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客廳門口出現兩個人。一個,黃公愚自然認得,東方藝術協會通聯部主任雷彤林,三十多歲,菩薩臉上一雙乖覺的大眼睛總含著笑。還一個,他不認得,矮胖老頭,禿頂,通紅的臉粗糙多皺,神情很謙卑。
「這是黃老。」雷彤林甜膩膩地笑著介紹。
「我認出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矮胖老頭連連點頭說道,雙手拘謹地在身前輕輕搓著,不知到沒到伸上去的時候。
「黃老,您還能認出他來嗎?」雷彤林問。
黃公愚辨認著矮胖老頭,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是樊仁祥同志啊。」
「樊仁祥?……」黃公愚竭力想裝出回憶起什麼的樣子,但目光還是一派茫然。
「您怎麼不認得他了?他是五十年代《東方藝術》的老編輯了,那時我還沒來呢。」雷彤林說。
「噢,噢……」黃公愚依稀浮出一絲模糊的記憶,來者似乎是1957年打成右派后發落到外地去的。「你從江蘇來?」他抓住一點朦朧印象問。
「不,不是。」樊仁祥因為黃公愚認不出自己而更加窘促不安。
「黃老,這次您的記憶可打不了滿分啦。他從1957年到青海,一直沒離開過那兒。他這次是從青海來。」
「噢……來北京出差?」黃公愚懵懵懂懂地露出一絲猶豫的笑容來。
「不不……」樊仁祥的窘促又加了一倍。
「黃老您怎麼沒印象了呢?他在青海一直勞改,後來在勞改農場就業。這次問題改正了,剛調回北京,調到咱們協會來了。我上次不是和您提過這事嗎?」
「噢,噢。」黃公愚連連點著頭伸出手,「我事太多,有的就記不過來了。來來來,坐下。」他對協會裡來看望他的人是格外熱情的——現在來的人很少,對這麼晚還跑來看他的人更是親熱。
雷彤林反客為主,為他們倒水拿煙,滿嘴說著場面上的圓滑話:「老樊昨天剛到北京。今晚在我家坐,知道我要過來看您,一定要跟過來看看老領導。」
樊仁祥剛剛拘謹地入座,聽著這話又點頭哈腰地欠起了身。
黃公愚對來人一到北京就「看看老領導」的舉動顯然十分滿意:「東方藝術協會的老同志了,跟我一塊工作過,都還是有感情的。」
「是是是。」樊仁祥連連點頭,又不由自主地微微欠起身。雷彤林一邊張羅一邊看著這場面。樊仁祥是1957年黃公愚親自定的右派,而且下手相當狠,最後被判刑,家破人亡。現在,整人的和被整的似乎都忘記了過去,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
「這些年你在青海怎麼樣?」黃公愚以老領導的身份關心道。
「判了十年刑,後來減了兩年,刑滿就在勞改農場就了業。」
「就業幹什麼?」
「在衛生所。」
「你學過醫?」
「我是在勞改中自學的中醫。」
「你這也叫自學成才嘛,哈哈哈。這也好,這也好,啊?一個人還是經歷點曲折好。要不,你能自學成醫?古人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孟子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些話都有道理。你看,『文化革命』中把我斗得死去活來,現在不是活得比誰都好?」
雷彤林不由暗笑:『文化革命』中,協會的「走資派」還就是黃公愚骨頭最軟,腰彎得最低。
「是是。黃老,看您現在臉色,就知道您很健康。」樊仁祥說道。
「你看,我現在頭髮都是黑的,不容易吧?」黃公愚得意地指指頭上略顯稀疏的頭髮,他現在特別愛炫耀自己的健康,「不知道我年齡的人都以為我才六十來歲呢。」
「黃老您今年……」
「黃老已經八十了。」雷彤林在一旁笑著說明。
「不不,我今年才七十九。」黃公愚連忙糾正。
「您七十九了?真看不出來。」
「你再看我的牙。」黃公愚張嘴露出一口黑黃但還算齊整的牙,這是他最引以為自豪的,每有來客必要顯示,「你要光這麼看,我像多大歲數?」
「頂多也就是六十來歲吧。」
黃公愚仰身滿意地笑起來,引起好一陣咳嗽。他用手絹擦著咳出的眼淚鼻涕,看著只在兩鬢有幾根稀疏白髮謝了頂的樊仁祥,問道:「你今年七十幾了?」
「我今年才五十六歲。」
「噢……那你這當醫生的,還缺乏養生之道啊。」
樊仁祥謙恭地不做解釋地笑笑,眼前煙雲般倏忽掠過幾十年的生活。
「黃老對保養身體可有一套科學經驗。」雷彤林奉承道。
這話使黃公愚一下更高興了:「比如說保護牙齒吧,我總結了兩條經驗。第一條,每頓飯後一杯茶,這一條很重要;第二條,大便時要順其自然,不要用力咬牙,這更重要。你是中醫,你說這有道理吧?」
「有有。」
「你這次調回來,對工作安排有什麼考慮嗎?」黃公愚笑完了,也咳嗽完了,這才問道。
「魏炎同志可能想安排老樊在東方藝術出版社。」雷彤林在一旁插話道。
「魏炎?他一個人能說了算嗎?」黃公愚一下惱火了。
一對對跳著舞,一桌桌聊著天,喝啤酒,看錄像,凌海家的「周末俱樂部」還在熱鬧。
黃平平走到隔壁空無一人的凌海的房間,拿起電話。她打算給李向南打個電話,把剛探聽到的有關他的情況告訴他。
電話撥通了,一個老人的聲音:「你找誰?」可能是李向南的父親。
「我想找李……」她剛要說下去,卻看見顧曉鷹跟著推門進來了。她立刻停住話,裝作很注意地聽著話筒里的聲音——「你到底找誰啊?」電話里那個老人的聲音還在問道——然後不耐煩地皺起眉,「嘖,怎麼剛有聲又斷了?」她按下電話,又重新撥號。
「給誰打呢?」顧曉鷹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隨便地蹺起二郎腿。
「給社裡打。」黃平平答道。她是指新華社。
「晚上還打電話,真是現代化記者。」顧曉鷹揶揄道,同時抽出了煙。他的目光從側面將黃平平打量了一番,而且立刻從擁抱的角度將她的身體考察了一遍。
這個妞如果摟在懷裡,一定是嬌小而又豐滿的,身體肯定是熱情的、有彈性的,抱起來也不會太重,而且一定不會故作忸怩地假掙扎,接起吻來肯定是濕熱的,長久的,醉人的,使你要把整個身體都和她化在一起。可是,她又肯定不會讓你輕易得手,要有點手段才行。
黃平平一邊撥號,一邊感受到顧曉鷹那種充滿佔有慾的目光和對女性含著浸透力的粗糙的男性氣息。她並非不喜歡男人,但她只喜歡自己中意的男人。她不喜歡顧曉鷹這號的,她討厭他。當然,她還要和這種人交往,而且也善於和他們交往。每當她抑制住自己的厭惡籠絡住並利用了他們時,她還能感到一種智慧上優於對方的滿足。
顧曉鷹回身叭地拉滅了屋裡的燈,頓時一片黑暗。
「你幹什麼你,讓不讓人打電話了?」黃平平有些生氣地嗔責道。
顧曉鷹又如在自家一樣隨便地開亮了旁邊桌上的綠紗罩檯燈,並且換了一下二郎腿。「嚇著你了,怕我有不軌行動?」他弔兒郎當地開著玩笑。
「我怕你搶劫我。」黃平平答道。她善於應付這種場面。
「我搶你什麼,就你那塊破電子錶?我要搶就搶你這個人。」顧曉鷹神態瀟洒地挑逗著。
「你就沒個正經。」
「要那麼正經幹啥?我就不喜歡那些假正經。噯,平平,我向你打聽個情況,你知道李向南這次到北京幹什麼來了?」
「問這幹啥?」
「他是知名人士嘛,總值得好奇一下,關心一下。」
「他是不是找你爸爸彙報工作來了?」黃平平態度顯得很單純。這恰恰是她最有力也是最狡黠的武器。
顧曉鷹眯著眼略略搖了搖頭:「沒那麼簡單吧。」
「那你給我分析分析吧。」黃平平按住似乎沒掛通的電話,誠懇地說。
「這小子的能量不可低估。平平,你在古陵,認識林虹吧?」
「聽說過。」
「她這次來北京幹什麼?」
「她也來了?」黃平平的目光毫無閃爍,絕不會讓人產生一絲懷疑。「你認識她?她怎麼了?」她順勢反問道。
「沒怎麼。平平,明天星期日,我想請你出去玩玩,怎麼樣?」
「不想跟你一塊兒玩。你這個人說話吞吞吐吐,讓人討厭。你不知道我是當記者的,就願意打聽事?」
「明天咱們一塊兒上北海划船吧,不管你問什麼,我有問必答還不行嗎?」
「誰能相信你。咳,這電話真難掛,算了,到那屋看跳舞吧。」黃平平掛上了電話。
黃公愚憤憤不已。
「魏炎這樣的人不能再讓他當協會的接班人,毛主席選林彪當接班人,就選錯了,我選他也選錯了。原以為他謙虛本分,沒想到他是『王莽謙恭未篡時』。現在暴露出來了,是個野心家。彤林知道,魏炎現在什麼事不獨斷專行?樊仁祥,你調回來的工作安排他就沒有和我商量嘛。五十年代就是協會的老工作人員了,現在落實了政策,還把你發落到出版社去看稿?(「我願意做點具體工作。」樊仁祥拘謹地說。)這麼大年紀看稿不合適。我考慮,你可以留在協會當個副主席,兼秘書長。(「秘書長已經安排老紀幹了。」雷彤林在一旁小聲提醒道。)他的安排沒經過我。(「黨組會上定的。」雷彤林又說。)黨組會為什麼不通知我去?(「那幾天您正在家卧床不起。」雷彤林解釋道。)我生病為什麼不到我家裡來開?我躺著可以在我床前開嘛。這簡直是瞞天過海。仁祥,彤林,你們以後要對魏炎有認識。我今天就是要揭穿他。他原來不過是個普通編輯,是我親自把他調來的。1979年,5月4日,對,是5月4日,我親自打電話找的有關領導。調來后我一直培養提拔他,先讓他當副秘書長。為了進一步提拔他,我想盡辦法提高他的學術地位。1980年3月27日,報上發表的他那篇《東方藝術三十年回顧》,就是我親自給他定的題目,親自向報社推薦的。你們看我的用心。文章是我親自給他審查修改的,裡面關鍵的是那幾個小標題,都是我擬的。彤林你知道,那都是我的學術觀點。(雷彤林不置可否地笑笑。)第一個,『東方藝術三十年的歷史就是兩種思想鬥爭的歷史』,這個觀點,是我第一次明確提出來的,給了他的文章了。第二個,『東方藝術三十年歷史的經驗、教訓都同樣寶貴』,也給了他了。第三個最重要,『總結歷史為了開拓未來』。這是辯證法的觀點,這是向前看的觀點,總結歷史不能消極的總結嘛,這個提法是有戰略意義的。在此之前,誰在東方藝術工作中提過這個觀點?沒有嘛。我也給了他的文章了。就是為了提高他的地位。要不,他的文章能打響?現在,把他一步步扶持到副主席位置上,他倒得志便猖狂,撇開我,稱孤道寡起來。……」
樊仁祥前傾著身子,專註地看著黃公愚。為了保持這種尊敬的姿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抽了一口煙。抽煙時,目光也沒離開黃公愚。彈煙灰了,他仍然目不轉睛。拿煙的右手縮回來,摸索著慢慢觸到茶几上的煙灰缸,然後在上面輕輕蹭著。好在抽了幾十年煙了,手底下對煙的感覺是清楚的。這一下蹭掉的是煙灰。這發硬的想必是燒板結的煙絲中的小柴棍,輕輕乘著勁蹭掉它,不要讓整個紅煙頭都跟隨著掉下來,否則煙就熄了。再慢慢旋轉著,像轉圈削鉛筆一樣。現在剩下的大概都是紅煙頭了。那紅煙頭大概是個四十五度的圓錐體。這一切動作都有點下意識。他感到坐的姿勢有點彆扭,又略微往前挪了挪屁股。因為不敢欠身,屁股在皮沙發上摩擦出了聲響。這聲響容易讓人有不文明的錯覺。他的臉上一直堆著笑。時間太長,臉部肌肉有些緊張,突突地輕跳著,要抽搐起來。他立刻放鬆一下臉部肌肉,讓笑紋平伏下來,然後再一次使它浮出來。可臉上的肌肉還是輕跳著要抽搐,他於是再放鬆一次,再讓笑紋平伏一次,然後再浮現出來。這一次好像沒有要抽搐的感覺了。不過,笑容要淺一些,要不時間長了,肌肉還會跳。因為他一直想努力地、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種恭聽的姿勢和表情,他的意識也處於一種一無所動的麻木狀態。
他甚至不太清楚黃公愚講了些什麼。
雷彤林聽著,自如地維持著禮貌的神情,心中卻水一般過著意識流。動不動就是培養接班人,這協會是他的?「王莽謙恭未篡時」也上來了,有什麼忿忿不平的?中青年上來了,你不該往邊上靠靠?要不你培養接班人幹啥?他的記性可真是好得讓人吃驚,幾年前的日子還記得一清二楚。要說老糊塗,也不糊塗,對過去有些事記得清楚著呢。你看,對自己添的小標題還記著呢。什麼「辯證法」,「戰略意義」,真是胡掰。老了不安心歇著,還一天到晚的要管事,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孔子要一百年、二百年、幾千年地活著,中國也非遭殃不可……他的意識流被打斷了。
黃公愚的話沖他來了:「今天的電視專題報道你看了沒有?」
「我和老樊一塊兒看的,拍得還不錯。」雷彤林答道。
「什麼不錯?有問題。為什麼這麼突出魏炎,這是什麼用心?你去電視台了解一下,魏炎搞了哪些名堂,回來告訴我。」
「這……」
「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
衛華扶著自行車在舞廳外面等著。這是衚衕內的一個禮堂,門口裝綴著變幻閃動的彩燈,停著一大片自行車、摩托車,還有十幾輛小轎車、吉普,有十幾個看熱鬧玩耍的小孩兒。禮堂里傳出舞曲和舞曲間歇時的喧嘩,帶著濃烈煙霧的燙熱空氣也從大門裡湧出來。他還是來了。趙世芬常常跳舞誤了末班車。他怕半夜她在路上出事。
散場了,人們潮水般說笑著湧出來。衛華如同水流中的一塊礁石,任憑人潮從身旁流過,睜大眼張望著、搜尋著。
「世芬。」他眼睛一亮,伸手喊道。
趙世芬正挽著一個舞伴頭挨頭說笑著,隱約聽見喊聲,她抬頭看了一眼,臉色一下變了。討厭,怎麼追到這兒來了。人流後面閃過衛華的凹形臉。她太不願意在這兒碰見他了。她鬆開和舞伴相挽的手,匆匆告別:「我得趕快從那邊走了,晚了該坐不上車了。」
「剛才不是說好了送你,一路散著步走到南池子?」舞伴說。
「我想起點急事,還是趕車去。你先走吧,下次再見。」她嫵媚地一笑,在人流中快步朝前穿行著。
「世芬。」她又聽見那討厭的叫聲,隔著數不清的人頭和衛華的目光對視了,她明白無誤地表露了她的厭惡,繼續朝前走。
衛華明白了,他不過是明白了他早就明白的一個事實。
他低下頭,推著車,隨著人流往前走。
黃公愚開始了他最重要的行動。
「彤林,仁祥,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同志。怎麼個信任?我準備把協會的工作以後逐步交給你們。」他由於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樊仁祥深為不安,他不知所措地搓搓手。
雷彤林腦子裡閃過的意識流是:他現在還有說話算數的實權嗎?糊糊塗塗的,誰聽他的?不過也不能小看他的影響,畢竟有資歷在那兒擺著,在上頭也有影響,自己有些事還要靠靠他,但也不能靠得太近,別得罪了魏炎。
「樊仁祥你完全可以當副主席,當秘書長,你是東方藝術協會的老同志了,是內行,水平肯定在魏炎之上。魏炎有什麼水平,還不是我扶持上去的?我現在撤銷對他的扶持。像他這樣上下積怨的人非垮台不行。有善必聞,有惡必見。千人所指,無病而死。你們要另起爐灶。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啊?彤林,你年輕,更有培養前途,以後可以成為協會接班人。寫過文章沒有?寫過?收一收,編個集子,我給你寫序言,先提高一下學術地位。這是基礎。不要像魏炎,野心家,你要一心搞學問,不要有邪欲、貪慾。韓非子講過:『人有欲則計會亂,計會亂而有欲甚,有欲甚則邪心勝,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則禍難生。』啊?魏炎這樣的早晚禍難要生,沒好下場。彤林,這道理我教導給你了,能懂吧?荀子講過,『邪穢在身,怨之所構。』你幹壞事,人們的怨恨就指向你。我相信你們。仁祥在外多年,一到北京就來看我,沒忘我,這才是日久見人心。彤林,我是一直很關心你的,1979年底那次救濟款——你父親去世,你母親又血壓高癱瘓——就是我親自批的,120元,你還記得吧?1980年,嗯……是3月份,那次調房子,給你從一間住房調成一間半,增加了八平米,是吧,那是我親自決定的。記得吧?你還記得,好,這就好。我很關心你。前年,我做的協會年底工作總結,還專門提到你通聯工作搞得好,整整一自然段,一百多字,你應該有印象的,是吧?這都是為了一步步培養你。仁祥,你們今天來了,我明確表個態,我要重點培養你們兩個。」
樊仁祥一直不安地搓著手,額頭有些滲汗,細細的汗珠匯成大滴,又匯成水流,從兩耳前,從太陽穴區慢慢往下流,流到脖頸上,胸前也有汗,發熱,又發涼,能感到汗水從胸上流下去,流在中線的,走的正是經絡學中的任脈,上脘,下脘……
雷彤林的意識流更是生動不息。這老頭真夠啰嗦的,協會裡的人最怕聽他講話,車軲轆話沒完沒了。現在不常去協會了,作報告的機會不多了,逮住來家的人就滔滔不絕,誰還敢來?這都快十一點了,還沒罷休的意思,讓不讓人走?讓自己出集子?自己的文章數量還太少,不過,這確實可以考慮。讓他寫個序言,完全可以。他的牌子在國內外有點影響。救濟款的事他還記著哪。調房,連幾平米他也記著哪。這記性。真夠讓人目瞪口呆的。他是不是每天都要把他給人行過的好事過一遍腦子,複習複習啊。
黃公愚的講話到了最實質部分了。
「仁祥,彤林,我已經把協會的事想透了,下決心了,要改變局面。我已經立了遺囑,(自己今天夜裡就立。)把對你們的安排都寫在遺囑中了,明天,我準備把協會裡的幾個青年,包括你們,一共七八個人,叫到我家裡來。我要先和你們談談,做一番部署。你們明天上午九點半來。這是名單,彤林,你明天一早通知他們一下,能打電話就打電話,不能的,你五點鐘起個早,跑一跑。」
樊仁祥更加不知所措,更加汗流浹背了。
雷彤林也吃驚不小。好好的,立開遺囑了?這要幹什麼?組織力量,推翻魏炎,重新組閣?這不合章法,簡直胡來。
「彤林,你一定通知到,啊?」
「好。」雷彤林點頭答應道。他可以通知到,那些人來不來,他不管。他自己是要借故不來的。卷進這種事情可就麻纏了。「黃老,」他笑了笑,開始講今晚來的正事,以便及早脫身告辭,「和有關單位聯繫了,您這次去日本訪問,不能帶您女兒去。」
「什麼?」黃公愚火了,「我年紀大了,讓女兒陪同去是完全應該的。」
「他們講了,代表團中有年輕同志,也有工作人員,可以照顧您。」
「不行,那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能嚇著誰,代表團就垮了?不去倒能空出一個名額讓別人去呢。
「你告訴他們,不同意我女兒陪同,我就不去了。」黃公愚氣呼呼地說,「好,這事就這樣。明天上午九點半,你們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