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第五部分
1.至關重要的大事
古長書到了官運亨通的時候了。事先沒有任何先兆,就當副市長了。可大家又並不覺得意外,也就是說他到那個火候了。他在大明縣的時候,在全省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到了金安市,他再度把自己的影響力和個人能力提升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得到了廣大幹部的普遍認可,即使在省委也是如雷貫耳。也就是說,提拔古長書當副市長,是天經地義,眾望所歸。反過來講,如果提拔了別人而不提拔古長書,那麼古長書就真是懷才不遇了。一般人懷才不遇可能很正常,可古長書懷才不遇就可能不正常了,因為他曾經是英雄形象,是典型人物,他的聰明才智與施政風範都是響噹噹的。不提拔提他提拔誰?從政治倫理上講,如果該提的不提,不該提的提了,這也是一種亂倫。
在市政府的班子里,以前主管工業的劉副市長當了常務副市長。古長書就接替劉副市長主管工業。這時候省委調整省級機關的班子,劉副市長調到省外貿局去了,作了主持工作的副局長。這又給古長書騰出了位子,古長書就很快做了常務副市長。如果論資排輩,常務副市長應當是李修明的,可李修明年齡大了一點,加之身體出了毛病,就轉到市人大常委會當主任去了。按照一般慣例,只有常務副市長或市長才能去當人大主任,可讓李修明直接邁出一大步,這也是汪書記的用人策略。他主要是覺得,李修明大多數時間都在市級機關工作,過分求穩怕亂,就會缺乏闖勁。繼續在政府部門幹下去,對工作是不利的。再說,還有個班子結構的平衡問題,古長書曾經是李修明的部下,如果讓古長書當常務副市長,李修明一般副市長,會帶來諸多矛盾。為了保住古長書這一頭,就讓李修明當人大主任了,這對他也是個比較合適的位置。但有政治經驗的人會看出來,這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事風向標,讓古長書當常務副市長不是目的,讓他當市長才是目的。這只是第一步。
人們對汪書記的這些猜測,很快從一件小事上得到了印證。省委鄭書記到金安市來,接風洗塵的第一頓飯,汪書記就只叫了市長,人大主任和古長書。一見面,汪書記就對省委書記介紹說:「這是我們最新銳的年輕領導古長書。」省委書記抓住古長書的手,說:「我見過。你在大明縣當團委書記時,那年捨己救人,評為全省十大傑出青年,做事迹報告時,我聽過你的報告,很感人。那時我剛當副省長。」
但這事古長書早忘了,他只記得當時的副省長還接見過他。鄭書記是個性情直爽的人,架子不大。古長書早就認真研究過領導獲取對下屬好感的各種方式。一種是工作彙報,講了成績就高興,也不管那成績是真是假。一種是通過下屬對他的低三下四而獲取好感,下屬越是對他阿諛奉承,他越是覺得下屬親近於他。還有一種,就是聽下屬談話的思路,通過談話窺視一個人的思想政治品格和個人品質修養。顯然,鄭書記就屬於後者。鄭書記一臉堆笑,象老友相逢一樣侃侃而談,古長書原本的矜持就減少了許多,心裡暖和了,思維也活躍了。
古長書說:「真不好意思,你是我的領導,我沒機會聽你的報告,你卻先聽了我的報告。簡直是本末倒置了。」
鄭書記說:「這種本末倒置很常見。我聽過許多農民的聲音,可許多農民並沒有聽到過我的聲音。」
古長書說:「善於傾聽百姓聲音的領導就是這樣的。至於許多農民沒有聽到你的聲音,那是我們對省委精神貫徹落實得不夠好,責任出在我們這個中間環節上。」
古長書口才不錯,對答如流,鄭書記是滿心喜歡。金安市市長也是從省政府下來任職的,鄭書記來時,市長當時正在下面縣上,汪書記也沒通知他回來。直到他們陪同鄭書記吃完飯後,汪書記才讓古長書給市長打電話,讓他回市裡來彙報工作。市長回來后直奔鄭書記下榻的飯店,一再表明自己知道得遲了,路上又堵了車,有點歉意。可鄭書記只顧跟汪書記和古長書說話去了,對市長顯得比較冷淡,似乎並不在乎他來與不來。市長受到冷落,古長書就感到不自在,在說話的時候不時地提到市長怎樣怎樣,是在有意引起省委書記對市長的關注。古長書不明白汪書記為什麼這樣安排。按照慣例,省委書記下來,按說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都要到場迎接的。可汪書記偏偏要在鄭書記來到金安之後,只是把古長書一個人叫來了。這裡面當然有一些很隱秘的問題,古長書當副市長后,汪書記跟現任的市長就有些貌合神離,他們甚至在常委會上因政見不同而爭辯起來。雖說也是因為工作,但難免影響個人情緒。作為一個重要的常委之一,古長書就覺得自己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他唯一的辦法,是對他們倆的態度保持一樣,都是領導,誰都不親近,誰都不得罪,實行等距離交往。在他看來,領導之間的矛盾,往往說不清誰是誰非,他們都是能人,只存在立場觀點和方法問題,不存在好人壞人的區分。所以,古長書堅定不移地在中間立場上,成為他們雙方共同爭取的對象。
古長書雖說是保持中立,但還是稍稍傾向於汪書記那邊的。也許是跟汪書記接觸較多的緣故,古長書從秘書長提拔到副市長,從副市長提升到常務副市長,起重要作用的關鍵人物還是汪書記,所以古長書對汪書記有些個人情感因素。在關鍵時候,古長書總是極力調和汪書記和市長之間的關係。再說,汪書記是省委組織下來的幹部,他在省委省政府的關係遠比市長要多得多,這是一筆無形的政治資產。如果書記跟市長鬧翻了,對他們兩人都不利,都會影響他們將來的去向。可是,眼下省委書記下來,汪書記不讓市長提前知道消息,這事兒就做得有點蹊蹺了。所以,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古長書就跟不斷看看市長,以示對他的尊重,不至於使他受到冷落,那眼神無疑是給他一種類似關照的彌補與安慰。
鄭書記是下來搞三農問題調研的,還帶上了省財政廳、教育廳等相關部門的領導,遇到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按照計劃,第二天,汪書記、市長和古長書都將全程陪同省委書記下鄉,行程、路線、車輛已全部安排就緒。陪同省委書記,這對市裡的每一個官員來說都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通常,人們會有意無意地把它看成跟領導交識的機會,既是聯結情感的機會,也是展示個人才能的機會。市裡陪同的官員們都是一副謹慎樂觀的樣子。
2.父親得意洋洋的樣子
可是,正要出發前夕,古長書突然接到辦公室電話,大明縣出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輛客車超載中途翻車,造成十多人死亡,幾十人受傷的重大損失。古長書當時正和鄭書記、汪書記和市長在一起,古長書就當著鄭書記的面向市長做了彙報,把電話內容一五一十向市長和汪書記說了,後面還附了一句話,主動請纓說:「這事很急的,我去處理吧。」
按照一般慣例,省委書記下鄉,遇到這類很不光彩的突發事件,古長書應當悄悄地向市長和市委書記彙報,然後悄悄地解決,無論如何都不該當著省委書記的面彙報車禍問題的。可古長書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是接到電話就當場彙報的,在那一瞬間,他腦子也閃動過一些念頭,車禍屬於安全事故,安全屬於政府管理的事務,所以讓省委書記知道了也不會對汪書記造成什麼負面影響。再說,這類事故大多是在意料之外發生的,政府領導不會是直接或間接的責任人,用不著對省委書記隱瞞。現在的高級領導往往都只能聽到好的一面,他們都被下面騙怕了。現在當面讓他知道這起事故,算不了什麼壞事,反而會給他造成一種印象,古長書對待上級的態度是坦誠的,不想報喜不報憂,不是欺上瞞下的那種地方官員。
見古長書很直率地說發生了故事,市長也沒有什麼不悅的反應,他對古長書說:「好吧,那你去處理一下。總有超載的現象出現,得採取一些強硬的有效措施。」
古長書跟鄭書記他們打了招呼,就坐自己的車走了。一邊走一邊通知交通局、安全辦等相關部門的領導,讓他們緊急趕往大明縣。古長書也有好長時間沒見過父親了,父親依然一個人在大明縣城,他白天處理事故,晚上就回家看父親。父親一個人在家很自在,精神很硬朗,每天照樣跟一夥退休老頭打打麻將,全然沒有孤獨的影子。古長書回家時,父親剛剛開始晚間的戰鬥,見古長書回家了,他們就要散場,說古市長回家了,不能影響父子團聚。古長書說連忙說你們玩你們玩,我就是看看爸爸手氣如何。古長書就給每人遞上一支煙,然後去為他們做端茶遞水的後勤工作。這些老人,都是土生土長的縣城人,也都是看著古長書長大的,現在人家當常務副市長了,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給他們端茶遞水,他們就感到很開心。一邊打麻將一邊誇獎古長書,說有出息的人都是謙虛的,不象有的領導,官不大,架子卻不小。他們的口氣中無不透露出羨慕之意。
古長書在家裡看了看,發現父親泡了一盆衣服,都發酸味了還沒洗。他想肯定是打麻將玩忘了,衣服也懶得洗了。古長書就給父親洗衣服。他平時沒什麼孝敬父親的,也沒多少時間回家看他,給他洗洗衣服,算是對他老人家的報答。洗了衣服,晾好,古長書就到父親的卧室看了看。這一看就使他大為驚異,父親的卧室里居然放了不少好煙好酒,全是大中華五糧液茅台之類。看著這些價值不菲的煙酒,古長書琢磨著它們的來歷。父親每月就幾百元退休工資,存款也只有幾萬元,能維持生活就不錯了。雖說打打小麻將也能贏一點錢,可每次最多也不過贏幾百元,但總有輸的時候,哪裡經得起這麼大的開銷?古長書把房門關上,就偷偷地翻看父親的存摺,沒有找到。但在柜子里卻找到了幾千元現金,整整齊齊壓在錢包里。古長書想,這些錢,可能就是父親打麻將贏的了。
父親打麻將散場后,發現自己泡了兩天的衣服都讓兒子給洗了,很感動,從陽台上進來時,一臉幸福的模樣。父親說,讓副市長給我洗衣服,真是福氣。古長書說:「爸爸,你柜子里怎麼放著這麼多現金?」父親說,「呵呵,沒來得及存呢。」古長書指著卧室里的名煙名酒,說:「我看你的小日子也過得不錯呀!我也喝酒的,但也不是每回都是五糧液茅台呀。」父親說:「都是別人送我的。」古長書說:「怎麼會有人給你送酒?」父親說:「他們要托我辦事,感謝我的。」
古長書很吃驚,父親是越老越有出息了,居然能幫別人辦事了。父親說,這半年來,他也是大半個忙人。老王的兒子剛剛大學畢業,要分配一個好單位,我給縣長打了個招呼,就安排到了政府辦。老劉的女兒在民政局幹了多年,一心想當女幹部,這回提拔成婦聯會副主任了。還有隔壁小童要從鄉下調回縣城,也是他幫忙的。總之,父親幫過別人不少忙,也收過別人不少禮,煙酒和錢都是他們送的。
古長書聽後點哭笑不得,說:「你怎麼會跟縣政府的領導有來往?」
父親說:「自從你提拔成副市長后,縣裡的領導經常來看望我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跟我都很熟悉,他們也非常關心我的生活。調動一個工作,對他們來說是小事一樁。呵呵,我可是沾你的光啊!他們給我面子,就是給你面子。」
古長書說:「安排調動工作,和提拔幹部的事,都是你請他們辦的?」
「是的。他們說古市長父親交待的事,當然要考慮。」父親指了指旁邊的衣架,說:「我這裡有套西服,就是縣長送來的。別人送他,他說他穿著太老氣,不合適,就送給我了。」
古長書看著父親,覺得父親不是以前的父親了。安排工作,調動工作和提拔幹部這類事,以前對他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現在辦起來卻是這樣的順手,甚至比一般局長都來得快了,簡直都成半個組織部長了。難道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難道一個常務副市長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竟能使一個退休職工干涉縣委縣政府的政務?
看著父親得意洋洋的樣子,古長書想笑,可又覺得太滑稽,太不正常了。回想以前的父親,他是多麼純樸啊,為了養活他這個兒子,一輩子含辛茹苦地走過來。那時,父親心裡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貪官污吏,那些濫用職權而不給老百姓辦事的腐敗官員,也痛恨那些通過不正當渠道獲得各種利益的人。而現在,他自己也卷了進去,並為此沾沾自喜。這是一種精神墮落?還是一種權勢炫耀?
3.交通事故
現在古長書很犯難,如果讓父親把那些東西退回去吧,不合人情。如果不退回去吧,不合黨性。市長難當,他這個兒子也難當啊!古長書對父親說:「爸爸,你老人家以前可是最痛恨這種事了。現在我們換個位置想想,假如我不是常務副市長,假如你知道某某副市長的父親依靠兒子的權勢給親戚朋友辦事,收禮,拉關係,你會對這個副市長和他父親產生什麼想法?」
父親被問得無話可說,他看著兒子咄咄逼人的眼睛,感到火辣辣的。古長書害怕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便笑了笑,有意地緩和一下氣氛,然後說:「爸爸,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再這樣的話,我就要批評你了。你也知道我脾氣的。」
父親臉色青了,有些尷尬。他先發制人地發起火來:「長書,告訴你,做官不能太認真,做人也不能太認真了。你官再大還是我兒子!我不就是給人家辦事,收了人家一些東西嗎?沒什麼大不了的!」
「爸爸!」
父親顯得很衝動:「其實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左右都是熟人,都曉得我兒子是副市長,人家找我,是看得起我,我也不好拒絕。我年輕時反正沒人給我送過禮,現在有人送禮了,就是覺得很體面,很光彩,活得象個人了,覺得給別人幫個忙也是積德行善。我反過來打個比方吧,如果省長的父親請你在市裡幫個忙,你辦不辦?」
父親嚴密的邏輯思維,讓古長書變得啞口無言了。
父親繼續發脾氣:「你要反問一下自己:你作為副市長,是你沒管好我這個父親?還是沒管好下面的縣長?」
「是啊!」古長書噎半天了才長嘆一聲,說:「爸爸,我理解你,可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父親站起來,說:「你要是有事,你走吧。」
古長書平和地笑了笑,說:「今晚不走了,陪你一夜。」
父親消氣了,咧嘴一笑,說:「你真要陪我睡覺?呵呵,太好了,你陪我睡覺,比打麻將自摸一百次都高興。」
這天晚上,古長書就跟父親睡了一夜。睡前還給父親洗了個澡,擦了個背。父親幸福得全身都在笑。其實古長書也想離開家裡到賓館去睡覺的。畢竟公務在身,又是處理交通事故這類特殊事故,是萬萬不能誤事的。可是又想,陪父親睡睡覺,盡一點孝心,父親心裡會感到踏實許多,安慰許多。父親一人過著,不缺什麼的,陪他睡一夜比什麼都好。害怕有事找他,古長書在上床前還專門給相關人員打了電話,了解了一些情況。然後就陪父親躺在床上說話,拉拉家常。古長書想,父親一人長期這樣過著也不是回事,現在身體尚好,就是有點痣瘡,是長期打麻將坐出來的。可他一旦生其他毛病就沒人照顧了。所以古長書希望父親找個老伴兒。可父親卻說,幾十年來都這樣過來了,現在多一個人生活,是不習慣的。再過些年我實在不能動彈了,就到敬老院去。你只要能經常回家看看我就行了。古長書說,敬老院條件不好,你如果真是不能動彈了,就跟我們住一起算了,反正家裡有保姆的。父親說,那到時候再說吧。
第二天早晨起來,古長書就直奔縣政府,繼續處理事故。交通肇事的技術層面他是不懂的,只是聽聽專業人員的調查彙報。他覺得,在這種時候他這個外行的領導就特別好當,事故的調查工作由別人去做,他所要做的是決策工作,安慰遇難者親屬,研究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處理方案就行了,而且這方面是有慣例可以遵循的,他不能在這方面創什麼新。接下來,他要考慮的是制定一個切實可行的措施,盡最大努力去杜絕類似故事的發生。這才是他的工作重點與核心。
其實,無論是在大明縣還是在金安市,因為超載導致的翻車事故早就屢見不鮮了,為什麼長期以來禁而不止?說到底還是抓安全管理的措施不力。尤其是個體經營的客車,他們總是最大限度地拉客,恨不得一車裝完整個人類世界。這次大明縣的交通事故,輛客車定員38人,卻裝載了50多人,在拐彎處方向盤失靈,一下子翻倒在山坡上,一部分乘客從車子里甩出來,山坡上到處是人。一部分乘客隨著客車翻下山溝,摔死了。在五十多個乘客中,死了十二個,其餘乘客全部受傷了。這麼慘烈的事故,古長書看著這些死傷者就想掉淚,就想詛咒這些要錢不要命的司機和老闆。
如果說就事故處理事故,按照慣例處理就行,費不了多少周折。金安市的公路運輸有一個特殊的情況,官辦的客運公司幾乎都垮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清一色的民營公司和個體客運戶。他們都是多拉快跑的一群人,總是車禍不斷。也許今天把這起事故完畢,明天又有新的事故發生,如此下去就是一個惡性循環了。
古長書對市公安局長唐浩說:「看來非採取措施不可了!」
唐浩不悅地說:「年年都在採取措施,年年都有事故發生。」
古長書說:「我們首先要問問,那些措施到位嗎?管用嗎?光口頭強調是不行的。」
唐浩沉悶地點點頭。古長書知道,大明縣是唐浩傷心的地方,那年他的同胞弟弟唐山就是在這裡當交通局長時雙規的。以前他一到大明縣,就要到唐山那裡去看看。弟兄兩人走在一起,那是何等引人注目!而現在到這裡來,只能感到親情的空落和人生的挫敗。
交通事故處理完結之後,古長書回到市裡,專門召開了一次客車營運安全會議,決定在全市各縣都成立交通安全檢查站,為了與以前類似的檢查站混淆,定名為「酒後駕車和超載專項檢查站」,設置在重要的交通要道路口,把以前不定期的安全檢查變成一項日常工作,做到有車必查。會上,市交警大隊隊長提出了經費問題,古長書一聽就有火了,他說:「不能一提到開展一項新的業務就說錢的困難,許多事情並不是只有錢才能辦到的。設立這樣一個檢查站,只需要建設一個統一規格的小房就行了,財政只給基本建站費用。人員你們自行調劑,其他經費一律不增加。我給你們一個月時間,到時候市政府要檢查落實情況。」
市公安局局長唐浩說:「古市長,一個月時間夠用嗎?各縣還要開會,這事也不是說辦就辦的,得有一個過程。」
古長書說:「我詳細了解過,這種小亭子,裡面只放一張桌子和一張小床,只需要八千塊錢的成本,而且用最好的材料。統一定做幾十個,只要十幾天就能全部交貨。你要多少時間?又不要你公安局的幹警自己動手!」
4.預感
唐浩哦了一聲。在部局級領導中,誰都知道,公安局長唐浩最牛皮,除了汪書記外,沒有哪個市領導敢對他說重話的,那些副市長、副書記對他還得禮讓三分。聯繫工作好像求他私人辦事一樣,得慢吞吞的,面帶微笑,輕言細語地對他講。唐浩則是辦想就辦,不想辦就找各種借口進行搪塞。他將匪氣和霸氣集於一身,可以在各種場合罵人,上罵市裡領導,下罵公安幹警,局裡的幹警沒人不怕他的。可古長書就不管那麼多,他一貫的強硬作風在市級領導中也是眾所周知的。再說,古長書是常委又管著公安、財政等要害部門,所以唐浩在他面前還是比較小心謹慎的,不敢放肆。如果交辦的事情不落實,或者是拖拖拉拉,古長書說不準會採取什麼新招來對付你。以前財政局長也是很牛的人,古長書當常務副市長后,在他面前擺老資格,會議確定的衛生防疫費他一拖再拖,下面急需用錢,每回督促,該局長都以資金緊張為借口不撥出去。而在此期間,財政局卻在大張旗鼓地蓋集資房。人命關天的事你都這樣頂著不辦,古長書當然就毫不客氣了。他給財政局長打電話說:「你不是說沒錢嗎?我相信資金緊張。但你要想辦法擠出錢來。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如果因為經費問題耽誤了衛生防疫的工作,我要拿你試問。」財政局長嘿嘿一笑,繼續頂,說:「古市長啊,錢的事不是逼出來的。你逼我,我逼誰去?」古長書說:「你沒法,我有法。」說完就掛了電話。古長書想,你只要是我的下屬,我就能夠管得住你,在我手上還沒有管不住的人。之後,古長書就給審計局長打了電話,讓他派人到財政局全面審計他們的集資建房工程。這一審計問題就出來了,財政局所謂的集資建房實際是掩人耳目的,他們投入了四百多萬元預算外資金進行職工住房建設。每個職工交五六萬塊錢就可以住上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是金安市最優惠的住房了。這一問題披露之後,引起了其他市級部門的強烈不滿。財政局長被給以黨內警告處分,調到了老幹部局當局級督導員。這下影響就大了,知道內情的人都說古長書真是厲害,出手很重,能扳倒財政局長,當然算是人物了。可有的人也從另外的角度上看問題,說財政局長太不識相了,這世界上也不能光講資格,你資格老有什麼用?資格老也要服人管呀。你連古長書這種領導的話都不聽,連衛生防疫這樣的關係到人民生命攸關的費用都不給,卻要用國家的錢來給職工蓋私房,還有什麼資格當財政局長啊?給你個處分算是便宜你了。
公安局長唐浩當然知道古長書的厲害。見古長書說得嚴厲,他也就軟下來了,當場他就對交警大隊隊長說:「總的工作我挂帥,具體工作由你負責落實。古市長定了只給一個月天時間,我只給你二十五天時間。到時候,我和古市長一起在全市各縣進行檢查。到時候完不成任務,我陪你向市委市政府作檢討。」
有了這個表態,古長書也輕了口氣。散會後,古長書就大明縣交通事故的處理情況給市長彙報了。正要回家時,汪書記打來電話說,省委鄭書記明天就要離開金安市,今晚陪他吃飯。古長書就馬上趕到了市委招待所,去陪鄭書記吃飯。他先到了鄭書記下榻的房間,汪書記正在裡面談工作,古長書去了,鄭書記就問:「大明縣的交通事故處理好了?」
古長書說:「處理好了。」
鄭書記說:「超載和酒後駕車,是全社會的頑疾。由此引起的事故也層出不窮,留下了多少血的教訓。你說說,怎麼就根治不了?」
古長書說:「我想不是根治不了的問題,而是我們沒有拿出根治的辦法。我剛剛開了會,就是想在全市來根治這個問題。以前檢查超載和酒後駕車,都是臨時抽查,做做樣子。抽查完畢了又恢復了原樣。我們決定在全市各縣城的交通要道口設立檢查站,把這項非常規性的工作變成常規性的工作,凡過車輛必查。象我們這種貧困地區,車輛不多,也不用擔心會造成交通堵塞。查出一起就嚴肅處理一起,輕者罰款,重者扣押執照。這樣堅持下去,我想一定會有所改觀的。」
鄭書記說:「你這個辦法好,把非常規性的工作變成常規性的工作。可這個辦法只適合你們金安市,在大城市就不合適了。因為大城市車輛太多,流量太大。」
古長書說:「我們制定的措施,也只能針對我們這個地方的特殊性來制定。比如超載,在大城市翻車就不會造成大的人員傷亡。可在我們高山峽谷,一旦翻車就是車毀人亡,差不多就接近於空難了。不採取強硬的措施就不行。」
「你做得很紮實。」鄭書記愉快地笑了。顯然,他對古長書的工作是很滿意的。鄭書記對古長書的工作滿意,汪書記就感到光彩。因為古長書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不能在省委書記面前讓自己提拔起來的人顯得窩囊。這事說小是面子問題,說大是用人問題。許多時候,自己的能耐跟下屬的能耐是同等重要的。不能光要求自己是能人,還要要求下屬是能人。只要有一方平庸了,工作就辦不好的。有的領導喜歡啟用平庸的人,以雙方能力的反差來凸顯自己的能幹,卻往往會使自己變得更加平庸。
這次鄭書記到金安市,古長書發現了一些非常微妙的東西。這就是汪書記跟鄭書記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很多。據顧曉你偷偷對古長書講,有天下午她給汪書記送了兩次文件,汪書記都和鄭書記在賓館里,象是敘舊,又象是密談。看得出他們關係不一般的。汪書記在省委組織部當副部長時,鄭書記是省委副書記,應當說是老朋友了。古長書明顯感覺到,汪書記在鄭書記面前是非常隨便的,有時還開開玩笑,鄭書記也非常開心。
鄭書記走的那天,是由汪書記,賀建軍和古長書三人送的。接送上級領導,一般規矩是按國家行政區劃管轄範圍的地界為界線,是不能越過地界的。但是,這天汪書記他們把鄭書記送到了省城,當晚在省委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才返回金安。在省城的那天晚上,汪書記專門把古長書和賀建軍叫到自己房間,突然有些語重心長地說:「你們都是常務,也是金安市的重要領導。看到你們團結的樣子,我很高興。我更高興的,是你們從政和做人的光明磊落,你們對人民群眾利益高度負責的精神和使命感。要說當官這事兒,許多工作是誰都能做的,但並不是誰都具有你們這種精神。這是你們區別於別人的一個重要方面。我希望你們能夠一直讓我這樣高興下去。」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事後,賀建軍很謹慎地對古長書說:「聽汪書記的口氣,他好象是要調走了。」古長書說:「如果他調走,那也是調回省委。應當早就有風聲的。不會這樣無聲無息吧。」賀建軍說:「反正我有這種預感。」
5.獅子吼
汪洋確實在一年後調走了,到省委當副書記去了。在汪書記調走之前,金安市的領導班子重新洗牌。
市長調到省人大去了。市長五十齣頭,對於這個級別的領導來講,五十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年齡,人家稱為「五十芳齡」,如花似玉一樣。對他的提前退出一線崗位,許多人大感意外。在大多數人看來,他無論是幹得好,還是幹得不好,都會多干幾年的。年齡在那兒擺著,只要不出亂子,他就不會大動。市裡有人猜測說,他的這種政治結局,與跟汪洋的不和諧有關,也與市長本人的平庸有關。他當市長的這些年,工作上沒有失誤,但也沒有大的進步,整體工作上是維持現狀的。這樣的市長,與汪洋的高要求距離很大。在汪洋看來,金安市這樣的落後地區,經濟發展的總體水平低,經濟總量盤子不大。如果一直發展緩慢,與發達地區的差距會越來越大的。用汪洋的話說就是,我們用自行車,怎麼能與人家的跑車賽跑呢?因此,必須要一個大刀闊斧的人來當市長,才能推動金安的發展進程。這也是市長調離的主要原因。
古長書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市長職務。在這期間,汪洋並沒有調走,只是傳出一些調走的風聲。好象省委是要專門留他在這裡坐鎮指揮,堅守一段時間,用他個人的威望和指揮力來調節新班子的關係,以免人心浮動,確保班子的平穩過渡和順利接交。古長書任市長三個月後,汪洋才調到省委當副書記,賀建軍就當市委書記了。
汪洋走時,對賀建軍和古長書有過詳細的交待,主要談金安市未來的發展方向問題。汪洋給他們交底說:在金安市班子問題上,省委考慮得很早。前幾屆領導,都是從外地調來任職的,主要是為了避免複雜的社會關係。可是,他們大多不了解金安的情況,要全面掌握一個地區的情況,不是坐在辦公室看材料就能了解的,也不是下去走幾趟就能了解的。還是要土生土長在這裡的人熟悉一些。異地任職有不少好處,可是,當領導的,你用一兩年時間才能掌握情況,當你正要放手大幹時,一紙調令又把你調走了,那還幹什麼事呢?還有的甚至各縣都沒跑過就調走了,簡直就是虛晃一槍。所以,這次省委讓你們兩個在金安市主政,你們最熟悉這裡的情況,也是信得過的人,上上下下對你們都是寄予厚望的。我在金安市的這些年,沒做多少工作,金安也沒有大的發展。我希望,我沒做好的,你們要做好。我沒做到的,你們要做到。我沒完成的,你們要完成。
一番話把兩人說得很感動。賀建軍首先表態說:「請汪書記放心。我們倆以前是朋友和同事,現在還是朋友和同事。我們團結,但絕不會搞小圈子,小團體,更不會結黨營私。將來我們也可能會有不同意見和主張,也會有矛盾分歧,但絕不會兵戈相見。這是我們倆以前就達成的共識。」
有賀建軍的這番表態,作為領導的汪洋放心了,作為同事的古長書也放心了,這也正是他們想聽到的話。大家都明白,所謂領導工作,實際上許多時候是做人的工作。領導班子團結了,凝聚力就是生產力。如果領導班子四分五裂,人心背離,精力都集中在勾心鬥角的個人較量中了,哪有心思搞好工作?這種現象的後果,都是以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為代價的,實際上跟腐敗無能沒什麼兩樣。賀建軍和古長書在這方面有著一致的立場。汪書記也提醒他們說,你們的意見過於一致也是不好的,容易導致領導集團的錯誤。這是有過教訓的。古長書說,這句話很深刻。
汪書記走之前沒有對任何人的工作安排問題進行交待,市級各部門也沒相關的人事變動。但是,在他和賀建軍、古長書在一起時,汪書記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市委辦的顧曉你這孩子很不錯的。」明白人都會聽出這是一個信號,賀建軍馬上說:「這些年,顧曉你提高得很快,工作能力越來越強了。」古長書當副市長后,就沒跟顧曉你單獨來往過,連電話也很少打,只是有公事的時候才見見面。可無論如何,心裡還是裝著顧曉你的,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汪書記和賀建軍說這些話,古長書便覺得心裡一熱。這些溢美之詞他不好說,他們說出來就好了。古長書順水推舟地說:「她性格很外向的,心也細,好象更適合婦聯工作。」賀建軍說:「將來可以考慮到婦聯去。」汪書記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很原則地強調了一下:「對於忠於黨的事業的可用之才,是不能埋沒的。」賀建軍認真點了點頭。
汪洋調走,賀建軍任市委書記,古長書任市長,黨政大權都掌握在他們倆手裡了。賀建軍興奮之餘,用毛筆給古長書寫了一個激動人心且氣勢磅礴的條幅,說是某法師升座時同道的贈言,叫做:「升法王座,做獅子吼」。
古長書明白賀建軍的用意,是在鼓勵他保持一貫作風。有人當副職時敢想敢幹,一當正職,做人圓滑了,處事也縮手縮腳了。古長書當然不想做這樣的人,賀建軍也不想要這樣的搭檔。所以要讓他「做獅子吼」,拿出一個市長的威風和威嚴來。