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命女孩
一
閔潔費了好大的勁沒能把門打開。
是鑰匙出了問題還是門被反鎖?
檢查。鑰匙沒有問題。
難道家裡有人?不可能。自從母親被抓走後,這個家就不叫家。父親很少回家,成天東南西北地在外出差。不是外邊的世界很精彩,而是眼不見心不煩。
她知道,父親喜歡出差是在逃避現實,逃避這個家,逃避都寧這個地方。
這個家成了她一個人的家,沒有人說話,沒有家庭的溫馨,只有形單影隻。父親總是選在深更半夜回家,並且總是醉醺醺的。到家后,父親不是去卧室睡覺,而是衣不脫、鞋不脫地倒在沙發上睡覺。她責怪父親不該作賤自己,父親總是欲言又止。父親有一肚子的苦水不願說出來,把痛苦埋在心頭。她很難受,主動承擔照顧父親的責任。每晚睡覺,她強迫自己進入半睡眠狀態,這樣,父親回家她就能知道。等父親睡著了她就起床,不為別的,為父親蓋被。
望著沙發上鼾聲四起的父親,她覺得父親好可憐。父親不再是威風凜凜的父親,更像是一隻落湯雞。
這個家怎麼變成這樣?直到現在她還沒弄明白,彷彿是一夜之間由天堂變成地獄。她懷念小時候,懷念過去,要是永遠不長大多好。人大了,懂事了,戀愛了,煩惱便紛至沓來,並且還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自身的煩惱、家庭的煩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稚嫩的雙肩承受不了挫折的重負。每次為父親蓋完被,她不是馬上睡覺,而是呆坐在電腦旁。她的心還在牽挂著另外一個人,想他又恨他。她打開郵箱,親愛的人在跟她說話。她不答理,默默地讀信,默默地流淚,然後,默默地關機。
為什麼不回信?
還在生他的氣。
與其說生他的氣,倒不如說生自己的氣,是與自己過意不去。
為什麼還讀不懂他?
閔潔掏出手機打家裡的電話。真的有人,怎麼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還以為是母親回來了。顯然不是母親的聲音。電話里傳來手忙腳亂的雜音,接著是父親的聲音。
"小潔,我是爸爸。你有什麼事?"父親在電話里問道。
父親不知道她站在門外。
"什麼?你就在門外……"稍停片刻,聲音又起,"等一會兒,我馬上來開門。"
門開了,父親頭髮凌亂,滿臉尷尬。
"爸,你在幹什麼?"她警惕地問,"大白天把門反鎖起來幹什麼?我還以為鑰匙壞了。"
父親沒有回答。
進屋后,閔潔發現一個女人從樓梯口下來。女人胸前高聳的乳房就像兩隻不安分的兔子想跳出來。
閔潔的眼睛充滿了敵意和疑惑。
父親介紹道:"這是房管局江局長,找我商量工作。你就喊她江姨。"
什麼江姨?分明是不正經的女人。閔潔恨不得上前摑她一個耳光。
呸,哪個地方不好彙報工作,到床上彙報。
閔潔沉默不語。
江藝珍老到地上前,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真乖。你父親多次跟我提起你,你長得真漂亮。"
良言一句三冬暖。閔潔不為所動,她只想說:"你這個騷女人。"
嘴裡沒說並不代表心裡不說。她果斷地抽回自己的手,冰冷地說:"爸,我上樓去。"
熱臉貼了冷屁股。不過,江藝珍無所謂。
閔潔氣鼓鼓地上樓。
無意中看到父親卧室沙發上放著花花綠綠的兩箱錢。
哪來這麼多錢?肯定來路不明。她心裡出現不安。
想看個究竟,身後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她趕緊回自己的卧室。
隔壁房間傳來了說話聲。
"這一次帶得足,應該沒問題。"是父親的聲音。
"不要太自信。如果這一次不能把損失奪回來,那咱倆就慘了。"騷女人說。
"放心吧,這次肯定會贏,前幾次是因為沒有經驗。"父親話里充滿了自信。
"噓……"騷女人打起口哨,意思是隔牆有耳。
顯然是防她。
接下來只能聽到嘁嘁喳喳的聲音。
不一會兒,有人敲她的門。
她裝著睡覺,沒去開門。
傳來了父親的聲音:"小潔,爸爸與江姨去珠海,估計一個星期後回來,有事就打電話,我走了。"
去珠海?不會是去澳門賭博吧?要是這樣,父親不就丟了?
她奮不顧身地衝出門,大聲地喊道:"爸,你等一等。你不是去澳門吧?"
她將賭博兩個字省了。
好說不好聽。
閔得方明白女兒的意思。怎麼一眼就知道他去澳門?不錯,是去賭博。不去不行,已經陷進去,輸了一千多萬;不去翻本,到哪裡找錢填窟窿?
為打消女兒的顧慮,他反問道:"爸爸只去珠海,到澳門去幹什麼?"
問得她啞口無言。
見女兒無言以對,他轉身要走。
"爸爸!"閔潔不放心地喊道。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之感。
閔得方不寒而慄。怎麼會出現如此強烈的反應?他轉過身,見女兒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將密碼箱遞給江藝珍,一個人走到女兒的身邊,這才發現女兒滿臉淚水。
"小潔,你……你怎麼哭了?"他不安地問道。
"爸爸……"女兒哭得更傷心了,"爸爸,你一定要保重。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爸爸。"
他也想哭,但不能哭。他安慰道:"傻孩子,你沒有失去媽媽,你媽媽還會回來的。你放心,我辦完事後就會回來……"
他還想多說幾句。
"喂,還不走?不然要耽誤上飛機的時間。"江藝珍不耐煩地催促道。
他拍著女兒的肩膀,轉身隨江藝珍出門。
她站到窗口旁,直到父親的小車消失在視野中。
在車上,閔得方一言不發。
"掃興。"江藝珍冒出一句。
他將目光橫了過去。
"難道不是嗎?"江藝珍毫不示弱地說,"就像生死離別一樣。這是不好的兆頭,恐怕凶多吉少……"
"閉上你的臭嘴。"他火冒三丈地吼道。
有幾分嚇人。
她不敢吭聲。
閔潔坐到電腦旁。正要開機,電話鈴響起。
是大哥的電話,閔潔不想接。她在生大哥的氣,恨死了大哥。正言說了,與她大哥勢不兩立。
電話不知趣地叫個不停。
那就讓它叫吧,她拔掉了電話線。
手機卻響了,還是那個電話號碼。
"什麼事?"她沒好氣地問道。
傳來了急促的聲音:"小潔,爸爸呢?"
"不知道。"她說。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有急事找他,事關我的生死存亡。"電話里的聲音不像在開玩笑。
這麼嚴重?
她知道大哥歷來愛說謊,說話喜歡誇張。"活該。"她還是那個口氣。
"小潔,你是怎麼回事?我不是開玩笑的。"閔元文說話的口氣十分嚴肅。
閔潔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爸爸跟一個女人去了珠海。"她故意把父親的秘密抖出來,目的是想讓大哥與她一起同仇敵愾。
"是不是珍姐?"閔元文問道。
哪個珍姐?
"是不是房管局的江局長?"這次說清楚了。
"對對對,是她。"閔潔回答。不對,聽大哥的口氣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她接著問:"你認識?"
"何止認識,她是我的哥們兒。"閔元文自鳴得意地回答。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她與咱爸的關係?"閔潔追問道。
閔元文不耐煩地說:"這算什麼?老封建。現在是什麼年代,男人在外邊沒有兩個三個的叫什麼男人?何況咱們的媽還在獄中,爸爸不找一個替補隊員怎麼過日子?實話告訴你,珍姐還是我介紹給爸的。"
"你……"閔潔啪地把電話掛了。
與珍姐在一起好辦。
閔元文將電話打進江藝珍的手機。
"珍姐,請我爸接電話。"閔元文沒敢-唆,直入主題。形勢發生了變化。自從珍姐與父親好上后,他視她為長輩,以禮相待。
他怎麼知道他們行蹤的?江藝珍不悅地把電話遞給閔得方,說:"閔常委,你兒子的電話。"
稀奇,喊起職務來。平時她不是這樣稱呼他,而是一口一聲"喂",用"喂"來代替他的職務和名字。
閔得方還在氣頭上,她不敢沒大沒小。
不能怪她沒有禮貌。過去她是一口一聲閔常委,人熟了,特別是幹了那個事之後,就沒有上下級關係了,就以"喂"來代替。他樂意接受這個稱謂,一則說明她對他不分彼此,二則他不喜歡人家喊他閔常委。
常委是什麼職務?
"什麼事?"閔得方在兒子面前總是一本正經,接電話也是這個態度。
但兒子從來沒有怕過他,越想樹權威,越沒有權威。
"老爸,市公安局秘密組織調查組在整理我的黑材料,你知道不知道?"兒子問。
"不知道。"他如實回答,也是第一次聽說。他端正身子,木然地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市局一個哥們兒說的。你能不能了解一下內幕?"閔元文提示道。
不用提示,他知道該怎麼辦。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會坐視不管。兒子再怎麼不爭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接完電話后,閔得方突然發現車頂上出現了鋪天蓋地的烏雲。
這個鬼天,說變就變。
閔得方自言自語道。
二
閔潔有晨練的習慣,無論是下雨、下雪還是睡得很晚,早晨六點準時起床。
她練的是武當太極拳。這套拳,她已經練習了十年,是武當山一名老道士所傳。老道士是她父親的朋友,路過都寧時傳藝於她。那時候,她還是小孩,以為道士就是電影裡面的神仙。道士見她天資聰慧,便收她為徒。她不敢說不,也不敢說行。談不上高興,也說不上喜歡。她怕道士,將道士奉若神明。正因為怕,所以,唯命是從。傳授三日後,道士走了。她記住道士臨別時的囑咐,虔誠地按道士的要求操練。熟能生巧,現在她舞的太極拳,有如天空悠雲舒展,好似小溪流水酣暢。一套拳加前後輔助動作,大約需要45分鐘。完成每天的"必修課"后開始吃早點。她的早餐很簡單,兩個饃、一杯牛奶,並且是邊走邊吃。
因此,她上班比別人早到半個小時。
快進檢察院大門時遇見朱建廣,她禮貌地上前打招呼。現在的朱建廣是霜打的茄子——蔫了。自從被免去黨組書記后,他便不大坐班,每天只到辦公室點過卯便走。他說他要去老幹部活動中心鍛煉身體,還說別人瞧不起他無所謂,關鍵是自己要瞧得起自己,不能與自己過意不去。
誰都知道,他在說氣話。
"小潔,你父親怎麼樣?"朱建廣沒有像平常那樣點頭了事,而是主動搭話。
她不知如何回答,報以莞爾一笑。
"我馬上就要去中央黨校學習了。告訴你父親,我向他問好,請他多保重。"朱建廣邊說邊觀察四周,見無人,壓低聲音說:"你父親可能要出事。"
晴天霹靂。
"轟"的一下,她腦子出現一片空白。
這一天終於來臨。
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想問個明白,朱建廣已轉身而去。
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想弄明白。朱建廣顯然是怕承擔責任,不敢把話挑明。誰能告訴她?誰也不會告訴她,誰願意把自己卷進去?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想辦法。有了,她的抽屜里還有一套檢察長辦公室的鑰匙。之所以在她手裡,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接手。誰要這套鑰匙?要這套鑰匙就得為所有檢察長的辦公室提開水打掃衛生。她從院辦公室調到批捕科后,幾位檢察長開始鬧水荒。無奈之下,辦公室主任想出了一個應對措施,為每個檢察長的辦公室配置一台飲水機,由廠家定時提供純凈水。問題解決了,鑰匙沒人要。辦公室主任也不想要這套鑰匙,讓她暫時保管。
一管就是三年。
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何不趁此機會潛入檢察長辦公室看個究竟?馬上行動。
她找出鑰匙,輕車熟路地打開洪政的辦公室。
門好開,事難辦。讓她傻了眼,到處是文件,老虎咬刺蝟無處下口。她不敢亂翻,怕翻動的痕迹大了引起懷疑。用腦子,任何時候都要動腦筋。從朱建廣說話的口氣猜測,一定是最近到的文件。那就放棄柜子的文件,只翻桌面上的文件。
從來沒有幹壞事,幹了壞事才知道要有心理承受能力。她的心像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越慌越亂。一撂文件從桌面滑到地上,著地聲不大卻讓她吃驚不小。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這種事的料,算了,快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正準備開門,發現辦公室凌亂不堪。不行,必須恢復原來的面目。
她轉身回來,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
一個熟悉的名字一閃而過。
她的心快要蹦出來了。
放慢速度,終於出現了想要的文件。
這是一份安全部門的傳真件,父親的大名赫然出現在標題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安全部門已掌握了父親在澳門葡京賭博的次數及大致時間。她不敢細看,一目十行地瀏覽。大概意思清楚后,趕緊將文件復原。然後躡手躡腳地出門。
穿走廊,上樓梯,成功了。
這才敢認真地呼吸新鮮空氣。
進自己的辦公室,仍然心有餘悸。將房門反鎖后,她不假思索地操起桌上的電話機便撥,必須在第一時間內讓父親知道。撥了一半停止行動。怎麼了?這是在通風報信。作為一名檢察官,她不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猶豫了。黨紀國法、親情父愛在她心目中有著同等崇高的地位,選擇一方意味著就要背叛另一方。這是一個難以割捨的選擇,怎麼辦?上幼兒園時,她就知道,爹親娘親不如黨的恩情親。但是,她還知道,自己身上流著父親的血,血濃於水。不講親情的人還是人嗎?不認父親的人還有良心嗎?世上沒有不愛父親的女兒,也沒有見死不救的女兒。不行,必須告訴父親。她不能沒有父親,必須救父親。
自古忠孝難全。
決心已定,不容動搖。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逃避由此產生的後果,不能不計後果就輕舉妄動。動物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何況人還是高級動物。如何能做到既保護父親,又不暴露自己?
她決定到電話亭去打電話。
就像做賊一樣,她不敢面對大眾,而是縮在電話亭里一動不動。電話通了,她變著調子與父親說話。怎奈父親沒有聽出她的聲音,不相信。她急了,急得無所顧忌,恢復了本來的面目。她把來龍去脈一鍋端出,父親不僅信了,而且非常愕然。他弄不明白,安全部門怎麼什麼都知道,還知道得這麼快,這麼徹底。
閔得方在電話里沉默不語。
她哭起來。
父親說話了,語調滄桑。他安慰地說:"小潔,爸爸對不起你,你要保護好自己,恐怕爸爸再也沒有時間和機會照顧你了。你還年輕,日子長得很,要學會堅強,像正言一樣堅強。你最好到正言的身邊去,有個人照顧,爸爸可以放心些。我為你存了20萬元,存摺放在你的電腦桌的抽屜里。你馬上把錢取出來,然後換一家銀行存進去。如果我的電話被監控,你就拿著錢立即遠走高飛。咱們父女暫時不要聯繫,等爸爸到國外安頓好后再來找你……再見吧,我的小潔,再見,爸爸愛你。"
電話斷線,出現忙音。
閔潔沒有放下話筒,而是把話筒緊緊地攥在手中、貼在耳邊。人間悲情重離別,從此斷腸在天涯。
好久,好久,她才放下電話。
與此同時,在國家安全部門的監控室里,有一伙人正在收聽他們父女的通話。
通話結束后,行動開始。根據截獲的情報,對症下藥。兵分三路:一路人馬去海關,將閔得方、江藝珍的資料通過海關網路傳到各個口岸邊防哨所,防止閔得方、江藝珍越境逃跑;一路人馬飛往珠海,與澳門、珠海警方共同出擊,一舉將閔得方、江藝珍拿下;另一隊人馬奔赴都寧,控制閔潔,追查線索來源,並向當地黨政領導通報案情。
他們在行動,閔得方也在行動。鬥智斗勇的時刻到了。他從警多年,反偵查能力不會弱於警方,知道警方很快就會從天而降。事不宜遲,必須逃跑。
"快把電話卡取出來。"他命令道。
江藝珍不懂,面露疑惑。捨不得。沒有電話卡,親朋好友怎麼跟她聯繫?
"傻蛋,"他說了一句髒話,接著解釋道:"警方會根據電話頻率測定我們的所在位置。"
這麼神?第一次聽說。不會是騙人吧?她還在猶豫。
"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他火了,說:"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從他面部的表情可以看出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悠悠萬事,唯此為大,保命要緊。
她交出電話卡。
他將她的電話卡連同自己的電話卡一起扔進馬桶,將卡沖入下水道。
幹完這件事後,他催促道:"快走,先到深圳。"
她跟著他神色慌張地走出大廳。
攔了一輛的士,不問價,也不砍價,只說去深圳。
司機高興,這樣豪爽的財主一年難得遇上幾個。
高興,話就多,怎奈客人一言不發。一頭熱一頭冷,形成不了氣氛。
出珠海邊防檢查站后,這種氣氛才有所改觀。司機沒想到,客人能言善辯。
到東莞永安鎮,閔得方決定不走了。不過沒有虧待司機,按深圳路程付車錢。
下車后,兩人找了一家小店點了兩個小菜、兩杯啤酒吃飯。要不是逃亡,恐怕一百年也不會光臨這種小店。
酒足飯飽后,江藝珍以為要住店,沒想到還要走。
她不想走,他罵她"傻蛋"。
還是那句髒話。
她不敢吭聲。這是關鍵時刻,大局為重,一切服從大局,不能鬥嘴,只能團結。
叫停了一輛的士。他說去廣州,問多少錢。
多少錢並不重要,關鍵是不能露出破綻,不能讓司機一眼就知道他倆是亡命人。
不想討價還價,也還得裝出討價還價的樣子。
車子開始起步。江藝珍不明白為什麼還要走。
不走行嗎?在珠海撲空后,警方會找到邊防檢查站要錄像資料,查下去就知道他倆的去向。要想讓警方撲空,必須多布幾個迷魂陣。
不愧是警察出身。
上車后,他從提包里摸出兩張身份證,遞一張給她,說:"這是你的身份證,到廣州后,你就叫江世玲。"
怎麼叫這個名字?
是他替她起的名字。不過,身份證是真的。閔得方本人有三張不同名字的身份證。不嫌累?錯,多多益善。不知道好處就嫌累。
到廣州后,江藝珍要住小賓館,她以為小賓館安全。
"真是傻蛋,"閔得方罵道,"小賓館查的人多,打個皮絆都有人管。賓館越大越高級,越高級越沒有人查,越大越安全。"
他選了一家四星級賓館。
閔得方要江藝珍去登記,他要鍛煉她的膽量。
他在一旁觀察。
江藝珍小心翼翼地走到總台。也許是做賊心虛,手不聽使喚,拿筆的手在紙上不停地發抖,一張住宿登記單花了三分鐘才填好。
總台小姐看了身份證后,把單子扔給她說:"名字寫錯了。"
驚出她一身冷汗。
怎麼錯了?恍然大悟,她現在不叫江藝珍,叫江世玲。
木腦殼,轉不過彎來。
要是閔得方在身邊准得又罵她"傻蛋"。
拿到房卡后坐電梯上樓。
不用找服務員,也沒有服務員,插卡門開。
關上房門后才如釋重負。
可以放鬆了。
喘過氣、緩過神后,勁來了。閔得方想跟她耍兩下,被她一腳踢到床下。
什麼事發作?他以為她嫌他"辦事"能力太差,不能使她盡興。
原來她是生他的氣,不該罵她傻蛋。
要耍可以,罵多少句傻蛋就打自己多少耳光。
這還不容易。
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能讓她心滿意足。
耍完后才知道是苦中作樂。
現在首當其衝考慮的問題是——明天怎麼辦?
"到加拿大,"他不假思索地說,"加拿大與我國沒有簽訂引渡條約,許多貪官都去了加拿大申請政治庇護,日子過得甜蜜又瀟洒。"
"怎麼去?"她問。
"你忘了?"他反問道,"我們有去美國的護照。美國與加拿大是不設防的國家,護照通用。"
她想起來了,一個月前他們準備去美國考察城市建設,因故延期,改在下個月。
舊的問題去了,新的問題來了。"我們不會說英語,又沒有多少錢,怎麼辦?"她擔心地問,"到那裡不是要討飯?"
有道理。
"真是傻蛋。"他又帶出了那句髒話,不過她沒有計較。必須打消她的顧慮,否則她會中途變卦。他耐心地解釋道:"我就不相信去那的人都會說英語,人家能生存,我們照樣能生存。再說,加拿大是個高福利的國家,政府每月為窮人發補貼。即使討飯,人家發給乞丐的補貼也比我們的工資高。"
還有這等好事?她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自卑。
"那我信你。"她說。
他不再說話,實在太累了。
不知不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他們在白雲機場起飛,到上海。為什麼選擇在上海出境?一是上海有當天去美國的航班,二是警方會在廣東範圍內加大布控的力度。誰會想到他會在上海?
想到了。全國都布下了天羅地網。
在浦東國際機場候機廳里,有一男一女在埋頭看書。只要認真觀察就能看出,二人不是看書,是裝模作樣。男的一雙賊眼不停地轉,如有風吹草動,這對男女就可能取消登機。
沒有異常。
廣播開始提醒去美國的乘客辦理登機手續。這對男女沒有爭第一,也不落後,而是選擇人多的時候跟進,插在隊伍的中間。
輪到男的辦手續。他出示機票、護照、身份證、出境證。工作人員在計算機上飛快地敲擊鍵盤,屏幕上馬上顯現所有資料。
吻合,正常,可以放行。
越過紅線,等於越過國門。這時,男的開始回頭關注身後的女的。
女的顯然沒有男的老到,臉部的肌肉在痙攣。不過不要緊,沒有人知道她原來的面目,還以為她有病。
男的比女的還緊張,身上冒出的虛汗將內衣都濕透了。不能不緊張,不能保證城門失火不殃及池魚。
居然平安無事。
過關。
這對男女就是閔得方、江藝珍。
難道武警、海關都是瞎子?
不是瞎子,得益於假名字真身份證。
放下電話后,閔潔沒有回單位——回單位幹什麼?人貴有自知之明。既然選擇了父親,就不配吃公正這碗飯,就不配做一名人民的檢察官。她也沒回家——回家幹什麼?她知道這個家很富有,但不是她的財富。她不願這筆財富玷污了她的人生。財富對她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家庭的溫馨。既然沒有溫馨,那麼這個家就失去了吸引力。她不想從這個家中得到好處,也不想沾這個家的光,只想與這個家徹底割斷。這是個讓她蒙受恥辱的家,是罪惡之家,離它越遠越好。
她選擇了火車站,選擇了漂泊流浪。
站在站台上,望著南來北往的火車心潮起伏。去南還是北?心中沒有目的地。如果是漂泊流浪,那麼去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她想去武當山找師傅,出家當道姑,又心有不甘。去珠海找父親,享受天倫之樂,不是天倫之樂,而是天倫之苦。鬼使神差,冥冥之中她登上了進京的列車。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心中已有目標,定位在北京。這不是正言旅居的地方?是的,正因為北京有正言,才會出現鬼使神差。不是發誓一輩子不理他?這是氣話,是自欺欺人、不堪一擊的謊言。
全世界她都可以割捨,唯有這段戀情不能斷。
別了,故鄉。
三
出北京站已是晚上十點。
不到大都市不知道人多。人海茫茫,哪裡是安身之地?閔潔感到孤苦無助。既然是沖正言而來,那就不必羞羞答答。下決心后,她掏出電話號碼簿,將電話撥進正言的手機。這才知道正言的手機停機了。
早就停機了。
怎麼辦?她有些手足無措。閔潔被人海包圍,周圍全是男男女女,就是沒有熟悉的面孔。行人投來了善意的和不善意的目光,這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正言說過,車站是最複雜的地方,總有那麼一夥或幾伙壞人守候在車站打外地人的主意。只要離開車站,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比車站安全,這是正言的經驗。
她是第一次出遠門,必須不折不扣地按正言的話去做。
正準備離去,一個中年婦女上前搭訕,問她是不是進京找工作。在這名中年婦女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顯然他們是一夥的。正言說過,不管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總之,不要與陌生人說話。
她沒有答理,徑直朝地鐵站走去。
已是深夜,坐地鐵的人仍然很多,都是從火車站下來的乘客。沒有找到座位,閔潔選擇門口的位置站著,思忖著在什麼地方下車。
地鐵的窗外沒有風景,除了洞壁就是車站,並且每個車站大致相同。如果不是廣播提示,誰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前方到站是軍事博物館站,有在軍事博物館、中央電視台下車的乘客,請提前作好下車準備。"
聽到廣播,閔潔決定在軍事博物館站下車。
為什麼?沒有理由,憑感覺。
出了站,眼前的北京與火車站的北京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閔潔有了安全感。
在一家旅館住下,閔潔做了一個好夢,夢見與正言一起暢遊八達嶺長城。
天亮后,她退掉了房間。
出了旅館才知道分不清東南西北。
沒有人當導遊就請地圖幫忙。她在大街上買了一張北京地圖,按圖索驥找到了京苑大酒店。
總台小姐以為她是來住店的顧客,讓她登記。她毫不諱言地道明來意,要找陳正言。
"這個人好像辭工了,你最好到經理部打聽他的去向。"小姐告訴她。
她吃驚不小,正言怎麼辭職了?不可能。
找到經理部,道出了事由。
"你是幹什麼的?"對方反問道。
怎麼是這種態度?難道北京人都是這樣高高在上?她沒好氣地說:"我是他的朋友,從他家鄉來。"
對方盯著她看了半天,像在研究她。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陳正言被我們經理開除了,去了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對方終於道出實情。
不是辭職是開除,問題更進一步。怎麼會開除?
怎麼不能開除?開除他還是善待了他,依王宏觀的性格,打死他才解恨。
他犯了彌天大罪?沒有,但是王宏觀認為不能寬恕。
陳正言和王晶從都寧回北京后,王宏觀立即召見陳正言。不是召見,是問罪。見面后,王宏觀不由分說,也可以說是不問青紅皂白,對陳正言一頓拳打腳踢,打得他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起來!"王宏觀不解氣,命令道。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又被打倒。"還手,快還手!"王宏觀聲嘶力竭地要他還手。他沒有還手,也沒有躲讓,而是任憑人打。王宏觀打累了,開始罵道:"你他媽的不是男人,連一個女孩子都保護不了。你他媽的窩囊,在你的家門口出事都擺不平。你他媽的你自己怎麼一點傷都沒有?你他媽的交的是什麼朋友?你他媽的是不是聯合起來搞老子的鬼都說不清楚……"
打吧,罵吧,怎麼解恨就怎麼來。正言始終一言不發。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勝於雄辯,千言萬語也喚不回葉國保的生命,撫不平王晶所受的傷害。他覺得自己該挨打挨罵,這樣心裡會好受些。
罵到痛處,王宏觀站起來又要打。
"不準打他。"一聲斷喝,是女兒的聲音。王晶預感父親會把怨氣發泄到陳正言身上,不放心,過來看看。
果真如此。
她用身體保護著陳正言,質問道:"你怎能傷及無辜?"
父親是為你解氣,你卻用這種口氣與父親說話?
無言以對,王宏觀氣急敗壞地坐在沙發上。
王晶見陳正言遍體鱗傷,傷心至極地說:"爸爸,你傷了女兒的心。你這樣野蠻殘忍地對待正言就是與我過不去。我問你,正言有什麼錯?每次關鍵時刻,都是正言救了我。不以為恩,反以為仇,你叫我無地自容。如果再這樣對正言,我就沒有你這個父親。"
是橫眉冷對。
這麼嚴重?還沒到這一步吧?
這一招比什麼都厲害。在這世上,他只有這一個親人。如果失去女兒,他等於一無所有。
"你……"王宏觀氣得難以言語,沒想到女兒的天平竟然偏向外人。
錯,正言在她心目中不是外人。
"你走吧,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王宏觀痛心疾首地說。
什麼?讓他走,意思是開除他。憑什麼?
"爸爸……"她想據理力爭。
被父親粗暴地制止。
正言給他鞠了一躬,無奈地離去。
望著正言離去的背影,王晶也要走——去澳洲。
臨別時,她給正言留了一封信:
正言: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登上了去澳洲的飛機。我不是逃避,更不是恨你,而是我的學業還沒有完成,要繼續在澳洲深造。我不諱言喜歡和你在一起。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短暫,但讓我刻骨銘心。這次回祖國,我最大的收穫就是遇上你,是你的真誠和勇敢感動了我,讓我看到了你的人格與魅力。其他的我不想說了,如果你想到澳洲來讀書,我會為你辦妥一切手續。澳洲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希望你能過來看看,我等你的迴音。
晶晶即日
正言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等傷好后回家。
他要與閔元文決一雌雄。
就在閔潔起程的當天,正言已踏上了故土。
解鈴還須繫鈴人,王宏觀肯定知道正言的去向。
找王宏觀。
王宏觀正在接待客人。門沒有關,這說明客人不重要,閔潔敲門而入。
"有什麼事?"王宏觀心不在焉地說。
不是專業術語,說明他的心情不大好。專業術語應冠上"請問"兩個字。
"我找王總,王晶的爸爸。"閔潔不敢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我就是。"王宏觀站了起來。為什麼要站起來?因為是女兒的客人。
閔潔自我介紹道:"我是王晶的朋友,同時也是陳正言的朋友,叫閔潔,從都寧來,我找陳正言。"
從都寧來?
找陳正言?
王總的臉立即拉長起來。不用問,眼前的女孩一定是陳正言在家鄉的女朋友。
"你叫閔潔,你哥哥叫閔元文是不是?"王總陰陽怪氣地問。
把她與哥哥扯在一起不是好事。閔潔簡單地回答:"是。"
王宏觀指著桌子對面的女人說:"你認識她嗎?她是葉國保的妻子小慧。王晶和葉國保就是被你和陳正言害慘的。你還有臉來找我?"
最近一個時期,他被葉國保的妻子小慧糾纏得寢食難安。葉國保死後,小慧尋死覓活地找他要男人。這不是無理取鬧?人死不能復生,叫他上哪兒找?但也有道理,男人是給你幹活死的,是死在工作崗位上,不找你找誰?賠男人是幌子,要錢是真。男人死了,她不挖一筆錢以後怎麼過日子?再不豁出去就沒有機會,她提出20萬。這不是割王宏觀的肉?好說,一分錢都可以不要,她進酒店打工,終身為酒店服務,酒店養她及兒子終身。這不是蠻不講理?你說,你說怎麼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按國家勞動政策來,也就是2萬來塊錢。打發叫花子差不多,一條人命只值2萬元?呸!既然窮人的命不值錢,那麼她也不活了,就死在酒店。
只好妥協,翻番,給她4萬。她拿了錢,他以為到此為止。沒想到她料理完後事后又回來了。這一次王宏觀態度強硬,有協議就不怕你撒潑。他質問她不講誠信。她說她不是來無理取鬧,而是孤兒寡母無法生活。她來酒店打工,按勞取酬有什麼錯?錯,打工也不能強買強賣,必須雙方自願。她說她是頂丈夫的職,過去他們村子里好多人都頂職。既然過去行,現在也應該行。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只好去派出所。她沒有說話,懷裡的孩子替母親說話——小傢伙一張小嘴拚命地吮吸母親乾癟的乳房。派出所辦案人員一言不發地走了。既然正道不能解決,那就行蠻。王宏觀叫人用車把她們母子載到郊外,拋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看你還來不來糾纏?王宏觀做夢都沒有想到,三天後,母子倆又回來了。重複過去的做法,看你的腳快還是我的車快?沒用,她說,她討飯也要討到京苑大酒店來。這不,又來了。這一次坐到王宏觀的辦公室不走了。
閔潔向身旁的女人友好地點頭。
沒有取得王宏觀想要的效果。
小慧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以為小慧會對閔潔尋死覓活,就像對待他一樣——揪住不放。
小慧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糊塗。冤有頭,債有主,打死她也不會相信陳正言會加害葉國保。他倆是什麼關係?是患難與共的兄弟。
既然沒有引燃戰火,那就打發走人。他怕兩個女人聯合起來對付他。
"陳正言他辭職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估計回家了。"他委婉地說。不委婉不行,已經有一團火在身邊燃燒,不能引發另一團火。
有一首歌唱道:女人是老虎。
真是如此。
"不是開除?"閔潔問。
問那麼清楚幹什麼?錯。開除意味著犯了錯誤,辭職就不一定是犯了錯誤。誰願意心上人犯錯誤?
"是辭職。他說他要回去當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從政畢竟比在企業強,為了他的前途,我不得不忍痛割愛。"王宏觀正話反說,說得合情合理。
主要是他掌握了陳正言的一些情況。
只要正言沒事她就高興。該走了,閔潔伸出熱情的雙手,與王宏觀握手告辭。接下來抱起小慧懷裡的孩子,親了又親。
高興溢於言表。
她高興,他不高興。觸景生情,他想起了女兒身心所受的傷害就嫉妒她高興。
憑什麼落差這麼大?
"等一等,閔小姐,"他衝出走廊喊道,"我還有事跟你商量。"
閔潔轉了回來。
坐定后,他問:"閔小姐,你到北京來是專程找陳正言還是有其他事?"他在摸她的底。
"我找正言是為了在北京打工。"她如實地說。
沉默一會兒后,他說:"正言和國保都是我的愛將,也是我女兒王晶的朋友,看在他們的分上,我應該收留你們。這樣吧,如果你倆不嫌棄就留下來,小慧在大堂當清潔工,閔小姐先當服務員,學習一段時間后再調整當管理人員。怎麼樣?"
小慧是驚喜。
怎麼會出現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四
閔潔在三樓夜總會當服務員。
所謂夜總會實質就是歌舞廳。
原以為服務員好當,沒想到看花容易繡花難,當服務員還有一套嚴格的操作程序及規矩。譬如說送茶送水,到了客人的面前不能站著,必須單膝著地為客人服務。閔潔不理解為什麼要跪著,這不是污辱人格?不是,主管說,不能單純地理解客人是來尋歡作樂,其實是來為我們這些人發工資。客人就是衣食父母,對待衣食父母必須尊重。客人坐在沙發上,你站著為客人服務就顯得不禮貌。怎麼不禮貌?客人坐著你站著本身就不合理。你站著高出客人一截,有居高臨下藐視客人之嫌。怎能讓客人仰視你?怎麼能在衣食父母面前高高在上?想方設法都要比客人矮半截。從日本人的跪式服務獲得靈感,於是單膝著地應運而生。
沒辦法,這裡是有錢人的世界,誰有錢就為誰服務,誰有錢誰就是老大。廟門朝南開,無錢莫進來。
想要尊嚴就別在這裡混。
這裡沒有尊嚴可言。
要玩遊戲,就得遵守遊戲規則。閔潔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也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是適應了環境,還是麻木了?
這是不好的預兆。久居其臭不知其臭就是麻木了,換個說法就是墮落了。人一旦走向墮落就有些身不由己,就甘於墮落。破罐破摔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怎麼辦?得離開這裡。她又想起正言。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網,不知正言有沒有給她寫信。不是不想上網,而是這裡的紀律太嚴,員工不準離開酒店半步。
當然,要想與正言聯繫也是個容易事,打個電話到都寧市委辦公室,就能查詢到正言的電話號碼。
不敢打,怕暴露目標,怕被抓回去坐牢。
正言沒有回市委辦公室,而是去了都寧日報社任副總編。正言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手機不通,辦公室沒人。失蹤了?三天後他才知道她畏罪潛逃,是父親告訴他的。他不敢相信她會犯罪,一個連螞蟻都不敢傷害的女孩怎麼會犯罪?這一次是真的,涉嫌犯了包庇罪。這算什麼罪?是小罪。回來吧,回來自首,說清楚了還可以免於刑事處分。他在網上無數次呼喚,一天要發無數次郵件。可能是把她的郵箱擠滿了,以後發不進去,均被拒收。
盼不到回件,他失望了。
再也沒有聯繫方式,他束手無策。
難道真的是情緣已盡?
想走?不行,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必須幹完一年,否則就要承擔違約責任。賠償多少?一萬元。閔潔犯傻了,要在過去,這個數目小得不能再小。現在這是個天文數字。她身無分文,只有一張身份證,還被老闆扣押著。萬般無奈,她向王宏觀求援,她一直把他當好人。
王宏觀表示無能為力。他說了假話。他說酒店是他的不假,但歌舞廳夜總會承包給了別人,他只收租金,不管經營。不過也給了她一線希望,他說他可以幫她說話。
現場辦公,他把電話打進夜總會辦公室,"找你們老總。"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王宏觀在電話里裝腔作勢地說了一通。放下電話后,他說:"我與你們老闆商量,讓你當領班,工錢加到八百,還有提成。"
她不知道領班是幹什麼的,只要不進KTV包房就行。她點頭同意了。
原來領班的職責就是負責為客人提供小姐,推銷小姐。每推銷一個小姐她就有一筆回扣。膽大的客人是自己到金魚缸挑選,文雅的客人或者臉皮薄的客人要領班把小姐帶到包房選,比例是二比一。有時帶去的小姐客人一個都看不中,那就得帶第二批,直到客人滿意為止。男人的審美觀基本相同,都要漂亮的波大的小姐。來不得半點虛假,發現是水貨波霸要退"貨"。
最讓她難堪的是,大多數客人看中了她。有的客人對她動手動腳。在客人的腦子裡,領班是小姐的頭,小姐能幹的事領班肯定能幹。
偏偏她不能幹,打死她也不當坐台小姐。
她不幹了。這一次不是老闆挽留她,而是小姐挽留她,特別是那些不漂亮的小姐幾乎是央求她留下來。最主要的是她會說話,能把不漂亮的小姐推銷出去。九點過後還沒有坐台的小姐是客人挑剩下不要的小姐,普遍長相差。她當領班后不存在這種現象,帶去的人都能讓客人看中,無非是多說幾句好話。沒有外才從內在上挖掘,在氣質上做文章。誇小姐有內才,誇小姐知識面寬,誇小姐是大學生。蘿蔔白菜,各有喜愛。還有些男人偏偏喜歡不漂亮的小姐,他們認為不漂亮的小姐純潔。
扯淡,這種場所談什麼純潔?表面上看是這樣,深入進去就不是那回事。雖然有些人身子不純潔,但心靈是純潔的。那些西裝革履的客人玩完小姐後有什麼臉面指責別人不純潔,有什麼資格指責這些小姐敗壞了社會風氣?
王宏觀看到閔潔幹得有聲有色很是高興,他希望閔潔一步一步走向墮落。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此話不假。王宏觀把閔潔放在夜總會這個位置就是要她近墨者黑。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效果已經達到。下一步是拉她下水,讓她做"雞"。只有這樣才解心頭之恨,才算替女兒報仇。
估計火候已到,王宏觀決定試一下深淺。
他領著三位客人到KTV包房。進門就向閔潔介紹,三位客人是大老闆,錢不是問題,關鍵是讓客人高興。
閔潔叫來了一群小姐。客人挑完后,閔潔問王總怎麼不挑一個。王宏觀半真半假地說:"我就挑你,因為你在這裡是最美的一個。"
閔潔以為是玩笑話,沒有回答,沖他莞爾一笑。
笑得他樂開了花。
閔潔忙完后便來到王宏觀的包房。畢竟人家是老總、長輩,不能不招呼。
王宏觀料到她會來,親熱地招呼她坐在身邊。
怎麼只有他一個人?
他指了指裡間說:"他們在裡邊瀟洒。"
她明白這個瀟洒是什麼意思。
裡面傳來了浪里浪氣的對話聲,不堪入耳。
閔潔不能馬上走,馬上走就顯得不禮貌。
他見閔潔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以為她真的進入了角色。
唱歌,歌聲可以掩蓋齷齪。她提議。
他點了三首火辣辣的情歌,聲情並茂地唱起來。
唱到動情處,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沒有反對。怎麼好反對?每個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不能掃了人家的興。
她把他當長輩,壓根兒沒有想到他會做壞事。
得寸進尺,他的手朝下滑。
快到胸部時,她把他的手撥開。
不唱了,喝啤酒。
他主動敬她。
不能不喝。喝,還得回敬。不過,她不怕,在夜總會其他的沒有學會,喝酒學會了。連喝十聽也不會醉。
他想把她灌醉,沒想到自己倒先醉了。
他的朋友辦完事陸續出來,都鬧著跟她喝酒。
閔潔有些招架不住。不能不喝,又不能喝多。怕醉,最好的逃避辦法就是跳舞。她拉著王宏觀的手進入裡面的房間。
他的朋友以為她會跟他們一樣要干那個鬼事,都起鬨鼓掌。
王宏觀受到鼓舞,膽子大起來。
人未進屋,一雙手箍住她的胸部。
她掰開他的手,義正詞嚴地警告他不得胡來。
他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此時他已是慾火焚燒。
他們在裡邊打了起來。
他的朋友以為他在發癲,提醒他動作秀氣點。
他不是她的對手。
還在"發癲"?不對。他的朋友察覺到有問題,打開大燈衝進去。
見他倒地呻吟。
"啪!"她的臉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接下來是罵聲,"你她媽的裝什麼正經?玩你是瞧得起你。"
人多勢眾。
王宏觀廬山真面目已暴露,還挨了打,此時他要報仇。他站了起來,抱著她要跟她接吻。
找死。她咬得他像殺豬似的亂叫。
"打死她!"
"扒光她的衣服。"
她別無選擇,跑。
無路可逃。
只有一個缺口,就是窗戶。
她縱身跳下去。
一聲悶響。
被歌聲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