄、高科等人,侯衛東就坐在一邊喝茶,段英的目光始終瞟著侯衛東,「如果那天我們好了,現在情況又是如何,說不定就在山上開石場,當押寨夫了,哎,可惜人生沒有假設。」
十一點,一群人還未盡興,商量著去喝夜啤酒,段英就向曾昭強告辭:「曾局,明天我還要到益吳路段上去採訪兩個勞動模範,就先走了。」曾昭強也有些醉意了,道:「我們說定了,段記者就是我們的特約記者,年底過來領獎金,現在十一點了,讓你的同學送你回家。」朱兵在一旁,就安排道:「吳師傅,你送一趟。」吳師傅就急忙下去開車。
侯衛東和段英剛走出益楊賓館,在門口迎面遇到劉坤,他提著包怔怔地看著段英和侯衛東。
侯衛東坤見劉坤臉色不佳,他懶得開腔,繼續向前。
段英先發制人,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晃蕩。」劉坤臉色難看,瞟了侯衛東一眼,道:「我是陪領導陪客人,這是我的工作,你又是陪誰?」段英微怒道:「我給交通局寫系列報道,剛剛和交通局曾局長和朱局長吃完飯,難道我就不是工作嗎?」
正在這時,吳師傅把車子也開了過來,按了兩聲喇叭,劉坤跟著李縣長,也經常到交通局去,知道這是交通局跑野外的工作車,他臉色緩和下來,主動招呼侯衛東,道:「侯衛東,你們鎮長出事了,這下你的機會變來了。」
七月初,益楊縣委對青林鎮嫖妓事件做出最終決定:青林鎮政府秦飛躍同志由青林鎮調至開發區工作;青林鎮晃傑同志黨內記大過。隨後,青林鎮人大主席團召開代表會議,免去秦飛躍鎮長職務,免去晃傑副鎮長職務。
至於農經站黃站長,則被免去農經站站長和基金會主任一職。
這個事件中,最慘的就是算是晃傑晃胖子,因為石場安全生產事故,他被記了大過,時間不長,又因為嫖妓事件,被免去了副鎮長職務,要想東山再起,只怕難上加難。
關於嫖妓一事,晃胖子被捉了現行,只得自認倒霉,秦飛躍最喜歡到望城山莊,和女人睡覺也是常事,但恰恰就是在出事當天,他突然對女人沒有了興趣,非要跑去打麻將,結果只有他一個人被公安民警當場捉獲。
他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一位嘴唇還長著細細絨毛的年輕公安民警,最多不過二十齣頭,毫不客氣用警棍抽打了他的光屁股,雖然只打了二棍,也並不重,但是痛楚卻永遠留在了晃傑心中,很多天以後,耳邊都時常迴響著警棍打在屁股上的「啪、啪」聲音,他作為副鎮長的尊嚴,被這二棍擊得粉碎。
在這一次嫖妓事件中,公安民警在中午時間突查望城山莊,厲害得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晃胖子就懷疑有人從中使壞,目標可能是秦飛躍,而他本人不過遠氣太差,成了替罪羔羊,至於誰串通公安,用屁股猜都清楚,趙永勝是秦飛躍最大的敵人,也只是書記才有能力調動公安。
當然,晃傑的所有猜測都拿不上檯面。只得老老實實呆在家中,盡量不與鎮上人見面。他抽空到益楊縣城去了一趟,找到秦飛躍,請他出面做做工作,最好能換一個工作環境。
秦飛躍和晃胖子是難兄難弟,就拍著胸膛道:「我們兩人都被趙永勝害了,這個忙我一定幫,等到開發區成立。爭取把你弄到開發區來。」
得到了這個承諾,晃傑就到縣醫院開了病假條,他原本就有比較嚴重的脂肪肝,就稱治療肝病,在單位請了長假。
這一次事件也有三個受益者。趙永勝自不必說,成了上青林的絕對權威,粟明原本是鎮黨委委員,副鎮長,如今就暫時主持政府工作,而上青林代辦點白春城,被任命為農經站站長,正式下山任職。
七月十日,又一個愛益者浮出水面。
十日一大早。肖部長拾趙永勝打了一個電話,說是經過縣委研究,準備給青林鎮任命一個鎮長助理,此人是縣政府綜合科副科長,李縣長的秘書劉坤。
肖部長在電話里說得很鄭重:「文件和人,由我一起送來。」趙永勝和肖部長是老熟人,在電話里打著哈哈,道:「劉坤是什麼來頭啊,競然勞你大駕。」肖部長就笑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這樣安排的意思就不言而喻嘛,劉坤準備換屆時出任副鎮長,他是宣傳部劉部長的公子,也是組織部柳部長兒媳婦劉莉的弟弟。」
這種幹部子弟到鄉鎮工作,對於一部手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就看如何操作了,趙永勝意味深長地道:「感謝縣委領導對青林鎮地重視,將這樣的人才放在我這裡。放心吧,我知道怎麼處理。」
肯兵部長剛剛放下電話。趙永勝辦公室電話又響起。
「喂、我是劉楊。」趙永勝連忙道:「劉部長,你好。」劉楊親切地道:「趙書記,最近要給你添麻煩,縣委定了,犬子劉坤要到青林鎮來,你是益楊的老書記了,劉坤來了,你一定要嚴格要求。」
劉坤畢業時23歲,今年也剛滿25歲,他現在是青林鎮鎮長助理,等到換屆以後,他就是最年輕的副鎮長,他父親劉楊再三跟他交持,這半年一定要低調,必須要過換屆選舉這一關,交待了兒子,劉楊又親自給趙永勝打了電話,讓他關照劉坤。
劉坤到青林鎮之前在縣政府綜合科擔任副科長一職,按照國務院、省、縣、鄉的四級體制,縣為正處級,縣下面的機構為正科級,也就是說,縣政府辦公室是一個正科級單位,府辦下面一般還設有秘書科,綜合科等部門,這些部門的頭頭只是名義上的科長,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科級幹部。出任青林鎮副鎮長,劉坤也就算得上正兒八經的副科級幹部,踏入了領導序列。
鄉鎮的政治格局,分為本土派和空降兵兩種。
所謂本土派,多是招聘幹部出身,從最基層一步一步干起,戰勝了一個又一個競爭對手,費盡了千辛萬苦才坐到書記的位置之上,本土派多數都具有豐富的工作經驗,洞察人情世故,算是本鄉本土湧現出來的傑出政治人物,缺點就是長期在一個地方工作,思維容易局限,開創精神不強。
所謂空降兵,多數是在上級機關工作,擔任科室職務,然後調到鄉鎮任職,空降兵多數都有較好的人緣或背景,文化程度較高,缺點就是資歷不足,工作經驗不夠。
秦飛躍和劉坤,就是空降兵的兩個典型。
就在青林鎮人事發生劇烈變化的時候,益吳路全面施工,需要大量碎石和片石,因此,上青林山上又開始熱鬧起來,車如流水,喇叭聲、爆炸聲此起彼伏。
侯衛東所有的心思都在狗背彎、英剛和大彎石場之下,每天忙得昏頭轉向,對於青林政壇的變動很是漠然,劉坤到青林鎮報到四天以後,他才知道青林鎮多了一個鎮長助理劉坤。
劉坤雖然是鎮長助理,卻接任了晃胖子的全部工作,分管企業、計生,和副鎮長沒有任何區別。
劉坤任職的消息就如從酒廠打回的原度酒一樣,聽進耳朵,辣在心頭,百般滋味,無從消解。
十四日晚上,當夕陽掛在樹梢的時候,侯衛東一個人來到狗背彎石場,此時石場仍然運轉,他站在最高的採石台上,享受著山風,俯視著忙碌的人群。
月亮斜拄在半空時,何紅富在山下大吼「瘋子,下來,今天累了一天,請我喝酒。」侯衛東在山上大吼道「別惹我,我煩。」何紅富搖著頭,約上林中川找秦大江喝酒去了。
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侯衛東頭上蒙著些石粉,對著月亮傷感著,最後,被蚊子咬得實在受不了,他才在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中回到了上青林小院子。
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劉坤當官,走陽關道、我賺大錢,過獨木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侯衛東和劉坤同寢室四年,作為當年學院的風雲人物,他確實沒有將平凡的劉坤瞧在眼裡,但是畢業以後,一腳踏入社會,他頓時發現社會和學校的情況迥然不同,劉坤在任林渡等人眼中,是益楊政壇新星,是一位值得刻意結交的人物,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侯衛東的直接領導者。
官場以成敗論英雄,當不了官,就算是天才,也一樣是狗熊,從官場的角度來說,侯衛東是暫時的失敗者。
幸好,侯衛東還擁有狗背彎石場和長長的存款,這兩樣硬硬的東西,給了他深刻的安慰,否則,他的驕傲就要如廢紙屑一樣被踩在地上,不值一分錢。
由於自尊心作怪,侯衛東就不願下山,連七月中旬領工資的時候,就讓楊新春代領,又由於自尊心作怪,劉坤到青林鎮任職的事情,他沒有給小佳說,畢競他想起這事心中就酸溜溜的。
七月十五日晚,小佳打來電話。
「聽說劉坤到青林鎮任副鎮長了?」小佳和段英在十四日通了電話,知道了劉坤任職的事情,憑著對侯衛東的了解,準確地意識到侯衛東一定受到打擊,就特意打電話來安慰自己心愛的男人。
侯衛東認其地解釋道,「劉坤不是副鎮長,是鎮長助理。」副鎮長是副科級,而鎮長助理從本質上來說,還算不了一級班子。
為了照顧侯衛東的自尊心,小佳小心翼翼地勸導道:「劉坤能當上青林鎮副鎮長,完全是靠父親的關係,如果沒有這一層關係,他憑什麼進黨政機關,更別說當副鎮長了。」
這幾句話說得侯衛東心坎里去了,他對著話筒狠狠地點了點頭,道:「朝中有人好做官,這是至理明言。」
小佳又勸道:「劉坤在青林鎮當了領導也有好處。有些事情好通融,你可以趁他初來,多多溝通,以後也多了一個為你說話的人。」
侯衛東硬綁綁地道:「他屁股下面吊幾砣屎,未必我不清楚。我現在又不求他,何必舔他的屁股溝。」說到這裡,他聽見電話另一頭沒有聲音,也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就補充道:「小佳,謝謝你關心,如今狗背彎石場太好了,我旱路不通就走水路,當不了官就當從商。」
小佳就道:「你也不用急,工作兩年就當領導的只是極個別,說不定那一天就時來運轉,還有一件事,前幾天我和雙樹街道辦事處的柳書記在一起吃飯,給他說了你的事,他口頭上表示同意接收,我再去做做工作。」
任何事情都隨著形勢的發展而發生著變化。侯衛東初到青林鎮的時候,是一心想在仕途上發展,而仕途遙不可期,婚姻又受挫的時候,他就向陳慶蓉作出了「三年調回沙州」的承諾。
而二年時間過去,狗背彎石場漸入佳境,由於幫著曾昭強、朱兵經營石場,侯衛東和交通局就形成了實質性的戰略合作關係,益吳路益楊段的貨款,交通局總是按時撥付給侯衛東,當然這是瞞著上青林眾石場的暗中操作。如今侯衛東帳戶上已經有了五十多萬的現金,這還不包括狗背彎石場和英剛石場已經形成的固定資產。
上青林的石場就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雞,如果侯衛東調到沙州工作,勢必會大大減緩石場的發展,狗背彎石場凝聚著侯衛東的心血,也給他帶來了榮耀和實際的利益,對侯衛東來說,離開石場就失去了根基,實在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他也是這兩個月,隨著賺錢越來越多,才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而遠在沙州的小佳沒有意識到這一變化,一直在琢磨著調動的事情,侯衛東就陷入兩難之境,如果拒絕了小佳的好意,一定會深深刺傷深愛著自己的小佳,可是如果輕易離開了上青林,辛苦創立的事業就會面臨著中斷或是退步的危險。
他就打算先放一放再說,道:「小佳,沙州戶口控制得嚴,調動更是不容易,我們也急不得,你不要太操心了,操心多了,小心變老。」
小佳有些著急地道:「當初答應三年調回沙州。母親一直記著這話,如果調不回來,他們肯定要催著我嫁人,雖然他們左右不了我的意志,但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也是一心為了我的幸輻,太傷他們也不好。」
侯衛東就道:「今天益吳路到款情況很好,我手頭現金也有五十來萬,沙州房價也就八百到一千,我想買一套房子,先把小家建起。」
聽說買房子建小家,她心中亦高興,不過仍然勸道:「石場剛剛起步,需要不斷投入,到時候用錢的時候還多。」
侯衛東很有底氣地道:「沒有關係,一套房子不過十來萬,我還付得起。」
小佳就在電話里道:「你現在是有錢人了,我先把話說清楚,不準在外面亂來。」
「是,我一定聽話。」
小佳又幽幽地道:「我們兩地分距,你來亂來我也管不了,只有一個要求,在外面有了女人,千萬不要讓我知道。」
石場進入正規,場合上的應酬也就免不了,侯衛東有時也難免濕腳,面對著小佳的溫柔與善良,他就有些氣短,連忙轉變話題,道:「蔣大力在廣東也混得不錯,當上了地區經理。」
兩人聊了十多分鐘,這才結束通話,放下電話,侯衛東心道:「有錢真好,再也不用看著時間通話了。」
這時,門口傳來高鄉長地聲音,道:「侯大學,明天上午十點,趙永勝和新來的劉助理要到獨石村開會,這是劉助理第一次跟獨石村班子見面,你和李勇要早點去,把生活安排好。」
趙長勝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鎮長助理劉坤和辦公室主任唐樹剛坐後排。
坐小車的規矩,根據領導級別不同,有著微妙的區別:縣級領導都是專車,一般都坐在司機背後的那一個座位,俗稱的首長座位,秘書則坐在副駕駛。鎮鄉的領導喜歡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之上,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鄉鎮小車少,難免有其他領導和書記、鎮長坐同一個車,這時,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之上,不用和部屬擠在一起,就突顯了領導的地位。
趙永勝就習慣了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之上,小車上山的時候,他微著眼,看著眼前的景物飛快地向後退走。拉著沉重碎石的大車不斷擦身而過,帶著呼呼的風聲。
泥結石路面已經起了不少小凼,按照上青林工作組的建議,上青林公路專門成立了養路段,負責維護公路路面。這筆錢,原本應該由鎮政府來開支,秦飛躍走後,雖然粟明暫時主持政府工作,實際上卻是由趙永勝將書記、鎮長一肩挑,財政壓力也就再次直接壓在了他的肩上,每個月看著養路段的工資錢和所用的片石和碎石,他就要頭痛好久。
痛定思痛,他理清了思路:上青林公路主要是被重車壓壞的,而重車是到石場的,所以各個石場應該承擔主要修路費用,以及免費提供片石和碎石。
為此,他專門在上青林召開了修路現場會,公路是石場的命脈,必須要維護,否則石場無法生存,因此,侯衛東、秦大江等人對於趙永勝的提議原則上同意,經過討價還價,最終按受了趙永勝的方案。
上青林公路就有了一支五人養護隊,承擔了養路任務。由於山上盛產片石和碎石,養路隊不缺材料,困此,公路保養得比下青林還要好。雖然重車不斷,卻基本保持了公路暢通無阻。
這次上山。雖然有幾個小凼卻無妨大局,趙永勝對路面的情況還是比較滿意。他回過頭對後排的劉坤道:「上青林山上資源豐富,公路通車以後,出現了五個中大型的石場,還有兩家煤礦正在開工,你分管企業,要多上山,將企業抓起來,這是全鎮工作的牛鼻子。抓好了這方面工作,可以增加鎮里收入,又可為老百姓謀利益。」
劉坤躊躇滿志地望著不時出現的小石場,他道:「益楊縣的交通建設,上青林石場是做了大貢獻的,李縣長分管交通,曾經多次提到上青林石場,趙書記你放心,我一定盡全力抓好企業,促進上青林企業更上一個新台階。」
秦飛躍、晃傑出事以後。黨政辦主任唐樹剛對提職充滿著希望,他是資深黨政辦主任,是本鎮幹部中最有希望接任晃傑職務的,誰知中途殺出個程咬金,劉坤帶著降落傘從天而下,擋住了他前進的步伐。
唐樹剛自然是很失望,但這是組織決定,他又無可奈何。聽到劉坤的表態,他就在心裡道:「如果沒有一個好爸爸,怎麼輪著你來表態。」
在獨石村。駐村幹部侯衛東、支書秦大江、村委會主任江上山、以及文書陳達川、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楊柄剛、婦女主任朱姚芬都來到了會議室,李勇是原來的駐村幹部。現在已經改駐尖山村,就由侯衛東一人擔任獨石村的駐村幹部。
在等人時候,楊柄剛就坐在侯衛東身邊,他遞了一枝煙過去,道:「瘋子,狗背山石場還要不要人,我想過來兼個職務。」侯衛東想到要迎接劉坤,心裡就不太舒服,他就對楊柄剛道:「以前我讓你過來管安全,你堅決不同意,怎麼現在就想通了,位置也沒有,林中川幹得不錯,我不可能在狗背彎設兩個安全員。」
楊柄剛撫了撓後腦,態度誠懇地道:「當時秦書記石場出了事故,蔣娃被炸成了塊塊,我被嚇倒了。」
「那為什麼現在又同意過來?」
「何紅富一個月賺那麼多錢,家裡都買了彩電,他都不怕我怕什麼,現在這個社會,沒有錢日子難過,瘋子,你說句實話,到底缺不缺人。」
侯衛東沉吟了一會,道:「狗背山的管理人員有三個了,林中川工作得不錯,實在不需要多的人手了.英剛石場的安全員不行,我給曾憲剛說說,讓你過去試試,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進了石場,必須按規矩辦事。」
狗背山石場是管理最規範的石場,建場以來,還沒有出過安全事故,英剛石場則稍稍差一些,卻也比秦大江、曾憲剛的石場要好得多,至少開採面是梯形開採,沒有那種直上直下的垂直采台。
楊柄剛高興地道:「這個你放心,我懂得起規矩,我什麼時候去,拿多少錢一個月?」
「這個都按制度來,你是安全員的職位,就拿安全員的工資。」
侯衛東正在給楊柄剛交待注意事項,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眾人就魚貫出門,迎接領導。
趙永勝從汽車下來,見獨石村的村幹部和侯衛東都在門口迎接,很滿意,他笑著開玩笑,道:「秦大江,怎麼曬得跟包公一樣?」秦大江嘿嘿一笑,道:「這是沒得屁眼法,要找錢維持生話,只得天天去到石場曬太陽。」
他和村幹部說笑了幾句,表情就鄭重起來,道:「我給你們介紹一位新領導,這是鎮長助理劉坤,是從縣政府辦公室綜合科調到我們青林鎮的,以後分管企業和計劃生育工作。」
然後介紹村幹部一一給劉坤認識,當介紹到侯衛東時,趙永勝簡短地說了一句,「這是駐村幹部侯衛東。」劉坤主動伸出手,笑道:「侯衛東,你好,以後要多多支持工作。」侯衛東公事公辦地道:「那裡,希望劉鎮多關心。」
劉坤對趙永勝介紹道:「我和侯衛東是大學同學。」趙永勝「喔」了一聲,道:「侯衛東,你的同學都當上副鎮長了。你還要努力喲。」
侯衛東心裡頗不是味道,更有許多不服氣,卻無處發泄,就淡淡地笑了笑。
大家坐進了獨石村的會議室,這間會議室類似於教室。講桌位置安了兩張桌子,趙永勝居中而坐。劉坤就位於其左,唐樹剛位於其右,侯衛東和村裡的幹部就坐在下首。
「今年的提留統籌農業稅。獨石村排在第一位,這說明村幹部是有戰鬥力的。」趙永勝充滿了自信,說話時還用了幾個手勢,劉坤低著頭,在紙上飛快地記著什麼,神情很來嚴肅,他的頭髮梳得成三七的偏分,還用了摩絲。很亮很整齊。
侯衛東抽起一根紅塔山,無意中吐出一個煙圈,在眾多煙霧中裊裊地上升,又在接近屋頂時爆裂,在他的目光中,趙永勝的嘴不斷地開開合合,說出地話就如上青林的山蚊子一樣,在屋裡飛來轉去,侯衛東忍不住用手拂了拂臉,似乎這樣就能將蚊子趕走。
趙永勝終於講完了。以後就輪到了劉坤,侯衛東立刻將耳朵立了來,心道:「二年時間,劉坤到底有多大的進步?」
「我叫劉坤,以前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經組織安排到青林鎮工作,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是我的榮幸。」
說到這,劉坤特意停了一下,看了對面的幾位村幹部。在侯衛東臉上也停了一秒,又道:「我從大學畢業以後。就一直在機關工作,沒有在基層工作的經驗,在基層工作上,你們都是我的老師,我一定要向在座的各位多學習,希望你們也不吝賜教。」
聽了開場白,侯衛東不得不承認,劉坤的開場白很是得體,「這個傢伙,確實有了進步。」得出了這個結論,侯衛東心裡就有一些失望。講到最後,劉坤道:「趙書記讓我分管計生和企業辦,我一定盡心儘力,將分管的事情做好,上青林具有資源優勢,通了公路就如虎添翼,我在這裡承諾,三年之內,將使上青林企業更上一層樓,使青林鎮成為益楊縣地工業強鎮。」
最後幾句話,將掩藏在內心深處的驕傲與自信表達了出來,卻並不張揚。
見面結束,接下來的節目自然就是喝酒吃飯,秦大江搓著手對趙永勝道:「今天家裡沒有泡豆子,吃不成豆花,劉鎮是第一次來,我們就到鎮里去吃飯。」
趙永勝擺擺手,道:「工作餐不吃館子,你家堂客的菜弄得好吃,老規矩,吃土雞,喝梅子酒。」
眾人就來到了秦大江家裡,秦大江原來安排在場鎮吃飯,家裡沒有什麼準備,秦大江的老婆就到後山捉了一隻雞,宰了,在爐灶加了幾把大柴,用大火一陣猛衝,很快香味就透了出來。
在等待吃飯地間隙,幾人就在外面打起了很是流行的雙扣,趙永勝和劉坤結成對子,對陣秦大江和江上山。
侯衛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屋檐下喝著益楊新茶,這種明前茶,雖然名氣不大,味道卻很實在,喝著茶,侯衛東就品味著劉坤的神情,雖然笑容可掬,卻隱隱帶著居高臨下地神情,這種神情只能意會,侯衛東感受得格外清晰。
一點鐘,雞湯的香氣撲鼻而來,上桌前,秦大江堂客頗有些不好意思,道:「趙書記要來,秦大江又不早點說,早點給我說,我就用瓦罐來熬,味道好得多。」
眾人就圍坐在一起.秦大江的酒量在青林鎮屬於魁首之類,他今天拿出了大盆的梅子酒,他準備要按照上青林的規矩,將初次上來的劉坤喝倒。
趙永勝是土生土長的地方幹部,清楚秦大江的心思,卻並不阻止,他也想看看劉坤的酒量以及喝酒時的表現。俗話說:牌品看人品,酒風看作風,話雖糙,卻是經過檢驗地道理,趙永勝深信之。
在他的暗示和縱容之下,獨石村諸幹部向著劉坤發起了進攻,侯衛東雖然心裡有些不舒服,可是又不願讓村幹部覺得他心胸挾小,也跟著敬了劉坤一杯。
梅子酒是上青林的農家酒,度數不高,估計不到三十度,入口甚淡,劉坤被村幹部圍攻一圈以後,感覺有些醉意了,他用手捂著大酒杯,無論秦大江等人巧舌如簧,他也不肯就範。
秦大江舉著酒杯,勸道:「上青林的規矩是上山三杯酒,只要是新到上青林,都要這樣喝,你才喝了一圈,這是大家敬你的酒,你作為領導,還是要接見我們村幹部。」
趙永勝在旁邊道:「我來當裁判,劉坤只有一個人,上山三杯酒就免了,他再喝六杯,就算完成了任務。」
秦大江等人就起鬨道:「就按照趙書記說的辦,我先和劉鎮碰一杯。」他端起兩杯酒,站起來遞給劉坤,劉坤滿臉通紅,不斷地搖頭,就是不接。
推辭了許久,秦大江就有些惱怒,道:「我先喝了,隨便你喝不喝。」說完一仰脖子就喝了。
劉坤只得喝了。
侯衛東坐在一邊,沒有發起戰爭,也沒有勸解,他初到上青林之時,曾經數次被抬回寢室,這個記憶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江上山接著又開始敬酒,這一次劉坤堅決不喝了,江上山還是老策略,勸說不下,經直就先喝了。
劉坤端酒杯,左右為難,他就對侯衛東道:「我們同學一場,你幫我喝一杯。」
侯衛東豈肯接招,他道:「這是江主任敬你的酒,我怎麼能喝。」
劉坤見侯衛東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心裡就道:「侯衛東現在就是一個普通幹部,叫你喝杯酒,是給你面子。」嘴上道:「侯衛東,耿直點。」
江上山在一旁起鬨,道:「劉鎮長,我都喝了,你還是要喝。」
劉坤把酒杯放到侯衛東桌前,道:「這杯酒你就幫我喝了,以後還給你。」口氣中就帶著些不滿的意思。
侯衛東並非普通的機關幹部.而是具有幾十萬現金和兩個石場的幹部老闆,和曾昭強、秦飛躍等領導保持著密切關係,底氣很足,他哼了一聲,不再理睬劉坤,端起酒杯對趙永勝道:「趙書記,敬你一杯酒,感謝對獨石村的關心。」
趙永勝也不推辭,和侯衛東碰了一杯。
侯衛東喝了酒,道:「我出去方便一下。」放下酒杯,轉身就離開了酒席。
日子波瀾不驚,如水一般流去。
侯衛東在山上經營著石場,頭上仍然掛著工作組副組長的帽子,在上青林這二年,認真算下來,他只做了兩件事情,一是鼓動著修了上青林公路,二是帶頭開了石場,這兩件事,讓他由「侯大學」變成了「瘋子」,瘋子之名在上青林婦孺皆知,村社幹部以及群眾不再把他當作外來人員。
七月中旬,趙永勝找侯衛東談過一次話,準備調他下山,到國土辦來工作,在鄉鎮這一級機構中,國土辦是有權部門,吃香喝辣,多數時間是別人有求於國土辦,趙永勝將其調到國土辦,算是對侯衛東的照顧,這裡面有當年發配上青林的補償,更有兒子趙小軍的關係在裡面。
趙永勝如今黨政一肩挑,再無異己力量,就有了足夠的自信心來容納秦飛躍的派系,秦飛躍雖然是他的對手,他在心底還是承認:「秦飛躍是一個能力頗強的幹部,他的幾個心腹在青林鎮都是業務骨幹。」所以。只要這些幹部能迷途知返,他還是能夠使用地。
在他的心目中,侯衛東只是與秦飛躍走得緊密一些,還算不上秦的心腹,屬於可以觀察著使用的人員。
對於趙永勝伸出來的橄欖枝,侯衛東興趣也不大,此時益吳路正在用碎石的高峰期,他天天都泡在了狗背彎石場和英剛石場。還幫著朱兵的父親朱富貴打理大彎石場,如果調下山,管理石場難度就高了,但是,趙永勝現在就是青林鎮的地頭蛇,他遞過地橄欖枝。輕易拒絕實在不明智,他略略思考,就痛快地答應調動到國土辦,這是他明確的第一個單位。
答應調到國土辦,並不意味著要下山。國土辦的分管領導是粟明,侯衛東找到他,主動要求長駐上青林。
國土辦有一個特點,要經常出去放線,上青林山來查看現場就要翻山越嶺,很辛苦。如今上青林通了汽車,可是國土辦沒有配備汽車。多數時間還是需要爬山,所以國土辦早就安排一人常駐上青林。只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侯衛東能主動早請留在山上,也正和了粟明的心意,當即同意他作為國土辦的工作人員長駐青林山,專門辦理青林山上地業務。
二年時間,侯衛東總算被分配到了具體部門,培訓幾天之後,就跟著趙登雲跑起了國土辦的業務。國土辦工作任務都是常規性質的,他作為駐村幹部。也配合著國土辦了不少事情,對程序並不陌生,也就很快上手,獨立在山上辦起了業務。
就在侯衛東成長為國土辦業務員的時候,劉坤也開始了在青林各村的醉酒之旅。
跟著趙永勝來到獨石村,劉坤大醉一場,睡了一整天,醒來以後,別說聞得酒味,就算是提到酒字,他都想嘔吐,但是,趙永勝要求他在二個月之內,將青林鎮各村跑完,儘快熟悉青林各村的喪事,為年底的選舉做好準備。
青林鎮屬於益楊最偏僻的鄉鎮,交通不便,民風純樸,好酒之風甚烈,對於新來的鎮長助理劉坤,當然會發揮不喝醉就不算熱情的傳統,對劉坤進行一陣狂灌,因此,這一圈走了下來,讓劉坤苦不堪言。
醉了無數場以後,劉坤酒量仍然不見起色,最後實在是怕了,開始推杯,同時減緩了到各村地頻率,到了八月,還剩下六個村沒有去。
在工作上,他就正式進入了角色,他名義上是鎮長助理,實際乾的卻是副鎮長地工作,分管著計生辦和企業辦,趙永勝的意思是讓他通過這半年地實際工作,讓他儘快融入青林鎮,粟明等人也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八月六日中午,烈日如火,上青林氣溫達到了三十八度,除了石場仍然在開工,絕大部分上青林的村民都躲在家裡,扇著蒲扇,或是吹著電扇,中午在室外基本上見不到人影子。
上青林場鎮,已經出現了兩台家用空調。
侯衛東最先安裝空調。
在六月份,交通局在七月將沙益路的材料錢支付了大半,上青林的幾個石材老闆都拿到了十來萬,習昭勇在侯衛東寢室嘗到空調的滋味以後,等材料錢一到手,也到益楊拉了一台空調回來,打開空調當天,他和老婆在空調屋裡數了一遍開石場賺來的十來萬票子,數完之後,兩人情緒都很高,就在空調屋裡歡喜了一盤,儘管是烈日炎炎,屋內卻是一片清涼世界,翻來覆去折騰半個小時,也並不煩熱,完事以後,習昭勇蓋著被單享受著生活,從內心發出感慨:「有空調真好。」他老婆介面道:「有錢才是真的好。」
上青林工作組地麻將場合也在發生變化,以前戰場開設在李勇家中,習昭勇安裝了空調以後,也自然就搬到了空調屋裡。
侯衛東雖然和工作組幹部、村社幹部很熟,但是他向來不喜歡眾人聚在自己寢室里打牌,在他的心目中,這一間能拉上窗帘地房子,就是上青林屬於自己的一塊靜地,躲在其中,可以暫時從世俗紛爭中超脫出來,享受獨處的樂趣。另一個原因,這是他和小佳愛之巢,若是由著這些粗漢們抽煙吐痰,就會破壞這屋裡曾有擁有的溫馨和浪漫。
八月六日中午,劉坤和計生辦黃主任帶著計生辦的同志,偷偷到了上青林,這一段山路,雖然樹蔭,仍然讓每個同志都流了一盆汗水,段洪秀的後背完全被汗水打濕,貼在背上,將乳罩的印子清楚的顯現了出來。
侯衛東上午到了石場,中午就在空調房間里享受著生活。
電視里正在演《東邊日出西邊雨》,情節一般化,侯衛東就是覺得裡面的女主角漂亮,在缺乏娛樂的上青林,看電視也成為了一個重要精神生活。
但是,高鄉長的喊聲很不合時宜傳了出來:「侯衛東,會。」
「這麼熱的天,是哪個瘋子要開會。」侯衛東換上較為正式的短袖衫衣,就到了會議室,計生辦段洪秀站在門口,見到侯衛東過來,便笑道:「快點,劉鎮在裡面。」
劉坤正坐在會議室的主席台上,一支手撐著桌面,滿臉嚴肅,侯衛東進來,他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侯衛東也就沒有上前寒暄,坐了下來,就觀察著劉坤的一舉一動。
過了一會,曾憲剛和唐桂元也來到了會議室,曾憲剛就坐在侯衛東身邊,道:「我也準備去買個空調,這天熱得讓人沒法過。」侯衛東看到曾、唐二人來,就問道:「是不是你們村的事?」
曾憲剛點頭道:「是劉奔媳婦懷了二胎。」
「就是田大刀石場劉二娃的大嫂?」
曾憲剛就皺著眉頭道:「這事不太好辦,劉二娃死了以後,劉家人就想多生娃兒,劉二娃他媽發了話,如果哪個敢來抓二胎,她就要喝農藥,這件事情棘手。」又道:「我這個村主任也不想幹了,專心把石場搞好,村主任那一點工資算個屌。」他是第一次拿到如此多的現金,村主任的微薄收入就沒有放在眼裡,只是村主任的職務,在開礦之時很有用處,就沖著這一點,曾憲剛就依然干著村裡地工作。
劉坤雖然到各村走了一遍。但是他並沒有將各村幹部全部記熟,他叫得出唐桂元的名字,曾憲剛的名字就記不住了,他扭頭問一邊的黃主任,道:「人來齊沒有?」
黃主任從側面知道劉奔媳婦事情不好辦,低聲道:「還是要把派出所習昭勇喊來,派出所不出面,劉家就不怕。事情鬧大以後恐怕控制不了。」
劉坤放下手中的筆,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秦所長說上青林習昭勇辦事能力很強,就讓他跟我們一起行動。」
黃主任知道習昭勇的頭不好剃,道:「習昭勇脾氣怪,一般人喊不動。恐怕要你出面才行。」
劉坤笑著道:「黃主任,你是計生辦老主任,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抹平才行,每件事情都要我去辦,那乾脆讓我來兼認計生辦主任。」
黃主任是老資格計生辦主任,在鎮里算是說得起話地人物,聽到劉坤的半是玩笑半認真的話,心裡頗不舒服,他也不便當場發作,道:「我馬上到樓上去請他。如果請不動,還是要你出面。」
「高鄉長。我們兩人去找習昭勇。」
高鄉長渾身大汗,搖著蒲扇。道:「黃主任和習昭勇也是老交通了,自己去說就行了,何必將我拉上。」黃主任卻不由分說地拉著高鄉長的胳膊,道:「老鄉長,你面子大,就出面說說。」
掃了侯衛東一眼,見他和曾憲剛在低聲交談,高鄉長就對黃主任道:「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喊習昭勇辦事,侯衛東最穩當。你讓他去喊。」
黃主任只認為高鄉長在借故推脫,笑道:「老鄉長,不要謙虛,還是我們兩人一起去。」
習昭勇原本正在和李勇、田大刀、鄭發明等人打麻將,李勇卻被人叫去開會,麻將場子就散了,三人取了撲克,詐起了金花,邊打邊等著李勇。
聽說要去尖山村逮大肚皮,習昭勇搖頭道:「局裡有規定,必須要按規定出警,抓大肚皮的事情,更是在嚴格禁止的範圍之內。」
高鄉長就做工作,道:「你們不動手,只是在旁邊站著,把場子紮起來就行。」
習昭勇原本就不想插手這些麻煩事,而戶外烈日如火,屋內清涼如冬,就一味地推辭。經過黃主任和高鄉長輪番相勸,他才鬆了口,道:「我們先說好,我和田大刀就在外面站著。」
黃主任連忙道:「可以,但是他們要動粗,你就要出面了。」
田大刀突然道:「是哪一家地大肚皮?尖山村的嗎?」他知道劉奔媳婦還了二胎,聽習昭勇答應出面,就想證實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如果真是劉奔家的,他絕對不會去,上青林石場死的第一個人是劉奔的兄弟,雖然賠了錢,他總覺得欠劉家一條人命。
「是劉奔家媳婦。」
田大刀就態度堅決拒絕道:「這事我不能去,劉家對我的意見大得很,我去了以後,肯定是火上澆油。」
習昭勇聽說是劉奔家的,也打定主意不去,上一次石場事件,他作為上青林的民警,對劉家又是哄又是嚇,才勉強控制了事態,劉家死一個兒子,想多生一個孫子,雖然是違法行為,卻也是人之常情。
會議室,劉坤綳著臉坐在台上,侯衛東、李勇、曾憲剛和唐桂元以及計生辦的李輝、段洪秀坐在下面,他們幾人就隨意聊天。
段洪秀坐在侯衛東地後面,她對侯衛東道:「侯大學,你開石場賺慘了,上青林場鎮只有兩台空調,就是你和習公安。」侯衛東否定道:「我幫人打工,賺些小錢,又是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人不餓,所以才能買個空調來超前享受。」
段洪秀不滿地道:「侯大學真是假打。」又道:「我有個表哥就在尖山村,想到你的石場來上班,就開個後門。」
「尖山村曾主任開得有石場,何必捨近求遠?」
段洪秀笑道:「他家在尖山村和獨石村地邊上,距離你的石場還要近一些。」其實真實原因是狗背彎石場工作條件最好,安全係數高,工資又能及時兌現,只是曾憲剛就坐在侯衛東身邊,段洪秀不好說出來而已。
侯衛東進門以後,兩人沒有打招呼,看著劉坤一本正經地嚴肅樣子,暗自揣測道:「趙永勝和秦飛躍在開會之前,總要和大家隨便說幾句,打打招呼,而劉坤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表臉嚴肅得就如在主持政治局會議,這表明他內心並不自信,是用嚴肅來將自己包裝起來。」
等了一會,還沒有見兩人下來,劉坤就扔了一枝煙給侯衛東,道:「侯衛東,來抽煙,你去看看,他們怎麼還不下來。」
煙是很流行的嬌子,這種煙比紅塔山還要貴一些,已經有取代紅塔山成為領導幹部專用煙。侯衛東也沒有矯情,抽了一口,道:「不用看,他們馬上下來。」此時,侯衛東已經知道了是捉劉奔媳婦,他斷定習昭勇和田大刀不會去,就點燃了煙,坐著等。
劉坤見侯衛東坐著不動,怡然自得地抽煙,心中便不高興,他又安排李輝道:「時間不等人,你去看一看。」
李輝剛起來,就見到黃主任推門進來,進門的只有他一人,他走到劉坤身邊,耳語幾句,劉坤臉色就變得很難看,派出所民警明顯是不給面子,可是面對地位超然的民警,他又不能輕易發火,強壓住怒氣,道:「算了,不去就不去,黃主任,把情況給大家講一講。」
等到黃主任把基本情況講完,劉坤道:「這一次行動,就由計生辦黃主任負責指揮,尖山村的村幹部和駐村幹部配合,趁著天熱,村民都在家裡,悄悄地將李樹英帶下山。」他說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便站起身,道:「走吧,現在就去。」
眾人站起身。就往外走。侯衛東跟著出了門,徑直往二樓上走,黃主任一把拉住他,道:「瘋子,你朝哪裡走,跟在我身邊。」
侯衛東除了是瘋子以外,還有著勇敢地名氣,數次協助鎮里搞突擊工作。屢有出色表現,而且他全力鼓動著修了上青林公路,又率先辦起了石場,在上青林很有影響力,說得難聽一些,他說一句話。比一些領導還要靈,這種能辦事、會辦事、肯辦事的三辦人物,各個科室自然都爭著要,侯衛東這一次調入國土辦,就讓黃主任大叫可惜。
侯衛東反問道:「剛才講得很清楚,這次行動由計生辦和尖山村幹部共同參加,我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似乎沒有安排我參加行動吧。」黃主任抓住侯衛東不鬆手,道:「你的任務是盯著劉奔,不讓他動手。剛才是劉鎮忘記說了。」
曾憲剛也在一邊勸道:「瘋子,一起去。晚上到我家裡喝酒。」
黃主任誠懇地道:「劉鎮才來,還沒有多少經驗。你跟著我去,到時鎮一下場面,上青林老百姓都買你的帳。」
侯衛東用眼光瞟了一眼正在上車的劉坤,又看看黃主任,黃主任在侯衛東初來之時,曾經作工作調他到計生辦,事情雖然陰差陽錯沒有辦成,侯衛東還是記下了這筆情。他是點頭道:「黃主任發了話,我就只有聽命了。我聽說劉奔家裡的情緒很大,行動要注意方法。」
劉坤坐上了汽車的副駕駛位置,車是老式地長安車,沒有空調,熱得就如蒸籠一樣,上得車來,汗水立刻就噴了出來,他見黃主任還在和侯衛東說著什麼,便道:「快上車,別磨蹭了。」
除了司機,長安車能坐五個人,而此時,計生辦有四個人,加上侯衛東、駐村幹部李勇、村幹部曾憲剛、唐桂元、村裡計生專干劉玲,總共就有九個人,車裡擠得如沙丁魚罐頭一樣。這時候,當領導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他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沒有人和他擠,車子一動,就最先享受著車風。
李輝被擠得變了形,他在車上道:「聽楊鳳說,劉鎮和瘋子是同學,瘋子,是不是啊。」侯衛東就笑道:「我們是在大學同學,在一個班裡讀了四年。」段洪秀就接嘴道:「現在劉鎮分管計生,乾脆你也到計生辦來。」
劉坤很有成就感地坐在駕駛室里,道:「我和衛東不僅是同學,我們還在一個寢室住了四年,我的女朋友段英和衛東的女朋友張小佳又是同寢室的同學。」
眾人都嘖嘖有聲。
到瞭望日村辦公室,車子停了下來,黃主任就作戰前部署,道:「李輝和曾憲剛兩人去堵後門,唐桂元去做思想工作,劉玲和段洪秀準備帶大肚子李樹英,李勇、侯衛東就負責盯住劉奔。」
明確了任務,一行人就急急地前往劉奔家中,劉坤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行動,到底會發生什麼情況,他也是心中無數,
看到竹林之中地石房子,唐桂元就對劉坤介紹道:「那個石頭房子就是劉奔的家。」
一個在竹林外玩耍的看到了這一群人,這個小孩子只有七、八歲,從家中大人平時的言語中,知道大嬸嬸又懷上小孩,便飛快地朝屋裡跑去,邊跑邊叫道:「大嬸嬸,當官的來了。」
黃主任見行動被發現了,心中著急,道:「大家快點,按照剛才的布置行動,關鍵時候,給我頂住。」聽到最後一句話,侯衛東差點笑起來,這是電影中國民黨軍官的專用語,黃主任大概是愛看電影,情急之下,就喊出了這句常用語。
劉坤家中獨兒,從小有爸媽和姐姐寵著,沒有吃過苦,聽到雞飛狗跳的場面,心臟便不聽使喚地狂跳了起來,他就和段洪秀跑到最後,當到達了劉家院子的時候,雙方已經抓扯了起來。
劉奔聽到了小孩的叫聲,就隨手拿了一根扁擔站在院子中間,道:「唐桂元,劉玲,日死你媽喲,鄉里鄉親地,這種缺德事情你們少做。」
唐桂元本來就是一個焉人,此時也不急,道:「計劃生育是國策,鎮裡面是有要求的。」
在一邊地黃主任就對著劉奔母親大吼道:「有話好說,你不要打人。鎮政府地人在執行公務。」
劉奔母親就在地上又滾又罵,「哪個敢把樹英帶走,我就要喝農藥,劉奔,你就把我的屍體抬到縣裡去,鄉政府逼死人了。」
劉奔罵了幾句,見鎮村幹部來得不少,就對唐桂元道:「唐書讓,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劉二娃才死,他生的是個女娃,我也是個女娃,不讓我再生一個,劉家就是斷根了。」
計生專干劉玲在一旁道:「生兒生女都一樣,現在生女兒還貼心些。」
劉奔的母親在地上聽到這話,罵道:「劉玲,今天只要把樹英帶走,小心你家的娃兒。」劉玲是本地人,受到這種威脅,雖然氣得發抖,也怕劉家報復,不敢再幫腔,慢慢地縮到了一邊。
這時,陸續有劉家的人趕了過來,將鎮、村幹部圍在了院子里,有的婦女就日媽道娘的一陣亂罵,問候了在場男同志的所有女性親屬。有的村民認識侯衛東,道:「瘋子,給鎮里說說,別人家裡有特殊情況,高抬貴手吧。」
事至此,若要強行將李樹英帶走,極有可能激起群體事件,侯衛東就對身邊的唐桂元道:「這些人都是劉家的嗎?」唐桂元話雖然話不多,但是他做了多年的農村最基層幹部,很有工作經驗,道:「這裡就叫做劉家灣,附近多是劉家村民,這種情況這下,肯定帶不走人了,最好先找個台階下,以後再想辦法處理。」
黃主任見形勢無法控制,便來到劉坤面前,道:「劉鎮,你看怎麼辦為好,以後的工作不好辦。」
劉坤從來沒有遇到這種局面,他在學校之時就沒有搞過學生活動,參加工作后又是做秘書工作,此時才剛剛當上領導,驟然遇到這種局面,一時也沒有了分寸,他緊張地道:「黃主任,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沒有?我們該怎麼處理?」
黃主任見劉坤拿不定主意,便建議道:「劉鎮。乾脆這樣,我們找劉奔單獨談一談,然後藉機下台。」
按照事前安排,侯衛東一直靠在劉奔地身邊,他對劉奔道:「你把扁擔放下來,有話好說。」侯瘋子在上青林是大名鼎鼎,劉奔見他態度平和,就把扁擔放在地上。道:「侯瘋子,你評評這個道理,我弟弟才死了,傳宗接代就只能靠我了,這個娃無論如何也得生下來。」
辦石場一年的經歷,讓侯衛東學會了一個道理:可以談的事。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他就為劉奔出主意道:「你媳婦懷二胎,已經被政府知道了,計生辦已經來了,不可能讓你順利地將小孩生下來,我建議花錢買平安,接受計生辦的罰款,錢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了還可以賺。」侯衛東提出這個建議也是有理由的,由於劉二娃出了安全事故。劉奔家中才得到一筆賠款,完全有能力支付計生辦的罰款。
劉奔就在心中盤算著。他捨不得花幾千錢交罰款。
劉奔母親不知何時從地下爬起來,回到屋裡。提了一瓶農藥出來,提開蓋子對著嘴巴,氣勢洶洶地威脅道:「誰敢把人帶走,我就死給他看。」
侯衛東瞪了劉奔一眼,罵道:「他媽的,把你媽的農藥搶過來,別弄出人命來。」劉奔也急了,走過去。一把奪過農藥,道:「把農藥收起來。我再跟侯瘋子商量商量,你回屋裡把樹英照看好。」
劉坤見農藥被劉奔搶了過去,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想好沒有,如果願意,我把黃主任喊過來,你們單獨談。」
劉奔這才下定決心,道:「瘋子,你幫忙給黃主任說一說,我們家窮,給二娃辦喪事,賠償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他又道:「狗背彎石場要不要人,我想過來做工。」
上青林石場開了一年多,只死了兩個人,比煤礦的死亡率低得多,劉奔看著上工的人每月拿回來幾百或是上千的票子,賺錢之心就戰勝了死亡陰影,就提出要到安全條件最好的狗背彎來上工。
侯衛東拍了拍劉奔的肩頭,道:「圍觀的人太多了不好,你讓他們先回去,然後你到村辦公室來談,我們在哪裡等你,你和黃主任談的時候,有什麼要求可以提出來,另外,到狗背彎上工的事情,先不要急,我的人員現在已經滿了,只要缺人,我就讓你上。」
交待清楚,侯衛東就來到了黃主任身邊,道:「黃主任,我跟劉奔談了,他願意交錢,到村辦公室去談。」黃主任面露喜色,道:「太好了,只要交錢就好辦。」
在哲學上,矛和盾、陰和陽,都是對立的,但是,它們又是相輔相成的,共同組成了這個充滿了對立與轉化的世界。
警察和罪犯,是天生的仇家,可是如果沒有罪犯,警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罪犯也是警察的衣食父母。
計生辦與超生游擊隊,也是貓和老鼠地關係,但是老鼠不在,貓就沒有存在的理由,而且,縣計生委每年都下了一個指標,這和死亡指標有幾分相似,就是每年超生不能超過一定地數額,在這個數字以內,超生戶可以交上罰款,就可以將超生子女合法化。這些罰款,也就是計生辦重要的收費來源。
青林鎮財政吃緊,當時秦飛躍就給各大辦公室下達了一定地收費指標,計生辦、國土辦等部門都有收費指標,95年半年已過,還沒有完成任務,黃讓任為此事正在大費腦筋。劉奔媳婦的事情,尖山村計生專干劉玲曾經向劉奔提出交罰款,劉奔當時捨不得錢,就沒有同意劉玲的提議,這才有了計生辦冒著酷熱上山抓超生的舉動。
黃主任臉上表情一下就輕鬆了下來,連道:「我們就到村裡面等劉奔。」
劉坤一人站在院子的大門處,看著侯衛東和黃主任在一起嘀咕,兩人臉上都有笑容,顯然事情已有解決方案,可是他作為現場最高負責人,卻被撇在了一邊,心中就生出了一種挫折感,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大學四年,侯衛東給了他太多壓力,這種挫敗感就時常出面在他的心中,如今他當了青林鎮領導,而侯衛東只是一般職員,按理說應該消除這種感覺,可是,這他媽的挫折感還是不期而至。
黃主任喜滋滋地走了過來,道:「搞定了,劉奔同意交罰款,還是侯衛東辦法也多,劉鎮,一定要想辦法把他調到計生辦來,計生辦就缺這樣一個主力。」
到了村辦公室,一翻討價還價,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劉坤第一次帶隊出來,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如果沒有那一股不期而至的挫折感,這將是一個完美地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