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好好躺著,別亂動
小張走後,我對楊洋說:咱們趕緊去找專案組,向曹署長彙報。楊洋說:保險一點吧,這套資料複印幾份,一份你拿著,一份我拿著,這兒再存一份,咱們分頭出發。我說:不用這麼緊張吧?楊洋說:咱們還是慎重一些好,小心行得萬年船。
我跟楊洋一起找到阿文,看著她複印了兩份。我們一人拿了一份,另一份看著阿文存在保險柜里。楊洋先離開,過了十來分鐘,我才離開怡情閣。我把車發動,竟然有些緊張,手心出了些汗。我四處看了一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心裡有些好笑,真是自己嚇自己。可路上我還是很擔心,怕楊洋出事。這女人平時風風火火的,心思卻很細密。
從怡情閣到波樓大概半小時的車程,中間要經過南村的兩條主幹道。一條是東西大道,一條是南北大道。走東西大道花了十分鐘,十字路口紅燈等了一分鐘。我打了轉向燈,轉入南北大道,走了五百米,發現前面有路障,還有一塊指示牌,寫著警察查車,路邊站了七八個荷槍實彈的警察。我一看情況不對,猛打方向盤。這時路邊的警察全向我沖了過來,邊沖邊舉著槍向我瞄準。他們全帶著防毒面具,把一張臉遮得只剩下兩隻眼睛。我知道我要是繼續開車,他們會開槍把我打成馬蜂窩。我老老實實把車停在馬路中間。七個警察全過來了,兩個守著左邊車門,兩個守著右邊車門,一個在前面隔著擋風玻璃舉著槍向我瞄準,兩個守著后尾箱。左邊的警察說:搖下車窗!熄火!我只能照辦。另一個說:下來!我乖乖地走下車。他們開始在車上瘋狂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我放在座位下面的信封。這時我後腦上重重地給人砸了一下。那一下真是又快又准,我卜通一聲摔在地上。我第一次體會到了生和死的巨大差別。那真是一道厚重的門坎,我一腳在里,一腳在外。
砸我的那人很專業,他拿的是一根木棍一類的東西,上面纏了幾層布。他砸的位置很正,很到位,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這些都是公安局的傷痕專家告訴我的。他還說:對方顯然只想砸昏我,並不想砸傷我,更不想砸死我。他說完看了我一眼,說:他要你活得好好的。這句話讓我嚇了一跳,我明白他的意思。幕後指使的人跟我關係很特殊。阿文就沒有我好彩,她除了腦袋上給人砸了一下,後背上給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好在當時人多,酒店裡還有個醫生,馬上給她止了血,還護送她去了醫院。可保險柜卻給人抱走了。
我和阿文都躺在醫院的特護病房裡。專案組派了七個武警保護我們。為了方便保護證人,我和阿文住在一個房間里。阿文躺在床上,不能移動身體,只能扭扭頭。她看著我,呵呵直樂。我說:你樂什麼?我差點把你給害死了。阿文說:你知道我樂什麼?我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躺在一個房間里了。聽了這句話,我心裡真是難受,比剛醒來得知她給人傷了還難受。
楊洋失蹤了。緝私警察和南村市幾乎所有幹警全出動了,進行地毯式搜索,搜了一天一夜,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擔心小張、小劉和和吳文廣的安全,一醒來就打電話給南村碼頭的武警,也不知是我安排得及時,還是人家根本就沒打他們的主意,他們倒是安然無恙。三個人還一起來看我。這三個兄弟很是想得開,對個人安危一點也不當回事,就是後悔沒把資料複印留底。我心裡想,好在沒複印,要是複印了,三個人可能沒命了。我是一個大關的領導,楊洋是緝私警察的頭,阿文是個大企業家,還是省人大代表,人家都沒放在眼裡,何況三個普通幹部。
專案組採取了緊急行動。根據我和小張提供的情況,把幾個關鍵人物全請到波樓喝咖啡,突擊審訊。包括孟慶元、鄭直、林麗娟、嚴玫。嚴家峻也由專案組派人秘密監視居住。
若塵來看我們。她拎了一隻果籃,兩紮鮮花。果籃里裝著我愛吃的李子、桔子和貢梨……她不知道阿文喜歡吃什麼水果,就按自己的口味買了山竹、葡萄,還有一隻大榴。這丫頭的力氣還真不小,我不知道她怎麼提上來的。
若塵把一紮鮮花放擺在阿文的床頭柜上,問她傷口疼不疼。阿文說:好多了,謝謝。若塵說:我叫若塵,是立誠的朋友。阿文說:我叫白文君,立誠提起過我吧?若塵說:沒有,他不跟我說正經話。阿文就笑了。我裝出牙痛的樣子。
與我關係最特殊的兩個女人終於走到了一起,開始面對面的親密接觸。我感覺若塵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她對阿文的關切之情絕對是真誠並且坦蕩的。我不知道這是出自她的善良還是擺姿態給人看,無論是什麼我都對她心存感激。這丫頭進來后就沒有正眼看我,一句問候的話也沒有。
阿文的點滴快沒了。若塵說:我幫你按鈴好嗎?阿文點了點頭。若塵就把床頭的鈴鐺按響了。然後對著話筒喊:換液。護士進來了,她的大半張臉給雪白的口罩罩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兩隻漂亮的大眼睛。護士的身材很好,高高大大的。一定長得很漂亮。護士換液的時候,若塵問她:小姐,病人能吃水果嗎?護士說:可以吃,不要吃得太多。
她們說的病人顯然是阿文,好像我不是病人一樣。若塵就問阿文吃什麼。阿文說:不麻煩你了。若塵說:吃點榴吧?榴補。這丫頭從果籃里拿出一把刀來,把榴的屁股割開一小塊,順著紋路把榴剖成兩半。阿文看著,有點吃驚的樣子。她說:我酒吧的師傅榴都沒有你這麼利索,你常吃是吧?若塵說:咱命苦呀,吃個榴還得自己動手。阿文說:回頭我ǜ你吃。若塵說:那先多謝了。她用一塊衛生紙把一顆榴肉包住,送到阿文嘴邊。阿文把手伸出來,想接住。若塵說:別動,我喂你。阿文輕輕咬了一口,說:好吃,很香。若塵說:下午我帶把勺子來。阿文說:別麻煩了,能吃多少呀?若塵說:你流了血,就得多吃。
吃了榴,又吃山竹。若塵說:你不嫌我手臟吧?阿文說:講究什麼呀,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若塵就不謙讓,放一塊阿文嘴裡,放一塊自己嘴裡。兩人吃得津津有味。害得我口水直流。阿文偷偷看我一眼,對若塵說:那邊還有一個病人呢。若塵說:一個大男人,沒災沒病的,就會躺在床上,別管他。我醒來后就一直躺著,沒想著要坐起來,更沒想著要下床,聽若塵這麼一說,我就笑了。阿文也跟著笑。我坐了起來,跟著下床,在房間里踱起步來。若塵說:你下來幹什麼?誰讓你下來了?丟下阿文,過來扶住我,好像我隨時會摔倒似的。我說:你還怪緊張我的嘛。若塵看我沒摔倒,抓著她的手力度也不小,就放心了,丟下我,又去侍候阿文。
阿文叫我吃點水果。我不會客氣,拿了個貢梨,用紙巾擦了擦,咬了一大口,咯唧咯唧嚼了起來。若塵說:你還真吃得下?我說:沒災沒病的,怎麼吃不下?能吃一籮筐呢。若塵說:要是我呀,就不吃,一個大男人,連兩個女人都保護不了。老天怎麼就不長眼?阿文躺在這兒,楊洋失蹤,他卻能吃能睡。
提起楊洋,我就難受,喉嚨有些哽咽,還真吃不下,我把吃了半拉的貢梨放在床頭柜上,從柜子裡面拿出自己的衣服,出了房門。
若塵跟了出來,在後面對我喊:立誠,你幹什麼?我懶得理她,走到廁所。我把病員服脫了,換上自己的衣服。我換了衣服出來,若塵站在廁所門口,吃驚地看著我。我走進病房,把換下的衣服放在床上。若塵跟著進房,說:你要幹什麼?我說:出去辦點事。若塵一把拉住我,說:我又沒說什麼,跟你鬧著玩的,你較什麼真?我說:我沒事,我去專案組看看。若塵說:我不同意。阿文說:立誠哥,你別丟下我不管呀。我說:又不是去疆場,我去專案組問一下楊洋的情況。若塵說:不用你操心,關心她的人多呢,坐下。
真拿這兩個女人沒辦法。我在床上坐著,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阿文看著我,偷偷地笑。若塵也看了我一眼,說:你別想著出去了,就算我讓你走,外面的武警也不會讓你走,沒有專案組的放行條,誰也別想進來,誰也別想出去。我進來時還是門哲找專案組開的通行證呢。
阿文給人在後腦上敲了一下,還在後背上捅了一刀,但她一直醒著。那時我卻昏迷著。我們先後給人送到醫院。醫生給她做手術,打麻藥,她開始失去知覺,過了沒多久,我醒了,看見醫院裡人山人海,到處是警察,醫生和護士跑前跑后,上樓下樓。
專案組的領導全在醫院裡。看到我醒了,大家全圍了過來。老曹站在我左邊,門哲站在我右邊。我笑著說:這麼多人哪。老曹舒了口氣,說:沒事,沒事。可醫生不相信我沒事,非要給我做腦部掃描,做CT檢查。折騰了半天,我才從檢查室里出來,醫生說:沒有大礙,有些輕微的腦震蕩。阿文看起來比我嚴重得多,她渾身是血。第一時間推進了手術室。醫生檢查了傷口,發現只是傷了肌肉,儘管傷口很深,很寬,卻沒有生命危險。醫生對傷口先進行了簡單的處理,把她推進了檢查室,看看她那個聰明的腦袋有沒有給人敲壞。大家都擔心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骨碌碌轉動是迴光返照呢。從檢查台上下來,主治醫師鬆了口氣,吩咐立即準備外科手術,縫合傷口。
這個時候,我躺在活動床上,專案組的人把我團團圍住。主治醫師說:可以問話,時間不要太長,別讓他太疲勞。我躺在床上,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向領導彙報,還把我的猜疑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聽完我的陳述,老曹說:我有責任哪,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他的眼神在專案組成員臉上走了一遍,接著說:我們對南村的情況估計不足。好在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他說:小門,立即通知武警,還有緝私警察,馬上跟南村市政府聯繫,調動公安幹警,要不惜一切代價,盡一切可能,尋找楊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專案組把手裡的活停下來,老朱,你帶一組人去南村碼頭,找小張、小劉和吳文廣了解情況,查原始資料和電子數據,老周,你帶一個組,把小孫剛才提到的人通過紀檢這條渠道全給我請到波樓來,咱們寧可冤枉十個也不能漏掉一個。
我覺得很累,很疲倦。好像全身的力都用完了。我後來看見老曹的嘴巴在不停地翕動,卻聽不見他說什麼了。睡眠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把我嚴嚴實實地罩起來了。
我一覺睡了十二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身下是雪白的床單。病房很大,有電視,有空調,還是部三匹的櫃機呢,窗帘是淡藍色的,地板是淺灰色的,我住的是特護病房呢。阿文睡在我旁邊,她的睡相很安祥,像聖母,像貞女,像我的愛人。我向走廊看了一眼,有兩個武警在外面站崗,後來我才知道外面還有五個武警。他們像保護中央首長一樣保護我們。
護士給我拿了早點,是豬腰粥。我說:有饅頭嗎?我想吃饅頭。護士很年青,長得小模小樣,眼睛卻大而有神。她戴了個藍色的口罩,戴得很低,鼻尖露出來了。她說:有白面饅頭,我得問醫生,看你能不能吃。護士出去后,我開始找手機,我發現我的包不見了,我就喊:拿我的包來,我的包呢?門口的武警聽見我的叫喊,走了進來,手裡拿著我的皮包。原來他替我保管著呢。他把包遞給我,說:好好躺著,別亂動。
我從包里拿出手機,先給楊洋打電話,她的手機關了。我記得剛清醒的時候,有人向老曹彙報,說楊洋失蹤了。看來還沒找到她。我接著給小張打電話。一打就通了。小張說:領導,你醒了?你沒事吧?我說:我沒事,你還好吧,小劉和吳文廣都沒事吧?小張說:多謝領導,我們沒事。專案組在碼頭,我們全在這兒呢。接著聽見他對別人說:是孫處。然後電話里傳來一個渾厚的嗓音,是老朱在講話。老朱說:小孫哪,感覺還好吧?大家都擔心你呢。我說:多謝領導,從來沒這麼好過,我想吃北方老面饅頭呢。老朱在電話里呵呵笑了起來。
小姑娘把饅頭拿來了,一個小碟子里裝著,小小的,白白的,是南方人愛吃的那種精面做的。看到這種饅頭,我心裡就有氣,可我肚子餓了,拿起饅頭一口一個,幾口吃光了。護士看我吃得狼吞虎咽的,怔怔地看著我,等我吃完了,她說:還要嗎?我說:要,再拿一碟來。她又拿了一碟來,我幾口又吃光了。吃完了定定地看著她。她的眼角有點上翹,眼睛水汪汪的。她說:不能再吃了。我說:不吃就不吃,聽你的。
第51節:真是把我氣死
阿文在十點鐘左右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後來看到了我,嘴角有些笑意。她本能地動了一下身體,立刻疼得叫出了聲。我說:別動,你做了手術。她說:我們這是在病房裡嗎?我說:可不是,我們家沒有這麼明亮。阿文就笑了,她笑得可迷人了。阿文說:清明我去拜山,拜觀音,抽了個簽,算命的說,我今年有個劫,要我買金蟾消災。我笑著說:你買了嗎?阿文說:買了。我說:人家算得很准嘛,你大難不死,也算是消災了。阿文說:我還去求子呢。我說:神經病,人家怎麼說?阿文說:算命的說,我是幫人養孩子的命。我說亂彈琴。阿文說:我信,我一直想給你生個孩子,每次我都是算準了排卵期就叫你過來,就是懷不上。我說:也許我的精子沒活力呢。阿文說:你什麼意思嘛?我還會去跟別人嗎?算命的說,我要幫別人養孩子,除了你,我才不會幫別人養呢。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就說:你沒吃早餐呢,餓不餓?阿文說:不餓,不是在吊能量嗎?這是營養呢,你幹嗎不來一點?我說:我又沒損失什麼,能吃能睡,吊什麼能量?
我躺在床上跟阿文閑聊,倒也不覺得醫院的日子難過。我甚至把楊洋和專案組給忘了。後來若塵來了,左手提著一籃水果,右手抱著兩紮鮮花。還把我從床上轟了起來,讓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些大事要辦。可她又不讓我出去。我覺得自己給裝在一個無形的鐵籠子里,無論怎麼蹦達,就是跳不出那些鐵欄杆。
將近十一點,我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叫。我說:不知是不是讓階級敵人把我的餓神經敲醒了,早上吃了不老少呀,這會兒餓得兩眼冒金星。我說:面前好像有四個大美人了,一個若塵,一個阿文,又一個若塵,又一個阿文。若塵說:你別不是發燒吧?跑過來摸我的臉,感覺還算正常,鬆了口氣。我說:叫漂亮護士弄點吃的才行。往門口走去。若塵說:你要是能出去,那幾個武警全得受處分。聽了若塵的話,我就在門口站住,轉過身來,看看她,看看阿文。我說:那個漂亮的護士小姐是不是該來看我了?若塵說:你想她來她就會來。我說:她已經來了。
我沒想到護士小姐後面還跟著老曹和門哲。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護士是武警總隊的,是外面那幾個人的頭呢。難怪她就給我們送吃的,別的全不管,原來是怕別人在飯菜里下毒呀。
老曹和門哲先過去看阿文,問了下病情,老曹還拉了下阿文的手,他說:謝謝你,我代表專案組感謝你。阿文很靦腆地笑了笑,說:多謝領導關心。我發現她眼裡有淚花在閃。她把眼睛閉上了。一滴淚珠從眼角滾了下來。老曹轉頭對若塵說:小丫頭,聽說你幫海關破了不少案子呢,了不起。若塵說:不是我呀,你搞錯了吧?老曹就呵呵笑了。他走到我面前,說:沒事了吧?可以戰鬥了吧?我說:等著領導召喚呢。老曹說:老朱打電話給我,說你醒了,我就跟小門趕緊趕了過來,咱們合計一下情況,再研究一下下一步怎麼開展工作。我說:好。
老曹走到阿文床前,說:白文君同志,你好好休息,我們回頭再來看你。
我們離開了醫院。坐老曹的車。門哲坐在前面,我和老曹坐後座。老曹說:我可是獨行俠,從來不帶保衛,要是有人想對我們不利,咱們就一起光榮了。說得大家全笑了。
臨近下班時間,路上的車輛開始多了起來,車走不快,以中速在寬闊的道路上行駛。過了十字路口,老曹讓司機向左轉,前面是一條新路,通向南江大提。小車後來在南江大堤下面一塊開闊地停了下來。老曹說:下去走走,這裡風景不錯,咱們來南村有些日子了,還沒認真看看風景呢。下了車,我們三個往堤上走,司機沒跟來,站在車門旁邊抽煙。老曹拿出煙,給我和門哲一人一根。我看看老曹,看看老門,心裡十分詫異。老曹從來不抽煙的,怎麼包里放著煙了?老門拿出火機替老曹點火。老曹狠命地吸了一口,隨著吐出的煙霧舒了口氣。
站在堤岸上,涼風一陣陣吹來,賞心悅目。老曹說:在波樓裡面吹空調,哪有在這裡吹江風舒服呀。門哲說:那當然,人工的總是不如自然的。面對南江兩岸,看著東去的江水,我也有些感慨萬千,我說:南村地處改革開放前沿,得天時地利,本來是前途無量。可惜呀。老曹說:大好河山,全給這幫人渣糟蹋了。他走到一塊水泥坡地上,盤腿坐下,然後招呼我們兩個過去。老曹說:咱們別抒情了,談談正事吧。
我說:楊洋還是沒有消息嗎?老曹說: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點線索也沒有,一個大活人,好像從地上蒸發了一樣。我說:我們的對手不簡單呀,一眨眼功夫就調了一個加強排過來,同時在三個地方發難,做得很專業,滴水不漏,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老曹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把思路調整了一下,我讓武警和緝私警察注意從內部尋找線索。作案的人是拿著我們的槍,穿著我們的衣服,開著我們的車呀,這才是讓我睡不著覺的地方呀。
門哲說:老朱剛才來電話,說起南村碼頭查單的情況不樂觀,沒有發現有用的東西。老曹說:要集中人力繼續查,一定要找到破綻。總會有蛛絲馬跡的。門哲接著說:突擊審查那邊也是沒有進展,那幫傢伙嘴嚴得很,一個字也不吐。老曹說:小孫哪,你熟悉情況,你幫我琢磨琢磨,從哪兒打開突破口。我說:要說這幾個人裡面,老姚比較容易攻破,他平時就嘴松,咱們可以集中力量審他。另外,程麗容應該也掌握一些情況。有一段時間,南村的報關給她壟斷了,誰要進出口都得通過她。程忠應也有嫌疑,沒有他的默許,鄭直不敢這麼搞。就拿成品油來說吧,一條萬噸的油輪,要過駁給小油船,至少得裝十幾船,過駁幾百噸油,至少得十幾個小時,江面固然大,但執法部門也多,咱們南村有小分隊,有調查科,總關還有調查局、緝私警察,大家的眼睛不可能全瞎了吧?我有個很樸素的看法,一個攤子亂了,領導一定有很大的責任。譬如說咱們南村,出了這麼個大案,我就不信跟嚴家峻沒有關係。老曹說:有道理,小門哪,回去在這幾個方面加大力度。小孫,看來你得配合我們開展工作,你回去把單位的事安排一下,過來專案組協助我們破案。我說:行,聽領導的。
老曹對司機說:小任,先送小孫去南村海關。
老曹給南州海關的楊關長打了電話,要他從別的隸屬海關抽調兩位副關長過來支援南村海關。當天下午就來報到,接手我手頭的工作。那天我就在關里交接工作,等我把工作交接完了,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我給老曹打了個電話,彙報了一下交接情況。老曹說:你馬上過來報到,在波樓吃晚飯,飯後就開始辦案。
波樓飯堂在地下,大廳可以同時容納兩百人就餐,八個房間,擠一點也可以坐一百個人,適合開一些中小型會議。我到的時候,老曹和海關的一些專案組成員已經在一號房裡,每人拿了一份套餐在吃。老曹看到我就說:沒等你啊,你自己領一份飯吧。我說:不用客氣,我也算半個地主嘛。大家全笑了。由於辦案時間緊迫,專案組平時都是吃套餐。三菜一湯,一個白飯,五塊錢。周末大家吃個圍餐,喝點啤酒,算是改善生活。我拿了份飯菜,大家擠了擠,讓了塊地兒給我。老曹說:比不上南村海關的伙食,湊合吃點。我說:比南村好呀,南村是三塊錢。門哲說:咱們這裡可是實打實的五塊錢呀,你那裡暗補了多少?我說:咱還沒來得及當家呢,裡面的古怪還沒弄清楚。大家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呀,哪裡用得著當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正吃著,專案組組長王普過來了。老曹說:老王,來得正好,介紹一個地頭蛇給你,南村海關的小孫,就是讓他協助我們辦案。老王過來跟我握手,說:歡迎,歡迎,你辛苦了,咱們還是得依靠地方呀。我說:在哪兒都是干工作,我聽領導安排。王普說:我跟省廳打了招呼,他們答應派直屬隊來協助我們。老曹說:好呀,人多力量大。
吃過了飯,老曹叫我留下,又把門哲和小葉叫過來。他說:你的任務就是審案,小門協助你,小葉做記錄,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我們在一號審訊室擺開戰場。我泡了壺茶,跟門哲坐在真皮沙發上,小葉坐在我們後面,準備好了記錄紙和錄音機。一會兒老姚進來了,他面色有些蒼白,頭髮像一隻鳥窩,他已經在波樓貓了兩天兩夜了,估計沒有洗澡,頭上有些癢,加上緊張,不時拿手搔頭皮,那頭平時還算筆挺的頭髮大概就是這樣給他搔得亂七八糟。看到我,老姚有些緊張,他張了張嘴,想跟我打招呼的樣子,終於沒說出聲。我說:老姚,請坐。老姚就在對面坐下了。我給他倒了杯茶,說:喝杯茶吧?老姚伸手拿茶杯,手有些抖。他可能有些口渴,一杯茶兩口喝完了,我又給他添上,他說:謝謝。卻沒有拿起來喝。
我估計他這兩天沒吃好也沒喝好,他不老實,大概沒人願意侍候他。我說:老姚,老曹讓我跟你聊幾句,我們共事多年,知根知底,有些話可能好說一些。老姚不等我說完就說:該說的我都說了,別的我真不知道。我不懂業務,平時不管事,都是鄭直說了算。我說:別人的事不用你說,你就把你自己的事講一講,我看了一下你提供的材料,心裡有底。組織上已經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我也掌握了一些情況,問題是你講出來,跟組織上查出來性質不一樣。老姚說:該說的我都說了。這老頭以不變應萬變,一直用這句話搪塞我們。也不知是誰教他的。我們從七點半開始聊起,到九點半,他一直是這句話。我跟門哲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抽了兩包煙了,沒有套出一句話來。老姚有煙癮,看到我們抽煙,他就直流口水。於是拚命喝茶,後來就說要上廁所。小葉就陪他去上廁所。
下午我讓小張查了下資料,找了幾份老姚簽名的單證。這人是部隊轉業的,到海關后一直干政工,海關業務一竅不通。輪到他值班時,一定要科長簽字,幹部讓他簽,他就簽。叫他簽哪兒他就簽哪兒。給人利用的時候很多。小張隨便找了一下,就找了大量有問題的單證。老姚上完廁所回來,在沙發上坐下。我就拿出兩份單證,先給他看了一下,讓他認出自己的簽名,然後說:看清了嗎?就你這兩個簽名,國家關稅就少了一百八十萬。老姚說:我不懂業務。我又拿出三份單證,一份鋼材進口登記證明,一份機電產品進口登記證明。一看就知道是甄由美一伙人偽造並倒賣的。我說:這是三份假證,也是你簽名同意放行的。老姚說:我不懂業務。我說:不懂業務不怕,就怕你給人利用還樂呵呵的,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你現在還執迷不悟,還準備幫別人背黑鍋嗎?還想背到幾時?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加起來算總帳,你這條老命就沒了?老姚出了一身汗,雙手發抖,嘴唇直哆嗦。我以為他要招了,誰知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該說的我都說了。
真是把我氣死。
把老姚送出房間,已經十二點了。我跟門哲都有點累。本來想休息,明天再繼續。我在整理資料時,發現有幾份材料跟小張交給我的材料有些相似,上面也是有鄭直的簽名,突然心裡一動。我說:馬上提審鄭直。
小葉去帶鄭直時,我把房間的燈光調暗,我自己換了個背陰的座位。門哲坐在亮一點的地方。鄭直已經睡下了,硬給小葉拉了起來,他有些惱火,一路上嘟嘟囔囔的,給小葉推了幾掌。他一進來就說:報告領導,有人虐待我。門哲對這小子一直看不慣,早就想揍他一頓了,苦於找不到機會,一時火起,啪地給他一耳光,鄭直給打得火冒金星,在原地轉了一圈,他一下子懵了,門哲不等他清醒過來,啪地一下又是一耳光。鄭直說:你打我?你打我?門哲說:打你算什麼?還要斃你呢。鄭直知道在這裡討不到便宜,不閉嘴就得挨打,他老實了。
我說:鄭直,你知罪嗎?看看你簽名作廢的這五艘油輪的單證,走私0#號柴油六萬噸,僅此一項,偷逃關稅幾千萬,可以槍斃你幾次了。我把單證在他面前晃了晃,讓他看清楚自己的簽名,就把材料遞給身後的小葉,讓他存檔以作呈堂證供。鄭直一下子張口結舌,整個人呆了。我接著說:你勾結石油公司林麗娟、四海公司嚴玫,多次放私,金額巨大,給國家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你哪像個海關幹部?鄭直像給人當頭一棒,晃了一晃,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門哲大喝一聲:站起來!鄭直沒有站起來,口吐白沫,雙手亂舞,嘴裡發出啊啊的怪聲。門哲說:丫挺的發羊角瘋呀。我一看,吃了一驚。這小子有這個怪毛病,沒聽說過呀,看樣子不像裝的。我知道再審下去也沒有結果,就叫人把他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