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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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易鋒便召集紀委常委開會,研究下一步的對策。
易鋒滿臉憔悴,好象是衰老了許多。他的眼睛充滿血絲,嗓音沙啞地道:「情況都已經彙報上去了,接下去免不了就是挨上面的嚴厲批評,甚至是黨紀處分。我曾經強調過多少次,一定要注意安全,辦案期間千萬別出事,結果,還是出了事!我是越想越傷心,這件事,實在是不應該出啊!」
林朝虎道:「主要責任在我,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紀律處分。這件事,主觀原因是主要的,不過,客觀方面也有很多的因素。由於這個案子越辦越大,戰線拉得長,我們紀委的人手就越來越不夠了。所以,只好到下面去抽人。這次負責看管陳獻金的小田,就是從金融系統紀檢組抽來的,他以前也辦過案子,應該是有經驗的。而且,在讓他看管之前,我們也照例向他強調過辦案方面的紀律,要他寸步不離。可是,小田可能考慮到陳獻金的問題已經基本講清楚了,而且態度也非常好,想不到他會跳窗逃走,更不會想到他會一命嗚呼。我已經批評過小田了,他家裡的人剛才打電話來,說小田精神負擔很重。他也為這件事非常內疚哩。」
藍屏山道:「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我應該負主要責任。如果要處分,就處分我吧。林朝虎還年輕,這件事盡量別把責任往他身上推。再說,我是分管案件的副書記兼局長,我也確實該負主要責任。都怪我沒有和辦案人員交待清楚,不該讓小田一個人看管陳獻金,更不該讓小田出去買東西。當然,小田出去時也沒有向我們彙報過。」藍屏山自我批評了一番,道:「這件事,除了我們要承擔責任以外,我覺得重要的一件事是要把它調查清楚。我覺得這件事不僅僅是跳窗逃跑那麼簡單。」
易鋒道:「什麼?還有其他什麼情況么?」
藍屏山道:「是啊,你想,鐵窗子雖然年久生鏽了,但畢竟還是有些牢的,陳獻金光想推是推不出去的。我今天早上在樓下轉了好幾圈,發現旁邊有一根小鋼鋸。後來到樓上看了一下,發現那鐵柵欄上果真有用鋸子鋸過的痕迹。」
易鋒道:「是誰給他的鋸子呢?」
藍屏山道:「是啊,外面的人進不來,必定是出了內奸。我們得好好查一查啊。」
易鋒說:「那就好好查一查」,接著,就聽到會議室外面響起了一陣吵鬧聲。原來,是陳獻金的家屬鍾新夷來了。她一邊哭,一邊喊,道:「你們紀委是法西斯,你們害死了我家獻金,我要你們賠命!你們還我獻金,你們還我老公!」
易鋒聽得心煩,正準備叫人處理此事,卻又聽得耳邊哭喊道:「易鋒,我要找易鋒!我要找易鋒抵命,易鋒,你這個法西斯,你這個劊子手!」
藍屏山道:「這個婆娘看來有點神經了」,他對易鋒道:「你出去不太好,還是我出去勸勸她吧。」
藍屏山把鍾新夷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向他交待了整個事情的過程。但是,鍾新夷就是不相信,堅持陳獻金是被紀委害死的。她說:「我要到公安局報案,我要告到中紀委!」還說:「這件事情你們紀委要負責任的,你們要賠償我的損失。」當藍屏山問她怎麼個賠法時,她提出要紀委出五十萬,否則,非要告到中紀委不可。
易鋒聽了彙報后,道:「這分明是敲詐勒索,她愛告就讓她告去吧。」
鍾新夷的哭鬧聲越來越遠了,易鋒的腦袋一陣陣地酸痛。這時,電話響了,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說已經到了市委門口,準備到青雲市紀委來一趟。
也是為同一件事而來的。易鋒在辦公室里轉了兩圈,還是想不出該怎麼向老領導交待為好。等他轉第三個圈時,外面已經響起方孚白的聲音了。
易鋒衝出門口,和方書記握手問好。方孚白仔細看了看易鋒,發現他臉色不太好,便道:「易鋒,你辛苦啦!」
在易鋒的辦公室里,易鋒把整件事的情況仔細向方孚白作了彙報,對並這件事作了檢討。
方孚白道:「易鋒啊,你雖然對這件事進行了檢討。但是,我還是不得不批評你。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辦案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文明辦案。近年來,我們紀委系統在兩規期間出的事還會少嗎?從中紀委到省紀委、市紀委,會議開了一次又一次,你們就是不吸取教訓。等出了事再檢討,可檢討的時候已經晚啦,檢討又有什麼用!」
方孚白越講越氣憤,站了起來,向易鋒教訓道:「我這個紀委書記也不好當啊。上面中紀委要通報,省紀委要批評。社會上呢,有人藉機混淆是非,說我們紀委辦案手段野蠻,搞刑訊逼供。接下去,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呢!」
易鋒道:「是我不爭氣,又給你添亂了。我也一再按你的意思強調過辦案紀律。但是,由於這次戰線拉得長,負責看管的小田是下面抽上來的,一時疏忽,就出了事。」
方孚白道:「具體的理由縱有千條萬條,出了事就一條,就是不應該。你現在是一個市的紀委書記了,已經獨當一面了,考慮問題要更全面、更沉穩一些才是。雖然兩規期間全國各地出的事不少,但不是說人家出了事,我們也可以出。人家出了事,我們就是要吸取教訓,保證不出事才行。你到青雲不久,就出了這麼大一樁事,這會讓人家怎麼看呀?」方孚白嚴厲地批評道:「這件事,你一定要吸取教訓,而且要做好受處分的準備!」
方孚白要易鋒召開常委會,然後,在常委會上又把剛才的話發揮了一通。他說:「剛才我已經和易鋒交換過意見了,對陳獻金的事提出了嚴肅批評。但是,我覺得這還不夠,覺得應該在常委會上說說,這對青雲今後的辦案工作是有好處的。這次出了事,雖然有很多客觀原因,但是我認為,主觀原因是主要的,是根本的,責任主要在於我們對辦案工作中的安全防範還不夠重視。今後,你們一定要加強辦案工作中的安全防範,抓檢查,抓落實,一定要做到分分妙妙盯住,看管人員與兩規對象要做到寸步不離,絕不能讓兩規對象離開看管人員的視線。再老實的對象,再聽話的對象,都不能放鬆警惕,都必須保證有兩名看管人員負責看護。」
易鋒吵啞著嗓子,紅著眼睛,又接過方孚白的話,作了一番自我檢討。並且在方孚白面前保證,今後一定要加強安全防範工作,決不讓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
方孚白臨走前,易鋒送他下樓,忽然想起了那件事,便單獨彙報道:「陳獻金的事現在看來很複雜,我們發現窗戶外的鐵柵欄有鋸過的痕迹。我們分析有內外勾結的可能,正準備著手調查。」
方孚白道:「那就抓緊調查,查實了馬上向我報告。」
方孚白一走,青雲市公安局局長陶渭上又來了。陶局長道:「易書記,剛才我們公安局接到群眾舉報,說陳獻金有他殺的嫌疑。」
易鋒道:「是誰報的案?是不是陳獻金老婆?」
陶渭上道:「對,是他老婆鍾新夷。我們想派人去察看一下,你說呢?」
易鋒道:「好,你馬上派人去查驗一下現場。這對我們沒有什麼壞處,我們還正需要你們的幫助呢。」
幾名公安人員在銅山灣招待所的樓下進行了拍照和測量,還提取了一些物證。在出事房間的窗口,公安人員也同樣進行了拍照和測量,發現了鐵柵欄被鋸子鋸過的痕迹。接著,又請法醫對陳獻金作了屍檢。
屍檢報告還沒出來,紀委的同志又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
封強和小田在陳獻金住過的房間里四處搜尋,結果發現一個廢紙簍里有一些被撕得很碎的小紙片。經過一番拼接,他們認出了上面寫的兩行字:「財爺平安無事,請你保重身體。能出來就早點出來。」由於紙片撕得太碎,這兩行字中的「事」字和「能」字看不清楚,但猜也能猜得出來。
易鋒和藍屏山、林朝虎等人立即趕到現場。
易鋒問:「這個筆跡你們熟悉嗎?」
大家都說不上來。這時,封強搔了搔頭皮,道:「這個字么,寫得有點女性化,在我們單位里,可能姜一冰的字有點接近。」
「是嗎?」易鋒問。
林朝虎道:「說起來也是,姜一冰的字也就這樣軟不拉耷的。」
藍屏山也道:「姜一冰倒是有可能,出事那天,他正好不在梅鎮。莫非……」
易鋒趕到梅鎮,把前一天的監控時拍的錄像帶拿出來播放。結果發現,那天盧北夫看了看頭頂的探頭,然後就把姜一冰拉到外面去說話了。
「一定是盧北夫搞的鬼」,易鋒道:「是他發現了我們的秘密,甚至還知道了其他事情,所以就派姜一冰到銅山灣來了。」
藍屏山、林朝虎等人都點了點頭。易鋒道:「立即把姜一冰給規起來,讓他把事情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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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違紀黨員幹部面前一次次發過威的姜一冰,現在忽然轉換了角色,成了被審查對象。姜一冰在辦案點已經被規了好多天了,但有時候他還是沒把自己的角色搞清楚,整天恍恍惚惚地,經常把看管他的人夢悠悠地當作被他看管的人。直到對方在做他的思想工作了,他才有些緩過神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姜一冰的臉色由平時的泛紅轉為蒼白。紀委的同志們都清楚他的性格脾氣,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出事是一半原因,但更重要的另一半原因是沒酒喝。平日里他總愛喝兩瓶,並且有「姜兩瓶」的雅號。除了早飯常常不吃外,中午和晚上每餐必在兩瓶以上,沒有兩瓶日子就沒法過。當然,他喝的酒不是白酒,而是青雲人常喝的青雲江啤酒。如果沒人陪,沒人挑戰的話,他只喝兩瓶。如果有人敢站出來「熱情」一番,他非喝它三五瓶甚至七八瓶下去不可。當他把這一瓶瓶的青雲江啤酒擊敗的時候,青雲江啤酒其實也把他擊敗了。此時,他就歪斜斜地躺在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燃燒著中華牌香煙,渾身輕飄飄的,像是飛行在雲里霧裡。然後,他就借點香煙的空檔,對朋友們勇敢而堅定地吐出一個字:「爽!」
而今角色一轉換,飯菜照樣供應,啤酒卻不得不暫時與他告別了。紀委的人都知道,這對於姜一冰來說自然是一件殘酷的事,似乎有些不夠人道。可有什麼辦法呢?現在紀委闖了這麼大的禍,說到底都是姜一冰造成的。其實就是姜一冰闖下的大禍,是姜一冰連累了大家,連累了紀委。他必須對這件事負責,他必須把問題徹底交待清楚。否則,大家都得替他背這個黑鍋。
姜一冰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憔悴,飯量越來越少,只是不停地抽煙。後來,煙也不能抽了,他就整天呆若木雞似的,傻傻地坐著。任憑你年紹昆、林朝虎、藍屏山的口才如何好,他都似聽非聽,沒有任何錶情的回應。
易鋒已經不耐煩了,他不能讓這件事這麼長久地拖下去。這件事不儘早處理,將影響到駱財生案件的查處進程,要知道,紀委總共就這麼幾個人,而且戰線已經拉得夠長了。
易鋒找姜一冰談了一次,道:「這麼拖下去也不是個事,你不審實話實說了吧!」
姜一冰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久久不語,忽然來了一句:「給我一瓶啤酒!」
易鋒道:「我到青雲時間不長,對你姜一冰也沒有什麼成見。這件事,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既然出了事,你還是早點說了為好,紀委的政策你也是清楚的。如果一天天拖下去,對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對你也一樣,是不是?」
姜一冰道:「我想喝酒!」
易鋒道:「喝酒沒問題,等你把事情都說清楚了,你要喝多少就讓你喝多少。」
姜一冰道:「我要先喝酒!」
易鋒道:「酒喝了以後,腦袋暈乎乎的,怎麼能談問題呢?還是先談問題,把問題都談了,再喝酒吧!」
姜一冰道:「不,我受不了了,我要喝酒!」
易鋒仔細看了看姜一冰,但見他雙目無神,像是一個吸毒分子幾天未吸毒似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怨恨,無奈和惆悵。
易鋒在屋子裡轉了幾圈,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呢,唉,你怎麼會這樣呢?」想想沒辦法,他念叨了幾句后,就走出去了。
這時,姜一冰仍舊對著易鋒的背影喊道:「易書記,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易鋒在自己的房間里還在想著怎樣讓姜一冰開口。這時,藍屏山和林朝虎兩個人進來了。藍屏山勸道:「易書記,喂點酒下去,對辦案有好處哩。你還記得那個陳獻金嗎?他當初交待出五萬塊錢啊,就是因為我們讓他喝了酒。他的酒癮可重啦,也是每天必喝,不喝就難受。熬了一段時間后,我們給他喝了酒,結果就痛痛快快地講了,不過,沒想到他死也死得這麼痛快。」
林朝虎道:「不過,姜一冰和陳獻金不同,他這個人,我看酒癮比陳獻金還要大。讓他喝下去,恐怕要喝個爛醉,不知道他會不會交待問題哩。」
藍屏山道:「是啊,他的酒癮的確大,不知道能不能利用一下。」
易鋒想了想,道:「試試看吧。反正他熬了這麼久也不說,我們就試試看吧。」
他看了看藍、林二位,道:「這個人,還是讓我親自去對付吧。」
易鋒拎著一袋花生米,抓著兩瓶青雲江啤酒,走進了姜一冰的屋子。
姜一冰兩眼眨了眨,瞳孔里掠過一道異樣的光彩。
易鋒坐在姜一冰面前,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道:「姜一冰,既然你愛喝酒,今天我就陪你喝點,怎麼樣?」
姜一冰興奮地笑道:「好啊,易書記,我早就想找你好好喝一回哩。」
易鋒笑道:「是我不對,你是邀請過我好幾次,我都沒抽開身。以前的事就不管它了,今天,咱們就坐下來好好喝兩瓶。」
姜一冰道:「易書記也愛喝啤酒?」
易鋒道:「啤酒也愛,白酒紅酒也行。我是『三中會全』啊,紅道白道黃道都不怕,啊,姜一冰,聽說你擅長喝啤酒,而且很能喝,我還有點不信呢。」說完,易鋒已經給倒出了兩杯啤酒。
姜一冰喝了一口,嘴巴美美地咂了一下,道:「易書記,你是不了解我啊,我姜一冰這人你了解了以後就知道了,我是愛喝酒,講義氣,你易書記只要把我當自己人看待,我姜一冰是赴湯滔火,什麼都不怕啊。」
易鋒也喝了一口,道:「這我也聽說了,你有點像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漢,的確非常講義氣啊。」
姜一冰被表揚得高興了,舉起杯子道:「來,易書記,我們干一杯。」
易鋒與他幹了滿滿一杯。
不久,兩人都喝完了各自的一瓶啤酒。
封強又遞過來兩瓶啤酒,易鋒道:「打開來!」然後,他又將酒分給姜一冰一瓶。
易鋒一邊喝酒一邊吃花生,可姜一冰卻只顧喝酒,很難得去碰花生,他似乎對其他食物毫無興趣。他的生命里,只有酒。尤其是此時,酒是他唯一的愛人,是他生命的全部。
第二瓶也喝了。易鋒沒讓封強及時拿酒。
姜一冰卻還嚷著要酒喝。易鋒道:「今天先喝兩瓶,你不是有名的姜兩瓶么?」
姜一冰道:「不,易書記,喝幾瓶沒關係,我們在一起喝酒,很難得。易書記,你要是看得起我姜一冰的話,就再來兩瓶!」
易鋒道:「再喝下去,你怎麼想問題呢?腦子暈乎乎地,就想不清楚啦!」
姜一冰打了一個咯,有些痛苦地道:「易書記,不就是那件事情嘛,還想什麼?有什麼好想的?我清楚得很!」
易鋒道:「姜一冰,那就是你的不對了。今天咱哥倆在一起喝酒,那就是朋友了。我把你當朋友,你卻不把我當朋友,是不是?」
姜一冰道:「這話怎麼說?」
易鋒道:「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為什麼不說出來呢?你知道,這件事可讓我為難了,你如果不說出來,我這個紀委書記也沒法幹下去了啊。」
姜一冰嘴巴嘟噥了一下,紅著眼睛道:「易書記,你這句話中聽,是句大實話,我愛聽。你這個紀委書記,其實也不好當哪!」
易鋒道:「看來,你還是理解我的。」
姜一冰搖了搖頭,道:「易書記啊,其實,我也有苦處,我也是沒辦法啊!」
易鋒道:「有什麼苦處,你就說吧!」
姜一冰看了看旁邊的其他人,又不說了。易鋒就叫封強再拿幾瓶啤酒來,然後,就叫他們都退出去了。
姜一冰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道:「易書記,我姜一冰曾經是一名優秀的工商所所長,後來到了紀委,也有好多年了,可直到現在還是個小小的副主任,一個正股級幹部。和我一起進紀委的人,提的提了,交流的交流了,只剩下我,一點進步都沒有。當年我在工商所時,有人想整我,不讓我進步。現在到了紀委,仍然沒有進步。他們就偷偷地笑我,真可謂親者痛仇者快啊!」
易鋒道:「是啊,你的進步的確是慢了點。據我了解,你也曾經為工商工作和紀檢工作作出過貢獻的。本來,你是應該到更重要的崗位上發展的。」
姜一冰眼睛紅紅的,道:「唉,世道不公啊,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易鋒道:「你知道世道不公,我也知道世道不公。所以,我們都選擇了紀檢工作,是不是?你的進步慢了點,可也不能太急啊,不能走歪門邪道啊。你如果再忍一忍,再好好表現一番,我易鋒到這裡以後,還是會重用你的啊!」
姜一冰道:「易書記,我想問你一件事。」
易鋒道:「什麼事,說吧。」
姜一冰道:「如果我不出這件事,如果我好好表現,你會不會重用我?」
易鋒對姜一冰的表現早有所聞,不過,現在得寬寬他的心,便道:「那還用說,當然會重用你啦。你的副主任幹了這麼多年,轉個正,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姜一冰忽然哽咽著道:「易書記,都是我不好啊!」說著,就流下了眼淚,道:「是我不該走上歪路,你是一個好書記,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易鋒道:「那也不能這麼說。你雖然犯了錯誤,但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你的問題,應該儘早說清楚,如果就這麼拖著不說,我就是想幫你也沒法說上話啊,是不是?」
姜一冰道:「易書記,你說我將來該怎麼辦呢?」
易鋒道:「其實你清楚,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把問題講清楚,爭取組織上從寬處理。至於怎麼處理,我們到時候會研究的。就我個人來說,我認為能留在紀委也行,不過,可能影響不太好,如果不能留在紀委,我會儘力幫助你推薦一個好單位的。雖然政治待遇不如紀委,但經濟待遇方面,肯定會比紀委更好的。」
姜一冰流著淚,哭泣道:「可是,說出來的話,對不起朋友啊!」
易鋒嚴肅道:「你還把他們當朋友?他們是把你當槍使啊。姜一冰,現在駱財生他們都出事了,經濟方面的問題很嚴重,而且查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多。俗話說,樹倒猢猻散,駱財生自身難保,也不可能顧上你這個朋友啦。將來,究竟是判他有期徒刑還是槍斃都很難說,你還指望他幹什麼呢?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姜一冰道:「是啊,我的前途算是完啦!」
易鋒道:「對,再不主動說清問題,那真是完啦。你想,陳獻金因為你而跳窗致死,你的錯誤非同一般哪。到時候,可以開除你黨籍,開除你公職,甚至判你幾年也不冤枉啊。是不是?但是,只要你主動把問題講清楚,憑我易鋒這張臉,憑你在紀委作過的貢獻,我到時候幫你說句話,從輕處分,甚至再另行安排個工作,都是沒有問題的。」
姜一冰流淚無語。
易鋒道:「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吧。」
姜一冰又喝了滿滿一杯酒,道:「那我就說了吧,易書記,我對不起你!」
31
今天的紀委常委會還是在紀委會議室里召開,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常委席上空缺了一個位置。盧北夫與姜一冰共同泄密的問題已基本查清,現正在家中停職檢查,等候處理。
易鋒在聽取了案件進展情況彙報后,道:「剛才公安局長陶渭上來過了,他帶來的材料中有法醫的屍檢報告,證明陳獻金在死亡前沒有受到過任何打壓痕迹。因此,辦公室要儘快起草一份陳獻金死亡原因的報告,將盧北夫、姜一冰的問題也一併寫上。雖然,陳獻金死亡的原因比較複雜,但因為盧北夫與姜一冰也是紀委幹部,他們的問題同樣也是紀委的問題,因此,在報告中仍然少不了要檢討。」
藍屏山等常委對易鋒的建議都表示同意。
這時,司機小蔡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對上面的一行字指指點點地遞給了易鋒。
易鋒仔細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上面是一個醒目的大標題:青雲市紀委刑訊逼供毆人致死!
在這個大標題下面,是整版的文章,詳細描寫了陳獻金被紀委審查的「經過」。而且,同時還刊發了陳獻金生前的照片,死亡時的照片,以及紀委辦案點的照片。這些照片都非常大,非常醒目,讓人覺得青雲市紀委真是個無法無天的紀委。
易鋒心驚肉跳地看完了這篇文章,其他人在傳閱時,他還在獃獃地想著。要知道,這篇文章刊發的報紙是著名的《華夏都市報》,這張報紙由於辦得時尚和前衛,在全國各地擁有數百萬的讀者,在青雲市的發行量也非常大。這篇文章一出籠,青雲紀委可以說是立馬臭名遠揚了。
易鋒正在想著怎麼治一治這個名叫于山的記者,這時,辦公室的同志又來報告,說于山是《華夏都市報》的大手筆,他的文章已經在全國二十幾家大小報刊上陸續發表,而且,現在網上也可以點擊出這一消息了。許多網民都紛紛發表意見,都是遣責青雲市紀委野蠻辦案的。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易鋒知道,《華夏都市報》是本省的黨報集團主辦的,他可以通過省紀委向該黨報集團領導以及省委宣傳部,甚至省委領導反映此事,要求《華夏都市報》發表糾正文章,儘快挽回影響。
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看了報紙以及易鋒寫來的報告后,也非常氣憤。他立即向省紀委書記練茗打了電話,同時將報告傳真給練茗。
練茗也覺得《華夏都市報》犯了規。當前,全國反腐敗鬥爭取得了較大勝利,但這場鬥爭仍然非常艱巨,難度也非常大,廣大人民群眾對反腐敗鬥爭總的情況,有滿意的,也有不滿意的。按理,我們的新聞單位應該多想想紀委工作的難處,多為反腐敗鬥爭鼓與呼。可是,《華夏都市報》卻發表了這樣一篇文章,公然指責紀委野蠻辦案,刑訊逼供,在廣大讀者中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即便青雲市紀委在辦案中有出格的地方,也應該由上級紀委內部處理,不能捅到媒體上公開報道,誤導當前的反腐敗工作。何況,青雲市紀委根本就不存在著刑訊逼供的事,這簡直就是造謠,這簡直就是誣衊!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對報社提出嚴肅批評。
《華夏都市報》的總編牛然在挨了批后表示,要嚴肅處理此事,讓于山停職反省,並儘快組織一篇實事求是的文章,挽回負面影響。
但是,在這篇新組織的文章問題上,又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易鋒打電話摧方孚白,方孚白打電話催練茗,練茗打電話催牛然。
牛然說,文章早就寫好了,而且省紀委也已經審查過,可是,省委領導不同意發。練茗問是哪一位領導,牛然說,是省委副書記、省長丁沖。
丁沖是個省長,他怎麼管起報社的事來了?練茗感到納悶,便直接給他打了個電話詢問,丁沖道:「這件事有些複雜,我聽歐陽春反映,青雲市紀委的確存在一起不文明辦案的地方,報紙上的批評雖然有些誇大其辭,但也不能說是誣衊,紀委犯了錯,也要接受輿論監督嘛!」
練茗道:「現在已經查清楚了,陳獻金的死完全是因為他跳窗逃跑時不小心摔死的。」
丁沖道:「我知道,我也看過這份材料了。材料上不是寫了嗎?青雲紀委的兩個同志泄了密,還幫助提供鋸子,讓陳獻金逃跑,是不是?這說明青雲市紀委管理非常混亂嘛,是該吸取點教訓。」
練茗道:「丁省長,你說得對。我已經批評過青雲市紀委了,他們是該吸取教訓。可你知道,現在紀委辦案非常困難,即便辦案當中出了點什麼事,也該內部處理,不能捅給媒體啊。所以,這件事……」
丁沖道:「練茗啊,我正準備接待一個加拿大外商。這件事我有數了,我已經指派副秘書長歐陽春查明這件事,因為我聽他反映,青雲市紀委是有錯誤的,那個叫易鋒的紀委書記,在南州市紀委辦案時就比較武斷,是不是?」
練茗還想說些什麼,丁沖道:「好了,你找歐陽春說說吧。」
歐陽春曾任南州市副市長,可能由於工作原因,與當時的常務副省長丁沖搭上了關係,兩人來往頻繁。後來,歐陽春在丁沖的建議下,調至省委擔任副秘書長。丁沖升任省長后,歐陽春又兼上了省委辦公廳的主任。由於歐陽春現在的職位,他一頭搭著省委書記竺德長,一頭又牽著省委副書記兼省長丁沖。可以說,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實權派人物。
練茗對歐陽春近年來的情況有些聽聞,但他不明白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一個小小的副處級幹部,為什麼會在歐陽春的印象中那麼差,以至於這種印象還帶給了省長丁沖。這可是非常糟糕的事。
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心裡也有些納悶,他接到省紀委書記練茗的電話后,還是有些想不通。如果省長丁沖和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歐陽春對易鋒真的有成見的話,那可是要影響青雲案件查處的呀。現在青雲的案件正在火候上,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甚至可以說是箭已發出,收也收不回了。
方孚白把這一情況立馬向易鋒作了通報,還沒等易鋒好好彙報一下,秘書進來報告說,省委副秘書長歐陽春已經親駕青雲,要求馬上與市委領導碰頭。
方孚白趕到市委常委會議室時,市委書記鞠江峰、市長尹向中都已經就坐,正和歐陽春談得火熱。他們看到方孚白進來,表情都一時冷了下來。尹向中市長道:「方書記,歐陽秘書長這次是專為青雲的案件來的,這回他可是個欽差大臣,是奉旨行事啊。」
歐陽春過來和方孚白握了握手。方孚白當然認識這位歐陽春,不過,歐陽春出道比他早,當年歐陽春擔任市土管局局長時,方孚白還是市委辦的一個科長;歐陽春做了青雲市副市長時,他才擔任市委辦的主任;當歐陽春擔任省委副秘書長時,他才出頭擔任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所以,方孚白在歐陽春麵前有些謙恭,而歐陽春呢,則擺起老領導的架子,道:「小方啊,今天我是根據省領導的批示,專程到南州來的。這次青雲的事出得不小啊,在社會上反響很大。」歐陽春吸了一口煙,又猛噴了一口,道:「這個易鋒,簡直是不像話!一個紀委書記,對一個犯錯誤的黨員幹部,怎麼能這樣對待?他手下的人看管一個人也看不牢,這暫且不說,還有兩個幹部竟然通風報信,與違紀分子搞串聯。你們想想,他易鋒是怎麼管理他青雲的紀委的?他這個紀委書記是怎麼當的?」
方孚白道:「我已經批評過他們了,不過,這事也是事出有因……」
歐陽春也不聽他勸解,又吐了一口煙,憤憤地道:「易鋒這個人,以前在你手下干過,是你推薦他到青雲當紀委書記的,是不是?現在用人也是個大問題,用人上的腐敗是最大的腐敗。省委領導經常說,今後誰推薦的人出了事,要追究誰的責任。當然,小方,今天我也不是來追究你的責任的。我們也是老相識了,你小方也是不錯的,我也不想追究你什麼責任。但是有一點,我還是要嚴肅批評:這個易鋒,他在南州市紀委當室主任時,辦案就胡來。我聽很多人說,在青雲市紀委,辦案比易鋒辦得好的多得是,他易鋒根本就不會辦案。那幾個辦出來的案子,都是靠硬逼給逼出來的。手段比較野蠻,影響很壞嘛。」
方孚白道:「硬逼是不會的,有些事,僅僅是外面的傳說……」
歐陽春打斷方孚白的話,道:「小方,你別老替易鋒說好話。我告訴你,省委領導對青雲的事非常惱火,對易鋒捅出來的這個馬蜂窩很不高興。他們派我來好好了解一下,處理一下這件事。你說說看,像易鋒這種人,把黨內的同志當作敵人來胡整,現在還整死了人,出了人命案,難道這不是血的教訓嗎?我看,像易鋒這樣的紀委書記,決不能再讓他幹下去了。」
市委書記鞠江峰道:「方孚白,你說說,對這件事有什麼意見?」
方孚白道:「現在青雲的案子辦得正是緊要關頭,現在換一把手,我覺得不太適合。如果要調整,是不是等駱財生的案子辦完了再說。」
市長尹向中道:「駱財生的案子,辦得也有些時日了。」
歐陽春道:「是啊,要等這個案子辦完,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呢。紀委兩規的政策,也不能亂用啊,是不是?我看市委應該儘快作出決定,易鋒這個紀委書記再讓他幹下去,只能給黨的臉上抹黑,不早點收拾,怕到時候沒法收拾呢!」
鞠江峰道:「方孚白,剛才我們碰了一下,你看,是不是先讓易鋒回南州市紀委干一段時間?他去的時候是你們市紀委的檢查室主任,現在回來,還讓他幹個室主任,也別委屈了他。」
尹向中道:「檢查室主任恐怕不太適合,要麼就讓他干宣教室或者研究室的主任吧?怎麼樣?」
歐陽春道:「我看這樣行,先讓他回來再說,他的問題,等查清楚以後,再作處理。該給什麼紀律處分,還得給什麼紀律處分。我們紀委內部,也不能包庇。馬克思主義的電筒,可不能光照著別人哪。」
方孚白一時說不出話來,說實在地,在市委書記、市長和省委副秘書長面前,他說話只能委婉再委婉,但此時此刻,委婉的話是沒有作用的。
鞠江峰道:「好吧,我看這件事就這麼辦,到時候在常委會上通過一下。」
尹向中也點頭贊同,看來,這件事已經是生米熟了八成了。
方孚白離開常委會議室,馬上打電話叫易鋒趕回南州來彙報工作。易鋒是他培養並看中的幹部,他一直認為青雲的問題比較嚴重,多年來沒有真正觸及過。當初他竭力推薦易鋒到青雲去,就是看中了易鋒敢于堅持原則,敢於和善於辦案這一點。沒想到,易鋒剛在青雲的腐敗問題上打出幾個小洞洞,竟然中途翻船,真是始料未及。
方孚白是個綿里藏針的人,他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愛將就這麼無辜地倒下去,他得想想辦法,盡自己的力量挽救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