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郝智也在錄音?不,興許是他平時用MP3聽音樂,或者說壓根兒那個玩意就不開機,是自己神經過敏。不對,他的表情太平靜了,特別是聽到姜和平也和那些上訪者有關時,作為那樣關係的朋友和同事,他的反應太若無其事了,這分明在證明他是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他為什麼要錄音?是以後防範自己,因為那100萬而防範?抓住自己的把柄,好牢牢控制自己?或者說從收取100萬開始,就是欲擒故縱的演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就真的太可怕了。潘東方離開郝智辦公室后胡亂盤算著,心裡像有萬人在擂鼓,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巨天大酒店。正巧,碰到剛招待完一批客人的梁少華準備上電梯。
「潘縣長,你好!」梁少華永遠是這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怎麼了,你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他看到潘東方神情黯淡、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裡不免嘀咕起來。他飛快想著,拉了潘東方進到餐廳。
潘東方喜歡喝酒,而且多年前養成了一種習慣,茅台、五糧液這些高檔名酒一喝就醉,而喝本地產的路山春系列酒則一瓶半瓶的進去也不成啥問題。
簡單上了幾個冷盤,他們面前一個擺上了一瓶五糧液另一個擺上了一瓶路山春。支走服務員,兩人隨便聊著對喝起來。有幾次梁少華感到他欲言又止,硬是吃口冷盤把話咽進肚裡,更感到今天的不同尋常。
「少華兄弟,你說、說那個他媽的,當今、今的社會,人心險惡到了什麼程度?」半瓶酒灌進了肚子,他的話語表達起來明顯地有點口吃。
不應該這樣啊,按潘東方的酒量半瓶才算個毛毛雨,梁少華這樣想著,他看著酒瓶估摸怎麼樣儘快都給灌進去。「兄弟,不是有本叫《透天計》的書嗎?裡面說前、前五百年是人,中間的五百年是半鬼半人,后五百年那就是凈鬼沒人了。現在不知是幾個后五百年了,早到了『全是鬼而沒人的時代』!所以,這些事情也很正常啊。」梁少華接過了話茬兒說。
「那,我問、問你個問題,你必須老實說。你經常給人送錢的時候,偷著錄不錄音?」
「一般不錄,特殊情況當然就特殊處理了。不過,現在的人鬼得很,明明是一邊把錢往抽屜里、床底下塞,一邊嘴上卻冠冕堂皇地說『你這樣不好,請別來這套,該怎麼樣辦還是按照程序來啊』。錄出來的聲音整個是無產階級革命者的宣言。」梁少華頗有體會地說,這一點他深惡痛絕,也更深地體會到社會上已沒多少夠得上人的人了。
「這些我知道,我問的是收錢的人竟然也在錄音,你聽說過嗎?」
「這還真新鮮了,收了錢還錄音,難道那是聽著玩嗎?這可不好玩啊,怎麼整個聽起來就像是設計好的陷阱,叫送錢的人往裡跳啊。」梁少華分析著,又氣憤地說,「這樣的人,簡直不講他媽的遊戲規則。」乘潘不注意,換了一杯酒給他喝。
聽這樣一說,潘東方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不住地說:「那可咋辦、怎麼辦?」
「來來,喝酒,乾杯!」梁少華又給他換了一杯酒。你來我往中,兩人的酒也混在一起,潘東方開始完全失態,竟然叫喊起來:「郝智,我和你沒完!」
「怎麼了,郝智怎麼你了?」梁少華感到奇怪,酒醉后咋冒出來個郝智。
「他媽的,這傢伙太、太卑鄙了,整個就是一個黑、黑社會。」潘東方說著竟然嚶嚶地抽泣。
太可怕了,聽著潘東方口齒不清的敘述,梁少華倒吸了幾口冷氣,真恨不得馬上滅了眼前這個男人。真他媽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潘東方這一招供,等於把大家都逼上了絕路啊。他叫服務員把潘東方攙扶回房間,並特意給趙娟安頓,沒有他的話,絕不容許潘邁出房間半步。這不是限制一個縣長的自由嗎?趙娟暗暗吃了一驚,看他的臉色,知道事情已經很緊急了。
梁少華給姜和平打電話,姜說自己正在水庫工地上視察。梁少華壓制住激動的聲音說,出了大事了,咱們馬上見面商量。聽這樣一說,姜和平也不馬虎,就回答儘快在老地方見面。
姜和平風馳電掣地趕到巨天大酒店,打開1118房間門,只見煙霧直往外涌。梁少華點著香煙獨坐沙發上,臉色白得嚇人,面前的煙灰缸里煙頭已滿,甚至地毯上也散落著零星的煙頭。
聽梁少華把情況簡單地一說,姜和平的手抖動起來,他尖聲喊叫著:「都是他媽的王八蛋,怎麼會弄到這樣、會是這個樣子?!」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在屋裡踱步,反覆問潘東方現在到了哪裡,他要親自來問個明白。
從隔壁房間里找來潘東方,他跌跌撞撞地還沉湎在酒醉的狀態。姜和平氣急敗壞地打了他一個耳光,潘東方馬上跪地,抱緊姜和平的大腿,連聲說著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姜和平不容他再說什麼,飛起一腳把他踢到門口。
「現在怎麼辦?」冷靜下來之後,姜和平問梁少華。
梁少華兩隻眼睛里散發出幽幽的冷光。良久,他說:「無毒不丈夫。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姜和平制止他繼續說下去,此時他心裡十分複雜,是一陣勝過一陣的緊縮。郝智,畢竟是自己多年來最好的一個朋友呀!他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在眼眶裡打起轉轉。「要不我找他談談,聽說他明天要走。」他知道無濟於事,但還是這樣說。
「沒用,明天走的話,說不定,不,肯定就是到省里彙報這個案子的。再不能遲疑了,該斷不斷,後患無窮。」梁少華說著,拿起電話打過去,叫人到機場馬上查閱明天到省城的航班裡有沒有名叫郝智的人。很快電話回了過來,問說的是不是地委書記郝智,他是坐9點鐘的第一班飛機。
「你準備怎麼樣?」姜和平顯得驚恐萬分。
梁少華握住他的手,說:「老兄,你放心,到什麼時候我姓梁的也不會出賣朋友,特別是你這樣做大官的朋友。」說著竟和他擁抱起來。「現在,你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梁少華這樣說著,他們兩人都感到對方的身體在微微發顫。
郝智拿到了潘東方的談話錄音,掌握了榆樹灘土地事件的真相后,不但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反而感到了無名的傷感。他知道這傷感是來自姜和平。
自從到了路山後,工作在一起,他倆的交流和溝通反而比以前還少。幾次說起要和他像以前那樣聚會溝通時,姜和平均以行署那邊工作太忙而搪塞過去。事實上,大家都清楚根本不是忙的原因,主要是沒有了交流的興趣。有幾次,他開誠布公地想和姜和平談個痛快,想告訴他社會上對他長期住在巨天大酒店已有議論,同時也想從姜和平的嘴裡說出他本人還有社會上對自己的看法,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但話一開了頭,都被姜岔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起。
說實話,他早感到姜和平變了,變得浮躁而不實在,獨斷霸道。姜喜歡做好大喜功的事情,更對錢產生了濃厚興趣,談起啥事來總愛往利益方面靠。具體怎麼樣,他說不清道不明,更舉不出什麼事例。在隱隱約約中,他感到長期這樣下去,姜和平會出問題的,說不定要摔大跟頭。
現在,事情終於發生了,想到當年自己是如何向肖書記舉薦姜和平的,他的心裡更加不安起來。明天見到肖琦,首先做自我檢討,做一次深刻的檢查。姜和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犯下了如此大錯,作為地委書記,自己應該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掌握潘東方的談話錄音后,他覺得有必要馬上把掌握的情況向省里主要領導進行彙報。從潘東方這裡打開突破口是他早已預謀的事情,但究竟該怎樣打,一直難以找到有效的渠道和辦法。最後他選擇了封官許願,裝作和他同流合污的辦法。儘管這樣做暫時有損自己的人格和尊嚴,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了。於是,他找潘東方談話,承諾把他作為副專員的提名,還假裝流露出自己索賄的暗示。果然,一切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