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引導

接到省委辦公廳正式通知省委邢書記要來夏河視察以後，市委書記喬峻岭並沒有先急於開市委常委會具體研究布置，而是出人意外地先插了個小曲，緊急約見東方集團老總蓋紅梅。不過姑且還是稱她為蓋三縣吧，因為在夏河市已經是家喻戶曉了，乍一叫蓋紅梅反而顯得名氣小了些。

喬書記不著急開常委會就有不著急的道理。因為經過前些日子的實地巡查督導以後，幾個短線較為緊迫的問題都基本解決：第一是進山的交通問題，經過交通局公路處幹部職工十多天的晝夜盯班苦戰，三十餘公里進山公路上的坑坑窪窪都已用石子瀝青找補墊平。雖然看上去新舊路面深黑淺灰色調反差鮮明，象一條打了補丁的長地毯，然而畢竟平坦了，坑窪顛簸的問題解決了；第二是抽水蓄能電站的可行性報告天大水利系已經拿出了初稿，工程預算也有了大略的輪廓，給省領導彙報就有了依據。第三是對聖賢洞開放觀光經營管理人員和瑞系祖代豬場管理人員等擬看項目的管理人員都進行了迎查培訓。凡是要讓領導觀光視察的點上都做了相應的迎查工作安排。至於資金的難題和人才軟肋不是三天兩日能夠解決的，也正好在領導視察時相機提出，藉以求得順風順水的優惠政策和資金投放上的傾斜。

雖然在市政協掛著副主席的職銜，除了參加主席辦公會和市政協的常委會以外，蓋三縣絕大部分的時間還在經營場上忙碌著。春節以後因為忙著聖賢賓館開業，「換腦工程」學習班的會議接待之後又是聖賢洞一期工程開發竣工正式營業，為確保這些前期投入的項目正常運轉，經常在八聖山下的聖賢賓館一住就是好幾天。市裡東方假日大酒店的日常工作就顧不上具體過問，基本上是總經理吳布能在主持著經營。

接到市委辦公廳的電話通知時，蓋三縣一身工裝還正在飛狐嶺滑雪場施工現場。電話雖然是喬書記的秘書梁浩打來的，蓋三縣一聽說書記有要緊事召見，就知道肯定有許多不便在電話上講的事情。於是就開上她為八聖山開發專門新買的凌志越野車，一路疾奔著返回市裡。雖已是桃李芳菲的季節了，溝谷的山間風還頗具涼意。這陣子因為在項目工地上奔波，蓋三縣嫌披肩的長發太礙事，乾脆就盤成了一個髮髻，還準備了一頂勞動布工作服帽子，一有颳風揚塵就戴上。一身嫩綠色的毛線衣外套一身洗得有幾許發白的勞動服工裝，還真就像是一個英姿勃勃的女工長。雖然大名叫蓋紅梅，她卻很偏愛綠色，用她的話來說這叫紅到三十綠到老。

凌志越野車路過東方假日大酒店的時候，蓋三縣曾稍微猶豫了一下，想到應該回她的董事長辦公室換換裝，一身工裝去見市委書記似乎有失大老闆體統。但是接電話時梁秘書轉達說喬書記說有要緊事，洗洗涮刷再換裝至少又得二十分鐘，讓市委書記久等您也不是個妥當事。又轉念再一想，都是三縣堖出來的農家子弟，一身勞動服工裝也就更見本色哩嘛！

從越野車上下來，用一條毛巾側打了側打周身，到一樓洗手間洗了下手，就乘電梯上樓去了。讓認識她的兩個門衛一直瞅著她的背影眨巴了半天眼，不知道東方集團的蓋大老闆今天是唱的「走西口」還「三岔口」？

蓋三縣就一身工裝走進了市委書記喬峻岭的大辦公室。喬峻岭正在大辦公桌裡邊的轉椅上接電話不便離位，於是就手眼並用示意她坐在他對臉的皮面便椅上。

如果是要見市以外的零星客人，市委書記喬峻岭不是到賓館客房會客廳，就是在書記辦公室背靠的會客室。約見本市的下屬們個別談話，他的習慣是就是辦公桌對臉設兩個便椅，這樣既方便對方表述也方便他隨時接電話和在台曆上記些什麼。蓋三縣當然是屬於本市範圍內的下屬，自然無須例外。不過她見喬書記電話還沒講完，屁股沾了一下椅面，就知趣的起身離座，到幾步以外的西牆下品讀啟功先生的那幅「偉業千秋」的楷書。直到秘書梁浩將沏好的茶端上來，她才重新移步落座。

梁秘書極富眼力也很守規矩，凡是書記單獨點名約見的來者無論是誰，清茶一杯以後就會及時走開的。肯定也不會走遠，以備隨叫隨到。

喬峻岭掛了電話，才顧上認真打量蓋三縣的一身工裝，頓覺眼前一亮，隨口就說：「喲哈，今天咱夏河市的蓋大老闆是秀髮束冠，工裝裹身，莫不是要唱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去啊？」

蓋三縣便「撲哧」一聲笑了，說：「我正在飛狐嶺工地施工現場和監工們查質量，書記大人一個電話說有要緊事召見，只能是快馬加鞭往回趕，哪有時間再去洗臉搽粉換妝的瞎磨蹭呀！再說已經是徐娘半老小老太太一個了喲，省幾個打膩子錢，留給希望小學的孩子們買橡皮鉛筆盒不更花的是地方么？」

「說的好，確實不錯！這才是咱三縣堖紅骨朵的精神境界，勞動者本色。」喬峻岭的誇獎其實包含著好幾層意思，似乎同時在說蓋三縣話講的好，精神境界高，當然也有人長得好的意思在裡面了。夏河人有句地方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裝」，其實也不盡然。人要是長得好了天生麗質，穿什麼都順眼，豬八戒就是戴上了貴妃娘娘的鳳冠也還是豬八戒。更不用說倆人三十多年前還有過草根戀的經歷呢，人要是對眼了更是咋看都入眼的。

寒暄讓茶過後，喬峻岭才正式將省委邢飛書記周五要來的確切消息告訴她。蓋三縣一聽，高興得兩道柳葉眉象燕子展翅似地直探雲鬢。「真的要來呀？咱八聖山開發一攤事驚動了省委書記的大駕，這響動怕不會是太大了吧！」

「梅梅，這其中奧妙你還是有所不知喲。」喬峻岭非常自信地說：「現在的事啊，好多時候是需要弄出點響動來上邊才會重視，上邊一重視就會支持，一支持規模效益才能同步發展。八聖山綜合開發前幾個項目旗開得勝，一是因為沒有什麼高難度技術，二是投資額度相對較小，還在東方集團的資金承受能力之內，你可能並沒有感受太大的資金壓力。可是這抽水蓄能電站又加高山瀑布景觀一旦上馬，至少二三十個億。你們東方集團捆綁起來最多也就幾個億吧？其中還有人家香港李老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呢。所以這抽水蓄能電站要想干成功，必須盡最大努力爭取到省里支持。這是屬於擴大內需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資金來源不能光寄希望於全靠招商引資。這次省委邢飛書記要來就是一個天賜良機，因為資金缺口太大，一定要抓住時機把資金上的困難講足講夠，務要求得明確表態。對我們現在正籌劃中的抽水蓄能電站項目來說，響動就是效益。」

蓋三縣聽著，本來興奮地紅光潮湧的眉頭突就皺得緊了：「大哥，你這話讓人先是高興后糊塗。讓我哭窮跟省里領導伸手要錢？」

「這怎麼會叫哭窮呢？這叫爭取資金支持，和化緣是兩碼事。」喬峻岭說：「老闆當大了，一說錢的事就怕讓人小看？這不光是你東方集團的事，市委、市政府、市發改委書面和口頭彙報中都要講融資難的問題。咱這八聖山生態開發一攬子工程趕上趟了，有青山爺抗敵殉國的紅色旅遊彈響了革命傳統這根弦，土特產營銷中心扶持老區人民致富奔小康正是體現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抽水蓄能生態環保節能減排更符合低碳經濟的科學發展觀，無論向上對下都是一路綠燈大開。因為你是投資方的主要代表，有些話市委、市政府領導不便向邢飛書記說，多講兩句資金困難的事應該是你最合適不過。」

「是倒是這麼個理，這陣子我也每天為資金的事愁得腦瓜子疼哩。要是捐款倒不用猶柔寡斷，楞讓我來向領導講困難要錢可是趕鴨子上架。」

「噢！」喬峻岭忽然拍了一下腦門：「看我這記性，忘了一件大事。梅梅你趕緊打電話安排人到聖賢洞無底澗取水樣，分別送省衛生廳疾控中心和市防疫站化驗，如果符合飲用水標準，那麼這水提上來發電蓄能以後還可以經夏河往省會供水。我們夏河市在省會上游，目前省會已經是北方最嚴重缺水的城市，近千萬居民人口的大都市，居民不僅是以食為天，更首先會是以水為上帝呀！」

蓋三縣一聽，隨又喜上眉梢，一邊就掏手機打電話安排，一邊調侃道：「書記大人，還是您老人家想的周到。這聖賢洞里的水真要是能做到造景、發電、飲用一水多用，省市聯手為這項目投資，也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呀！」

「這就對嘍！大家的事大家辦，眾人拾柴火焰高嘛！咱三縣堖的紅骨朵雖然一枝獨秀，畢竟萬紫千紅才是春吶。」

「別臊擺你小妹我了吧！沒有現今這麼好的富民政策，蓋紅梅沒準就還是個打工妹。領導有啥要求就只管教導就是，我是小車不倒只管推，不管坑坑窪窪水深水淺都敢下腳往前趟。」

還真的就是一員楊門女將！

喬峻岭心想，這個山裡妹子不僅是員戰將，還是個俠肝義膽的女中豪傑呢，一聽說於公眾有利的事便就勇往之前，而且敢作敢當。奮勇潑辣固然可嘉，然而樹大招風，有些事還必須幫他摟住火，來不得半點含糊。真理越過一步就是謬誤，登上峰頂以後，多張狂一步就是懸崖峭壁或萬丈深淵。

畢竟是坐在了市委書記的位子上，喬峻岭不但想的很多而且很細很具體，對東方集團的發展正面作用負面影響都考慮得周到細緻。無論進退都是思考成熟了才向蓋三縣交底的。話題說到了省領導一行來夏河視察的接待問題上。喬峻岭對蓋三縣說：「省委邢書記說過不止一次要來夏河，講明了專程要看八聖山老區的生態開發。這些老領導們對老區建設還是感情很深的。這事最早還是去年準備提你到政協掛職副主席了解情況時順便說叨起來的。邢飛書記原則性很強，要不是因為你經營成就特別突出，就是上邊再有人說話也不一定能成，畢竟是個副廳級幹部待遇，多少正處級幹部熬白了頭還輪不上呢！這個背景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不要任何響動，也沒有宣傳任務。因為你們東方假日大酒店軟硬體設施和各方面條件都比市政府賓館檔次高，這次省里領導要住一宿有可能讓你們東方假日大酒店承擔接待任務。當然這要在市委常委會專題研究定下來以後由辦公廳正式通知。我先和你吹吹風打個招呼，無論吃住檔次舒適度都要高規格，尤其是飯菜，一定要突出夏河的地方風味特色。但是又不能太過奢華明眼浪費和過於鋪張。因為這代表著夏河市餐飲業服務的經營管理水平和對外形象。但是有一條你必須立即行動，認真把一些什麼異性按摩不規範經營給整頓一下。晚飯後泡個澡，搓搓背，什麼修腳足療可以保留，其他的泛娛樂化項目都不能有。記住，山區生態開發項目工程建設方面的響動是越大越好，吃喝娛樂休閑消遣這些方面的響動是越小越好。」

「餐飲起居休閑保健服務，包括夏河的地方風味特色，在夏河只要進了咱東方假日大酒店，保證超五星的一流服務，這個敢打保票。甭說省里領導是為咱東方的項目而來，就是路過咱們免費全程接待也非常應該。一輩子能有幾回輪著接待省部級的大首長哩。」蓋三縣非常誠懇地說：「最沒把握拿不準的是洗浴休閑服務，都是高層領導，即便邢飛書記不喜歡這一套，要是那些隨行的部長、廳長和秘書主任在下榻的房間里點些高消費的服務項目，如果都象趙本山和小瀋陽的小品《不差錢》里點菜一樣，一點都是沒有，豈不讓人家笑話咱東方土老帽大車店一個？」

喬峻岭說：「這就儘管放心好了，這些長們自己下去到地方休閑消費娛樂我不敢保證他們都能否守規矩，但只要是跟省委邢飛書記出來，就沒人敢鬧那些哩格楞的。我就是怕你們在這些方面把握不住，司空見慣不以為然，才把你這大當家的找來當面鑼對面鼓地敲定。梅梅呀，我看這樣吧，抓緊時間整頓一下，完成好這次接待任務以後，集中精力全力以赴把八聖山生態開發這一大攤子項目弄成就名震夏河蜚聲北寧啦。東方假日大酒店這一攤子一來鋪排和牽扯精力太大，二來八聖山開發尤其是抽水蓄能電站項目急需資金，找機會想法把股份轉讓給香港李老闆，讓他獨資經營。轉讓變現以後可以盤活一大塊資金，用於八聖山生態開發，這是我們三縣堖人的安身立命之地，也是根本的根本啊！」

一說轉手易主，蓋三縣的心頭猛地顫動了一下。這地上地下總共二十一層高的東方假日大酒店，是她辛苦近三十年的心血鑄就，也是她蓋三縣的成名之作，就好像乍然一提養大的女兒要嫁人，做父母的心裡也會割捨不下。

見蓋三縣骨朵著個嘴不吱聲，胸脯一起一伏，鼻孔里的呼吸轉促，喬峻岭就知道這鼓擂到了點上，於是就索性把這個啞謎點明。「梅梅呀，有些情況我可能掌握不細，但也大致了解。豪華酒店違規經營，這在各大都市也有普遍性，說白了就是一些擦邊球和闖紅線的違規經營。抓黃賭毒的事各大媒體也常有報道。我一直也擔心東方假日大酒店在這方面違規。去年黃土嶺煤礦透水事故調查組的赫工在夜間猝死，我就覺得有些不明就裡。因為當時有常務副市長何志達這個『活神仙』各方周旋，我也不便具體過問和深究。事雖然說是過去了，我怕的是隱患難除。你現在是政協副主席，身份和社會地位對外影響都大不一樣了。如果是港方獨資，不管發生了啥樣的事，我這個市委書記的架子都好拿，也便於出手處置。幹部隊伍自家人當法人代表的企業出了事，這就麻煩大啦！經營上提供寬鬆環境和違規甚至違法經營兩碼事。當然現在社會上泛娛樂化的傾向不光是夏河存在，包括電視和網路這些媒體上也常見，但是物極必變，肯定會有出重拳全面治理的時候。所以我想你這個大老闆最好是見好就收，極早金蟾脫殼，跳出這個是非之地為好。」

赫工猝死的事在蓋三縣心裡一直都是個結，想起來心裡就發虛。讓喬書記這麼一點透，心裡便象是吞下了二十五隻老鼠似的，百爪撓心。沉吟了好大一會兒才說：「讓我仔細合計合計，好好想想再說吧。」

「珠光寶氣經營勢頭正盛的一座大酒樓一下子就要轉讓出去，心裡肯定捨不得那滾滾財源。這我都能理解，也非常同情。但是有一條……」喬峻岭忽然想起了什麼，以手加額略做思忖后才說：「那是央視幾頻道來著，有一條廣告詞叫做『天下智慧皆捨得』，對了，是為捨得酒這個品牌做的廣告，這條廣告用語的選擇實在是高人妙語，既特別醒目，也非常哲理，還特別啟人心智。希望你能從這條廣告用語中悟到巧渡迷津的策略。老輩夏河人也有兩句類似的格言，叫做『人只見利而不見害，魚只見食而不見鉤』，蘊含的都是相同的道理。」

喬峻岭單獨召見蓋三縣面授機宜，這只是市委書記對東方集團大老闆的個別點化和引導。為迎接省委書記視察的市委常委會上又成立了四個專門的領導小組，每一個小組都有一名市委副書記以上的領導牽頭兼任組長，市委常委和副市長以及各主管局長列位副組長或領導小組成員。這樣以來收放有度開合自如，立即就形成了短期內中心工作精幹有力的指揮系統。如果有緊急事務需要碰頭，書記市長再加三個副書記「五龍聚首」，各路諸候的總管就齊了。這就是核心決策圈。核心決策圈的會議結束，然後五指伸展就直接可以傳達貫徹延伸到所統轄的各部局委辦去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